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问世间情为何物
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上的那具尸体，一身素白洁净的深衣，被狂风吹起冽冽作响。黑亮的秀发，在风中延着惨白的脸颊不安地飘逸着，说不尽的凌乱凄美。而他始终安祥地阖着眼帘，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这么大的动静，完全不能惊扰他的沉睡。
小白看着这样的幻夜，心如小刀绞！
这一刹那，他是多么想马上就带主人离开这个充满悲伤回忆的不祥之地，回到人间界，陪他过着平淡而快乐的日子！
他想念主人阳光下灿烂的笑容，想念主人睿智恬淡的细语，想念主人温暖的怀抱……他想变成白狐，在主人怀中尽情地撒娇！那怕被主人冰冷地责怪也好，那也是有着无限暖暖爱意的关怀，是美好地活着的主人，而不是现在这样，凄凄惨惨的冰冷地躺在那里……
当鬼王举起有开天劈地般威力的凤翅镏金镋杀气腾腾的一跃而起，向小白头上拍下来时，小白瞬间从迷茫的悲伤中清醒，变出斩龙刀，面无惧容地迎上去。
“当”的一声巨响，凤翅镏金镋被斩龙刀挡住了！
鬼王双手握着凤翅镏金镋，怒目圆瞪地往下压。小白却蓦然抬起头，金眸子凝视着怒容满面的鬼王，用无比沉痛而冷静的语气道：“停手！不要妨碍我救主人！”
然后小白举起斩龙刀奋力一扛，将鬼王的凤翅镏金镋撞开，脚尖一蹬，跳出战圈，身影闪动间，已经盈盈落在幻夜身边……
嗔目眦齿的鬼王那容半分机会让小白碰幻夜的尸体，他轮起凤翅镏金镋，又向小白猛砸过来！
小白一挥手臂，握刀的手一松，白晃晃的斩龙刀就被狠狠地甩出去！不是击向鬼王，而是砸入离鬼王脚尖不到半寸的地面。那寒气迫人的刀锋完全陷入地里，只现出刀柄！
这是鬼王第一次与元气满满的小白正面较量。他是没想到小白比他想象中要厉害。这一刀快得像电光火石般，如果刚才是向鬼王直面砍来，鬼王未必招架得住。
知道自己轻敌后，鬼王大惊，心有余悸，所有的攻击动作在这一瞬间顿了一下。
小白却趁这个空隙，伸出双手把地上的幻夜抱起来，深深地拥在怀中。那表情就像心爱之物失而复得，却又破镜难圆的忧伤。
“放开他！”鬼王怒火中烧地吼着，跨过斩龙刀，又想冲过去。他以为，小白对幻夜的尸体穷追不舍，是为了把将邪的意识驱散，以叫醒幻夜，于是愤怒不已！
小白用悲伤的声音制止了鬼王的动作，“你放心！现在，我终于知道将邪才是我真正的主人了……所以，我既要救阿夜，也要救将邪……”那夺眶而出的眼泪，滴答滴答地滚落。
鬼王见到小白对将邪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由得怔了一下。又见小白那悲伤落泪的样子，的确是为将邪的死而伤心的，满腔的愤怒不由得又缓了下来。
“你真能令他们同时复活？”鬼王又疑惑又悲痛地问。
“现在不管是什么方法都要试一试！”小白泪眼汪汪，却又坚定不移。
鬼王想起了在木秀，在自己的挑拔离间之下，小白向幻夜刺出了穿心一剑。那时候，幻夜就应该死了的。然而，没过几天，活生生的幻夜就和小白形影不离地回来天元市，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实在匪夷所思！除了寒玉之外，难道，这个小白龙真的掌握了起死回生的秘术？
虽然对小白龙无比憎恨妒忌，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是想到这关系到将邪和幻夜能否活过来，一向沉稳的鬼王很快就恢复了理智。他不再意气用事，忍住满腔的怒火，拿着凤翅镏金镋的手终于缓缓垂了下来了。
