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群一下退了好几米,警惕又好奇地看过来,卫鸢尴尬地面对着赶来的工作人员,又是解释又是道歉,一面说着对不起一面拉着失魂落魄的严宇城走开。
等到他们顶着人群围观的目光走到场馆外,看出严宇城一直不在状态的卫鸢终于忍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城哥,我知道陪我看画展难为你了,下次不必勉强——”
“别这么想,这不是你的问题,陪你是我求之不得的,怎么说是难为。”严宇城朝他道歉,脸上现出一丝疲惫。他揉了揉太阳穴,挤出一抹笑,温声道:“实在是昨晚睡眠太差,今天总是精神不济,看现在这个状况,我还是先让人送你回去,改日再约你吧。”
卫鸢乖巧地点头,没有半点异议。待到严宇城电话召来的司机驾车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跳了两步,踮起脚在严宇城脸颊上蜻蜓点水地啄了一下,脸色绯红地跑开了。
关上车门之前,他朝着严宇城笑着招手道:“城哥,你回去好好休息,一定要每天都想我哦!”
严宇城保持着温柔的笑容,目送他远去。
然后,听着不远处广场大屏幕的新闻广播,脸色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最新消息:智利今日上午发生7.8级地震……”
哈,果然如此。
他清楚地记得,半年前,自己清晰地梦见在地球的另一端,那个狭长的国度土地剧烈震荡,海啸侵袭而来的场景。
当时他就知道,这件事情终会发生。
就像他儿时梦见过自己把玩着一架飞机模型,他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几个月后,他就收到父亲送来的一架一模一样的模型,作为生日礼物;
他梦见学校隔壁那个刻薄的小贩将死于车祸,没多久,一日他放学归家,听到有人议论那人“真可怜,被车子撞飞了好几米,当场就没气了”;
他梦见电视上公布了下一期的中奖彩票号码,偷偷拿零用钱买了一注,结果赚回了一年的零用钱;
……
他似乎能够梦见不远的未来。
他是一个多疑而不轻信的人,也曾怀疑过自己的这种预知能力是人为的恶作剧,可他在预知梦中所见到的另一些事情,是单纯的人力所无法伪造的——
譬如有一年,伊朗东南部发生的6.5级地震;
譬如有一年,印度洋上卷起的那场让各国伤亡惨重的海啸;
譬如有一年,席卷美国南部沿海的恐怖飓风……
严宇城原本以为,这种能力是上天的恩赐。
预知未来,近乎神迹。
他甚至在心里感激,因为他与陆云安的缘分,也始于他的一个梦境——梦中他牵着一个从孤儿院被带出来的男孩的手,笑得心满意足。他听到自己大声唤他:“云安,陆云安!”
那种快乐让他挂念了许久,央求着父亲让自己去孤儿院做慈善,跑了好多个地方,终于找到了心中牵挂的人,将他带到了自己身边。
还有董夏和另几个男孩,不过都是顺带的。他从小就经历了教训,不敢在父亲面前太过直白地显露自己的心思。
那时的陆云安还没有正式的名字,所有人都称呼他小六。
矮了他一个头的严宇城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说:“小六,以后跟着我,我会对你很好的。”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说,“我叫你陆云安好不好?陆就是小六的陆,云是云彩的云,安是平安的安,这个名字不错吧?”
还很青涩的陆云安涨红了脸,使劲地点了点头,应答的声音却很小:“嗯。”
“那你不准背叛我,不然我会咬你哦!”
“……嗯。”
……
回想着过往一幕幕,严宇城昏昏沉沉地走到自己的车前,拧开车门钻了进去,俯身将自己的头埋在双腿间,绝望地闭上眼。
他宁愿自己什么都无法预见。
哪怕父亲死后,预知梦的能力在他稳定局面的时候助益良多,但他却情愿自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眼睛只看得到今日的普通人。
这样,就不会看到,在未来的某日,自己背过身去的时候,陆云安低下头,满脸的恨意;
也不会看到,自己毫不知情地饮下一杯掺了毒的酒,吐出一口鲜血的时候,陆云安眼中隐晦的喜意;
更不会看到,自己被绑住手脚扔在地上,陆云安面色冷凝举起刀锋,狠狠地刺了下去……
漫天的鲜血,成了他整夜整夜噩梦的终局。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预知梦,如此旷日持久。
像是怕他看得不够清楚,哪怕他竭力抗拒,闭上双眼时,噩梦也会迅速降临,如影随形。
比起死亡,他更惧怕更愤恨的是,陆云安他背叛了自己,他对自己没有爱,只有恨。
即使他战栗地试图劝服自己,或许是自己后来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才让原本那么温柔的云安对自己恨之入骨,可他忘不掉,梦里陆云安在将刀锋刺向他心脏之前,他们的那段对话。
残酷如斯,撕裂了他的一切侥幸——
“陆云安,你什么时候对我起了杀意?”
“很早之前。”
“有多早?”
