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情从怀里取出账本,“草民将名下所有家业变卖,换来两百一十二万两,加之花氏商号名下现银,共八百九十七万两白银。聚缘坊丝绸两万匹,粮仓收粮二十三万石,都记在账本上,请皇上过目。”
弘骏收敛目光,听不大明白花未情的话中意,“然后?”
“草民这八百九十七万两白银、两万匹丝绸与二十三万石米粮,比之国库恐怕也不落下风,若是全数纳入国库,大昊必定如虎添翼。”
弘骏双眼眯起,“花未情,你到底想说什么?”
花未情抬眼,袖着手,正色道:“倘若,草民将这银两米粮赠给秦襄王,于大昊而言,又是另一番景象。”
“你敢!”啪的一声拍上身旁的矮几,黑白棋子被抖落几颗,哗啦的声音格外刺耳。
花未情处事不惊,面若止水地立在那。
弘骏对他厉声喝道:“朕不罚你,你就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皇上,那八百九十七万两白银、两万匹丝绸和二十三万石的米粮最终入谁的名下,草民并没下定论。”花未情顿了顿,“草民一介商贾,来来去去离不开生意二字,今日,就让草民和皇上做一笔生意,如何?”
弘骏不屑,“和朕谈生意,那也要看你能不能保住这条命。”
“草民这条命贱得很,但大昊的江山却金贵无比,皇上难道不想听草民把话讲完。”
第82章:结局·相守
弘骏目光泛着冷光,道:“花未情,朕劝你,适可而止。”
“草民今日既然来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收回说过的话。”
“你这是在逼朕杀你。”
“等草民把话讲完,皇上再来决定杀不杀,也不迟。”
弘骏紧抿着唇,狠狠盯着花未情,“朕姑且缓你一时半会,只要你说错一句话,这颗脑袋你就别想要。”
花未情顿了顿,道:“草民将那八百九十七万两白银,两万匹丝绸和二十三万石米粮充入国库,作为互利,皇上无罪释放萧岚轩,并承诺再不刁难萧家。”
“若朕不答应呢?”
“那这笔生意草民便只能跟秦襄王做。”
“你以为,你还有自己选择的机会?”
“若是没给自己铺后路,草民又怎敢抱着必死的心进宫与皇上谈生意?”花未情义正言辞道:“草民早早将白银丝绸以及米粮分作水陆几路,若是草民三日不回去抑或是遭遇不测,草民安排的人便会秘密将钱财物资送到秦襄王营地。”
弘骏握紧拳头,怒目瞪着花未情,“你以为朕会受你要挟?”
花未情纠正道:“草民有一万个胆也不敢要挟皇上,草民说过,这只是一笔生意,就看,皇上愿不愿做。”
“朕杀了你,三日时间足够截下你所有钱财物资。”
“皇上英明。”花未情自嘲一笑,“不过,草民的人走的都是偏道小路,乔装打扮便与普通商贾无异,皇上麾下将士千千万万,也未必能轻易找出。”
“所以,你是笃定了,今日朕定会妥协?”
“答不答应,是皇上来决定,草民抱着视死如归的心前来罢了。”
“视死如归?”弘骏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冷冷道:“既然你这么想死,朕就成全你!”
花未情立在那,阖了阖眼,一言不发。
弘骏见他淡然的模样,咬紧牙关,随手一挥,身旁的一个茶杯砸到地上,“你还真以为朕不敢杀你是不是?!”
花未情依旧不动声色,理直气壮道:“有这大昊的江山来作陪葬,草民死而无憾。”
弘骏对着门外高声喝道:“来人!”
此时,几名御林军侍卫应声而入,花未情不动于衷。
弘骏厉声道:“将反贼花未情拉下去,今日午时三刻,斩首示众!”
“遵命!”
被左右两个侍卫粗暴地押着出了偏殿,花未情面不改色。
方才去天牢,临走时跟狱卒打了招呼,若是他今日被斩首,便将消息告诉萧岚轩。托狱卒带给萧岚轩的瓷瓶是毒药,那一封信函上的一行字:一辈子,不少一天,不多一时。
言下之意便是同生共死,若他进宫面圣不能说服皇上,那他们便一起共赴黄泉。花未情就算死也要扯上萧岚轩,并非因为私心,是不想让他留在天牢受一辈子苦。
花未情一早就打算好了,将魏灵溪和尘儿送到官兵怎么也找不到的地方安顿,安排他们足够度过余生的银钱,也有梅园的下人照料他们。若是花未情真不能回去,萧逸尘便由魏灵溪抚育。
安顿好了魏灵溪和萧逸尘,花未情便着手于花氏和原萧氏家业变卖之事,换来八百九十七万两白银,加之秋收的二十三万石米粮,两万匹丝绸,足以与国库相提并论。
用这笔银子与皇上谈条件的胜算只有两成,花未情还是放手一搏。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他一介平民,除了这些年历经磨难建下的家业,再没有筹码可以用来救他最爱的萧岚轩。
秋日的天并不清明,即便到了正午也不见日头。午门向来氤氲着一股阴寒之气,仔细一嗅还能嗅到此处淡淡的血腥味。
秋日里颇有些干燥的风拂过,刮起断头台下一片尘土飞扬。花未情一身白色囚服跪在断头台上,双手被麻绳绑在身后,背上插着一块木牌。
断头台前聚集的百姓,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不是聚缘楼的花老板么?怎么这下会在断头台上,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真是造孽了啊,聪明绝顶的一代富商就这么没了,怪可惜的,听说才二十四还没到二十五的年岁呢。”
“今日一早我还看到花老板走在街上的,怎么就过了这么半天,他就上了断头台?”
