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个月里,二哥一直在跟这边的专家沟通治疗方案,我借着生病的机会直接放弃去上学的念头,在林川的大城堡里张牙舞爪的得瑟,城堡是几百年传下来的,里面值钱的东西不少,我就像个不懂事的熊孩子到处作妖,管家眉角抽搐着请示林川,林川就只说,“没关系,他开心就好。”我捧着楼梯拐角处的精致的花瓶不愿意撒手,边往下走边问林川,“这个大花瓶是什么做的?真好看。”林川瞟了一眼,“那是埃塞尔烈德一世时的花瓶,一千多年了。”我手一滑,差点就要把这个算不清价钱的大花瓶扔到地上。管家冲上来虔诚的乞求我,“陈少爷,前两天您已经失手打破了女皇赠送的茶具,还划开了奥纳维奥的名画,现在请您高抬贵手,放过这只花瓶吧。”
我吐了吐舌头,把花瓶恭谨的交给管家。
林川看着我就觉得好笑,“你在自己家也这么能闹吗?”我有点心虚,“小的时候我身体不好,动不动就要进医院,家里什么都是无菌的,吃的不能乱吃,二哥点头说是卫生合格才行;门不能随便出,必须得三哥带着人跟在我后面才行;朋友不能随便交,要体检合格,还得背下来交友守则。好在有我五个哥哥,不然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耸肩苦笑,随即问林川,“你呢,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林川微笑着看我,微微叹了口气,“我小时候就喜欢欺负我妹,不爱学习,又特别调皮,后来我爸妈就把我送到英国学钢琴,想磨磨我的性子。每年只有过圣诞节的时候才能跟家里人见面或是视频通话,可惜他们不知道,钢琴根本就没磨练性格,我那个半吊子的德行还没怎么变过。”“那你父母都在国内,你不想回去吗?”
林川默然半晌,“想啊,可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回去突然介入他们的生活,大家都会挺尴尬的。”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挨着他坐下,林川握着我的手,“多多,我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是应该受人呵护的,可是越相处越发现,其实你这个人内心挺强大的,很多事情放在别人身上已经不知道会沮丧成什么样子,可是你却还能这么开心。”我知道他在说我的病,我咧嘴一笑,轻轻反握住林川,老气横秋地感慨,“是啊,人生几十年,弹指一挥,CLL不好治,可是我也未必就会死啊。你这样对个病人说话,太没教养了。”林川一手揽过我,声如叹息,“多多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
我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
浑身都有些冷,我不自觉的向林川的怀里靠去。林川轻轻的拍着我,那感觉让我想起了窝在阿同怀里的温暖。或许是我现在发烧有些神识不清,我无比惆怅的怀念着我高二那年跟阿同共处一室的时候,我坐在他腿上看电视,赖在他怀里撒娇,那时候他家里的地板是暗红色的,装修风格偏欧式,厨房最左侧的台面上有两处划痕,那是我俩在厨房做爱的时候碰掉了东西划的,浴室的暖灯III档太热,II又太冷,我总是抱怨。
可是现在呢。
我好像看起来没事了,但我知道,其实我还在意。那些伤害不再是锋利的刀尖,而变成了钝重的闷锤,每一次想起来都重重的砸到心口上。每一次与阿同见面,那感觉就像是上了战场,必须要时时刻刻绷紧了精神,不然他三言两语就能把我击的稀碎。可是现在,我浑身冰冷,寒意布满了全身,我很不争气的开始想念他。想念他无数次送我去医院,关切而温暖的话语,他悉心照顾我,熬夜、煮粥。后背有轻轻的拍打,那韵律和节拍让我感到一丝安心,我蜷缩起来,努力的靠向那个怀抱,抓着他的衣角,我小声的喊他,“阿同……”
拍打我的手似乎是顿了顿,随后又有规律的继续。这一夜过的太不安稳,我迷迷糊糊的醒了好多次,却又都马上昏睡过去,虽然有些迷糊,可我却发现抱着我的人并不是阿同。林川似乎一直在对着我微笑,我倦怠的挑起唇角,也回给他一个微笑。
我这是慢性白血病,不晓得为什么发病了会那么急。连夜把我折腾回了首府,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全家都围在我身边,那表情就跟我们第一次听到三哥噩耗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心底泛起一丝悲凉,勉强张了张口,发现声音哑的不成样子,头很沉,我没来得及多想,“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妈的眼泪一下就控制不住了,她一直以来都为了保持姣好的皮相而谢绝流眼泪,现在却哭的七荤八素,我心里很不舒坦的同时,也知道自己的病情大概怎么回事了。二哥神色比较憔悴,我这么一病,他本来就没日没夜的操劳,又跟着我马不停蹄的飞回来,现在他推了推眼镜,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神难掩担忧,“多多,你现在是慢性转急性,国内外这种情况都非常少见,幸好当年留了脐带血,必须马上做手术,术后还要观察,不排除髓外复发的可能。”
