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着手中透明的玻璃杯，看着啤酒泛起的白色泡沫，沉默了片刻后，展念海轻声道：“一年多前，我到了这座城市，一是寻求再就业发展的机会，还有一个，就是来找让我母亲一直念念不忘的人，也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这些事，在展念海搬家那天对秦梁大致说过，秦梁却没有打断他。因为，与其是说给他听的，倒不如说展念海的低语，是对过往的一个回忆……可能也是了断。
“父亲对我很好，也许是对我们母子的愧疚，他给了我作为一个父亲能给的所有关爱，甚至把我安进他的公司担任要职。在那个新家里，我真的感受到久违的浓浓的亲情，那份温暖，让我一直留恋着不肯放手，却忽视了另一个人的情绪。”
说到这，展念海似乎微微颤抖了下，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秦梁看在眼里，心头冒火，却也依然沉默得听着。
第十七章
房间里很安静，展念海定了定神，继续说下去。
“这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也很善良。不过，对于我这个凭空出现、又夺走了父亲关爱的陌生哥哥，我们——我和父亲，都忽视了他的感受……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后来，父亲也走了，晓阳…也就是我的弟弟，他一直恨着我这个闯入者。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时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对父亲和晓阳来说，也许才是最好的。”
“念海，你……”
展念海忽然带了些调皮地笑了笑：“不用担心，人总是要偶尔伤感一下，我没事。”
秦梁不再说话，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盯在展念海脸上，似乎要穿透他的伪装，看进他的心底。
“今天，我把父亲留给我的东西还给了晓阳，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补偿。不过，这样做了之后我忽然发现，最轻松的竟然是我自己。”
小口小口喝着杯中之物，展念海微微染上了些醉意，神智却依然清明。
“以后的路还很长，我不知道自己能负重多久。我是个自私的人，这样的选择，我觉得对我对晓阳都是好的。就算被人说成是虚伪卖乖，我也不在乎。”
展念海看不到，秦梁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握成拳头，怒气在胸中不住蔓延——在陶晓阳那样伤害过展念海后，对方居然还能像个无私奉献的伟人一样，仍然为加害者考虑。
秦梁真想冲到对面，摇醒那人，叫他不要再做这种荒唐梦。
可是他不敢。
当面戳穿展念海的伪装后，下一刻两人之间面临的，可能只有决裂。
因着这份令他害怕的可能，秦梁也自私得保持着不知内情的沉默者的姿态，待在展念海身边。
“不管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展念海只是去K市，两个城市之间的距离虽然不近，但和天涯海角相比，这个距离根本成不了问题。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不需要很多的安慰，往往一句话也能抚平难言的创伤。
听到秦梁说的这句话，展念海怔愣了一下，之后抬眼看着对面凝视着自己的人，由衷地笑了起来。
“秦梁，能够认识你，也许是我这生中最大的幸运。”
一句再朴实不过的真挚感叹，却让秦梁的心顿时雀跃起来，两眼放出精光，双手撑在桌面上，就待扑过去抱住那人。
正在此时，秦梁家的门铃却响了起来。
“谁啊！？”
门铃按得很急，让秦梁都不能假装不在家，只好气急败坏得去开门。
门一开，展念海抬头看去，只见门外站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比秦梁要高一些。
“是你？”
秦梁似乎低低抱怨了一声，展念海听不清楚，不过想是秦梁来了客人。
有些摇晃地站起身，展念海扶了扶眼镜框，顺手拿起脱在脚边的外套，朝堵在门口的人走去。
“秦梁，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秦梁不顾来客的视线，一把拉住想开溜的人的胳膊。
“现在才七点，你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展念海有些窘迫：“不用了，你还有客人，我……”
“不行！”
秦梁难得口气生硬的坚持着：“他不是什么客人！我马上就好，等我！”
一直静静听着的来客，突然开口道：“你好。我是秦梁的大哥，秦辉。我这弟弟的脾气很容易暴躁，请你不要生气。”
“啊！你、你是……”一听是秦梁的大哥，展念海没来由地感觉一阵紧张。有些局促地伸出手去：“你好，我是秦梁的朋友，展念海。很高兴认识你。”
话还没有讲完，半伸的手突然被人抓住，秦辉握着展念海的手显得特别热络。
“念海，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我从来没听这个混小子说起过，原来他还有你这样一个出色的朋友。”
