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是好人。我想,不管他是黑社会还是军火贩子什么的,我都应该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回报一个恩惠于我的人。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有些不辨是非,但事已至此,能在最简单也最艰难的物质方面得到满足的我并没有资格谈什么正义。
少爷的老师,也就是上次劝说让我留下来的病弱青年,名叫丹羽琉生。接触他之后我知道自己的目测是没错的,他的确患有先天性的地中海贫血症,即便只是轻微的并不太过影响正常生活,但是伴有血液红细胞再生障碍让这个疾病复杂了许多,平时也需要更多的照顾。
平心而论,丹羽在日常状态下是一个和颜悦色使人欣赏的男人。他身上有我这样二十出头的小鬼羡慕不来的特别气质,就算是发火也完全不会显得急躁幼稚,反而有种玩笑一般的游刃有余;出色的外表和儒雅的谈吐并不被病气所影响,却能最大程度的激起女性的保护欲——定期给他检查身体的女医生在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陶醉得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千光,老师就拜托你了……除了偶尔有点奇怪的癖好以及不爱吃药以外,他其实很好相处的。”
少爷在说完这句话的当天下午,我亲眼看到他被那个脸色苍白弱不禁风的老师揪住衣领从办公室直接扔进了厕所的大门,吓坏了里面一个正在解手的可怜同事,目睹了少爷狼狈相的他事后在自宫和切腹之间进行了艰难的抉择,好在最后被我劝住了。
“跟你说了多少次合同不能这么签,你这败家子叫我怎么跟你老爸交代啊……要是有能把你塞回胎盘里当做没生过的方法,请替我联系你老妈。”
长着一副前脚都跨进棺材里的病弱模样,可是力气就像打了激素的超人一样恐怖的丹羽先生,蹲在少爷光可鉴人的办公桌上轻轻咳嗽了两声,对于仿若空气般的我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态度,“复印件放在桌子上就可以,辛苦你了。”
我用哆嗦着的手把复印纸放在桌角然后就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我感觉“很好相处”这个结论有待商榷啊,少爷。
绝对不想跟这种人独处。
可是如此腹诽的我却异常不幸的接到了给丹羽先生送药的命令。
尽管肚子里有能写一本书那么多的不情愿,但因为是少爷的要求况且抱怨的话说不定还会惹来额外的麻烦,我也就二话没说的照做了。
那天下午三点半,我端着摆放着胸腺素维生素C和白开水的盘子来到丹羽房间门口,战战兢兢的敲了敲门。
心跳太剧烈搞得手也跟着抖起来。我深呼吸了两次使劲抓紧盘子的边缘让自己冷静下来,别害怕,人家不愿意吃药顶多把你扔到窗户外面去,这才三楼摔不死人的。
——不怕个鬼啊我怕死他了那个怪力男!!!
“请进。”
门里传出温和的声音却让我喉咙都凉了。我打开门步履维艰的走进去使劲行了个礼,“丹丹丹丹丹羽先生吃药的时间到了。”
“喔。”
还是那样百无聊赖的口吻,穿病号服的男人抱着膝盖坐在床边,身后是透亮的落地玻璃窗,白色的窗帘被微风吹起来像是海浪一样;米色的墙壁和棕色的木地板让这个房间不至于太过惨白,屋里残留的淡淡檀香味颇为素雅,置身于这样放松的环境中我也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甚至找回了平时照顾母亲的感觉。“那个,水还有点烫请小心……”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打断了我的话,比想象中要干脆的接过药喝了下去,握着杯子问我。我站在他面前只能看着他头顶细密而凌乱的黑发,“森……千光。”
“千光。”他叫出我名字的瞬间抬起眼睛,眸子里有凛冽的光。我愣愣的答应着,“是?”
“你怕我么?”
“……”我一时语塞,只能僵硬的转过脸半晌才说,“并没有。”
“那可再好不过了。”
我稍微偏转了视线看着他骨节突兀的手,他那双看不出究竟是无精打采还是慵懒邪气的眼睛漾起一点笑意,这笑容对我来说比起“友好善良”倒不如说是“意味深长”。“那么今后就好好相处吧,千光。”
向阳的房间里回荡着悦耳的风声。
我顺着他坐的方向看到了他枕边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
“怎么样,老师有好好吃药吗?”
下班之前少爷让我陪他一起吃完晚饭再走,他不喜欢一个人吃饭,这是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或许对他来说陪他吃饭的是谁都好,我却能从这并不起眼的日常中感到了一丝温暖,不过我不会说出来;可能是因为年龄相近没有隔阂的缘故,慢慢的我也能够从少爷的表情和话语中感受到亲切,跟他的交往也相对放松一些,“嗯,先生的精神状态也不错。”
“反正就是逞强啊,老师。还喜欢说药好苦好难吃之类任性的话,让人没辙呢。”他说。
“哎?有吗?”
我放下筷子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他说出从下午开始一直困扰我的好奇。
“丹羽先生不仅仅是个老师吧?”
