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南宫二月

作者:南宫二月  录入:04-08

秦子问一直安静听着,这时却递过来一杯茶,魏子卿恍然接过,直到喝进口中才惊觉那茶水竟是温的,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只继续回忆道:“正在我等的有些烦躁之时,突然一个我看上去有些眼熟的人,推开他身边搂着的女子,直奔着芸娘所在的琴台而去,眼看着他嘴里不断念叨着,‘哟,这小娘子看上去可是比外边这些胭脂俗粉强上百倍,遮着珠帘做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弹琴有什么好,还不若出来陪陪本公子,若是能哄得本公子开心,将你纳进府中做个小妾也不是不可能啊’之类的混话,我忽然就明白了,我在等的是什么。原来,我就是在等这个情形,我想看看,烟花之地的这样一个女子,遇到更严重一些的例如眼前的强权压迫的时候,她怎么再次化解危难。”

魏子卿苦笑着道:“很难说,我那时是出于什么心理,一般人看到这样可称得上奇女子的女子,不说引为红粉知己,至少也是会生出怜惜之情,上前为其解围了。但是我,却只是冷眼看着。后来的事,竟是出奇的简单,芸娘她什么都没有做,而是站在一旁的一个年纪幼小的小丫鬟,拍了拍手。登时,后院冲出几个身强力壮的打手模样的人,捂了那个应该是员外府的公子的嘴,把他拖了出去。前后不到1分钟,事情解决了。而楼里的其他人,则见怪不怪,继续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当时觉得,帘中女子的一切有了雾里看花之感,她比我所想的要神秘许多,难怪她能在这个地方,平平安安的做她的琴师,自是有她的一套处世手段和原则。”

一通长长的话之后,魏子卿猛然以手遮掩,嘶喊道:“可是谁来告诉我,为什么这样的芸娘竟会爱上我,到底为什么!我这样自私冷血的胆小鬼,怎会值得她爱!”

秦子问眼中显出一抹波动,声音里也有些暖意,“你大病出愈,不可太过激动。”

魏子卿摇摇头,继续说道:“后来,我回府之后,不知怎的,脑中就冒出了一个计划,只这计划正需一位像芸娘这样的女子方可执行。所以我冒险在芸娘一次外出之时,拦住了她。那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的相见。她仍是轻纱遮面,带着那日的那个小丫头还有一个保镖模样的人。我请求单独和她聊几句,她竟是应允了,当下让那保镖和那小丫头去到听不到我们谈话的地方。那次谈话所涉及的内容,我在之前就思虑良久:芸娘她不缺钱,看那天那个情势,她想从良离开那里也是轻而易举。我实在不知道允诺她什么,她才会动心帮我实施那个计划。所以,我只好许下一个承诺,说,只要是她有了,她企盼而我又力所能及的愿望,定会帮她实现。如是这般,我本以为要费一番唇舌的事情,却没想到,芸娘竟是轻易就答应了。哈,关于这点,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想来,却是芸娘在那时就已经喜欢上了我。呵——”魏子卿这时的笑容,已经不能用苦笑来形容,算得上是凄厉了。

“后来的事情出奇的顺利,我慢慢去兰轩馆去的勤了,芸娘也配合的请我去她的房间。日子久了,次数多了,外面的传言愈来愈烈,终于发展到发生了我被父亲当街绑回关禁闭的事。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芸娘她竟没有按照我们事先商量的那般,去我事先安排的那处宅子避风头,而是顺势销声匿迹,连我的手下都完全失去了她的行踪。而我,那时计划进行到最关键的地方,装作郁郁寡欢,逃脱无望之后,开始绝食求死,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我也成功的让父亲为了我发出通告,寻求天下名医。可是,我要等的那个人——我的大哥,却一直到最后,也没有出现。他果真是,丝毫不顾惜我这个弟弟的生死。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做好,害得娘亲日日愁眉不展、爹亲暴跳如雷,甚至,连芸娘也——”说道最后,魏子卿已然有些哽咽gengye了。

秦子问突然有些突兀的开口问道:“芸娘她还活着吗?”

