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可笑,花未情还是头一回觉着生意可以这么做。
“怎么,你不愿意?”弘骏冷冷道:“还是你更愿意看着他上断头台?”
断头台三个字令花未情打了一个寒颤,他低声回道:“不是。”
“那你的回答?”
花未情抿着唇,良久才道:“请容草民考虑几日。”
“随你,这么多年,朕习惯了等。”一句话话中有话,轻叹之间,他转身回御案。识相的太监立马唤来小太监将御书房里的瓷片扫干净。
花未情拱了手后便转身离去。
桌上摆了各种菜式,只因为少了萧岚轩,气氛全然不同。魏灵溪和魏雨辰都没动筷子,花未情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倒酒,心里苦闷得很。
魏雨辰劝阻花未情,“别喝了,你若是醉得不省人事,谁来主持大局?”
花未情咽下最后一口酒,轻笑一声,“雨叔放心,我不会醉。”
花未情继续拿起细颈壶倒酒,魏雨辰还想说什么,魏灵溪对魏雨辰轻声道:“他有分寸。”
魏雨辰不说,花未情连续喝了七八杯后总算不再喝,微醉的他拿起筷子开始吃饭,这几天他都没好好吃过一顿,也没好好歇息,或许醉了后他忘记自己牵挂的,会好过一些。
次日下了早朝,皇上便说要去天牢一趟。
萧岚轩脸色苍白地靠在墙边,本是秋凉的天气,他硬是出了一身虚汗。身上盖着花未情的外袍,方才胎儿动得厉害,他疼得差点晕过去,好在动了几下他轻抚了抚小腹胎儿便听话不动了。这个孩子倒是比尘儿小时候安静些,虽然偶尔的一动还是会激起他撕心裂肺的痛。
弘骏来到牢房前,隔着栅栏看着里面的人,狱卒手脚麻利地过来开锁,身后的太监搬了一张华贵的椅子进来。
脸色苍白的萧岚轩精疲力尽,只得拱了拱手,低声道:“参见皇上。”
弘骏看他脸色不对劲,随意问:“你身子不舒服?”
“多谢皇上挂心,微臣一切安好。”
弘骏看向身边的老狱卒,“私自用刑了?”
老狱卒连忙摇头,身子抖得跟筛子一样,“回皇上,奴才就算有一百个胆也不敢私自用刑啊!”
弘骏将视线移到萧岚轩身上,瞥见他盖在身上的紫色外袍,不问也知道,花未情来过了。他提步靠近,打量着靠在墙边的萧岚轩,“你可有话想说?”
萧岚轩虽然脸色苍白无力,但眉目间的一股英气不减,他义正言辞道:“微臣不曾勾结乱党,还请皇上明察。”
“秦襄王起兵造反,你与他本就一派,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你该懂。”
萧岚轩苦苦一笑,“那微臣无话可说。”
弘骏背负着手,居高临下道:“只是,你这条命还是能保住的,就要看花未情怎么做了。”
萧岚轩蹙起眉,“与他何干?”
“朕跟他做了一笔交易,若是他日后跟了朕,朕就留下你这条性命。”
萧岚轩袖下拳头一紧,没想到一国之君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你猜,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萧岚轩轻笑一声,“你何必来问我,答应不答应于我而言都一样。”
“你不在乎?”
“若他为了救我而委曲求全应下你,说明他心中有我,若他不应下你,说明他心中除了我再容不下别人,于我而言,他的回应岂不都是一样。”
弘骏不屑一笑,“若他是心甘情愿跟了朕呢?”
萧岚轩不疾不徐地道:“那人必定不是花未情。”
看着萧岚轩深信不疑的模样,弘骏倒是起了兴致,“未情的滋味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昨日尝了,朕今日还觉着余韵犹存。”
萧岚轩缓缓阖眼,弘骏见他无动于衷,便没再说下去。
“你今日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
“闲得无事,过来看看罢了。”
萧岚轩轻笑一声,“秦襄王起兵造反,一国之君竟闲得无事,这恐怕是要记录史册的。”
“用不着你来提点。”弘骏面露不快,“你在牢中,他财力不足无人响应,量他也不能拿着江山如何。”
萧岚轩靠着墙阖眼不语,弘骏也不想自讨没趣,转身对随身太监说了句,“回宫。”
走到天牢门口时,弘骏对狱卒头说了句,“没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违令者杀。”
狱卒头连忙点头,“奴才知道。”
皇上前脚刚走,花未情便带着费了好大口舌得来的探视令牌前来天牢,却吃了个闭门羹。花未情被拦在门外,颇为无奈。
在天牢门口徘徊许久,见到上一次打点过的狱卒,便连忙招手让他出来。
狱卒道:“花老板,你来的不是时候,先前皇上来过,他下了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花未情也大概想到了,轻叹一声,随后问:“那萧大人,他如何了?”
狱卒支吾了一会,道:“也不知怎的,萧大人脸色不大好,看他那模样还挺难受的。”
“啊,花老板,疼。”花未情这才意识到方才死死抓住狱卒的手臂,立马松开,急切问道:“那他可有好些了?”
