「在你恢复心跳的那一刻,就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直到现在。」任玦珩说。
原来在梦里感受到的温暖,是这只手。习铮有些恍神,下一秒感觉那只手出力捏了捏自己,不禁再次将视线移转到男人脸上。是错觉吗?为什么任玦珩的眼眶看起来红红的?
「多亏你,让我在一天之内心脏连着停了两次……我究竟做错了甚么你要这样对我?」任玦珩两片刀削似的唇一开一合,习铮不知怎地竟想到梦里的孩子,不禁努力回想那孩子最后究竟对自己说了甚么?
「我原本以为你就算谁也不爱,至少爱着你妈,」男人哼了声,摇摇头,一字一顿地道,「原来我想错了,你真的谁也不爱,这个世界,根本没有能令你留恋让你回头的人……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紧抓着我的手?」男人似乎很痛苦,眉峰紧紧纠结,过程中好几次因为情绪不稳被迫暂停,最后几句话听着竟微微发颤,「……你一直都是这样……对我欲拒还迎……让我觉得你好像对我存在好感,可下一秒又发现,其实你根本站在很远的地方……」
习铮望着他一会儿,沙哑的开口:「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这个身体已经脏了,没办法履行约定,所以我……」
话还没说完,梦里握着黄玉那种温暖的感觉便实化成唇上的一抹炙热。
他不明白任玦珩为什么吻他,可当男人近在眼前时,那人身上的味道骤然充满鼻腔,竟让他的身体一阵阵的发麻,当男人灼热的唇压上来时,他不可抑止的颤抖了一下。
男人先是含住他的唇,彻底尝遍两片唇的味道后,舌头探了进来,缠着他的吸吮厮磨,时而温柔探索,时而侵略占有,习铮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无重力空间,分不清在上升还是下坠,意识如烛火般摇曳晃荡,他缠着纱布的手缓缓抬起,勾住男人的肩,任玦珩似乎一震,旋即加深亲吻的力道,手也探到他的身子底下,紧紧的,将他箍进怀里,让两具身躯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
也许他会就这样被揉碎在男人怀里。习铮意识不清的想着,彻底放任自己沉溺其中,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无止尽的深吻里逐渐升温,直到他听见自己夹杂情欲的喘息声,这才大梦初醒的弹开眼皮,发现任玦珩也看着他,离的这么近才意识到,这人瞳孔的颜色是浅浅的棕色,像剔透的玉。
任玦珩稍微拉开他两的距离,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不甚疲惫的低喃:「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
眼泪突然就溃堤了。
明明连拿剃刀划破手腕的勇气都有,因为怕血流的不够多,还划了两道,明明……已经告诉自己不要这样软弱,用尽全力忽视被刺伤的心……但是在听到这句话时,内心的委屈竟像水坝泄洪,一发不可收拾。
习铮望着男人,哑声辩驳:「我没有“享乐”,我没有。」
-我根本不应该踢破人家的大门去把你带出来,抱歉啊,打扰你“享乐”。—
想到自己一时口快说出的伤人言语,任玦珩的眼眶霎时就红了,额头抵着他的,低低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是我嘴贱,口无遮拦。」
「我不是跟谁都可以……不是谁都可以……」明明满脸眼泪,连眼前的人都看不清楚,习铮依旧固执的重复同样的话,那些无处可去,一直被刻意压抑的痛苦终于找到了出口。
「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的错……」男人的声音似浪潮,一波接着一波。
习铮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那种从心底漫溢而出的心痛,只因男人一句苛薄的指责。
为什么独独不愿被这个人误会?为什么心情总要被这人的一个举动一句话给牵动?