35.相似的我们(三)

“芸娘她还活着吗?”

冷不丁的听到这个样的问话,兼之涉及到自己在意的人,魏子卿忽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没好气的急急回道:“自是活着,芸娘她怎会有事!”

秦子问见他这般生怕回答慢了一秒,连累芸娘有事的小模样,好笑的问道:“那你又有何事可悲?”

魏子卿经他这么一打趣,竟是连之前的伤感都忘了七七八八,他自嘲笑,“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还道,不知芸娘为何会爱上我,却没发现,原来我也早已不知不觉爱上她。”苦笑了一会,他接着道:“我清醒之后就一直想去寻她,可是,顾及着手下传来的芸娘最后消失的地方甚远,我的身子又没大好,母亲定是不会放心我出门远行,所以一直按耐着,直到昨日——”

魏子卿露出个似悲似喜的神情,“昨日长风他信中提及一定要我过去,我就觉着可能是有了芸娘的消息,可是没想到,他竟是直接让我见着了芸娘。虽然,那名女子面容芸娘只有几分相似,据长风说竟是失去了记忆;虽然我不知道芸娘在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那就是芸娘。我本是心乱如麻,本以为需要一番找寻的人,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我甚至来不及消化这个事实,耳边只听到长风一个劲的在说‘怎么样,怎么样,是你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吗。是的话,你看,她如今算是我的义妹,尚书府的堂堂千金,你和她现在正是天作之合啊’之类的话。不知道为何,我突然就胆怯了。恰在这时,明明该失去记忆的芸娘,她却向我走来,眼中闪着泪花,似是想拉住我的手——而我,却逃走了。”

看着忽然又陷入自我厌恶中的魏子卿,秦子问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早在昨日在尚书府外,他就感觉到当初他救助的那名女子的气息,毕竟是吸收了他的本名莲花,要说一点感应也无,也是不可能。

这么说,就是在他离开之后,那名女子,也就是芸娘,就被锦鲤他们带走了是吗?

想到锦鲤,秦子问不禁回想起昨晚的梦境。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个片段,但是亦看出,那漫长岁月中,在小红鲤鱼儿心中,除了陪伴太上,追逐锦鲤就是它全部的生活了。

而他呢?魏子卿刚才说的,其实并不全对。他疏远他,虽不是因为他看破伪装,却也不是因为什么内心有着黑暗的一面的缘故。

人无完人,大凡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个体,都必然会有着不同的一面。在对待父母双亲、兄弟姊妹,爱恋之人、陌生人、同事之人时,自会有各种不同反应和情愫。至于黑暗与否——光明与黑暗,从来不能单独存在;没有黑暗,何来光明;他们对立,却又有着缺一不可的独一无二的完美平衡。

魏子卿所说的疏远,究竟因何缘故,他原也是弄不清的。直到方才听了他和芸娘的故事,他却是若有所悟。

想到这,秦子问不禁笑出声。因为这笑声,实在是有着不符合秦子问性格的愉悦、欢脱,对面的魏子卿惊疑的抬起头,有些口吃的问,“子,子问,不知,你这是因何发笑?”

秦子问笑罢,直直的看向魏子卿,魏子卿被他一双清亮的吓人的眼看得有些窘迫。秦子问见状,好笑着移开视线望明月,“方才,魏兄你提到,第一眼看到我,就觉得我与你的兄长很神似,但其实不然,我想,与我最为相似的该是你才对。只因我们在面对心爱之人的事情上,一样的怯懦、自私,还有残忍。”

秦子问讲到这里,又猛然想起昨日与锦鲤在尚书府外对视的那一眼,难怪他会心疼:昨日晚上的梦境中,那不知多少岁月之前的锦鲤,他的眼神是那样朝气勃发、神采奕奕,而昨日所见——

秦子问心又开始抽疼起来,他以手微按着胸口,继续道:“魏兄你说,你原谅不了你的兄长为了一个相识不到半年的男人,抛弃了你和你的双亲。那你又有没有想过,若果现在只给你一个选择,在你的双亲还有芸娘之间,只有你选择的对象能够活下来,你会如何选择呢?”