“我就姑且让你试一试！如果救不了他们，我还是会杀了你！”鬼王怨愤地疾声说着。
“就凭你，杀不了我。”小白轻蔑地嘲笑，却又悲苦地自言自语：“如果救不了他们，我也不想活了……”
鬼王听得这话，又是懵了一下，心里有种难言的滋味。
……
“如果主人能给小白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小白一定会好好珍惜与主人相处的每一寸时光，无怨无悔地接受主人的全部，不离不弃、全心全意地呵护主人的所有。”
这番话，既是跟幻夜说的，也是跟将邪说。
这是小白第一次如此温柔深情地跟将邪说话。讽刺的是，将邪已经听不到了。
患难与共，相夕相处，形影不离，相拥而睡的温馨日子历历在目……
与幻夜离别的十多日，每一分每一秒都如身在地狱，痛苦不堪！
将邪的冷漠，让小白无法靠近。小白已经好久没拥抱过自己的主人……
但此刻，那个躯体传递过来的温度却是前所未有冰冷。小白那颗懊悔的心，好像掉入冰窖里，却又心痛得全碎裂了。
“主人，有小白在，马上就不冷了。”小白凄楚地说着，左臂膀把幻夜的尸体搂住，腾出右手按在他腹部，徐徐渗入自己的灵力。那是一股温暖的灵气，很快就随经脉传遍幻夜全身。于是那个冰冷的躯体，慢慢被加热得温暖起来。
然而，仅仅是带着体热，幻夜依然是一具没有心跳的尸体，他的脸容依然惨白得可怕。
小白自然知道，仅仅是这样做，是不能让主人活过来的。于是，打算重施故技，把自己的血给他！
但见小白把右腕送到嘴边，狠狠地噬咬了一口，就面不改容地把静脉撕断了，好像咬的不是自己的肉似的。小白马上拼命吸了从伤口处渗出来鲜血，然后低下头把嘴唇贴在幻夜的唇上，将嘴里的血灌入去……
幻夜已经死了，并不能把小白喂给他的血吞下去。于是那逸满的血不断地从嘴角滴下，延着苍白的脖子像幽幽的小溪般绢绢而落，渗染了雪白的深衣。鲜红的血和惨白的皮肤形成眩目的对比。
于是小白金的眼眸一舒，变得更加柔和深情，把舌伸进去，慢慢地探索着……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自然，仿佛柔情亲着熟睡的爱人般。
尽管鬼王明白，小白是在用自己的血救幻夜，但这样震撼的画面，还让他看得目瞠口愣！这瞬间，鬼王觉得，小白对幻夜的深情远远超乎他想象！
准确来说，是小白对那个灵魂的感情，跟自己完全不一样……
第一百八十一章：直教人生死相许
小白继续口对口给幻夜喂血。那样断断续续的动作在无声的世界里，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小白手腕的伤口已经榨不出一滴血。
幻夜仍没有恢复心跳，脸上却慢慢恢复了一点点血色。小白心里暗喜，只要尽快帮幻夜恢复呼吸，也许就有复活的可能！
心急如焚的小白马上把幻夜平放在地上，自己则屈膝跪着将邪身边，低着头羞怯地轻轻道了一句：“主人，小白知道你喜欢整洁，但是为了救你，对不起了。”
话毕，就伸手去拉幻夜的衣带，将那穿得严严实实的深衣一层一层地揭开，三两下动作，很快就把幻夜的衣服全部扯开了。
那如雕塑般完美起伏的曲线便显现在小白面前，尽管已经没有生命的迹象，仍散发着慑魂的魅力。
小白为自己脸红感到羞愧，却毫不犹豫把双手平按在幻夜心口两侧，然后用力压下去，不时又弯下腰，用嘴对上幻夜的嘴，把气吹入去。
每按一下，小白的心都凉一截。因为，无论小白多努力，幻夜始终没有呼吸。他始终安祥地阖着眼帘，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精致人偶，任由小白支摆。
