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鑫买的布料虽是最差等的麻布,但一口气订了这么多件,那掌柜的也不敢怠慢,言辞凿凿保证没有问题,白鑫交了定金,约定五日后来取。
这种事,白鑫原本不打算跟家人说,但因大哥也在外面卖货,也给他治办了新衣,再加上他听见其他货郎七嘴八舌的议论,暗暗指三郎傻,难免担心这一大笔钱打了水漂,想也没想,就问了出来。
结果这话,就让曹氏听见了,她立刻像被割了肉似的,声音猛地扬高,“三郎,你大哥说的可是真的?你还给外面那些人花钱做衣裳?”
白鑫眉间猛地一跳,立刻皱起了整张脸,无奈地叹口气。
大郎自知失言,愧疚地看了看白鑫,又看了看娘,张了张嘴,似乎在措辞,半响方道:“娘,你别着急,听听三哥怎么说,他向来主意多,他这么做,肯定也是有番用意。”
这段日子以来,曹氏见到了白鑫的本事,倒是越发听他的话,若是搁以往,听说出钱给别人置办衣裳,早就咋咋呼呼叫起来了,如今是强忍着没喊,烦躁地不停搓着手,急切地看过去,“三郎,你咋想的?每人都做一件衣裳,那得多钱?”
“娘!”白鑫抓住她的手,搁在掌心慢慢摩挲,温热的力量顺着手传递了过去,曹氏慢慢也冷静了些,白鑫继续道:“那些货郎帮咱们卖东西,可放在外面,谁又会记得他们?可若是齐刷刷穿着一样衣服,又在衣服上绣着‘天香堂’字样,可不就引人注意,慢慢的也就都记住了,名声越来越响,与之相比,那些衣服又算什么呢?”
“话是如此说,可这么多衣服,要不少钱吧?”曹氏细细一想,虽认同了这话,可一想起钱,还是止不住心疼,“那布料呢?你买了吗?我告你,买那最便宜的就行,他们一帮大老粗,穿出去也不讲究什么好。”
“买完了,就是买的最便宜的麻布,正让布店连夜赶出来,五天后就好。”
白鑫本是下意识一说,谁知这话又触了娘的痛处,急得她跺了跺脚,“怎么让别人做?还要掏手工钱,怎么不拿回家让娘给做?你大嫂、大姐也能帮忙啊,不说五天就能做好,但晚几天也没什么啊?”
“娘,你们还要帮我研磨香料,做皂团子,胭脂膏,哪里有功夫做衣裳?”
曹氏不甘心道:“挤一挤还是能挤出时间的,你这一口气做这么多,光是绣活钱,就要一百多文吧?”
曹氏平时不操持家中财政,还是下意识用以前概念去衡量金钱,她猜的价钱,还不到一半了白鑫可不敢告诉她,光是手工费就三百多文。
“娘,有那挤出来的功夫,多做一两盒胭脂膏,绣活的钱就出来了,你反而浪费功夫去做衣裳,得不偿失吗?”