魏子卿乍听到这样有些无礼的问题,并没有任何不满,而是陷入了沉思。秦子问则为他和自己各斟上一杯茶水,自然又是温的。

轻轻饮了一口,感觉心中那种抽疼似乎好些了后,秦子问不等魏子卿回答,继续道:“我这样问你,并不是逼迫你做出什么选择,又或是预见将来你有可能会面对这个样的选择,而是——也许你想不到,我生存的环境其实有些与世隔绝。在我幼小的不怎么记事的岁月里,何其有幸,我的生命里,有着一位是父是母,是师是友,最最重要,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存在。若是有人也要我在我心爱之人和他之间选择的话,我会选这位亲人,然后和我心爱之人一起赴死。因为我知道,若是我的这位亲人,面对同样的选择的话,也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的。”讲到这里,秦子问不禁大笑出声,说是这样说,但如果真有人敢这么对呆上说的话,他定会不管什么选择,先把那个人灭成渣渣再说,最后再补上一句:哼,哪里来的宵小,敢咒我老人家的心肝宝宝,简直找死。

许是想到了呆上,秦子问心情豁然开朗,有种勇气满满的轻松感,“所以,魏兄,你所担忧的问题,其实都不是问题。只是你我在对待感情上,着实是笨拙了些。芸娘,她如今安好,她就在你触手可及之处。你也说她如今记忆全无,你可有想过,换作是你,在记忆全无之后,一直小心翼翼,按部就班的随着他人的安排,行着走着,会有多么无助无奈且压抑。而这时候,一个她在心底最深处,有着她融入骨血的熟悉感的人出现,她会有多么的激动。”

说到这里,秦子问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般,正色的对魏子卿道:“魏兄,恕我直言,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与我这个只算得上初识的人在这里黯然神伤,而是——”

去见它,立刻,马上。

拥它入怀,向它诉说你的一切,思慕也好,感情也罢。

因为,我心安处即吾家。

36.近乡情更怯(一)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尚书府,待客厅。

秦子问静静坐在那里,低低轻吟着,这,凌乱记忆中,难得记全的诗句。

果真是近乡情更怯啊,他现下的情形。虽是假自镇定坐在这里,等着向锦鲤通传得人回来,可是,唉。

想到这里,秦子问不禁有些微恼,不是恼别人,而是自己。

想当初,他还鄙弃过他的前世,怎么那么婆妈,那么麻烦,就算是为了救那水虿一家,也不用弄到最后要牺牲自己啊。不说和锦鲤通通气,一起共渡难关,再不然,偷偷联系联系呆上,让呆上开开后门,也未尝不可嘛。

但是,现在轮到他自己亲身经历,却是什么感想都没有了。也终是明白,为何他的前世,为何要那么做。

凡人所说的心意相通,实在不是说说就能达到的境界。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最为在乎,珍视的人事物存在,单说,每个人对待不同事物,处理的方式也并不一样。大抵,每个,有了在意之人的人们,都会有着不同程度上的软弱吧,开始不确定,不自信,甚至有的开始失去自我。喜欢,实在是一种复杂,让人甜蜜,又忐忑的情绪。

来了!秦子问差点就跳起来夺门而出,他终是明白,昨日魏子卿为何会有那种逃跑的举动了。他现在就有种欲哭无泪的冲动。

锦鲤是一个人来的,身后并没有跟着那位易抽风的狐狸公子楼长风。许是想起那楼长风的种种行径,秦子问笑了起来,这一笑,连带之前的紧张也驱散了不少。

锦鲤走到近前未及说话,忽地视线在秦子问的腰间某处的挂饰上停顿了几秒,然后,微笑着道:“子问大夫,这是有事要与锦鲤相谈?我观今日天朗气清,气候宜人,不若我们去院中走走,边走边谈可好?”

