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鼠性情凶狠,又喜群居,一旦有人闯入雪松林,必群起而攻之,以莫鸿屿的功夫自是可以全身而退,但小团小圆这样的孩童是万万去不得的。
“好呀好呀!我多逮两只,嘿嘿……他肯定没见过的!”
不知联想到什么,莫鸿屿咬着香菇鲜肉包子傻笑起来。
“啧!”
展小圆又白他一眼。
莫鸿屿觉得自己身为长辈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于是把手伸进怀里摸来摸去,准备掏出点新奇玩意儿让展小圆对他俯首称臣。
拣出一个红皮拨浪鼓。
幼稚!
递过去一只白瓷胖兔子。
难看!
提出来一块鲤鱼玉佩……
“啊!等等、等等!那是……还给我!”
莫鸿屿抢救不及,眼睁睁看着展小圆把玉佩拿过去了,展小团也凑过来鼓着眼看。
下一刻,展小圆夺过玉佩紧紧篡在手心儿里,痛心疾首地指责莫鸿屿。
“莫叔叔,你居然偷东西!”
第57章:突破
面对展小圆气势汹汹的指责,莫鸿屿噗嗤一声,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若不是和展清墨有过约定,不提他隐退之前的事,他真想戳着小孩头顶那团圆鼓鼓的发髻告诉他,若说偷东西,没有人比你爹更在行了!
虽然不能一逞口舌之快,莫鸿屿还是很爱惜自己所剩不多的名声的,忙收起笑容正色道,
“小圆你是知道的,叔叔这么正直的人,怎么可能偷东西呢?这是我捡到的啦!”
刚拍着胸脯说完,莫鸿屿就被两道怀疑的目光锁定了。
“真是叔叔……捡到的?”
展小圆还是有些怀疑,但他相信自己的爹爹,既然爹爹说莫叔叔是他的好友,那他很愿意相信他。
“是啊、是啊!”
莫鸿屿赶紧点头,
“昨晚我在院子里散步消食的时候捡到的,本来想今天一早就交给你们爹爹的,谁知他却出门了。”
展小圆想了想,记起昨晚莫鸿屿的确吃得很多,便觉得他说的是真话,于是他把玉佩小心收进贴身的小荷包里,红着脸很不好意思地给莫鸿屿道歉,
“小圆错怪莫叔叔了,你不要生气。”
展小圆长得嫩白可爱,鼓着黑亮的大眼真诚地望着他的模样,比站在雪松上努力倾着胖滚滚的身体,伸手讨杏仁吃的飞鼠还可爱,莫鸿屿心都要化了,摸着头嘿嘿地笑,
“没事儿、没事儿!小圆亲莫叔叔一下,莫叔叔就不生气了!”
展小圆踌躇地摆弄衣角,莫叔叔脸上的胡子看起来好扎人啊……笑容也好可怕……
可是……自己冤枉他偷东西总是不好的……
展小圆正在天人交战,就觉得眼前晃过一道黑影。
“莫叔叔,你去过清心阁了?”
展小团挡在展小圆面前,冷冷直视莫鸿屿。
“清心阁?”莫鸿屿莫名地道,“我没去过啊,清心阁不是除了端木老头儿和你爹之外,谁都不让靠近的吗?”
展小团本就不好脸色一下变得更难看了,一向淡漠的眼里亦闪过懊恼的神色。
被反将一军了!
他狠狠瞪莫鸿屿几眼,莫鸿屿无辜地朝他耸耸肩膀。
“莫叔叔,你……”
他身后的展小圆愣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指着莫鸿屿道,
“你不仅是小偷,还是骗子!”
那块玉佩,明明是、明明是阿默的!阿默住在清心阁里从没出来过,莫叔叔怎么可能捡得到他的玉佩!