男人的大手一遍遍帮他抹去眼泪,被触碰的地方很热,有眼泪的热度,有那人手心的温度。
习铮再度沉沉睡去,没发现不久后男人便起身离开。
林姿幼站在校门口不安的张望,虽然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可她就是无法停止内心的忐忑,她讨厌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待太久,妈妈怎么还不来……
这时一个穿着灰色防风外套的男人从对街一间便利商店走出来,林姿幼像触电一样转过身,攥着制服裙子的手不住颤抖,牙齿因为剧烈碰撞竟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她一个人站在川流不息的校门口,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脸庞,经过的学生都诧异的对她指指点点,有人走过来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一个喇叭声适时响起,林姿幼快速转身,母亲的车就停在那,她如获大赦,边哭边快步朝着车子跑去,坐上车后,不论母亲怎么问就是不开口,只是一直哭一直哭。
「小姿,」于黛茹突然把车停在路边,转过头望着她,那张端庄秀丽的脸蛋透露着深刻的疲倦,「你爸外遇了。」
71、暗流
林姿幼愣了一会儿,声音颤抖地问:「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被……」
「不是!不是的……」她母亲捂着脸摇头,如泣如诉,「已经四个月了……难怪我觉得最近半年来,他怎么老出差……原来是因为……」
「妈……」她搂住母亲,在这一刻忘了自己的痛苦,只想替母亲擦去眼角的泪,「你还有我……你还有我啊。」
「他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说要离婚,他说想要你哥的抚养权,说如果我答应的话,就会支付合理的赡养费。」美妇人搂着女儿掉眼泪,「怎么办,小姿,妈该怎么办?」
「爸爸有提到我吗?」
于黛茹怔了下,轻轻摇了摇头。林姿幼的一颗心抖然下沉,沉到深深的谷底。
虽然她本来就想跟妈妈在一起,但是爸爸果然不要她了,因为她是林家的耻辱。
父亲是那么保守严谨的人,怎么会要一个身子被玷污不再干净的女儿?
习铮穿着外套走进教室时,几道疑惑的目光投射过来。
现在虽然已经11月中旬,可南台湾的天气四季如夏,教室里又没有空调,穿这样难道不怕中暑?
「你感冒啊?」卤蛋跑过来,指着他脸上的口罩问。
习铮点点头,他本来脸就小,口罩一戴只剩两颗黑溜溜的眼睛露在外面。
「喂,柏达你看,阿铮好夸张喔,这么热的天气还会感冒。」卤蛋转头呼唤坐在前座的家伙,没发现习铮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下。
「喔,」李柏达没转过来,只是背对他们回了句,「那要他好好保重。」
卤蛋诡异的回过头,附在习铮耳边嘀咕:「这家伙今天早上来就怪怪的,一直坐在位子上翻书……可是我有发现喔,他根本在看同一页。」
习铮望着柏达的背影,眼神黯了几分。
原本任玦珩不准他来学校,要他好好待在家里休息,面对习莹莹也扯谎说他感冒了,昨天拿水壶的时候摇摇晃晃,不小心扭到了手,手腕上才会缠着一圈纱布。
明明这个谎扯的粗制滥造,破绽百出,习莹莹却完全没发现异状,还抱着棉被跑来说要跟他一起睡,抱怨最近他们母子都没时间聊心事……然后她就被任玦珩拖回房间去了。
他不惜软硬兼施说破嘴皮让男人带他来学校,是想确认一件事。
下课时,原本低着头整理上一堂课笔记的李柏达发现桌上多了一只手,缓缓抬起头。
「从来没看你这么认真过,」因为脸上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习铮的眼睛看起来比平常晶亮,「可以跟我出来一下吗?」