秦子问正觉得这待客厅空间实在是小的吓人,他都快有种窒息之感,于是连忙站起身,应道:“如此甚好,甚好。”

锦鲤眼里不觉露出一抹宠溺的微笑,然后转身向前开路,秦子问紧随其上。

随着锦鲤到了后花园之后,秦子问蓦的什么旁的思绪全没了。满满的,心里,眼里,只有,花。

是啊,花。明明已是深秋,这尚书府的花园却有着各色各样鲜花。

红月季,白月季,黄月季;白木槿,红木槿,紫木槿;紫菊、黄菊、白菊——

秦子问第一次发现,鲜花可以有这么多色彩,这么的,这么的,让人看着,就心旷神怡。

锦鲤温柔的看着秦子问那极力忍住冲过去跳进花海的神情,心里也是欢喜非常。

他的尘儿啊,虽总是故作淡定,但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如最初所见的那般模样。一如那日初来凡间,只拿双眼,眼巴巴的热切的望着那红色的鲤鱼花灯,却不上前时一般。他的尘儿啊,从来只是个单纯的孩子罢了。

是啊,他的尘儿呢,就在这里,在他的身旁。他终是回来了,虽是以男子的相貌,男子的姿态。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等的太久。他现在,心满意足。

想到这里,锦鲤轻声向一旁仍陶醉在花海中的秦子问问道:“子问大夫,不知你腰间那块玉珏可原是一对?”

秦子问忽地回神,看着近在咫尺的锦鲤的脸,倏的红了脸,往后退了一步,而后慌忙答道:“确,确是一对,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不小心遗失了一块,不知锦鲤夫子如何得知的?”

锦鲤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越发笑得温柔,“我也是前些时日无意间拾得了一块玉珏,方才恰巧看到子问你腰间的玉珏看上去与之神似,才有此一问。”

锦鲤边说,边从怀中取出那块玉珏,继续道:“子问,你看,既然我与你如此有缘,不若我们来交换下这两块玉珏,来做个信物可好?”说完不由分说的把手中的玉珏塞到秦子问手中,然后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秦子问被他这么不按理出牌的行为和似是而非的言语弄得一怔,但仍是慢半拍的去取腰间的玉珏。

直到玉珏被早等在一旁的锦鲤伸手拿过去,他才惊觉,信物,这,这不是凡人间情侣才会有的举动吗?再说,拿玉珏当信物,这未免有些——

忽然不知想到什么,秦子问放下刚才的思绪,也不去看,一旁得到玉珏之后小心翼翼将之重新收回怀中的举动的锦鲤,只慢慢在花园中行走起来,边走边看沿路的鲜花。

锦鲤笑笑,也不说话,只上前几步,静静与他并列行着。

那日之后,锦鲤便常常去将军府探望秦子问,或邀秦子问去尚书府赏花谈心。这样的交往频率,一直到秦子问确定魏子卿已经大好,向将军和将军夫人辞行回到济世堂之后,也没有减少。

而在秦子问收到将军府的小公子和尚书府的千金喜结连理的喜帖,带着自备的的薄礼上门的时候,却是发生了一件让他啼笑皆非的事。

那日,他踏进将军府的大门,还未来得及向正在与来往来宾客周旋的魏子卿夫妇打声招呼,只听一声女声的娇呼向着他的方向传来:“啊,是尘姐姐!”

37.近乡情更怯(二)

“啊,是尘姐姐!”

本是嘈杂喧闹不已的宴客大厅,却在此时奇迹般的静了几秒。

直到魏子卿旁边的新娘打扮的芸娘,即初尘,疑惑的走到那发出呼喊的女子身前,问出一句‘不知这位姑娘所喊的尘姐姐,可是初尘’之后,才重新热闹起来。

而这短暂的插曲过后,作为新郎新娘的魏子卿夫妇继续宴请宾客。秦子问他们这群人,则被锦鲤还有楼长风技巧性的带离人群中心,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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