“哎呀哎呀!都说不是啦!我真的没去过清心阁,跟你们小孩说不清的,等你们爹回来,我和他说。”
两顶不怎没光鲜的帽子扣下来,莫鸿屿却不辩解了,敷衍两个小孩几句,又夹起一个肉包子,美滋滋地吃起来。
哼哼,虽然清誉受损,但他套到了有用的消息。师兄要他找的人,应该就在清心阁里。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想他之前为了找到另一只一模一样的玉佩,不知搜寻了多少人家,本来是抱着将功补过的心态来这里询问展清墨毒药的事,没想到……嘿嘿,这下师兄肯定会夸他能干的!
只是……他该怎么进去呢?
不说进去清心阁,单是靠近就很困难了。端木彻布的阵诡谲多变,通常都掺杂着毒烟毒粉,他可不想被人横着抬进去。
莫鸿屿琢磨来琢磨去,忽然福至心灵,面前不就坐着端木彻的宝贝徒孙嘛!没准他俩……
“嗯哼!我说,小团小圆啊,你们知道怎么进……”
头抬了一半,莫鸿屿脸上绽开到极致的笑容霎时凋零了,俩小孩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溜走了,还把桌上剩的肉包子也一起带走了。
一个,不,半个都没留!
可恶!
还没吃饱的莫鸿屿忿忿地喝口已经冷掉的茶水……呸、呸!好苦!
咦?怎么搞的,头、头怎么这么……晕……
“是这里吗?”
蔚成枫站在一间翠竹搭建的雅致屋舍前,低低地问了一声。
落在他肩头的引路蝶似乎听得懂他的话,快要融进熹微晨光的触角上下动了动,又挥起翅膀朝前飞去,最终停留在竹屋右边的窗户上。
方雁卿就在那里……
蔚成枫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几步跨过去,三两下就将并不结实的木门砸开了。
“展叔叔?”
温和中夹杂惊讶的询问从里间传来,接着便是人下地走来的窸窣声。
蔚成枫如一尊雕塑般笔直地站在竹帘后,下一刻,帘子被人缓缓掀起,露出方雁卿还挂着笑意的脸。
一瞬色变。
“泰、泰山大人!”
方雁卿呆愣了一下,丢开竹帘转身就跑。
啪哒一声,碍事的竹帘被人粗鲁地扯落,蔚成枫从容地跟进来,将已如惊弓之鸟的方雁卿一步步逼至墙角。
“几日不见,你又瘦了。”
不怎么明朗的语气,好像带着怒气,又好像透着快意。
方雁卿僵手僵脚地被他抵在墙上,垂着眼不敢看他。
蔚成枫好整以暇地细细打量起他,目光落到方雁卿过分宽松的外袍上时,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危险起来。
“这就是你私逃的原因?”
他一把扯起方雁卿的双臂,把他整个提拉起来,方雁卿掩藏在宽大袍子下的臃肿腰腹便因这个姿势再无处遁形。
蔚成枫的声音沉得能滴下水来,眼睛死死盯着他鼓起的肚子,只要方雁卿敢点头,他就能扭断他的脖子。
“是。”
方雁卿没点头,而是直接回答了他,语气出人预料地坚定。
“是谁的!”
胸口窜起的烈火让蔚成枫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几乎失去理智,他突然松开钳制方雁卿的手,却在他喘息未定时,一把掐上他的脖子。
“唔!”
咽喉被人大力扼住,方雁卿本能地去抓蔚成枫的手臂。
“告诉我,是谁!”
不管手上被方雁卿抓出的血痕,蔚成枫气急败坏地吼道。
方雁卿慢慢停止了挣扎,他甚至平静地闭上双眼,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
“姓展,对吗?”
蔚成枫怒极而笑,稍稍减了手上的力道,将方雁卿扯近自己,在他耳边低语。
方雁卿紧闭的双眼陡然睁开,他惊慌失措地摇头,又用力去扳握住他脖子的大手。
蔚成枫知道他肯说了,手一松,方雁卿就因失衡而跌进他怀里,摸着刺痛不已的脖子剧烈地咳嗽。
等他喘过气了,蔚成枫才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直面自己,命令道,
“说!”