曹氏一听提起胭脂膏,脸色渐缓,眉宇间也松开了,“是娘老糊涂了,可不像你说的那样?这胭脂膏卖的如此之好,咱们娘几个也该抓紧时间多做一些。”
曹氏不再闹腾,大郎从旁听得也心服口服,直到曹氏念念叨叨钻进厨房,大郎走上前,歉意地冲白鑫道:“三哥啊,都怪我这张嘴,一着急,便什么都忘了,还是你脑子好,要是我就想不到这么多。你大嫂,让我代她谢谢你,说那胭脂膏好用着了,嘿嘿,怪不得别人都喜欢呢,我虽是老粗一个,什么都不懂,但也瞧出大姐抹完胭脂膏,脸红扑扑的,怪好看的。”
提起大姐,大郎一阵喟叹,这回他学聪明了,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方小声道:“大姐也老大不小了,这亲事却没个着落,如今咱们来了京城,一般家庭,怕是更瞧不起咱们的出身。”说到后面,又是一阵长呼短叹,“我听你大嫂说,娘有意找个媒人说道说道,可让大姐拦住了,也不知她怎么想的,可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白鑫有些吃惊,并不知道还有过这一处,在他观念里,像是内宅的事情,就该交给女人操持,男人则无后顾之忧地出去赚钱,不过如今白家情况有些特殊,娘和大嫂都是软性子,幸好全家人都一条心,若真是掌着大家,一准压不住人。
白鑫不敢说多了解大姐,但从她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中,还是不难猜出,她是被之前在白家生活的经历吓到了,唯恐成亲后像娘那样被人欺负,再加上她被人拒过婚,更是不看好自己婚姻,且还记得她说过宁愿一辈子不嫁入,想到这,白鑫不免也为大姐亲事发愁,可他到底是做弟弟的,这种事也不能真的亲自过去刨开了跟她讲,还是要靠娘。
“哎,大哥也不必急,这一两年咱家攒点积蓄,到时多为大姐置些嫁妆,保管给让人寻个如意的,让大姐风风光光出嫁。”
大郎眼中亮了起来,重重恩了一声。
白鑫想着让货郎们统一穿着,且绣上名号,这是为了让其他人记得“天香堂”,但同时,他又想在制作的物品上下些功夫,很快,他就想到了法子,于是去了木器作坊,专门做了几个小小的模子,有“天香堂”三字的,也有牡丹纹样的,拿回家后,再制作皂团子和胭脂膏后,趁其完全干透之前,都要用模子压一压
,圆滚滚的皂团上就被压出朵牡丹,正恣意绽放,底下则是“天香堂”三字。
胭脂膏也如法炮制,本来艳丽香膏装在白瓷瓶中看着就好看,如今一掀开盖子,先映入眼帘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顿时更加显得精致起来,光是看着,就让小娘子们幻想将自己打扮得国色天香。
五天后,定做的衣服做好了,白鑫去验收,拎起一件抖开看了看,只见针脚细密笔直,后背上赤色大字十分显眼,底下的牡丹标志是白鑫想到后又特意添加上去的,跟他在木器作坊定做的模子,别无二致,粉红一簇,国色天香。
白鑫一只手摩挲着牡丹花瓣,感受着针脚纹路,他真是越看越满意,就是为此多加了二百文钱也心甘情愿,痛快地将剩下的钱付了,拿着衣服走了。
那些个货郎对新衣裳简直翘首以盼,恨不得五天一眨呀就过去了,当拿到衣服时,简直爱不释手,他们一个个家庭也不富裕,衣服也都是缝缝补补,一年又一年,许久不曾穿新衣裳了,怎能叫他们不欣喜?且本朝男子也爱戴花,所以一点也不嫌后背上的牡丹花纹充满脂粉味,反而爱的不得了,一个个想着过年时也穿它。
十多个人穿着一样的衣服,卖着一样的东西,分布在京城东南西北,在人们眼前来来回回穿梭,那效果几乎是显而易见的,就是不曾买过的人,看的次数多了,也记得了那朵花,许是叫不上名字,但也知道是哪一家。
那些个原本想趁机浑水摸鱼的人,如今也没办法了,毕竟要让他们做件新衣裳,他们也舍不得那钱,说不定赚的还没花的多,便只得像以前那样,担子上挂块牌子,可买的人也不傻,早得知只有穿着统一衣裳的人,才是真正的“天香堂”,便不愿意买假货了,只挑着穿青色衣裳,后背绣花的货郎买。
货郎们如今也看见了好处,对白鑫心悦诚服,有些过意不去让对方掏钱做新衣裳,且又有了巴结之心,于是一个个从自家拿了些鱼肉蛋禽等物送他。