“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
第6章
回到房间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
严宇城颓然靠在躺椅上,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被抽干。
今日在车中逃避了那么久,他十分厌憎这种无法掌控的状况。他试着调整呼吸,把自己濒临失控的情绪压下来,最终却只是烦躁地一挥手,将桌面上凌乱的书册统统扫了下去。
一沓沓或崭新或古旧的书册落在地毯上,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
那是前段时日他费了大力气搜罗的,关于奇门八卦、灵异志怪的书籍,甚至连外国的古书他都没有放过。
可没有一本能够解开他的疑惑,回答他的问题:
如果你深爱的那人莫名恨上了你,那是为什么?
如果他将会亲手杀了你,你究竟该怎样?是引颈就戮,还是先下手为强?
如果你狠心对他施了辣手,他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待他,你该怎么回答?难道告诉他说:因为我在梦里预见你将背叛?!
严宇城猛地站起来,将桌面上仅剩的台灯也狠狠摔了出去。脆弱的玻璃灯罩撞上墙角,呯的一声铺开一地破碎。碎片在顶灯的辉映下犹如剔透的水晶,每个镜面都折射出他狼狈的面庞。
心底有个阴暗的角落,一个晦涩的声音在呼喊蛊惑:“杀了陆云安,你就可以宁静下来。”
眼前骤然出现董夏跪地的身影,他深深磕下头去哀声恳求:“主人,给他一个痛快吧!”
噩梦的影子在嘲笑他,让他一遍遍地回顾陆云安挥刀的动作,好似在说:“你不杀他?那就只有等着他来杀了你!”
这时的严宇城反而清醒了过来。
他没有心思顾及满地的狼藉,而是快步上前锁死了房间的门,落下了窗户的卡子,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封闭了一切被窥探滋扰的可能,然后提着箱子走进了密室。
空气之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铁床之上,陆云安已昏迷多时。
他静静地靠在墙边一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赤裸的身躯上鞭痕交错,被镣铐扣住的手腕脚腕都擦破了皮,身下塞入的巨物因为电量将尽,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严宇城俯下身去,手指小心地探入他红肿的私处,慢慢地将仍然在不断震动的巨物抽了出来,一甩手远远丢了出去。
陆云安没有任何动静。
严宇城推了推他,试探性地喊了声“喂”,也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严宇城犹豫片刻,还是从箱子中拿出了针筒,拉过陆云安的手,将一管足够让人沉睡一天的安眠药剂注射了进去。
陆云安的面颊因为发烧而泛着绯红,双目安静地闭合着,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额头上贴着几缕被汗水打湿的黑发,整个人显得温顺又无害。
那遍布全身的伤口却因此显得愈加的残忍。
严宇城伸手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探到了灼手的温度。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怔怔地盯着陆云安,等到安眠药剂完全生效的时刻之后,又从箱子中拿出了一支退烧针,小心翼翼地注入他的身体。
然后,他轻手轻脚地将陆云安平放在铁床上,替他除去了镣铐,取了温热的湿毛巾替他细细地擦拭身体,连私处都仔细地清理了,最后还给他身上所有的伤口都敷上了止血镇痛的药。
动作竟然异常的温柔。
做完之后,严宇城俯下身,轻柔地在陆云安干涩的唇上浅吻了一下,用手捧住他的脸颊,低声道:“嗯,你醒来的时候,大概会以为是董夏做的。”
他又偏了偏头,在陆云安圆润的耳垂上轻咬了一下,却很注意地没有留下任何印记。眼中闪过一丝迷惘,他喃喃自语道:“反正他总是偷偷给你送药。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暗地里带医生过来,给你做筋脉接续手术的。”
他一直不停伤害陆云安,却又不敢把人逼上绝路。
“云安,你说——”严宇城抚摸着他的脸颊,认真地问,“只有我这般折磨你,教你恨上我,你给我的那一刀才算我罪有应得,是不是?”
说完他却没有任何想要得到回答的意思,又俯身贴在陆云安的胸口,倾听了一会儿他平稳的心跳声。
“云安。”他又唤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云安,你一直这样乖乖的多好。”
说着,严宇城侧过身,伸出手臂绕过陆云安的肩背,将他整个儿搂在怀里,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亲吻着陆云安的发顶,神情满足,眼神却变得说不出的疲惫,像是被怀中人身上炙热的温度烫伤。
“如果你一直这么乖,他们就不会都在说,让我杀了你了。连董夏都跪着求我,让你早点解脱。”
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慢慢收紧了双臂,将陆云安牢牢困在怀抱之中。
“可是云安,你说,我怎么可能杀了你?”他闭上眼,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舍不得。”
第7章
严宇城搂着陆云安不肯放,睁着眼睛躺了半晌,终于抵不过倦意,沉沉地睡去。
一夜无梦,竟是难得的安稳。
第二日他早早醒来,轻轻吻了一下陆云安的额头,感到他身上不正常的高温已经降了下来,满意地勾起唇角。他无声地收拾了昨日的痕迹,帮还在沉睡的陆云安盖好了毯子,转身离开,锁起了密室的大门。
然而,步下楼梯时,他瞥见迎面而来的董夏脸上那种压抑着忧虑、欲言又止的神情,本来已经缓和很多的心情忽然又跌到了谷底。
——呵,想必在董夏心中,陆云安又被折磨了整整一夜吧?
