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戈(四)——火棘子

作者:火棘子  录入:03-17

岑破荆来了迟衡更不得闲,与容越三人日夜谋划日后战策。

宇长缨不在其中,甚是无聊。

他擅诗书,擅计谋,却并不擅厨艺,就会的也都是花哨好看不下饭的菜:如紫藤花饼、玉兰花汤、玫瑰糕、桂花山药羹。

这天,他找到了一个夷州的会做饭的兵士:“听说夷州有一种荷叶包肉很好吃?不知是什么做法?”

兵士垂涎欲滴,滔滔不绝。

五月末的荷花才是花苞,开得稀稀疏疏,荷叶碧绿成片,卷卷的荷叶如盖亭亭擎起,随风轻摆。可惜近了看,不是叶子太小,就是叶面有破损,要么色泽不佳,总之都不是太完美。宇长缨索性卷起长裳赤脚下水,一张一张拨开看。

正忙得不亦乐乎时,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找什么呢?”

池边,迟衡纳闷地站着。

宇长缨神秘一笑:“晚上你就知道了!”

迟衡也没空理会这事,转身跑去继续忙乎了,一直忙到子夜也没有消停。因为岑破荆和容越均是大将,他们这一走,安州这一线就要托给底下的将领们了,谁能担当守护大任是问题。而垒州那边虽有凌罕在,二人去了也不能就只有两人撑着,少不了要带精干将领过去。

二人早将名录都备好了。

即使不提拔,重任也得下放,所以三人彻夜不休将将领们的权责都分清了。

留在安州的统领有:班泽;都统有:权阳木、云麾使有:崔飞白、鱼定泽,其余如骁骑参领、校尉、城领、佐领等不一一细说。文职也不遑多让,知事中有萧歆、闻人渊、滕妙、卜心思、易开等人,均为知事司事中的翘楚。

而岑破荆和容越带去垒州的主要将领则有:统领谷崔舟、蒲正风、宋州;都统戴双、马沁;云麾使蔡文柏、谈温、聂和雅、冀冠、昌修齐,等十余人;主要知事有秋巴、蔺逸春、缪弘、慎车兴 、呼延伦、况后等人,不一一细表。

这些个都是手下得意将领,容越岑破荆如数家珍,中有半数人,迟衡是陌生的,听来大有斗转星移之感。

容越主张从中挑出一名,选为安州的副将军。

迟衡摇头:“暂时先不动,有我和石韦坐镇安州出不了乱子。你们把好苗子都带走,垒州那边一上手就要打战,兵士又都是从元州炻州调去的,可不比这边的精悍,有你们苦练的时候。”

容越一拍胸膛:“包在我身上!又不是没练过,多少什么都不会现在不也能打能战么!”

“年底,回来吃庆功宴!”

容越一皱眉:“你这是让我们立下军令状吗?”

“没有信心?”

“哪能!你能现在才对封振苍发起攻击,不正是前期早有准备的么!咱们乾元军蓄势待发,封振苍又是强弩之末,放心,我和破荆一去垒州,玢州手到擒来!”容越信心满满。

“你说话不算。”迟衡转向岑破荆,“破荆打包票了我才敢信!”

容越不满:“喂!”

岑破荆笑得开心:“容越都说没问题了我还好意思说个不字?哈哈,其实去垒州挺好的,比僵在安州好多了,崔子侯之前就跟我说,安州这块儿特别不好打,景余州更难,因为郑奕军那边天时地利都占全了。从垒州撬开来让郑奕多面受敌,比在这里死磕好多了——我看纪副使也是不温不火地攻曙州,就等这一天了吧!”

迟衡笑了:“纪副使啊……”

三人一谈就谈到深夜,正事说完就海聊开来,等聊到尽兴都快天明了。

迟衡才回了屋。

才进房间,就闻见一股极为熟悉的清香和肉香,怔了一怔,循着香味走过去,桌子上放着一个竹编的大食盒,大食盒里摆着蒸笼,蒸笼里是两块用荷叶裹蒸的粉肉,肉还是热乎乎的。香味四溢,迟衡的馋虫立刻被勾了出来,本来饿的肚子就饥肠辘辘。

食盒旁有两个碟子两双筷子,迟衡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幸福就是吃饱吃好!