“听说是开罪了皇上,惹得龙颜大怒,皇上一道令下,午时斩首!”
……
下面的议论声有增无减,花未情一个字也没听见。他微微阖着眼,被绑在背后的手心攅着一块玉玦。被侍卫强行换上囚服的时候,花未情只紧紧将这快玉玦握在手心死死不放。
唇边浮起一丝笑,似有心灵感应,他感应到牢狱之中的萧岚轩也紧紧握着玉玦。虽相隔两处,但彼此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相传相爱的人即便相隔千里,也能心灵相通,只因在彼此相爱的同时天宫的月老为他们系上了红线,这红线看不见摸不着,但只要相爱就断不了。
到这一刻,花未情还是没有后悔以下犯上以至于落得斩首示众的后果。上一世他输得太惨,这一世是赚回来的,能遇上萧岚轩,还能与他相携七年,这是上天的眷顾,这生生世世或许就仅此一次。
即便邂逅在这一世,不能在人世间风雨兼程,也要在阴间地府做一世夫妻,不离不弃。
萧岚轩背靠着墙壁,身上搭着花未情的衣裳,微微阖眼,手里紧紧攅着那块有花未情名字的玉玦,另一支手握着那瓶毒药,口中小声呢喃:“一辈子,不少一天,不多一时。”
呵,都老夫老妻了,还说什么情话。有些话即便不说,彼此还是心照不宣的不是?
监斩官看了看不见日头的天,召来身边的随侍问:“什么时辰了?”
“午时还差一刻。”
监斩官打了个呵欠,道:“别误了时辰。”
“大人放心,绝不会误了时辰。”
监斩官眯起眼睛看了看天,姿态慵懒地倚在椅子上,端起旁侧的热茶啜了一口。
断头台下聚集了花氏名下的几十名伙计,在栅栏外跪成一排,流着泪高声道:“老板一路走好!老板一路走好!……”
花未情为了不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早早与名下的掌柜管事断了雇佣关系。此时来刑场的是一些他都认不出来的生面孔,看著名下伙计在栅栏外一遍一遍地喊着一路走好,眼里莫名酸涩,想要强行挤出一个笑,大脑皮层的一阵酸涩之意蔓延全身。
岚轩,你说,人这一辈子如何才算不枉此生?我花未情这一生有你,有尘儿,有你我还未出世的孩子,还有这千千万万真心为我的伙计,算不算是圆满了?
高台上的监斩官听着下面的声音,兀自闭着眼睛漠不关心。在这刑场监斩了这么些年,什么场面都见过,也习以为常了。
百无聊赖地从签筒里取出一张斩立决的令牌,重重扔出,身旁的侍卫立即反应过来,上前几步,拉长声音扬声道:“时辰已到!斩!”
袒胸露背的侩子手从花未情背后取出牌子,小声说道:“花老板,一路走好。”
花未情重新闭上眼睛,凉风拂过,拂在皮肤上有一丝凉意。身后的侩子手咬紧牙关,举起磨得锋利的大刀。
此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反应过来,向着街头看去,侩子手的大刀已经落下,比大刀更快的是街头策马而来的人手上的暗器,清脆的钢珠碰触金属的声音传来,泛着杀气的刀刃蓦地偏了方向,暗器力道过猛,连同侩子手的身子也一同逼得后退。
侩子手后退两大步,稳住脚步,手上的大刀重重落在木质的断头台上,跪在地上的人安然无恙。听到动静后花未情睁开眼睛,前方视线里,那边一群人马驰骋而来,扬起一阵细纱般的尘风。为首的人一身明晃晃龙袍,方才的暗器便是他袖下发出的。
下身的马扬了扬前蹄,对天嘶吼一声便停下了,马背上着皇袍的人翻身下马。监斩台上的监斩官脸上还有些木然,转而动作利索的跑着下了台,连忙前去接驾。
“微臣参见皇上!”
断头台下围观的百姓从中间分出一条道,而后齐齐跪下拜倒,高呼吾皇万岁。
弘骏负着手,毫不理会前来问安的监斩官,从让开的道提步靠近监斩台,眼里泛着冷光,花未情与他对视,唇边浮起一抹笑,终究,他还没输得彻底。
花未情开口道:“草民参见皇上。”
弘骏在断头台下停下,紧紧盯着他,“花未情,朕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是愿为我朝尽忠,还是要为乱党助威沦为反贼?”
花未情不动声色,“草民自然是想为朝廷尽忠,但皇上没有给草民选的余地。”
弘骏沉着脸,良久才问:“你就肯愿为一个人而毁了你这一生?”
