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骂骂咧咧的走了,还带碎了口痰落在地。
花临川轻摇扇子,痞笑十足。
“姑娘,好看吗?”
女子从暗处走来,一袭鹅黄的衣裳,青丝三千,人面桃花,额间的梅花妆还是那么的艳丽。
“花公子。”碧华福身。
花临川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碧华姑娘,几日不见甚是想念啊。只是你这小月楼当真不好找。”
碧华轻笑道:“公子看看身后,这小月楼不是就在您身后吗?”
花临川应声转身,竟有些毛骨悚然。他挠挠头,不在意的道:“姑娘打算多久开张。”
碧华道:“自是黄道吉日,讨个彩头。”
花临川阖上折扇,别在腰间,就要向前走。
“公子这是去?”
花临川道:“小月楼,不上去坐坐?”
对于对方的自来熟,碧华仍旧波澜不惊:“不,今日我们不去小月楼,公子能陪我走走吗?”
花临川应了,风度翩翩的一撩袍子,抬步去了。
花临川随着碧华向城东走去,城东一边大多卖中药,与养蚕居多。
“这里的桑树还真多。”
碧华道:“落叶灌木,叶子养蚕。季节一到,它们便吐丝做茧,丝绸便是这样来的。”
花临川有些不明就里:“略懂一些。它们吐丝吐完了便死了。”
“并非……”她的声音很空灵。“蚕在茧里脱皮变成蚕蛹,再羽化成蛾。”
碧华道:“这世间的轮回便是如此,死不过是为了去下一个地方罢了,一碗孟婆汤下去,然后到新的地方继续生活,忘记一切,忘记前生,和另外的人。”
“姑娘看的很通透啊。”
她转过身,目光清冷:“身在局中人,怎能不通透。”
花临川似懂非懂,却还是跟着点点头。
她道:“我对玄术略懂一二,公子不妨测字试试?”说着,她摊开纤长的手指。
花临川犹豫了半刻,用左手在她手上落下了个字。
“花公子不妨用右手写。”
花临川一怔,抬眼看了看对方,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样子,用右手胡乱写了个字。
“芜,上草下无,草的根没有了,没了开头,没有了原来的住处。这字很狠厉,公子似乎遭遇过什么事?”
花临川不语,额头冒汗,此时却忘记用他的扇子了。
“莫非被追杀。”
花临川眼眸逐渐冰冷:“换个字吧。”他快速的用右手在碧落手上写了个字,这次却不似刚刚的那般歪歪扭扭,字体规整。
“公子似乎不是左撇子?”她含笑道:“临字,从高处俯瞰低处,还有身临其境的意思。”
“福事?”
“不。”她轻启朱唇,答得缓慢:“正是祸事。说不好还会丧命。”
花临川还想问,碧落打断他:“公子你们家的家丁正在四处寻你呢?”
话落,果真听见远处的相府家丁在四处找他。
“公子改日在聊吧。”碧落福身走了。
花临川理了理头绪,转过身笑着往家丁的那地方去了。
“花总管。”家丁刚叫了几声冷不丁点的看见身后的花临川,吓得后退一大步:“吓死小的了。”
“何事。”花临川摇扇道。
家丁眼睛虽看着扇上面的字,但是嘴上却道:“郡主主死了……”
明明昨日还活泼乱跳的郡主,怎么就死了?
花临川懵了。
随家丁进了相府正厅,便看见一屋子的人都肃穆。
顾木溢高坐在上,表情却是淡淡地品茶。
胡泊站起身,表情僵硬悲伤:“是,群主。没有气息了。”
郡主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上,上面盖了层白布。
顾木溢看着花临川:“临川你觉得呢?”
花临川掀开白布,少女蜡黄的面容露了出来,他摸了摸对方的经脉,全断了。他道:“郡主的近侍可在?”
“奴婢在。”一旁的女子颤巍巍的跪在地上,只见她满脸泪容。
“何时发现郡主的。”
“午饭过后,奴婢回去收拾屋子,就见郡主在午睡,可是屋子里一片狼藉,打斗痕迹可见。”
“气息可还在。”
顾木溢倪了眼,打断道:“还在,只不过花神医却不在。”
胡泊接着道:“当寻着花神医变断气了。”
花临川嘴角抽搐,这么说来,郡主的死还与他有关,而且关系还大着了!
花临川沉吟,郡主一死,淮宁王与顾相就决裂了,受益的反而是太傅那边,或许还有隔岸观虎的天子。
脑中一闪念头,蹲下身子去摸郡主的胸口。
一旁的女子面色一边随即勃然大怒:“郡主年少未出阁,即使是死了也不能让你如此轻薄啊!”
顾木溢放下茶盏,皱了眉头:“撵下去。”
那女的不服拼命挣扎还在喊。
顾木溢道:“都下去。”
见许多人都下去了,一时间屋子趟大了,花临川起身跟着出去。
“站住。”
花临川顿住,疑惑的道:“不是出去吗?”