意犹未尽,迟衡带着极大的满足上了床,锦被上,宇长缨笑:“好吃吗?虽然不是特别正宗的夷州味。”

贪念有时无边无际。

知足来时亦是铺天盖地不可遏制。

迟衡的心悄然落了下来,薄薄的锦被一掀钻了进去,嘴角翘了起来:“中午你在池里找了大半天就为这个?怎么吃不是吃,还非那么讲究干什么。”

宇长缨撑起身,摸摸迟衡的鬓发:“喜欢吗?”

“太少了不够塞牙缝。”

“……”

“后天你做上一大蒸笼正好给容越和破荆送行,容越一定也喜欢。”

“长缨只为将军洗手作羹汤。”

迟衡笑出声:“哎,洗手作羹汤,你是大家闺秀还是良家姑娘?真是厉害一碗豆腐汤就把破荆收买了,他一来就对你赞不绝口生怕我把你怎么样了。”

宇长缨坦坦荡荡地回答:“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做什么都不过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和乐融融。

后来,宇长缨曾问迟衡,为何之前一直对自己只是公事公办,那一天却像极亲密的情人一样抵掌而谈呢,迟衡面露满足之色,答非所问:“因为我饿了吧……哈哈别揪,因为你是我的人啊,我不对你亲谁对你亲?”

235、

日月运行,一寒一暑。

六月六日,祭祀龙神,安州人家家户户供出茄泥、鲜韭、米汤等物,汲出井水连夜制作肉干,更有更取这天的井水酿制美酒酱醋。迟衡为每一位即将启程的将领们斟上一大碗酒,他一饮而尽,将领们亦端碗豪饮,容越一抹嘴边的酒:“十二月为我们备好大大的庆功宴!”

一骑绝尘,马蹄扬起的征尘比六月的热浪还汹涌。

迟衡站在高地,凝望早已经消失的背影。牵扯,而无法挣脱,无法肆无忌惮地追随——生离,何尝不是剐人心魄?只有离别,才让珍惜显得可贵,而相聚的时光总是庸庸碌碌就过去了。

迟衡曾想等岑破荆来了一定要和他一醉方休,可直到方才也没有实现;也曾想过和容越好好叙一叙,可说出来的不及心中想说的万分之一;以及庄期,于他总有一份愧疚,又不知从何说起。这一别,半年才能见。

他失落了一整天,而后迅速投入繁杂的军务中

安州的劣势是很难攻入景余州;好处是别人也很难从景余州攻进来。

重兵布下之后,乾元军与郑奕军两相对峙,郑奕军连连发起攻击,正面攻击、偷袭、强袭,无所不用其极。迟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抵挡得滴水不漏。

留在安州的统将、都统自然不如容越运兵娴熟,但胜在意气风发,争强好胜,行军踊跃,敢出奇战猛战,在迟衡的指挥下连挫郑奕军的锐气,个个信心十足。尤令人惊喜的是,宇长缨在安州得心应手,屡出奇招将郑奕军压得死死的,迟衡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文安二十二年,郑奕军的攻击直至九月末十月初才消停。饶是郑奕派的是猛将,用的是奇招,也没有占到便宜,在此不提。

只说迟衡。

迟衡没有在襄石阜逗留太久,很快就转移到了安州回汀运筹帷幄,就是石韦曾在安州驻军之地。这里占着地势,西北控安州一线,东南掌曙州之北部,官道也宽,视野也阔,四边八方的军报均畅通无阻,是坐镇的绝佳之地。

六月七月,两个最热的月份,安州石韦领的乾元军与夷州纪策领的乾元军双军合璧,对曙州同时又发起一轮攻击。

这一次的攻击,从未有过的猛烈。

猛攻之下,仅余半壁曙州的封振苍支撑不住,败退至玢州。

六月末,迟衡敞着衣裳坐在藤椅上,宇长缨斜倚在迟衡的身边,为他一下一下扇着扇子:“将军,看你高兴的,我猜,曙州已经顺顺利利拿下了!”