李柏达沉默的注视他几秒,喃喃自语:「我真没想到你还敢来跟我说话。」
习铮没回应,带头朝教室外面走去,卤蛋看了这两人一眼,没胆又怕事的咕哝:「这两个该不会要去决斗吧?」
旁边一个好事者凑过来:「自古男人决斗都是为了女人,这两个又是为了哪一个女人决斗?」
两人对看一眼,想到最近频频跟习铮同进同出的校花,异口同声的低嚷:「……是班长!」
走进无人的社会教室,李柏达手插在裤袋里,无谓的开口:「你要问甚么?」
习铮靠在窗边,目光略带深意的停在他脸上许久,李柏达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脱口而出:「告诉你,我从头到尾都没觉得自己有错,我不过是做了任玦珩也做过的事罢了,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甚么眼神?我明明甚么都还没说,你就能猜到我在想甚么?」习铮双手一撑便稳稳坐在窗台上,从袖口处可隐约看到一截白色纱布,「我只是想问,我们是不是做不成朋友了?」
李柏达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甚么,用尽全力忍住冷笑的冲动,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你别开玩笑行不行?我以为那天我已经用行动清楚的让你知道,我一直是用甚么眼光在看你。」
「从甚么时候开始的?高一?」习铮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声音也没甚么起伏。
「问这做甚么?从甚么时候开始的有差吗?」
「也对,」习铮垂眼想了一会儿,还是不甘心,又问,「……可是之前跟你相处的时候,并不觉得你对男生有兴趣。」
「我不是对男的有兴趣,我是对你有兴趣,对你的身体。」李柏达倒是诚实,话说的既直且白。
「我的身体……」习铮似乎无奈的叹了口气,「这身体根本是一种畸形,你的眼光会不会太“特别”了一点?」
李柏达不言声,倔将的将头偏向一边。
「我想跟你继续当朋友,」习铮又开口,一阵风从窗户灌进来,乱了他本来就柔软的发,「但是不能有性行为,因为这个身体现在也不是属于我的。」
“现在”不是“属于我”?李柏达暗暗咀嚼这句话,还想问甚么,习铮已经把话题带开了:「志宪哥还好吗?我想代替老师跟他道歉,下次你可以陪我去医院看他吗?」
李柏达一愣,但是他旋即抓住这段话里的关键字,不答反问:「……你怎么会知道志宪哥他、他住院的事?」
「老师告诉我的,」习铮说,眼睛蒙上一层阴翳,「喷了那么多血,肯定伤的很重,伤的又是脑子,所以我很担心。」
李柏达收起诧异的心绪,不动身色道:「可以,不过我两去探病的事不需要让任玦珩知道,那个暴力份子根本对打伤志宪哥的事毫无悔意,带他去的话肯定要添乱。」
习铮一想到任玦珩那天罗煞附身的恐怖模样就发瘮,想了想才道:「……可是我没自信能瞒着他跑出来。」尤其发生QJ事件之后,任玦珩对他更是紧迫盯人。
李柏达想了想,斜起嘴角冷冷一笑:「这还不简单,就告诉他你要跟你妈出去,有大人在身边的话,他就不会罗嗦了吧?」
上课铃在此时响起,习铮点了点头,道:「这事我再想想怎么办,先回教室吧。」
「等等,」李柏达唤住他,「志宪哥对你做了那种事,你不可能真的担心他,所以,你其实是在为任玦珩担心,对不对?」
习铮闭了闭眼,最后还是甚么都没说便往外走去。
72、消失的光阴
刚踏进办公室,正准备用广播找人的蔡老师如释重负的朝他喊道:「任老师,你的电话。」
接起电话,一个不陌生的声音响起:「约个隐密度高的地方见面,玦珩。」
半小时后,任玦珩走进学校附近一间KTV,清化是升学高中,会来这里消费的学生少之又少,况且现在是上课中,不过如果在这里抓到逃课的家伙,正好可以一并逮回去。
来到三楼靠里的C5包厢,打开门,一身深色系打扮的李柏庆坐在那抽烟,似乎也是刚到,烟还烧不到一半。