专业术语我是听不太懂,但我知道可能情况挺严重的,我笑了笑,“让你们担心了。”我扫了一圈儿,三哥不在,陈意如也没在,抿了抿唇,“把陈意如抱来吧,我想看看他。”大嫂安排人去,又问我,“你是不是想见老三啊?”我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大嫂真是太懂我了。老爸轻轻咳嗽了一下,“你三哥的保释手续还没办下来,一时半会没法过来,你好好的,不会有事的。”我敷衍的眨巴眨巴眼睛,表示我明白了。“我得病的事,别告诉别人了。”其实我是想说,不要告诉阿同了。我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得到他的同情,想着昏睡时一直拍打着我后背的那节奏,我开口问,“林川儿呢?”四哥动了动帽子,“他又坐飞机回去了,英国还有三十二场演出等着呢。”五哥斜了一眼四哥,“二十三。”四哥不悦,“我又记不住,反正是很多。”“那你也不能跟多多瞎说啊。”他俩又开始了毫无预兆的拌嘴,连陈意如抱进来都不闻不问,我看着那个长大以后一定祸害死人不偿命的俊美小脸,突然有了那么一丝丝的留恋。和阿同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爱幻想,要是我能生孩子,一定要给阿同生一个。可惜那都是不切实际的,一如我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许阿同会放弃事业,放弃婚姻,不顾一切的跟我在一起。
我有些留恋的环视四周,熟悉的争吵,靓丽的老娘,沉默的老爸,大哥大嫂,鬼畜二哥,还有成天跟我作对的小崽子……一切都这么美好,我有点不舍得。
大哥摸摸我的头发,“多多,会没事的。”我微笑,“嗯。”二哥推了推眼镜,“多多,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脐带血配型过了,没什么问题,手术成功率90%以上,虽然CLL转ALL很少,但是有脐带血,这个手术的风险几乎不存在,你安心养好身体,等术后三个月,再做胃部切除。”
我茫然的看着二哥,“胃部,切除?”
二哥“嗯”了一声,“多多,你之前在英国CLLII期的时候我就和那边的专家商量过了,他们坚持不化疗的原因就是怕刺激你胃部癌细胞扩散,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是非常适合手术,有些话哥哥要提前跟你说清楚,这场手术之后各方面都要控制,情绪是最重要的,你懂吗。”我点了点头,大哥撇了撇嘴,似乎是对二哥如实相告我的病情不满意,二哥看了一眼大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小多没有我们想的那么脆弱,他身为病人,有权利而且应当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大哥抬手摸摸我的脸,“多多,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们再过来。爸妈,走吧。”老妈头也没回,“你们走吧,我今天留在医院里。”四哥和五哥不方便呆在医院,和我打了招呼就从另一个方向走了,不一会儿,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我妈两个人。
我是真有点无措了。我本来以为明天的手术是个了结,谁知道这才是开始。微微叹了口气,“妈,我房间床头第一个抽屉里有个这么大的小盒子,你让人帮我拿过来吧,我想看看。”小盒子拿到手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安心了,我摸着皮质的盒面,就握着它睡了一夜。
第29章:绝对禁制
我的手术被安排在第二天一早的第一台,护士来给我测各种体征,一切正常之后我就乖巧的爬上推床,安静而平和的看着家人们。
我的那个小盒子不允许带进手术室,我把它小心的藏在枕头下面。
麻醉的时候挺有意思,麻醉师是个温柔的男人,他摸摸我的额头,问我,“今年多大了?”我好笑的告诉他,“秘密。”他也没在意,依然温柔的问我,“心情挺好的,手术肯定成功。以前做过麻醉吗?”我想了想,“好像没有。”麻醉师点了点头,“没关系的,不疼的哈。”我没来由的一阵慌张,很害怕自己就这么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刚想抓住他的衣服做最后的挣扎时,我就双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手术的全过程我狗屁都不知道。
这感觉很不好,就像是失去一段空白的记忆,最后的画面是那个麻醉师带着微笑的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居然还是这个麻醉师。他带着微笑问我,“我是你的麻醉师,还有印象吗?有印象就眨眨眼。”我心想你就是我失去记忆的刽子手,化成灰我都认得你,于是眨了眨眼睛,他很满意的微笑,然后伸出一根手指问我,“这是几?能说话吧,说出来给我听。”其实我特别想说“傻逼”,可是话到嘴边,还是乖乖的回答了,“一。”麻醉师点点头,对着旁边的两个小护士说,“行了,挺好的。推出去吧。”
我一推出来就被围了一圈人,我很疲惫,但还是一一看过去,大哥,大嫂,陈意如,老爹老娘,四哥五哥……还有阿同。
我用力闭了闭眼,又睁开,看到的还是阿同。
阿同的出现,让我都忽略了去做手术而没在身边的二哥。不管我们之间有多少不堪的往事,我感激他过来看我,我更感激他没有带着申晴在身边刺激我。很累,但我还是努力的作出了一个微笑。