迟衡乐开了花:“对!封振苍闻风而逃,逃向玢州,他一定想不到玢州也很快就要爆发了。”

宇长缨也笑:“乾元军何愁区区一个曙州?”

迟衡兴致勃勃地说:“不能轻敌,封振苍也的确可以,四面楚歌了还能扛得住,与郑奕军还没闹崩,不枉费我不温不火养了这么久!过几天石韦和纪副使就回来了,你一定要规矩一点。石韦还罢了,纪副使的嘴巴利,我受不了那个损劲。”

“他们回来……那留在曙州的是谁?”

“梁千烈和左昭。”

宇长缨凝眉:“你不是打算让石将军攻下曙州后,继续攻玢州吗?”

“乾元军的将领们又不是吃素的,攻打玢州这种邀功请赏的事,当然得分给属下跃跃欲试的将领们了——石韦和纪副使无论如何得回来了。”

“为什么?他们正在势上。”

迟衡仰望浓密的树荫:“因为我想他们了……啊……你这个流氓,捏什么不好偏偏喜欢捏屁股……看我不把你给治了!”说罢,迟衡拿起案子上的冰甜瓜,笑吟吟地塞进宇长缨的嘴里。

宇长缨一口一口咬下,直到那切成细长条的甜瓜全部入了肚子,意犹未尽,覆上前舔了一下迟衡的手指,舌尖像猫一样,挑起眉,眉心艳如红莲。迟衡看得心痒痒,侧头亲了一下宇长缨的舌尖,又亲了一下那红蔻眉心。

宇长缨不甘示弱,吻了上去。

一来二去,火苗上窜,两人都按捺不住如火的心情,迟衡压着宇长缨在藤椅好好操弄了一场,直把两人都折腾像水里捞出来一样才雨散云收。

宇长缨知情知趣,宇长缨会察言观色,宇长缨是迟衡的得力干将。

也就是半个月一个月,二人已如胶似漆。

迟衡摸着宇长缨汗湿的脊背说:“我就纳闷,你怎么连知州也不愿意当呢,执掌一州也很威风啊!现在跟着我,总觉屈才了!你的武艺要是再强一些就好了,封作统领也不嫌高!”

宇长缨睁开湿漉漉的眸子:“我说过,只愿跟着将军。”

眸子迸发的是坚执不容抗拒。迟衡逗弄他的睫毛:“只是如此吗?跟着我又吃苦又受累还受气,回去当你的宇家长公子不是更好吗。有的人,心高气傲,想到的一定要得到手,到手之后就弃之如敝屣,是不是?”

宇长缨撩了一眼:“爱信不信。”

迟衡哈哈大笑,用薄裳把他裹严实了,狠狠地捏了一下宇长缨柔韧挺翘的屁股:“我信,我最后问你一遍,愿不愿意当知州,想要哪个州随便你挑!”

宇长缨斜睨,压低了声音:“我,宇长缨,只要你。”

二人甜甜蜜蜜,非常日可比,迟衡想宇长缨的职位太低,许一个少卿是足够。不过,要什么紧,在将领们看来,宇长缨就是一军之军师,位居迟衡之下,凌驾其他文职之上。

宇长缨性子倨傲时有散漫,但拎得清,知道什么该谨慎什么可放任。

比如他对军务是半点儿不马虎,迟衡很放心。

七月末的一天迟衡从凉席上一跃而起:“长缨,备马,纪副使和石韦回来了——算了,你不用跟着了,去收拾些冰的瓜果,冷的汤面,他们一定饿了。”

宇长缨双手抱胸:“自然有厨子去做。”

虽然石韦说想再在安州呆半个月,还是被一纸令书给召回来了;至于纪策,更是被迟衡左威胁右勒令给催回来的。迟衡早早地站在要道翘首企盼,宇长缨不满地鞭了一鞭马,下巴高高扬起。

前边数匹快马飞驰而来。

迟衡欣喜若狂。

数匹马奔到迟衡跟前,最前边的石韦飞身下马,单膝跪地:“见过迟将军!”迟衡将他一把捞起,对视的刹那,是熟悉的俊美的脸庞,染上飞尘,更有飞扬之气,令人望之欣喜。

纪策的马略慢,他慢悠悠地下了马。

迟衡上前:“纪副使!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纪策的面容也蒙上了灰尘,微微一笑,眉眼之间依旧温和而不失那一丝促狭:“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曙州才定你就把我们召回来,要出个乱子你自己收拾去!”