小白最初渗入的那道暖暖的灵力，效力开始消散。那个美丽得令人窒息的躯壳，又开始一点一点地变冷。
神龙之血能治百病，神龙的灵力能修复任何伤口，但神龙没有起死回生的神力……
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又忍不住了，小白开始嗷嗷地绝望哭泣：“主人，你是吸血鬼！不是普通人啊！吸血鬼就算变成干尸变成骷髅，只要沾到血，一样会活过来的啊！为什么你就是不愿醒？”
不知过了多久，绝望的小白终于停止所有抢救的动作。
小白脑海中全是那个悲壮的决战之日，幻夜最后跟他道别的话语……
“主人！等你赢了这场比赛，我们一起回去过平淡的日子好不好？”
“好……”
“小白在这里等着主人！”
“好，我会回来的。”
……
“主人，你明明说过，会回来的！为什么又丢下小白了……”
小白悲恸落泪。
明明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只要活着，就能得到幸福……
受尽屈辱的幻夜却已心灰意冷，视死如归。
小白悲伤地吼：“阿夜，为什么你就不相信，我爱的是你！你不是任何人代替品……我真的是不介意你的过去和经历。为什么你宁愿死也不愿回到我身边？”
小白失神地跌坐在地上，惶惶地喃喃自语，脑海一片空白，空洞的金眸子，映着那具衣不蔽体的艳尸……
小白紧抿着嘴唇。嘴唇已经被他咬得渗血！
绝望之余，小白没失去最后的理智。他没有忘记，主人就算死，也要死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于是慌忙地用袖子抹掉主人嘴角和脖子上的血迹，又手颤颤地去帮幻夜把衣服穿回去。他对汉服的穿着一窍不通，笨拙地忙碌了好一会，总算勉强用那套复杂的汉服再次把幻夜的躯体遮蔽起来。跟鬼王打理之下的端庄优雅、整洁大气比起来，有种草率的凌乱。
小白再次把幻夜的尸体拥入怀中，自卑地哀泣：“主人，对不起！小白果真如你所说的，除了哭哭闹闹之外，啥都不会！小白好恨自己现在才知道事实！主人啊！无论你有没有前几世的记忆！无论你是将邪，是木蔚来还是幻夜！无论你做了什么，遭遇了什么，小白愿意接受主人的全部！”
木蔚来对小白来说，既是亲人又像恋人，总让小白有蒙胧的幻想；将邪英姿焕发，威风凛凛，是值得小白敬重爱护的主人；幻夜则令小白忍不住爱上，疯狂地想独占……
小白明白自己对幻夜跟对木蔚来和将邪的感情是不一样的。现在的小白，已经能接受这个灵魂的全部！
但是，觉悟总是太迟！
小白背叛了木蔚来，投靠邪玄魔，最后木蔚来与邪玄魔同归于尽而丧命……
小白误会了情深义重、悲天悯人的将邪，令他在绝望中消失……
小白眼白白地看着，自己最爱的幻夜，为了拯救大家，把所有的担子都扛在身上，在战场浴血奋战，被鬼王百般折磨，最后全身骨头和经脉尽断，还被鬼王抓碎心脏而死，自己眼睁睁看着，却救不了他！
一次又一次的错失，让小白陷入万劫不复。
野视中，幻夜那张看似安然熟睡的脸再次模糊起来，不单是因为小白的泪光，还因为伤势过重的虚弱和不能挽回的绝望的打击正在啃噬他的神志。尽管他的世界已经彻底崩溃了，可他仍如不移的磐石般稳稳地抱着幻夜。
突然，小白低下头把脸贴在幻夜的脸上，好像往日白狐向主人撒娇的样子，轻轻地揩了揩，静静地傻笑，好像得到失心疯……
小白这个样子，让鬼王看得心寒……
小白难道是悲伤过度，疯掉了？
鬼王虽然也因为主人的死懊悔难过，但是沉稳的他，绝不会像小白这样。
鬼王的确曾经想过，如果小白不能救醒主人，他就会杀了小白。但是，现在的小白，比死还难受，还用得着自己动手吗？
鬼王虽然恨小白，但小白对主人的那份心意，他自觉自己永远都做不到。所以即使是自己认识主人在先，在主人心中，自己的位置永远都比上小白！自己是输得一败涂地啊！