然后就陷入昏睡。麻醉的效力渐渐减退,我的疼痛也越来越明显,但我喊不出声音,也没有力气喊,就在睡梦中无力的挣扎着,迷迷糊糊听见阿同和大哥争执的声音,我费力的睁开眼,脸上痛苦的神色让照顾我的大嫂很是心疼,她声调很高,但是声音不大,“别吵了!多多醒了!”阿同立刻冲到我床边,“多多,怎么样?要不要喝水?”我连摇头都费力,干脆没有回应的看着阿同,很茫然,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大约是我茫然的神情让阿同觉得无所适从,他微微低下头,柔声问我,“很疼吧。对不起,多多,我没陪在你身边,没照顾好你。”他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装出来的。
这就更让我诧异。
我开始怀疑,我究竟是醒着的,或是还在做梦。
疼痛和困意袭来,我还是决定接着睡。再醒过来的时候,麻药劲彻底过去了,疼的我浑身一层层的冒汗,我稍微一动,立刻有人凑过来,声音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多多,醒了?想喝点水吗?”我确定我是清醒的,我也确定他真的是阿同。
这还不如我昏昏沉沉的时候呢,现在自己清醒着,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环视一圈,没看到自家人,便费力的抬手按了铃。阿同紧张的看着我,“多多,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我看着他关切的样子,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我还在念高二,他在医院照顾生病的我。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当他结完婚还坐在我旁边以“舅舅”的姿态照顾我的时候,我只想躲开。护士很快就过来了,我问她我家的特护在哪里,小护士红着脸小心翼翼的看着阿同,然后回答我,“都让领导安排走了。”
我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轻声道谢,小护士就离开了。
阿同脸上有些讪意,他问我,“多多,我来照顾你。我把这几天的工作都安排完了……”我没听他说完话,就打断他,“我不想你照顾我,我二哥呢?我爸我妈呢?”阿同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跟我交流,“他们已经很累了,我让他们都回去休息。”我有些无力的想哭,但我忍住了,“你让他们回去休息,还是你威胁他们回去?20%的股份我说过兑现给你就一定会给你,你不要逼他们了。”阿同的眉头蹙起来,他抬手去扶住我颤动不已的双肩,“多多,别这样,我只是想照顾你。”
“我不要你来照顾我!”我想挣扎,伤口太疼了,我又没吃东西,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胃里撕心裂肺的疼,“你放开我!”阿同对如此炸毛的我很无奈,他立刻松开手,看着我又疼出一层虚汗心疼不已,“多多,我就是想照顾你,工作我都推掉了,照顾你两天也不行吗?你难道不希望我来陪着你吗?林川抱着你的时候,你喊的不也是我的名字吗?接受我的照顾,让你这么为难吗?”阿同是天生的领导者,他的这一连串发问与其说是关切,还不如说是控制欲过强。我问他,“你是觉得我需要你照顾,还是你想照顾我?”阿同给我擦了擦汗,“这没区别。”“我需要被照顾,但照顾我的人是谁都不要是你。”我的话说的太多,情绪不稳定,心电图发出“嘟嘟嘟”的警报声,医生和护士很快冲了进来,“心跳超过100,怎么回事?”小护士在一旁认真的核对着吊瓶单子,“吊瓶没问题。”医生又问阿同,“病人受刺激了?”阿同有些歉意的点点头,“我会注意的。”医生也不好说什么,“他刚做完手术,适宜静养,鼻口的氧气管要是受不了可以拔掉,下面这行值低于75再给他戴上,心跳不要超过100。超过了我那边就会有报警。”阿同一一记下,病房里很快又只剩我们两个。
阿同沉声道,“多多,对不起。我们不谈这个了好吗?”
我别过头,“阿同,我们结束了,但是我没那么潇洒,我还需要时间来忘记你,在这之前,我没法面对你……”我的话还没说尽,阿同已经把唇贴上了我的。他含了一大口水,缓缓的往我的嘴里送,我被动的吸允着水,微微偏过头,阿同就会意的离开,把我没喝完的水大口咽下,“多多,喝点水感觉好多了吧,累不累,再睡一会儿。”我真想跟他说清楚,让他滚的远远的别让我看到,等我不再因为他而有任何感受之后再说。可是他就这样残忍的出现在脆弱的我面前,我无力招架,没法强装没事。
第二天中午,我有了点精神,胃里烧得慌,想吃点东西。我疼的还坐不起来,阿同就还嘴对嘴的喂我。
反抗无效,我反而呛到,一咳嗽浑身骨头都要碎了的那个疼啊,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阿同侵略我,假惺惺的喂粥,喂完了舌头还不从我的嘴里拿出去。
这种暧昧的动作,被刚刚下飞机就直接赶过来看我的林川看了个完整。我对上他难过的表情,想解释两句,“他……”刚一开口,我就发现,这件事根本就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俩过分暧昧的状态,或者说阿同营造出来的我俩过分暧昧的状态说明了一切。林川对我是真心的,我知道。林川对我真的很好,我知道。我现在的这种状态他很伤心,我也知道。可要我解释什么呢?我家人甚至都没在我旁边陪着我,肯定是阿同的意思,林川毫不费力的就能进到病房里,肯定也是阿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