迟衡一撇嘴:“梁千烈左昭又不是木头人!”

宇长缨拱手施礼,见过了石韦和纪策。都是旧相识,宇长缨和纪策都是雅致之人,石韦也是儒将,三人谈天说地很是投缘,反而迟衡在一旁多余了,忙着令人张罗一桌菜。

桌上最妙的是清炖芷鱼。

宇长缨才吃了没几口,忽然停住,转向迟衡,波澜不惊:“吃到刺了。”

迟衡挑了一筷子青菜放在碗里:“咽下去。”

宇长缨咽下。

石韦纪策二人见了,默然,低头扒饭,迟衡转而为纪策夹了一筷子绿绿绵绵的苦瓜:“纪副使,安州燥热,不比夷州湿润,吃点苦瓜下下火——良菜苦口。”

纪策嗤笑,也戳了一筷子苦瓜给石韦:“来,咱们吃点心里苦,清清火!”

却说吃了饭纪策就说累了要歇着,迟衡追到寝房去,期期艾艾只问曙州军情如何,人员布置如何,问得纪策哈欠连天:“不都早跟你信报过了吗?你问石韦吧,他比我还清楚!”

迟衡望着他:“纪副使,还生我的气呢?你大人有大量,还能不明白我的苦心。”

纪策头枕凉枕:“想什么呢!”

“我知道,你是气我不等你的脚伤好,就把你支到夷州收拾烂摊子去了——那时不是事情又多又杂么,诶,总之我的本意不是这样。”

纪策悠悠地说:“我知道,庄期和我说了,你怕把我们都煞死!”

他都知道?

“不就是不能与你太亲近么?什么铁口直断,你要信它就灵,你要不信就什么也不是。”纪策微笑,“别瞎想,我不回来,主要是怕梁千烈一下子攻得太猛,提前把曙州灭了,坏了你的计划。”

迟衡喜上眉梢:“纪副使最了解我了!”

纪策闭眼,脸颊在凉枕上蹭了一下:“知道就好,赶紧滚,我要睡觉!”

迟衡还要说,就听见笃笃的叩门声和宇长缨的问话:“副使,水已备好,要不要先洗净再歇息!”

这一打扰迟衡迫不得已中断了,出门去,对上了宇长缨的似笑非笑。

236、

迟衡吃了闭门羹,只得去找石韦,石韦早已点着烛火等待。

摆开案子,铺开地图,山峦流水城池关隘,曙州的部署列得分分明明,石韦对答如流,说得清清楚楚。不出半个时辰,迟衡满意地说:“有季弦在,我真是一点儿心都不用操!”

“迟将军过奖!”

叙完军务,迟衡闲聊起曙州风俗,说封振苍的脱逃。奈何石韦不善闲聊,对迟衡的问话多以三两字作答,客套有余,只一杯接一杯地喝茶掩饰无话可说。

迟衡遂要起身告别。

石韦忽说:“我搜封府时,得了一件飞鱼跃瀑扇砚。”

这是一端鲤鱼跳龙门水玉色扇形砚,观之大气,夜下着苍色,如对之呵气如云如烟如雾缭绕其中,鱼化为龙跃入层云,实为砚中极品。

迟衡呵了又呵,以手摩挲赞不绝口:“季弦的东西总是很特别。”

石韦喜上眉梢。

迟衡感慨:“纸墨笔砚都是雅物。早就听说石家是垒州的大家,出的文臣多于武将,纪副使常赞你写的战报虽然寥寥几句,铿锵有力风骨尽显,比大多数书生还好,不知季弦为何投笔从戎——当然,季弦的战略和行兵更是无可挑剔!”

石韦微笑:“年少时,武艺上比兄弟略胜一筹,赢得一些虚名。赞扬多了,练得更加起劲。之后又得端宁侯信任,先封都尉,后封主将,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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