“谁叫你出去了?”顾木溢挑眉
花临川眨巴眨巴眼睛,老实答道:“相爷您啊。”
顾木溢在一边胸口憋,气的慌。
胡泊看也没看花临川一眼,毕恭毕敬的道:“相爷看这件事情,怎么处理。”
顾木溢依旧不紧不慢:“随他。不去管它。”
“相爷,要是王爷来了我们该如何?”
顾木溢倚在椅子上,一缕发丝贴服在他的脸上,他不咸不淡的看了花临川一眼。“把他交出去。”
“可是?”胡泊双目一蹬做了个“斩”的手势。
花临川见俩人把他卖了,急急大喊:“这郡主是假的。”
顾木溢看着他,等着下文。
花临川缩了下脖子:“或许是真的……”
顾木溢还是看着他,花临川顶着一股寒气,厚着脸皮道:“我曾看见过郡主沐浴。”
胡泊鄙夷的看着他。
花临川继续觍着脸:“郡主没有胸。”
胡泊咳嗽了一声,尴尬道:“十几岁的女孩子,没有那个我们可以说发育缓慢。”
他指了指尸首“福伯,你看!但是这个人有胸,还很大,不信你摸摸看!”他眼神真挚,一本正经:“但是那晚我见到的郡主,他有个我们都有的。”花临川直接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指了指胡泊那处。
胡泊被指,头皮发麻也没有计较他的叫法,心里直喊,为什么指我,为何要指我的。
“要是能研制脱落易容的东西,这易容也可以脱落,我大概看了一下,她的皮肤和脖颈的颜色不相近。”
顾木溢似非似笑:“你是说有人假扮郡主,或者是来的并不是真的郡主。”
花临川大舒一口,点点头。
顾木溢悠悠道:“这样吧,郡主就放在你屋子里吧。”
花临川眼睛瞪的像铜铃。
顾木溢眼里染了笑意:“要是不行,就过来和我睡吧。”
花临川正义凌然:“对于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说,死都不说不行。”
“行了,现在把郡主背过去吧。”
花临川脸黑了。
“谁都不许帮他。”
……
炉香袅袅,花临川出去后,屋子里一片沉寂。
胡泊打破寂静道:“相爷,花临川说的也不无道理。”
顾木溢看着前面:“本相知道。他的话是对与错,等王爷来了不就知道了?”
他看着炉烟升起,眼神有些恍惚。
第六章
入夜,月上中天。
尽管屋子里有暖炉,却还是越发的清冷。门外一个人影闪了出来,蹑手蹑脚的开门,探出一个脑袋。轻手轻脚的关门,轻吁了口气。
这时候,屋子里的灯突然亮了,花临川咂嘴弄唇:“相爷这么晚还不睡?”
顾木溢斜倚在床头,青丝披散,懒懒道:“有何贵干?”
花临川大指头抹了鼻子:“有些问题想请假相爷。”
顾木溢往里面去了一点,花临川直接钻进了被子。
“相爷的房间果然不是盖的,果然是整个相府最好的,享受的也是顶级的。太暖和了。此生无憾啊,无憾啊。”
顾木溢不语。
“都说小时候长的好看,长大就丑了。所以小人一直认为我小时候不好看,可是没想到长大后你看,我相貌英俊了不少,风流倜傥了不少……”花临川的声音愈来愈小,说到最后竟是说不下去了。
顾木溢道:“昨日我爹跟我来信。”
花临川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是顾老爷?”当年的老相爷?
“他说我也到成婚的年龄了。”
花临川想起之前说的话,又结合了现在的话道:“莫不是相爷怕我能言善道,会抢了您的至爱?”
顾木溢看着他,面无表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佳偶自然是由父母来挑选。”
花临川道:“很好啊,我成亲之时,父母还不能在场。”
顾木溢道:“两只公鸡,分别找了配偶之后,还是聚在一起一辈子。两只公鸭,分别找了配偶之后,还是聚在一起一辈子。两只鸳,一辈子。”
花临川道:“一般都是一群聚在一起吧,毕竟他们都是圈养的。”他忽的抬眼问道:“你是说鸡鸭鸳这三种禽兽聚在一起养?”
顾木溢阖上眼睛,深吸了好几口气。
半晌后道:“睡吧。”
花临川熄了灯,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可是我还不困啊,不知怎么的,入夜我就兴奋,我的心就骚动。”
“相爷?”
“相爷?”