“秦辉，你给我放手！”
秦梁黑着脸，抓住展念海的手腕，一掌拍开秦辉的狼爪。
“有什么话，我们进去说！”
推着秦辉的背往书房赶，临了秦梁还不忘回头叮嘱愣神的人：“坐着别走，等我出来。”
一直等到展念海轻轻点了下头，秦梁才放心地进了书房。
第十八章
秦梁和他的大哥秦辉，谈了确实没有很久，约莫半个小时后就走出了书房。
展念海见他们出来，赶紧移开视线，正襟危坐。
刚才书房的门没有关牢，漏了条缝出来，展念海可以隐隐约约听到一些，但内容是无论如何听不清楚的。只知道这俩兄弟越说越激烈，后来展念海都以为他们会打起来，好在两人都克制住了脾气。
出来时，秦辉走在前头，脸上带着商业化的浅浅笑意，而秦梁虎着张脸，阴沉着目光跟在后面。
“秦梁。”展念海站起身，对着秦梁叫了声。
应他的却是秦辉。
“念海，小梁他突然想起来还有其他事，恐怕不能送你回家了，不如就由我这个做大哥的代劳好不好？”
当然不好。展念海后退一步，连连摇头。他对眼前这个人，有种奇怪的排斥。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这怎么可以？你可是小梁最重视的朋友呢。”
“够了！你只要送他安全到家就可以，废话少说两句！”
“啧啧，怎么能对关心你的大哥这样说话呢？”秦辉做了个伤心的表情，见没人捧他的场，也不以为意，大手搭上展念海的肩，口中说道：“走走，还是赶紧离了这伤心地吧。”
“秦——辉！”
身后传来秦梁咬牙切齿的声音，秦辉头也不回地一挥手。
“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不会忘，但你也别得寸进尺！”
秦梁吼完自己的那个无良老哥后，仍不放心地叮咛展念海。“念海，秦辉这人的嘴很毒，他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就行，就当他在放臭气。”
呃……展念海看看秦梁，不知该不该应声。最后在秦辉的催促下，只来得及跟秦梁说了声再见，就被匆匆拉进了电梯。
离开了秦梁的视线后，秦辉变得非常沉默，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冷着一张脸不言语。
展念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觉得自己没必要承受这样的怒气，于是在车刚开出去一段路时，便说道：“我在前面那个路口下车就可以。”
车停在那个路口，下车时，秦辉突然开口，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展念海整个人如坠冰窟。
“你不过是个被男人干过的破鞋，别又不要脸地勾搭上我弟！”
等到展念海回过神来时，那辆黑色的跑车早已没了踪影。
陶晓阳有些兴奋。
昨晚接到余经理的电话，虽然他们的总裁不能来赴约，但久未露面的秦二公子听说了他的大名后，执意相约一见——这是给足了陶晓阳面子。
不久前，展念海去公安局开了身份证明，又到银行办理解除资金冻结的手续。经过银行的两次确认后，在第四天成功恢复了展念海的所有权。到了第五天，展念海持有的所有海阳集团的份额，全部被转到陶晓阳的名下。
收到这个消息时，陶晓阳正坐在光线绝佳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冷冷地看着放在桌角上的那份文件。
他想不到展念海会那么傻，真舍得放弃这么的一大笔财产。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而展念海提出的条件，只不过是让陶晓阳不再干预自己的生活。
其实从来都没有什么“等价交换”，端看个人觉得值或不值而已。
陶晓阳不住地冷笑——那份条约在他眼里不过是废纸一张。只要掌握了巨大的财力，没有他换取不到的权利。
有权有势的他，到时候还怕搞不定一个小小的展念海吗？！
第十九章
晚上的美好时光，在陶晓阳和秦二公子愉快的交谈中很快度过。
秦二公子是个开朗健谈的人，为人也很随和。而陶晓阳在商业圈里摸打滚爬了这么多年，很识得人情世故，到得后来，两人竟产生了相见恨晚的相惜之情。
“陶总，啊，我一时说漏嘴，您现在可已经是陶董了，失礼失礼。”秦二公子站起身，友好地向陶晓阳伸出手。
陶晓阳大度一笑，握住那只手：“这只是一个称呼，您直接叫我名字也完全没问题啊。”
秦二公子哈哈一笑：“陶董果然风趣。日后只要有机会，秦氏财阀一定第一个与贵公司合作。”
“希望今后，你我的合作更加一帆风顺！”
秦二公子举起酒杯：“干！”
陶晓阳回敬：“干！”
昏黄舒适的灯光下，两张年轻的脸笑得无比真挚，却不知到底有几分真意在其中。
秦氏财阀参股之后没几天，海阳集团的股价开始稳步上升，在外的一些资金重新回炉，流动资金的实力也大大增强。接连的好消息，令陶晓阳喜上眉梢，当晚和李雪在外面狂欢了一整夜。
清早回到家中，陶晓阳仍然感觉不出疲倦，只是疯狂了一夜后的脑子，开始逐渐清醒。
他想到，自己能如此顺利地渡过这个难关，不仅仅因为得到了秦氏财阀的大力支援，更因为托了某个傻瓜的福，才能有今天的顺风顺水。
一想起展念海，陶晓阳就觉得心里有只猫爪在抓挠，憋得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们的纠缠，因一场意外的车祸而起。陶晓阳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起了不该有的旖念，进而更以“因恨报复”的名义付诸行动，强、暴了展念海。