“不是……那个人不姓展。”
方雁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他微微摇下头,接着道,
“泰山大人,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你杀了我罢!”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蔚成枫大怒,他不过略施薄惩,方雁卿倒视死如归了。
“你不说,我只好去问陈执了。”
“不要!”
方雁卿连忙拉住他,辩解道,
“不关陈大夫的事,是我,是我威胁他保密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怪他。”
“威胁?”
蔚成枫好笑地看着方雁卿,这个比绵羊还温顺的人,竟然也懂得威胁别人?
“是,我用自己的性命威胁陈大夫,若他告诉泰山大人我……我便立刻自裁。”听出他不信,方雁卿只好详细道来。
“混账!”
蔚成枫气得举起手要扇下去,
“有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人的吗?要是陈执当真说给我听,你还真的去死不成?”
方雁卿坦然地点头承认,并不躲闪悬在边上,随时都可能落下来的耳光。
“好大的胆子!你真以为你的命握在自己手里吗?”
蔚成枫冷笑道,
“你是蔚家的女婿,从小就长在蔚府,我是蔚府的当家,你的人和命,都是我的!”
“所以雁卿任由泰山大人处置。”
方雁卿顺着他说。他现在一心只想蔚成枫快速结果了他,免得殃及旁人。
“你很爱那个男人?”蔚成枫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很爱。”
方雁卿怔忪片刻,忽而微微一笑。
那个暖意无边的笑容,却像一弯利刃,冷不丁割在蔚成枫心上。
“你这么爱他,他想必也是爱你的。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在凤栖山里寻这么一处世外桃源供你躲避。要是你不见了,他一定知道去哪里寻你的,对吗?”
刻意放缓的声音带着热气滑进耳里,听来却令人遍体生寒。
蔚成枫居然想让自己作饵诱出展叔叔!
不可以……不可以让他抓到展叔叔……
熟悉的结满厚茧的大掌已揽过方雁卿的腰,眼看蔚成枫就要将他抱起了。
一筹莫展之际,方雁卿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咬舌自尽。可牙齿还没碰到舌尖,他就眼前一黑,失去意识了。
第58章:暗涌
沈无虞买下后更名为苏宅的院子,早先是个家道中落的富家子弟的别院。此处远离闹市,开门即见阡陌交错,绿意纵横。又有清澈小溪从旁悠然而过,不时挟着落花残叶,别具情致。
只一点不好,就是采买物什不大方便。
沈无虞是少爷身老爷命,自然不管这些的。苏挽之素来奉守“君子远庖厨”的至理名言,加之他除了钻研书画外,对其他杂事一概不怎么上心,料理家事的担子就落到红衣绿衣身上。绿衣比红衣年长几岁,心思细密,办事稳妥,财务一类归她料理。红衣还是少女心性,有些贪玩,但一手厨艺却是出了名嘴刁的沈无虞都夸赞的,厨娘这个位子自然非她莫属。她也乐得如此,除去每日由专人挑送的新鲜蔬果外,她总是起早去集市上购买肉食一类。虽然鲜肉也可差人送来,但红衣却坚持认为好皮肉好骨头,要亲手摸了掂了才知道,尤其现在少爷有了孩子,饮食更要精益求精。
她说得在情在理,绿衣哪里敢不答应?只嘱咐她不要只顾着看热闹,耽误了回来的时辰。红衣被她戳破小心思,又羞又恼地红了脸。可管家都答应了,她今后就能正大光明地去街上溜达了。所以做起事来倒更加用心。
这不,天刚刚露出点白,她就拾掇着出门了。厨房里的笼屉上早蒸好了沈无虞爱吃的白玉流沙包和水晶虾饺,灶上的砂锅里皮蛋瘦肉粥用小火慢熬,咕嘟咕嘟直冒香气,等两位少爷起床就可以吃了。
红衣挎着篮子,轻快地从院角的厨房出来,一眼就看到院子中间的竹榻上躺着两个人。
“少……”
红衣见沈无虞是醒的,连忙朝他低身一福,少爷二字说了一半,就听沈无虞急而轻地嘘一声。
红衣马上噤声,沈无虞打手势让她快走,她哪敢逗留,拎起篮子就朝着院门轻手轻脚地走去了。回身合上门后,不禁后怕地吐吐舌头。要是刚才吵醒了苏少爷,少爷铁定要骂她了!