“嗯,对哦。”
忙了一天的少爷盘腿坐在桌前毫无顾忌的卷起衬衣袖子,嘴里咬着炸虾一边给自己打开一罐啤酒,一边口齿不清的说着,“他以前是杀手……就是跟电视里演的一样,你给他钱他替你杀人。”
“就……就那样?”我手足无措的比划着向他表达我的诧异。
“你别看他一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样子,他跟我一样大的时候就在我老爸手下办事,不管用什么手段杀人都从来没有失过手。”少爷仰头灌下一口酒,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把玩着空罐子,“我是很尊敬他啦,不管是作为老师还是前辈。”
——感觉像在听影武者的故事一样传奇。
“这也是为什么他那么中二病我都不介意,他可比看上去的装腔作势有趣多了。”酒足饭饱之后少爷顺手点上根烟准备去外面抽,站起身来的时候拍拍我的肩膀,“多谢你陪我吃饭,顺便告诉你你的电话震动了大概有二十次了,你女朋友会不会砍死我啊,我很期待哟。”
我从他坏笑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愕然的脸,伸手去摸搁在一旁背包里的手机,忍不住哀嚎一声,只是看着未接来电那刺眼的数字我已经能想象到自己的下场会有多惨淡。
“少爷我先走了!!!”
但就在我顺着坡道一路火急火燎的奔跑的时候,一直阴沉沉的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我一边咒骂着完全不看时机的雷阵雨,一边抱紧背包往约定的地方赶去。从衣服被浸湿的程度能大概形容雨的阵势,不过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隔着马路看到在便利店屋檐下避雨的女孩子,是意料之中的委屈表情。
“森君!”
我气喘吁吁的冲到她面前,这个穿着大大的连帽衫和短裙的年轻女生,是我交往三个月的女友寺崎优芽。原本跟我约好一起逛街的她看样子已经被我的迟到和天气搞得一点心情都没有了,双手叉腰瞪圆眼睛就是发怒的前兆,“怎么搞的啊,害我担心!”
“是工作的事……”
“工作比我重要得多哦?”
“一、一样重要啦……抱歉抱歉,是我不好。”眼看着越描越黑我也只好充分表现出诚意向她求饶。不得不说女孩子就算生气也非常可爱,但我不是什么恶趣味的男人,让她高兴才是我的本职工作。“不能原谅我的话,让我买下你一直喜欢的那条裙子吧。”
“哇……真的,真的吗?”单纯如她马上就被这件事吸引了注意力,看到我窃笑的样子之后又煞有介事的伪装了一下矜持,手臂却很自然而然的挽了上来,“既然森君有这份心意,宅心仁厚的我就不计较了。”
真可爱。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换工作了吗?”个头娇小的优芽扶着我的肩膀,拿了纸巾擦我衣领上的雨水,靠近时能看到她卷翘的眼睫毛和脸颊下方的一颗小痣,“变得这么大方呢。”
“嗯,这次的工作虽然累了点……但是报酬让人高兴啊。”我试着悄悄把手搭在她腰上,被她用巴掌轻轻打开。
“不可以得意忘形哦,先陪我吃晚饭,笨蛋千光。”
“嗨嗨——”
说话间外面雨已经停了,她拉着我两人一起走到积水的路面上。刚被阵雨清洗过的干净街道,不一会儿又走上了回家的人们。
如果说充满压力的生活中有人能给我那么一点安慰的话,这个人一定是优芽。
曾几何时,她对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上大学一年后,因为长相和性格都毫无特色依然是处男的我在损友的怂恿下和班里最开朗的女生告了白,结果歪打正着真的被接受了,这件事至今都存在于我心里“不可思议事件排行榜”的榜首。长相甜美性格也讨人喜欢的优芽,和从来都缩在角落里的我,原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也许就像她同意和我交往时说的那样“因为你跨过这一步来了啊,所以我觉得可以试试呢”,让这一段我打心眼儿里觉得幸福的交集,得以一直延续到现在。
“虽然现在一无所有,但森君是个非常努力的人喔,将来一定可以得到的。”
天真浪漫,性格中有些普通女孩子都有的任性和小小的虚荣,但是能够温柔的体谅我和我的家庭,这样的优芽成了我奋斗目标中的一部分,一开始就满是缺点受宠若惊的我,有什么理由不去竭尽全力给她幸福呢。
“森君的妈妈最近怎样了?”
我们最喜欢的小店里我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饭,她嘴里咬着勺子冲我慢慢眨了眨眼睛,颊边一缕细碎的黑发随着动作滑落下来,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替她挽到耳后去。“她在乡下的姑妈家也有人陪伴了,所以不用太操心。”
“那个,可以的话,下次愿意跟我一起去看望她么?”