严宇城莫名地起了恼意,避过董夏恭敬的问好,甩袖就走。
“主人,您的早餐——”董夏见严宇城径直向大门走去,立刻追上去询问。
“不吃了!”气饱了!
严宇城大步走进车库,挑了一辆最亮眼的跑车,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
卫鸢第一节课结束,正收拾课本时,听到耳旁有人在兴奋地议论着什么,语音格外的激亢。他好奇地发现,平时爱八卦的人们纷纷拥在窗边,伸着脖子朝着外面使劲地望。
他也忍不住走到窗前,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靠在火红色的法拉利敞篷跑车前,高大俊挺的严宇城。
卫鸢眯了眯眼,像是被耀眼的阳光晃住了一般。
他避到走廊另一角,拿起手机,嘴角含着一抹轻松的笑,拨通了严宇城的号码:“城哥?”
“你看到我了?”
“嗯。”卫鸢的声音带着小小的骄傲,“城哥走到哪里都是焦点,怎么会看不到呢?”
“呵——”严宇城抬头,朝着教学楼的窗口笑着招了招手。“你下来吧,我带你出去兜风。”顿时又引起围观人的一阵骚动。
卫鸢走了几步凑到窗前,看着他对自己露出的笑脸,也笑弯了眉,应道:“好。”
他挂断电话,手指轻巧地在屏幕上敲打着讯息,双眼格外的亮。
当他小跑下楼的时候,严宇城看到他白皙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双颊红扑扑的,摇头宠溺地笑道:“阿鸢,你别急,我又不会跑掉。”
卫鸢却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方笑道:“城哥今天格外的帅气,周围那么多人都在觊觎你呢,我不跑快一点,城哥被别人拐跑了怎么办?”说着,亲昵地挽起他的手臂,撒娇道,“手快则有手慢则无,城哥现在是我的,别人就再也别想抢了!”
严宇城拍拍他的肩膀,道:“别调皮。”为他拉开了车门,“上次耽误了你看画展,正好我带你出去转转,你想去哪儿玩都行。”
卫鸢钻进副驾驶的位置,闻言双眼一亮:“那我要去青玉湖水库钓鱼!听说那里水质好,无污染,钓上来的鱼吃起来特别香!”
严宇城俯身朝他靠近,体贴地替他系上安全带,道:“阿鸢说去青玉湖,那我们就去。”说话的时候嘴唇几乎擦到了卫鸢的耳边,让他羞得闭上眼,整个人都快变红了。
等到严宇城坐回自己的座位,开动了跑车后,卫鸢仍红着脸不敢看他。一会儿,他才小声地说:“对了,我给老师发讯息请个假。”然后拿着手机就不停摆弄,头埋得低低的,偶尔偷瞄严宇城一下,严宇城回望过来又受惊般低下头去。
严宇城见他实在不好意思,也不再闹他,打开了轻音乐的碟片,让他慢慢放松下来。
青玉湖水库远在城郊,等到严宇城第二张音乐碟快放玩的时候,终于将要到达目的地。
这个时候,前方的路上却忽然出现了一棵横在路中央的大树,将他们行车的路线全然封死。
严宇城皱着眉头踩了刹车,沉默了片刻,对卫鸢道:“不太对劲,我们调头,换个地方吧。”
“嗯?”卫鸢有些茫然,但是还是很乖巧地回答道,“都听城哥的。”
但已经来不及了,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石块砸到车窗上,将玻璃砸出蛛网似的裂痕。
砰!砰!砰!石块接连不断地敲击,终于将玻璃破开一个洞。严宇城顶着迸飞的碎片,艰难地掏出防身的手枪,对准窗外模糊的影子扣下了扳机。
枪响之后是一声闷哼,似是有人受了伤。但鲜血更激发了歹徒的凶性,石块暴雨般朝着主驾砸去,愈加猛烈。严宇城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一矮身,迅速推开车门翻滚而下,朝着最近的那人就是一枪。
仓促之中他目光扫到了五个剽悍身影,有两个已经中枪倒地生死不知,余下的三个人却仍悍不畏死地朝他扑过来。
再一抬手让子弹穿过最前方那人的眉心,飞溅的鲜血中,另两人同时冲到了他的面前。
这时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似是被什么击穿,一瞬间严宇城心中生出一丝绝望。
卫鸢却忽然扑上去,死死抱住一个大汉的身体,红着眼眶大声道:“城哥快走!”下一刻就被那个大汉狠狠甩到了地上,磕得头破血流。
严宇城走不了。
他似是被什么东西麻痹了,从下往上慢慢僵硬,动作都变得迟缓。
喉间一股血腥气,他艰难地抬枪再次射击,子弹从那个击中他的男人喉口的位置穿入。
这几乎用尽了他全部力气。
甩开卫鸢的大汉找到了空隙,面露狰狞地打落他手中的枪,他已无力反抗。
“咔嚓!”清脆的声音响起,是他的手骨被大汉硬生生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