花临川倍感无趣,便也合身躺下睡了。
三更,子夜。
院子里起了争执,亮起的火把很快的就照亮了院子,顾木溢蓦地睁开眼睛,眼中布满寒霜。
“来了。”他说道,他伸手去推了推花临川。
花临川睡的正熟,顾木溢轻手一推,花临川便滚下了床。
花临川落在地上,闷哼一声醒了。花临川在黑夜中坐起身,点了灯。灯影婆娑,顾木溢的脸上起了阴影,有些阴森的感觉。
花临川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道了声:“早。”
顾木溢没有理他,穿着白色的睡袍,独自起身,摸着床坐到了轮椅上,挪移到衣架处,给自己披了件玄色的大氅。他脸色苍白,梳理了自己的发,用蓝色的绸缎绑在一侧。他将手伸到脸盆里给自己净了手,顾木溢的手指纤长,洁白。就像沾了水的象牙宝玉出水,好看又令人羡煞。
顾木溢扯下搭在木架子上的帕子,用帕子擦拭了自己双手。
花临川咽了咽口水,定定的看着,什么也不做。
门外人影幢幢,外面驶来杂沓的脚步声。
“带我去前厅。”顾木溢向他抬起手。
花临川看着他,眸色幽深。
华阳郡主还在一处腾出来的房子里放置着,现下淮宁王来了,又要将尸体抬到前厅。不管是真郡主还是假郡主,就这样被抬来抬去的折腾,死者也不会安宁啊。
淮宁王是闻讯后马不停蹄赶到的,中间的路程快马加鞭少说也要半柱香,尽管如此他还是到了。此时正在前厅里负手踱来踱去。
一早顾木溢便吩咐,要是淮宁王连夜赶到便不通知他,现将尸首直接抬出来。于是此时胡泊早已在此处伫着。
花临川推着顾木溢向前厅去,脚步却是慢吞吞的,于是郡主的尸首比花临川的脚程还快。
他们到时,淮宁王正蹲在尸首旁,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淮宁王紧紧拽着白布,五指收紧,白布上印着褶痕,他掀开了一层布,只见头上还蒙着一层。
淮宁王还是低着头,一旁的侍卫却不敢去拉他。
顾木溢看了眼花临川,花临川自觉的把他向里处推动。
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一般,淮宁王又掀开了一层,华阳的面容露了出来。
华阳还年少,但脸色蜡黄,睡的很安详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淮宁王的手僵在半空中,还在颤抖,却是放不下来。淮宁王神经紧绷,脑袋还在往后仰,他的眼睛缓慢地睁大,青筋都冒了起来,他的脚一软顺势跪立在地上。
他悲恸的一遍遍叫着:“吾儿啊,吾儿啊……”还没唤几句,便吐了。
白沫伴随着血液,他的嘴角还淌着未拭的鲜血。
一旁的人都有些不忍,倒吸一口冷气,
淮宁王含着泪水,此刻他的样子看起来似乎苍老了许多,一遍遍捶打着地面,呜咽的不让自己哭出来。
“吾儿啊!吾儿啊……”
顾木溢端起才新泡好的茶盏,茶盖轻揭,浅尝几口道:“还不快扶王爷坐着。”
一旁的家丁要去扶,淮宁王将他们一个个挥开,又自个儿摔回了地上。只见他红着眼睛,双目圆睁:“怎么回事?吾儿是怎么死的!谁干的,是谁干的?”
顾木溢淡淡道:“以现在王爷的状态,无论本相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吧。”
淮宁王不顾仪态,有些撕心裂肺重复道。“告诉本王吾儿是怎么死的!”
顾木溢看向一边:“花临川……”
“到。”
花临川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冤枉,被吓退了一大步,众人看向他,就连淮宁王都抬眼目光阴狠的看着他。
收到顾木溢的眼神,胡泊开始遣散一屋子的人离开,不多时屋子里变成三人一尸首。
顾木溢这才不紧不慢道:“王爷看清楚,当真是郡主遗容?”
淮宁王又看了一遍,再次发起狂来:“本王与你顾相朝堂上私下和睦多年,信你才将韶音送与府上小住,不料吾儿突然在顾相你府上暴毙,于情于理你该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顾木溢冷冷的道:“王爷可是真的看清楚了?”
淮宁王怔了,像是反应不过来。
“郡主之死,王爷节哀,但是郡主死因蹊跷,王爷大可想想。”
胡泊又道:“王爷与相爷一向交好,郡主之事要是嫁祸,在旁人眼中决裂便是指日可待。”
淮宁王眯了眯眼,华阳之死唯一只有嫁祸。如今朝中势力暗生三股,顾相与淮宁王一向交好,要是郡主之死俩人撕破脸面,先下只有俩人会高兴。一方会是太傅,一方便是那个人。
淮宁王阖上眼睛,再次睁眼时,眼中清明了许多,似乎冷静了。
胡泊道:“王爷此时清醒了许多,不如再看看这具尸体是否真的是郡主。”
淮宁王依言,再次蹲下,反复查看物件之后。却顿住了,他眼睛蓦地睁大盯着尸体胸口,他撕开衣领,脖颈处的蝶形胎记露了出来,他胡乱擦拭,胎记却花了。
淮宁王跳起来,笑得有些憨傻:“胎记是假的。”
“假的、假的、假的……”他一遍遍喃喃重复却是明白了。
顾木溢佯装不明就里:“王爷的意思是郡主是假的?”
淮宁王大舒一口气,郁结的气也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