她低头轻轻喝了一口汤,半天才说,“当然可以啊。”
她乖巧的笑容让我心里像是融化了一样柔软。
习惯了目前生活节奏的我自然是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和工作中,可以说除了上课睡觉和见优芽以外的全部时间都待在公司,不过少爷总能恰到好处的替我安排好休息的空闲,我为此十分感激。
那天中午,因为前一晚熬夜写论文元气大伤的我在茶水间的沙发上睡了一觉,不知道谁还好心锁上了门让我免受打扰,睁开眼就已经下午四点多了。这一觉睡的我有点飘飘然,看了手机上的日程表才发现有一单生意还没有确认收货,当下就去用冷水洗了个脸,打开茶水间的门往走廊另一头的联络部走。
别看这里是黑道,真正的黑道也不是每天都无所事事喊打喊杀,相反的大家看起来都是一副不辞辛劳拼命工作的样子,偶尔会让我产生一种相当美好的错觉。走廊里空无一人,按说这个时间段联络部的人应该正忙得七手八脚热火朝天才对,站在倒数第二个房间的门口的我却发现这里大门紧闭。
我迷迷糊糊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来,我走错楼层了。联络部在三楼才对,我这一觉究竟睡死了多少脑细胞啊。我自顾自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掉头往回走,可就在这时听到了隔壁,也就是最尽头的房间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我发誓我真的只是好奇才去推那扇门。
只是一瞬间的冲动,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这么干,导致我事后整整一周每晚都噩梦不断。
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奇异的味道膨胀似的挤了出来,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我看到了躺在废旧办公桌上的男人。
他身上的宅急送制服早就被血浸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重点是他从胸腔到小腹被人划了一道长长的刀口,体液混着血水滴滴答答的流下桌子,那些鲜活而颤抖的脏器毫无征兆的被我看在眼里,因为惊讶猛吸了一口气全是让人窒息的血腥味,想要尖叫的喉咙却被涌上来的胃酸堵住了。
我几乎站不住脚,跌坐在门外没跑几步就对着墙角吐了起来。
——死人,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死人。
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我捂住嘴用力咳嗽着,腿早就软得站不起来。
——要赶快去通知少爷!
好不容易扶着墙站稳直起身子,刚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低下头就看到一道细长的影子,镀着夕阳的轮廓无声无息的落在我脚边。
我简直要哭出来了。
虽然在给黑道办事但对这条道一窍不通的我就像个笨蛋一样徒劳的发憷。果然就算是在电视剧里,我这样的角色也活不了两集的。
我不想死!
地上的影子向我靠近过来,眼前没有逃生之处的我根本就是死路一条。想起刚刚躺在桌子上活像一锅关东煮似的男人,我好想在我开膛破肚面目全非之前看一眼妈妈和优芽。
——结果身后的人手里拿着一方洁白的手帕,轻轻按在我的嘴角。
“是千光啊。”
我认得这个声音。我死死的盯着握着手帕的那只沾满鲜血的手,然后循着声音的方向慢慢的抬起头,看着我上方弯下身体表情悠闲的男人。
“不来跟我一起玩么?”
我终于张开了嘴——
第3章
“千光你这一嗓子喊的,据说对面医院的精神病人听见之后都暴动了。”
少爷评价我昨天那一声惊世骇俗的尖叫的时候,我十分羞愧的躲在桌子后面清点着没完没了的运货单。这个里面有没组装的枪支,那个里面有没剪裁的假钞。
“我不都告诉你了吗,老师有点特殊的‘癖好’,下次看见就别大惊小怪啦……况且昨天那个人又没死。”
“我,我下午能不去吗……”我耷拉着眉毛气若游丝的哀求道,想必自己的脸一定是让人看了就想往上撒盐一般的晦气。少爷无可奈何的伸手过来像对待小狗一样胡乱揉了揉我的头发。
“放心,他没有恶意的,少爷我不好生生的活到现在吗。”他说完就埋首于文件中,还轻描淡写的喝了口咖啡。“护工送过去的药他都不愿吃,但他好像挺喜欢你的,如果你记得给他拿点糖的话……哎呀是条汉子你就给我去!走你!”
——我才不想一个爱好活体解剖的人来喜欢我啊?!?!?!?
我看了看桌角等待去送的药,心情复杂。
按少爷的说法,丹羽先生是个科学怪人一般狂热的活体解剖爱好者。他试刀的对象小到在货物里做手脚的快递员,大到与本家有过节的阔佬,有时候还包括青睐他的年轻女人。就像进行一项怡情的小游戏那样,还带着点惩罚式的恶趣味,在对方还清醒的情况下划开肚子,观察赏玩尚在跳动的新鲜内脏。
听起来实在是匪夷所思不可理喻的变态兴趣,他却从来没闹出无关的人命来。除了一些别有目的和对家族不利的人被他折磨致死以外,他就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玩起来乐此不疲。熟悉他的人对此不仅见怪不怪,偶尔还衍生出一些恐怖的冷笑话。
“丹羽先生最近在研究怎么把小肠和食管接起来,好解决植物人的新陈代谢问题。”“真是太伟大了,这种坚持不懈为科学献出别人身体的精神。”
——你们的脑子才是直接和盲肠连起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