“皇上以为,草民的一生是多久?”花未情自嘲一笑,自问自答,“草民不比皇上,担着一国之重,承着天下社稷,草民一介平民,奢望的不过与相爱之人过安之若素的日子,就一辈子,不多一天,不少一时。若他不能存活,草民实在不知道有何理由独留在这世上。”
弘骏一脸不屑,“这话你也就能说一时,待过几年,世间万物都淡了,你道你还能说出这没头没脑的话。”
花未情苦苦一笑,“皇上不曾试过这情的滋味,不明白也情有可原。我与他七年,该淡的早就淡了,但该要深刻的只会越来越深。”
弘骏紧抿着唇,目光凌厉,“花未情,那你以为,朕为何要从宫中赶过来?”
花未情微微怔了怔片刻,微微垂下头,“这就要问皇上自己了。”
“你总把你自己的感情说得冠冕堂皇,从不会理会他人怎么想。”弘骏微微偏开视线,略带感慨的语气,“所以,花未情,朕有时会想恨你。”
花未情沉默不语,这一点,他确实欠了他。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能终成眷属。
刑场的气氛变得异常安静,跪在地上的百姓没有皇上的命令不敢起身,垂着的头偶尔抬一抬,看着断头台边对话的两个人。隐约听到说什么,却听不出什么意思。
弘骏倒吸一口凉气,“三日之后,八百九十七万两白银、两万匹丝绸、二十三万石米粮,朕要亲眼看到,至于萧岚轩,待镇住秦襄王再说。”
说完,弘骏便转身要走。
“皇上!”花未情唤住他。
弘骏刚要提步便顿住,看着他,“怎么,还不满?”
“岚轩他身子不适,待在天牢多一日危险就多一分!”
弘骏咬了咬牙,“你这是得寸进尺!”
“不是。”花未情道:“既然要做生意,草民给皇上分文不少的银钱,皇上也要还草民一个安然无恙的岚轩。”
弘骏甩了袖子,扬长而去,临走时淡淡扔下一句,“随你。”
三日后,皇宫南门停满板车,有些车上叠着好几个上了锁的大红箱子,有些车上载着十几个大麻袋,还有些是一捆一捆的丝绸,密密麻麻地占满了宫门前的一大片空地。
掌管国库的官员领着手下官员带着算盘,聚集在宫门口。每记下一笔银钱一匹丝绸一石米粮就有官兵运走存入国库。
整整忙活了一天,掌管国库的官员才将账本记好,不敢有所耽搁,便立即前去禀报皇上。
“是八百九十七万两白银,两万匹丝绸,二十三万石米粮,不多不少。”
弘骏手上翻着一本书卷,听完禀报便淡淡应了声,“朕知道了。”
待掌管国库的官员退了下去,弘骏将手上的书卷放在一旁的案上,捏了捏眉心,口中低声骂了句,“姓花的,混账!”
夕阳西下时,橙黄色的阳光斜斜照着地平面,西边天浮着的几朵云也被染上了色彩,成双的鸟儿翩飞着还巢。
玉冠紫衣的男子袖着手静静站在天牢门口,恬静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期待,又有几分如水一般的平淡。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他的身形更为单薄。
矮小的狱卒领着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出了来,借着照进天牢门口的夕阳,看清那是一名温文尔雅的男子,身上披着刚进去时的黑披风,即便大半个月在这牢狱之中,他身上不带一丝凌乱,头发一丝不苟地全数拢进发冠之中。他身为蓝翎人,孕育期间不会长胡须,脸上是少有的干净。
披着黑披风的男子手上挽着一件紫色袍子,不紧不慢地提步出了天牢门口,向着不远处的身影走去。就如相濡以沫多年的夫妻,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那人在原地等着,目光真挚地注视着迎面走来的男子,唇边那一抹笑意渐渐浮起。待他走到了面前,花未情扫了一眼他手腕上挽着的紫色衣裳,“这个怎么还带出来?”
“你的东西,总不能留在那种地方。”
花未情抿唇一笑,为他的贴心感到一丝暖意,抬起手抚了抚他的侧脸,“瘦了。”
“你不也一样。”
花未情抿着唇抬手要将他揽过,萧岚轩轻声道:“别碰,脏。”
花未情不理会,将人轻轻往怀里带,“你多少天没洗澡,我也多少天没洗澡,你脏我也脏,怕什么?”
“你呀……”轻的听不到的一句话。
花未情轻轻揽着他,“你不在的这些日,我将萧家所有家业都败光了,怎么办?”
萧岚轩轻笑一声,“还能怎么办,不过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
“还真大方。”
西边太阳已落下,只剩下一点余晖将半边天照得微微亮,萧岚轩轻声道:“天快黑了。”
花未情看了看西边,松开他,接过他手腕上的衣裳,另一只手牵过他披风下的手,“我们回家。”
映着西边余晖,他的眸子格外清明,轻声应了句,“嗯。”
相携走过七年八载,历经风浪坎坷,千言万语也敌不过的一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