但是，陶晓阳从不认为自己有错。
真要论起来，就怪当初展念海不该出现在他们面前。所以，说来说去，陶晓阳认为这一切都是展念海的自作自受。
只不过……回忆起在别墅里的那一夜的狂乱，展念海在他身下痛苦的脸，还有那个被迫接受他的紧窒湿热、销魂蚀骨的所在……陶晓阳感觉刚发泄完没多久的那根东西，再度火热起来。
虽然陶晓阳不喜欢男人——他更喜欢像李雪那样既有美艳外表又富心机的女人——但是，只要一想到展念海那晚在他身下的表情，没来由地就会升起一股无名火，在体内叫嚣着流窜着，让他难受的很。
“现在大局既定，不如去找他玩耍一下。”
做了这个决定后，陶晓阳只觉一下子明朗了许多。简单的洗漱一番后，去到二楼的卧室，准备养精蓄锐后再出击。
这时的展念海已经回到了K市，报考了当地一所知名大学的研究生考试。在从前的求学岁月里，发生过的那件惨事对展念海来说仍有很大的阴影，但人总得往前看，太执着于过去，只会让自己逃脱不出困境。从小就坚韧懂事自主能力很强的展念海，还是随了自己的性子，选择留在大学里继续深造。
当陶晓阳千方百计打听到他的下落，气势汹汹找上门的时候，正是展念海刚拿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的那天。
那一天，阳光明媚，绿柳成荫。
很久没有真正开心过的展念海面带微微的笑意，信步走在校园内。研究生需要读两年，他计划在一年半内结束课业，然后边做导师助手，边继续读博，争取做出个有益于钢铁事业发展的科研项目。
春暖花开的校园内，随处可见一对对甜蜜的小情侣，手牵手或肩并肩的聊着天，令单身的人眼红羡慕。
展念海见着此情此景，心无波澜，却在不经意间想起了秦梁，那个阳光般的大男孩。
如果他们一直是单纯的朋友，该有多好——对于秦梁的感情，展念海没有办法回应。
不仅仅是被同性强、暴过的自卑感作祟，让展念海拒绝了秦梁，更多的是心理上的障碍。大学时那晚比噩梦还要可怕的经历，无论展念海多么豁达，都是心底难以磨灭的伤痕。
所以，即便展念海已被秦梁的开朗温暖所感动，但他依然无法敞开心扉，坦然接受一个同性的表白。
展念海不愿意伤害他，只能刻意保持距离。两个城市间的距离能有多远，一张火车票或机票的长短而已。但有谁能知道，两颗心的隔阂，才是最难逾越的鸿沟。
第二十章
走到宿舍楼下时，展念海被截入一片阴影中。抬头看过去，当看清面前之人的时候，双眼不可置信得瞪大——展念海怎么也没想到，协议上写的黑白分明，决不互相干扰的人，居然这么快就毁约，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陶晓阳看清展念海瞬间的戒备，在心底微微冷笑一声，将近两年的商界磨砺，已让他学会如何更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会再轻易发怒。
现在的他，更像一只蓄谋而动的猎豹，在猎物还未进入攻击范围内时，会静静等待，等待伏击给猎物致命的那一刻。
“不请我上去坐坐？”
陶晓阳摆出无害的姿态，微笑着看着对方。
白色衬衫外套一件米色风衣，神色之间淡定从容，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陶晓阳仿佛天生就是天之骄子，生活在阳光荣耀之下。
但展念海透过陶晓阳光鲜的外面，已知他那不可告人的阴暗面，怎会再被这显露在外的绅士表象所蒙蔽。
展念海冷冷道：“协议上写得清楚明白，你我从此不再有任何交集——你想毁约？”
陶晓阳露出一点难过的神情：“就算是协议，也不能改变你是我的哥哥，这一事实。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任谁也不能割断。”
陶晓阳笃定地认为，最看重亲人的展念海，绝对会对他这个唯一的弟弟心软。抓住别人的弱点加以利用，往往能事半功倍。
“既然你知道我们是亲兄弟，为什么还要做出那种事？”
不是展念海不肯原谅，而是那一晚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太过沉重，那是粉身碎骨也无法面对九泉之下的父亲的罪孽。
“知道父亲去世的消息后，我整个人的状态一直很糟糕。那天晚上不小心多喝了几杯，回来后却看到你一脸无辜的样子，不知怎的突然很怨恨你，把所有的错都算在你的头上，一时冲动才对你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现在父亲走了，你也不肯要我……哥哥，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展念海在听到对方软软的叫他“哥哥”时，牢牢防固起来的心陡然颤抖了下，面上的神情也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看到展念海这样的反应，全如陶晓阳所料，这让他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又很快被隐去。
“哥哥，你回来好不好？海阳集团只靠我一个人撑着，真的很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