“这个小的就不晓得,半个时辰前给他送早点的时候,见他挺难受,问他怎了,他说没事。”狱卒嗫喏道。
花未情心里莫名起火,“半个时辰前才给他送早点?”
狱卒尴尬一笑,“那时皇上在那,小的没敢去送。”
花未情眉头紧锁,定是腹痛了他才会那般难受。平日里看他腹痛的模样,脸色苍白,汗如雨下,实在想不到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痛才会将他折腾成那样。
京城里的茶肆酒坊正热火朝天地议论着秦襄王叛乱一事。也就是前日,皇上暗地里派兵前去围剿秦襄王在京城附近的一处落脚点,本想一举歼灭,却不想中了秦襄王的圈套,派去的三千将士全数被俘获。
秦襄王叛变之事一时传得满城风雨,龙颜大怒,立即下令调兵遣将前去将反贼剿灭。
秦襄王这些年在云南秘密招兵买马,加之他当初驻守云南前本就握有十万兵马,如今已召集二十万兵马之众。
秦襄王善战,年轻时曾立下无数战功,若不是当初他母妃犯了重罪被打入冷宫,则太子之位非他不可。
几年前,他假意扶持三皇子为储君,不过是个幌子,实则是想掌控整个大昊江山。可惜计谋中途被阻,弘骏登基后,他抑郁不得志,便请命前去云南做藩王,暗地里则招兵买马。
萧岚轩入狱这五日,花未情无心经营生意,有管事掌柜上门来询问一些事,他也都让他们各自做主去了。
这样的日子委实苦闷,时间拖得越久,萧岚轩的性命危险就会越大,两个月之内不将他救出来,他临盆之时无大夫打理必定九死一生。即便能活下来,他身子虚弱,又如何照料新生的孩子?
坐以待毙无动于衷委实不是办法,花未情决定搏一搏。
第81章:家财·万贯
入夜,等哄着萧逸尘睡着后,他便上了一趟梅园。
远远便听到魏灵溪咳嗽的声音,花未情进了门,看到穿着一身青色衣袍的魏灵溪坐在厅中。
花未情过去,“爹爹,怎了?看上去脸色不大好。”
魏灵溪摇了摇头,“不打紧,一点小风寒。”
花未情轻叹一声,“这些日天气有些凉,你注意身子。”
他轻应了一声,这些日他虽没将萧岚轩整日挂在嘴边,但花未情从他一举一动看得出,他心里很不好受,只是他以习惯掩饰自己的情绪罢了。
魏灵溪看着花未情,温声道:“你有事要说?”
“嗯。”花未情在魏灵溪旁边的椅子坐下,看着他道:“我想将你和尘儿安置在别处,待我救出岚轩,就与你们汇合。”
魏灵溪怔了怔,随即问:“你可是想……”
“放心罢,天牢乃重关把手之地,我不会冒险劫狱。”
“那是?”
花未情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次日,花未情便命下人将东西收拾收拾,送魏灵溪和萧逸尘离开。花未情安置他们的地方是一个很隐秘的别苑,曾是魏灵溪孕育产子的地方。萧政庸当年将那间处在深山之中的别苑给了魏灵溪,并未归到萧家家业里头。
就算到时候真有不测,朝廷也找不到魏灵溪和萧逸尘,再则,只有将他们送走后,花未情才能放开手脚去实行自己的计划。
送走了魏灵溪和尘儿当日,花未情对着一座空宅子,心里说不出的感慨,若这一次败了,那恐怕就只能在黄泉之下与他再续前缘。
“老板。”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花未情转身看着他,是小酒,“你帮我传令下去,花氏所有商铺,都暂停经营。”
小酒还想问为什么,花未情却道:“不必问为什么,你只管去办。”
“是,老板。”
五日之内,花氏连同原萧氏所有商铺全数闭门不开,举国上下都诧异,十分不解花未情的做法。
无可厚非,花未情已然是大昊首富,产业遍布天下,生意也做到了外海,从衣食住行到钱庄当铺他都有所涉及。各省各地的上千家店铺日进千金,怎的就在这个节骨眼把店铺都关了门?
命各大商铺停止经营后,花未情再发话,给花氏商号以及前萧氏商号名下的伙计,每人发放银钱五两,以作补偿。先前在花氏钱庄存银的百姓也连本带利偿还。
花氏名下铺子低价转手,引来诸多商贾青睐,蜂拥而至,不到两天,花氏名下铺子剩下的寥寥无几。
花未情这一举动着实令人不解,有人传言说他疯了,也有人传言说他意欲出家为僧,从此皈依佛门,所以将钱财抛之脑后。
八日之后,赵福庆将这些日的账目处理好了后,一笔一笔地报给花未情听。末了,赵福庆弓着身子道:“老板,一共是八百九十七万两现银。”
“嗯。”花未情倒吸一口凉气,从椅子上起来,看着赵福庆,“我花未情能走到今时今日,多亏有赵先生。”
赵福庆轻叹道:“大局由东家把持,老夫只会做些账目,至多也只是尽些绵薄之力。”
花未情轻抿着唇,“日后,赵先生可有打算?”