白鑫见胭脂膏如此好卖,于是又根据胭脂汁的原料不同,制作了粉红、石榴红、春红、嫩红。海棠等不同的红色,又有不添加颜料的“露珠儿”,则是没有颜色的,男人也能使用,涂在嘴上滋润柔软,对干裂又十分好的效果。
68.大姐交朋友
白鑫的各色胭脂膏,可着实风靡了起来,那小娘子们买了一种颜色,就忍不住买另外一种颜色,或是有的犹豫不绝,看哪个都喜欢,恨不得没个颜色都要。
“白三郎,你家胭脂膏的颜色都漂亮艳丽,真是愁人,你说我买哪个颜色比较好嘛!”说话的,是对面门户人家出来的一个小丫鬟,经常在白鑫这买东西,一来二去也熟了,再加上她平时耳濡目染,所以撒娇的话张嘴就来,说完后方意识到自己近乎轻佻的言语,她立刻羞红了一张脸,站在原地揪着帕子,星眸浅垂,扭捏起来。
若是一般血气方刚的少年,被这样一娇俏年少的小娘子逗弄,怕是早心猿意马了,但白鑫骨子里,是不会对这种娘子有任何想法的,他坦荡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介绍道:“这胭脂搭配,也是有讲究的,服饰艳丽,妆容宜浅淡,能相互映衬,反之亦然,同时又跟季节相关,如春妆要丽,夏妆要薄,秋冬妆容则可以稍浓一些,像是如今,正是春花烂漫之时,娘子你正值豆蔻年华,胭脂色便是这个嫩红比较合适,粉扑扑的,脸色清新如荷花含露。”
那小娘子听的入迷,等白鑫说完,反而春心微动,只见她素手一指,羞羞怯怯道:“听你说的头头是道,既如此,就要这个嫩粉胭脂膏。”说完,她顿了顿,一双眼睛又不住地往另一个瓶子上瞟去,一咬牙,又道:“眼见日渐炎热,你说夏季妆容宜薄,就再来这个海棠色的,我实在喜欢的紧。”
白鑫乐呵呵地应声,麻利地给她拿了两瓶胭脂膏。
……
白家,曹氏正带着一家老小研磨香料,只听外面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叫唤,“白大娘,在不在,我来找你玩了。”
也不知是因为家里钱富裕了,还是白大娘想开了,来到京城几个月,她终于渐渐融入这个新环境,人一天比一天开朗,还和隔壁的小娘子交起了朋友。
白大娘站起来,抻着脖子应了一声,“夏娘子,你先回去等我,我这就过去找你。”
说完,又冲娘交代道:“娘,我去夏娘子家一趟。”
曹氏停了手里动作,不无埋怨道:“家里这么忙,你还有功夫玩。”
五娘听说玩,也心动了,眨巴着眼睛,看着大姐,似乎想一起去。
白大娘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只见她狡黠一笑,道:“我也不是真的去玩,夏娘子见我嘴上的胭脂好看,一个劲儿地问,我这不带着几瓶拿给她看,没准她就买下了呢。”
曹氏一听说是卖胭脂膏去的,心中顿时痛快起来,反而挥着手催促道:“既然如此,就快去吧,她家还有两个嫂子,没准要多买几瓶呢。”
白大娘轻快应道,这就回屋取了几瓶胭脂膏,她看着这些瓶瓶罐罐,唇角微扬,眼中笑意更盛,三哥向来大方,做出新颜色,便要给她和大嫂每人留一瓶,白大娘向来低调,不敢张扬,便只用了其中颜色浅淡的‘海棠红’,就是涂在脸上,也只是如醉酒一般,由里到外透着淡粉,怪不得夏娘子拉着她一个劲儿地问如何梳的妆。
白大娘抱着这些瓶瓶罐罐去了隔壁,走没几步,又匆匆折返回来,冲着娘一个劲儿地叮嘱,“娘,若是别人来应门,你可千万别开,千万千万别开。”
大哥三哥出去摆摊了,自己又不在,家中只留娘和大嫂,带着五娘和狗子,大娘倒是不担心青天白日闯空门的,只是担心三婶一家来占便宜,就娘那软性子,说不了几句就被套去话了。
曹氏被女儿那副认真模样逗笑了,“娘又不是小孩子了,还用你嘱咐?。”
大娘还是一脸苦大仇深,“总之是别人娘你就不要开门,三婶他们来了也不要给开,就装家里没人。”
曹氏这才明白女儿担心的是什么,不免心中有些不自在,勉强应下。
大娘嘀嘀咕咕去了隔壁夏家,两个年龄相仿女孩凑在一起,立刻有说不完的话,大娘便将担心抛在了脑后。
夏娘子一看这么多的胭脂膏,简直喜欢的不行,大叹了一声,“哇,白大娘,你有这么多胭脂膏啊!你家三郎真舍得给你啊?”