想到这里，鬼王对小白的恨意和杀念全消了。
小白泪眼中噙着无限的深情和凄酸：“主人，几生几世的悲欢离合是如此残忍地折腾着我们，主人不愿意醒，小白也受够了，就让我们一起魂魄消失于三界吧……从此，不需要轮回，也不需要守候，再没有任何的烦恼可以打扰我们。”
小白下定了决心，暗运灵力，引来龙之灵火，要把自己的躯壳和灵魂，连同幻夜的尸体一起焚烧殆烬。一团蓝的火焰冉冉燃起，像忧伤的美丽女神，用母性的爱将抱的两人温柔地包围着。
小白深情地望着幻夜，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仿佛要跟主人去一个没有烦恼的世界，而不是走向永恒的毁灭。
幻夜始终平静地躺在小白怀中，看上去不再凄寂孤苦。因为那样暖暖而安全的怀抱，可以完成放心去依靠，于是他可以安然地一直沉睡下去……
“主人，如果您真的那么在乎小白，听到小白龙的心意，您会醒过来吗？”鬼王看着幻夜，失神地自言自语。
此时刻时，鬼王终于被小白对幻夜的真情感动。他明白了，主人所渴望的宁静，只有小白能给他。于是鬼王安静地站在一旁，打算默默地成全他们，却悲伤地无声落泪……
“主人，我等待了您一千年，难道就是为了这个结局？”
这种痛，鬼王无法用言语形容。
第一百八十二章：黯然深处逆水寒
幻夜觉得自己浸泡在冰冷的水中。
他没有挣扎，因为没有力气，于是任由身体一直往下沉……
肺腑、筋络、骨头，甚至心脏都被鬼王打碎了，自己应该死了，为何还有意识？
对，自己的确死了，现在是在冥界吗？
在冰冷的水底中，感觉微薄的意识正在慢慢消溶……也许这里，就是能融化三界所有生灵的魂影河。
他微微睁开眼睛。
水底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虽然自己死了，但是鬼王已经放下杀念。这个时候，母亲应该被释放了吧？那么，自己最后的心愿也算完成了。
想想这十六年来，自己失控之后，死在自己獠牙之下的妖魔鬼怪不计其数，自己的双手早就染满鲜血！
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为世不容的小杂种。身体不知被多少人糟蹋过，龌龊得永远也洗不干净。
这样子的自己，用一死换来大家的平安，魔界的安宁，已经很划算了。
果然，死最适合自己……
他凄伤地笑了笑，眼角冒出的泪珠很快就融解于冰冷的水中。
任由冰冷的水侵蚀他的灵魂，却再也感觉不到悲伤。
他正当以为，自己的魂魄可以无牵挂地在黑暗中消失之际，漆黑的水面，却突然出道了蓝的亮光。
那亮光穿透了黑暗浑浊的水层，柔和地照耀在他身上。
好刺目，好温暖，好熟悉的光芒！
幻夜吃力地抬起眼帘，寻找光芒的来源……
光芒璀璨一片，却什么都没有。
突然有一把熟悉的声音在撕声力歇地呼喊：
“主人，几生几世的悲欢离合是如此残忍地折腾着我们，主人不愿意醒，小白也受够了，就让我们一起魂魄消失于三界吧……从此，不需要轮回，也不需要守候，再没有任何的烦恼可以打扰我们。”
是小白！
幻夜在绝望中早就破碎了的心，被撼动了一下，一种难言的柔情在润生……
那家伙，终究对自己放不下！就算自己死了，还要缠着自己！
小白真的兑现承诺，生死都对自己不离弃……
幻夜感动得再次流泪，然而冰冷的水很快就把他的眼泪侵蚀了。
从小到大，小白苦苦寻找主人的身影就在幻夜的梦里出现，到小白误以为自己是木蔚来，对自己的热情相拥，到被鬼王挑拔离间，自己被小白一剑刺穿心脏，再到破镜重圆，与小白重拾主仆情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