任玦珩往沙发上一坐,长腿一翘,沉默的看着他。
「我真的没碰他,我弟也是。」李柏庆摁熄了烟,表情严肃的望着他,「唯一碰他的人就是阿宪,那家伙已经被你杀了。」
任玦珩依旧维持沉默,那双眼像要刺穿他刻意维持的镇定,李柏庆有些招架不住,藉着拿起桌上水杯的空档稍微避开那双锐利的眼:「在怪我弟做那件事之前,难道你就没错?任先生,你在名义上是习铮的养父吧?」
「我跟我养子之间的事不需要你来管,」任玦珩终于开口,「你约我出来究竟甚么事?快点讲完,我下午还有课。」
「阿宪的尸体我已经处理掉了,」李柏庆又点了根烟,手有点颤抖,「这事我不会告发你,毕竟事情牵扯下来我也没好果子吃。」
任玦珩冷哼了声。他怎么会不知道?虽然在杀那家伙的时候他的确没有考虑之后的事,只是单纯想让那人永远消失在眼前。
因为人死在李家,只要用点脑袋想想就知道李柏庆不可能告发他,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伙伴,唇亡齿寒彼此牵制。
所以在处理掉可能沾上那家伙血迹的衣物后,他没有折回李家去取尸体,他甚至不用打电话去确认就知道,李柏庆肯定会帮他把尸体处理掉。
想当然耳,李柏庆今天约他来这里,不可能为了勒索或妄想从他这里得到甚么好处。
既然跟他没关系,那肯定是跟小铮有关了。
「昨天听我弟说,你告诉你的养子“阿宪被嗑破头住院了”,是吗?」
看那家伙抽烟,任玦珩也按捺不住烟瘾,毕竟婚后,他在莹莹跟小铮面前可是极力塑造自己“理想好男人”的形象啊。
从怀里抽出烟盒,用盒角轻敲桌沿,一根烟滑出来,他跟李柏庆借了打火机,点上,吸了口,这才缓缓答道:「嗯,那又如何?」
「习铮跟我弟说,想要去探阿宪的病。」李柏庆稍微倾身向前,语气疲惫又焦躁,「多亏你随口撒下的谎,现在我们必须凭空“变”一个阿宪出来。」
任玦珩吐出白雾,终于知道这家伙找自己来的原因了。
「这还不容易?就说阿宪的脸因为撞在墙上,所以五官肿胀变形了。」任玦珩透过烟雾直视李柏庆,「这么一来就算长得不是百分百相像也不要紧,你拿捆白纱布往脸上裹一裹就成了,只要不出声,还怕被我养子识破?」
李柏庆愣了几秒才回道:「你要我假扮阿宪?!」
任玦珩笑了:「当然不可能,只是打个比方,我可以找个身高体型跟那家伙差不多的替身,反正只要小铮想去探病的时候“有人”躺在病床上给他看就好了。」
李柏庆又多看了他两眼才道出疑问:「很少有人能像你这样,在知道自己杀了人之后,还能若无其事的继续过日子。」
任玦珩一手横搭在沙发上,翘着的脚晃啊晃的,坐姿越发没型没款:「因为我没把那家伙当人,你杀蚂蚁会感到愧疚自责吗?」
「阿宪的确没甚么生活目标又整天闲晃,但应该没犯甚么十恶不赦的罪吧?」李柏庆压抑着突跳的太阳穴,望着这个声称人命跟蝼蚁同等的人,「……你变了,变太多,若不是因为你的名字跟家庭背景,我压根不会把你跟她联想在一起。」
顿了下,他道出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疑虑:「你说你摔到脑袋,却单单记不起小学时的事情,我还不知道有这种“时段性”的失忆方式呢。」
任玦珩瞄了他一眼,连姿势都没变,稍微弹了弹烟灰才道:「那你要我怎样?难道要我当着老婆儿子的面介绍—『这家伙是我小时候的死党,还是那种好到上过床的死党』?钢珠,十几年不见,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一根肠子通到底不知道转弯?」
「所以你第一眼就认出我是钢珠?!」李柏庆差点被夹在指间的烟烧到,双眼盈满了震惊。
钢珠是李柏庆以前的绰号,因为柏庆两字音似“柏青”哥,也就是小钢珠啦。
「废话,我眼睛好好的长在那儿,又没瞎。」任玦珩嗤笑道,「而且你的外表根本没变,还是个宽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