“老夫年事渐高,许多事情想做都做不来,还是落叶归根,颐养天年得好。”
“唔,也好,赵先生保重。”
赵福庆满是褶皱的脸上有几分木然,心里也有不舍,这几年在花氏名下做账房,亲眼看着花未情从一名蕲州小生意人做到大昊首富,家业遍布天下。
本想花未情不嫌弃,他便一条心做到自己寿终正寝,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赵福庆后退一小步,十分恭敬的拱了拱手,“东家,珍重。”
花未情这些日再忙也要去天牢门口转一圈,给狱卒塞些银子,听狱卒说说萧岚轩的状况,再从袖子里将写好的字条让狱卒带进去,才离去。
好些日没刮胡子,鼻子下方便冒出了青胡渣,昔日那张时时刻刻笑着的脸染了几分愁,衬得他更为稳重。
花未情让萧府管家给下人发放好几个月的银钱,将他们各自遣散。有些在萧府伺候多年的下人不愿离开,请求留下,花未情不予回应。
这日晚,萧府上下漆黑一片,唯有桃园的寝房还有一点昏暗的烛光。花未情倚在窗边的榻上,看着外面如墨般的夜,凉风从窗外吹进来,他毫无知觉。
手心里攅着那块玉玦,是一块普通的青玉,即便拿去当了也值不了多少银钱,可偏偏就是这快看似普通的玉玦,承载了他这一生的寄托。
注定要同生同死,放手一搏或许还有存活的机会。
隔日,花未情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刮干净鼻梁下方的胡子,攅着一本账本就打算出门。打开萧府的大门,外面一身蓝衣的男子映入眼帘。
“老板。”他眼睛发红,身上有些湿润,不知道在门口等了多久。
花未情对他扯起一个笑,“门没上锁,怎的也不自己进来?”
小酒道:“我也刚来。”一听就知道是在说谎,他身上的湿润是晨雾留下的。
“你找我有事?”
“嗯。”即便在生意场上混得再久,在花未情面前,他依然腼腆。
“何事?”
小酒从怀里取出一个平安符,是他昨晚跪了一夜佛祖求来的,“这个,给你,带在身上会好。”
花未情扫了一眼他手上有些皱的平安符,伸手接过,唇边一丝寻不到踪影的笑,“多谢。”花未情顺手将平安符放进怀里,看着他道:“你老大不小,该给自己成个家,一个人活着,再怎么样,也是会独孤的。”
过了片刻,小酒道:“老板。”
“嗯?”
“小酒的命不好,生来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自小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小酒发红的眼里蓄着泪光,“但我这辈子却过得比谁都好,以前有我家公子,后来有老板你,你们都是善人,都是这世上真心待我好的。小酒不敢奢望太多,此生能遇公子和老板,就是最大的福分。”
傻,公子老板,不都是同一个人,不同个身子罢了。
花未情眼里难得浮起一丝笑,他的这个小跟班,不知不觉跟了他二十年,从他是庄慕寒的时候就跟着,如今都是这么大的人了。
花未情上前去,抬起双手抱了抱他,“好好保重。”
“嗯,老板也好好保重。”
花未情松开双手,转身提步离开,朝着天牢的方向而去。
在天牢门口徘徊片刻,满脸奉承的狱卒弓着身子小跑着过来,一脸笑意道:“花老板。”
花未情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交到他手上,狱卒见钱眼开,立即将银子收入袖中,如实禀报,“小的刚给萧大人送了洗漱的温水,也送了早点,花老板不必挂心。”
“他脸色可好?”
狱卒顿了顿,有些支吾道:“昨日我走的时候萧大人脸色不大好,不过今日一早再来,好像又好了那么些。”
花未情心疼的皱起眉头,紧握成拳的五指指甲嵌入掌心,嘴唇抿成一条线。身旁的狱卒小声提醒,“花老板。”
花未情回过神,瞥了一眼身边的人,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好的信函和一个带着红塞头的瓷瓶,“你代我交给他。”
满脸奉承的狱卒接过,“花老板放心,小的等会就转交。”
花未情的视线越过眼前矮了一个头的狱卒,落在天牢的门口,似千年深潭的眸子满是惆怅。
萧岚轩打开折成四折的信,一行字跃然于眼底:一辈子,不少一日,不多一时。
寥寥几字,说尽一生道尽一世。
离开天牢,花未情混入人群之中,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那一抹紫色的身影十分显眼。花未情一路过了宫门,由太监领着去皇上寝宫,花未情的步伐迈得很平稳,少了先前的急促。
弘骏就在寝宫偏殿,换了一身常服坐在榻上下棋,下棋的只有他一个。
花未情被太监引进来,拱手道:“草民参见皇上。”
“怎么,想清楚了?”说这话时,他垂着头仔细看着棋盘上的棋子。
“回皇上,草民已想清楚。”
弘骏唇边噙着一抹笑,将指尖的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他慢条斯理地抬头,看向他,“想清楚了什么,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