白鑫家卖胭脂水粉,这在街坊四邻中也不是什么秘密,再说离的这么近,想瞒也瞒不住。
白大娘闻言,面露得意,简直恨不得向所有人昭告她家三郎的好,“那是自然,我们三郎才不是小气人,做出的新东西,都要给我和嫂嫂各留一份。”
夏娘子听了,一脸羡慕,接着期待地动了动身子,“白大娘,你真让我试试你家胭脂膏?我听说,你家的胭脂膏不便宜,要一百多文呢!”
白大娘听了,连忙为自家分辨,道:“我家三郎做这胭脂膏,可添了不少香料,还要熬油脂,可不贵吗?你闻闻这气味,是不是芬芳四溢?”
夏娘子凑过来闻了闻,然后猛地点头,“真的好香啊!”
白大娘扬了扬下巴,底气更足,“当然可以给你试啦!”
夏娘子一阵雀跃,忙打了一盆水回来,细致地洗了脸,虽她搓的认真,可脸上还是残留一些淡淡痕迹,白大娘从旁看着,趁机道:“我家还有皂团子,洗脸香喷喷的,还干净。”
“恩,我知道,不过也不便宜,我家人口多,没几天就要用没了。”夏娘子还哗哗撩着水,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待夏娘子洗完,用布擦了脸,然后拿出自己妆盒,大娘见那妆盒上雕刻着喜鹊和折枝花,里面套有好几个小盒子,这会换她羡慕了。
夏娘子先取出一个小瓷碟,用小勺子从粉盒里舀了些粉出来,之后,又拿了个另外一个与之相同的瓷碟,这里则是倒的水,又见她往里撒了些白色晶状粉末。
白大娘瞧着那东西眼熟,忍不住问道,“夏娘子,你往水里加的什么?”
夏娘子已经开始用小刷子搅拌起水来,“放的糖啊!”
白大娘瞪着眼睛瞧着,看对方搅完水,便将粉倒了进去,再次搅拌,待搅得细致均匀了,便将那黏糊状的粉,擦在了脸上。
白大娘没擦过粉,看着就忍不住难受,“用糖水擦脸,不会别扭吗?嘻嘻,小心出门招来虫子!”
“若是不用糖水,哪里能贴在脸上?”夏娘子手上动作不停,“我这是用糖水合制的,也有用蜂蜜、杏膏、酥油合制的,至于你说的招虫子,我还没招到过呢!”
白大娘本以为只让她试试胭脂膏就完了,谁知道竟耽误这么半天,她一个是想着家中的活,一个是怕自己不在时,三婶来,便有点坐不住了,“还没好吗?好麻烦啊!”
夏娘子理所当然地说:“梳妆哪有简单的?你若是让你家三郎也做出膏状的粉,那就简单了!若是真有粉膏,那我一定买!”
白大娘心中一动,真将这句话记在心上。
过了会,夏娘子总算擦完了粉,只见她整张脸雪白雪白,这会可看不出什么美感,反而有些吓人。
“你涂的太白了吧?”
“会吗?”夏娘子对着镜子照了照,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白才好呢,肤白胜雪,嘻嘻!”
白大娘将狐疑的话吞了回去,当自己只是不喜欢梳妆,见她擦完脸,忙将胭脂膏拿出来,打开盖子递过去,“你用手指沾一点,抹在唇上,在沾在手心里,拍在两腮上,就好了。”
夏娘子依言照做,因是用别人的东西,她没一点不舍,且她喜艳,狠狠抹了一把,涂了一遍,仍觉不够红,又涂了一遍唇,然后抹了整张手的胭脂膏,可劲地拍在脸蛋上,这一下子,五官倒是立体了些,只不过却有些太红了。
夏娘子左右照着镜子,反而以为美,她眼中闪过惊喜,赞道:“你胭脂膏果然好用,服服帖帖,仿佛本身就带着颜色,就是这个颜色太浅了。”
白大娘在白鑫的影响下,不太习惯这种浓重红妆,但她也不指出,反正对方喜欢就行,“我家三郎调了许多颜色,这里还有其他的呢,你看一看。”
白大娘将瓶子都打开,夏娘子看了遍,哪个颜色都喜欢,她也知道白大娘有心兜售,她家还算富裕,至少脂粉钱拿得出,再加上她真的喜欢这个胭脂膏,挑挑拣拣一番,选了深而艳的石榴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