谁知红衣前脚一走,苏挽之就醒了。
昨夜他和沈无虞挤在竹榻上凑合了一夜,周身的骨头都是酸的。
“醒了?”
苏挽之的眼睛刚睁开,沈无虞就低头凑了过来。
“无虞,早。”
苏挽之朝他一笑,还未润开的嗓音带着几许沙哑。
沈无虞蓦地红了脸,一把抱住苏挽之的脑袋按进怀里,别扭地回了个早字。
咕噜咕噜……
紧贴着苏挽之的肚皮煞风景地发出一连串饥饿的抗议。
本来想抱着苏挽之温存一会儿的沈无虞瞬间僵住了,咕噜咕噜,咕噜咕噜,肚皮却叫得更欢了。
“红衣!”沈无虞大声唤道。
“红衣方才出去了。”苏挽之好心提醒他。
“你看见了?”沈无虞问。
“我听见的。”苏挽之答。
沈无虞忿忿地咬他一口,“谁让你装睡的?”
“我只是凑巧醒过来而已。”苏挽之哭笑不得地解释,他本来是没醒的,沈无虞嘘那一声,刚好把他惊醒了。
“其实我吃得不多的。”
沈无虞按着大闹空城计地肚子,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
“嗯。”苏挽之从善如流地表示赞同。
忽略掉一日三餐各类糕饼蜜饯外加宵夜若干,沈无虞也只喝些汤水而已。
“是他!”
沈无虞灵机一动,指着还看不出痕迹的肚子道,“是他太贪吃了,每天吃那么多,以后一定是个小胖子!”
苏挽之忍住笑,摸着他因疏于练武而有些松软的腹部,认真附和道,
“的确,小家伙太贪吃了。”
沈无虞听着听着红了脸,总觉得苏挽之说的是自己。
最后绿衣端了满满一托盘食物过来,才转移了沈无虞的注意力,为了表示他真的不贪吃,还特意少吃了一碗粥。可苏挽之又给他夹来一个水晶饺,说是防止小家伙再吵闹。
这顿早饭最终以苏挽之下巴上的牙印作结。
一旁侍奉的绿衣看着两人亲密融洽地相处,不由得掩嘴偷笑。亏得有苏少爷,少爷的脾气不知变好多少,也不爱约着他那帮朋友出去胡闹了。等段时间添了小少爷,府里就更热闹了!
绿衣喜滋滋地伺候完沈无虞和苏挽之用饭,收拾好碗碟端去厨房清洗。刚走到厨房门口,还没跨进去,就听见宅子里帮工的一群妇人在咋咋呼呼地说话。
“听说最近风声紧着呢,好多官老爷都不出来找乐子了,那倚红楼,杏花坊,生意都去了大半呢!”
“就是、就是!听我家死鬼那个在何侍郎家当差的表舅说,上面突然想平反桩冤案,正拿当年那些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人开刀呢!”
“唉!唐婶,您说清楚些呀!上面究竟是多上面?”
“哎呀!你傻呀!能把那些个官老爷当棋子摆弄的还能有谁啊?”
“您是说皇……皇上?!”
“咳、咳!”
听她们再说下去就有些过了,绿衣靠着门框咳嗽两声,清冽的目光朝伙房里一扫,一干仆妇立刻忙得团团转,择菜的择菜,烧水的烧水,扫地的扫地,恨不能身上多长出双手才够忙的。
绿衣见她们收敛了,倒没责骂,吩咐了中午的菜色,就回自个儿房里做针线活了。她拿出做了一半的红色滚金边小马甲,接着绣已经做了一半的麒麟。一边绣,一边想刚才听到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