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尘只低头看着被包扎的手,额头上一湿,被偷袭了,抬眸瞪着某人。
偷了腥的某人似乎早已将他恶狠狠的眼神当做家常便饭,含笑道:“时候不早,快去歇着。”
傅清尘站起来,提步要走,手臂被抓住,偏头看着旁边的人,“还有什么?”
纳兰瑾枢凑到他耳边温柔道:“言儿是我见过的将军之中最英勇的。”
傅清尘脸上一滞,似乎很意外他会突然说这句话,随即回过神,将手臂从他手里抽回,“我去歇息。”
等他睡好,纳兰瑾枢将营帐里的烛火吹熄。
惊心动魄的一晚,经历了一场劫难后,一切又在夜色中归于平静,外面的雨渐渐停歇,好像就是为了熄灭那一场火而下的,大火熄灭后它便立即休停。
第二日再起来一看,营地之外的地方一片乌黑,经风一吹,地上黑色的灰便被扬起一片,有如千万只黑色的蝶在飞舞。
傅清尘筹备着寻找下一处扎营地的事宜,粗略用了早膳后便骑着马出发。枣红色的骏马踏着烧成灰的荒原驰骋,一身兵家常服的傅清尘一甩马鞭,风便将他身后的头发扬起。
他的身边还伴着一个紫色的身影,纳兰瑾枢听到傅清尘要去寻找新的营地,便也跟了过来。身后还有归程和几名将士随同。
出了那片被烧成灰的荒原,到了上山的小路,山路崎岖,傅清尘与纳兰瑾枢便下了马。两个人在前面,后面几个随同的远远跟在后面。
并非傅清尘有意甩开,而是归程私下里保持距离,给自家侯爷制造独处机会。
忽听得一串呼喊的声音,傅清尘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听出是个少年的声音。纳兰瑾枢偏头看他,“难得遇上不平之事,你我去看看如何?”
傅清尘不应声,行动上却是向着呼喊声去的。牵着马穿过一条小路,穿到古木参差的林间,不远处三名大汉正向着这边走来,两名抬着一个会动的麻袋,一个在前面领路。
29.醋意浓
呼喊声就是从麻袋里传来的。
三名大汉见到前面有人便停下了脚步,抬着麻袋的两名大汉心虚,手上一松,蠕动的麻袋掉落在地,还不断发出声音。
领头的大汉对身后的两个大汉使眼色,道:“换个地方。”
两名大汉抬起地上的麻袋正要岔路走,傅清尘的声音冷冷地响起,“麻袋里装的,是什么?”
领头的大汉狠瞪他一眼,“闲杂人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接话的是纳兰瑾枢,他含着意义不明的笑,语气幽幽,“今日这闲事我就要管了,就只看怎么个死路一条。”
领头的大汉抽出腰间的大刀,“是你们自找的,别怪我没提醒。”
大汉举着刀就要灭口,傅清尘动作极快地拔剑,一瞬间,刀起刀落,还没冲到面前的壮汉就被砍去了一条胳膊。失去了一条胳膊的大汉疼得面部扭曲,倒在地上哇哇大叫。
那边抬着麻袋的的大汉吓出了一身冷汗,立即扔下手上的麻袋,逃也似的跑走了。傅清尘提步向着断了手臂的大汉逼近,大汉汗如雨下,立即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逃命。
纳兰瑾枢提步过去,抽出手上的剑将麻袋打开,麻袋里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青衣少年赫然呈现在眼前,还是个绝美的少年,大抵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
纳兰瑾枢手上的剑再挥,绑在他身上的绳索一下子全解开。松绑的少年眼里还带着泪光,见到纳兰瑾枢便立即抱了上去,双臂环着他的腰,头埋在他的胸前,抽泣着。
纳兰瑾枢抬手抚了抚他的头,低声道:“没事了。”
怀里的少年抽泣了会,委屈的声音道:“我还以为,这一次必死无疑。”
“怎会,你现在不是还活着。”
“嗯。”少年从他怀里抬头,毫无瑕疵的脸蛋和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眸子十分惹人怜爱。他后退一小步,连忙下跪道:“多亏遇上恩公知涵才得救,知涵愿一生做为奴为婢服侍恩公以作报答。”
纳兰瑾枢蹲下身子,用手揩着他脸上的泪,“你生得一副好容貌,若是为奴为婢有些可惜了。”
知涵脸上浮上一层薄薄的桃红色,“那恩公……”
傅清尘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眼里莫名酸涩,那个人,对谁都这么温柔。心底升腾而起的酸意在四肢百骸蔓延,心痛的感觉比受皮肉伤更甚。
傅清尘转身,过去牵起自己的那匹马要走,身后一声,“言儿,等我。”
傅清尘动作顿了顿,提步踩着地上的枯叶继续往前走。耳边听到那个叫做知涵的少年道:“知涵如今无处可去,还请恩公大发慈悲收留知涵。”
纳兰瑾枢不做多想便应了下来,将他护在双臂之间与他同骑一匹马。长得一副好容貌的少年便倚在他的怀里,十分乖巧。
傅清尘故意走在他们前面,连回头也不敢,不想看见的东西就想要逃避。这种爱恨交加的滋味他还是初次尝试,除了酸涩和痛苦就再也没别的感觉。尽管他脸上还是一副莫不在乎的神情。
回到军营后,傅清尘冷着脸进了营帐和两位将军商讨牵营之事。
魏将军显然察觉到傅清尘今日与平日里有些不同,便大着胆子问:“傅将军,你可是有心事?”
傅清尘轻抿着唇,刚想开口,有人挑帘进来,道:“哦?傅将军有何心事,不妨说来听听?”
正是纳兰瑾枢。傅清尘瞥到他一眼就迅速偏开视线,提着剑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提步出了去。
剩下魏将军和刘将军大眼瞪小眼。
军营里来了个美人,即便是个少年也十分受人热议。将士们私下里都说:“傅将军人长得美是美,但总冷着一张脸。而侯爷带回来的那位知涵公子就谦和许多,见了人都是脸上带笑的。”
傅清尘刚好路过听了去,脸色一沉,心里的那股不适从早上一直到现在都没消散。疯了似的缠在他的心头,如论如何都不能压制。
那名今早救下的青衣公子是附近一座城里的富家子弟,他年过花甲的爹病入膏肓危在旦夕,野心勃勃的兄长想要独吞家业,暗地里派了人要将他灭口。正巧被路过的傅清尘和纳兰瑾枢撞到。
下午牵营,身为主帅的傅清尘帮着搬运重物,来来回回几趟也没说一个累字。本想用体力活来让自己淡忘那股滋味,没想到回程搬运的时候迎面看到纳兰瑾枢和知涵骑了同一匹马。
若是早上骑同一匹马还可以说因为马匹不够,那这时候,又算什么?
傅清尘踢着马腹想要快点过去,骑着马慢悠悠而来的纳兰瑾枢唤了他一声,“言儿。”
他没应就骑着马走了。
晚间用膳,傅清尘也没回帅帐,跑了过去和魏刘两位将军同台。
“傅将军,你今日是怎了,我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魏将军问道。
傅清尘端起碗,扒了一口饭,淡淡道:“我没事。”
“那……”魏将军还想继续说,被刘远扯了扯袖子示意,便没再说下去。
饭刚吃,纳兰瑾枢便挑着帘子进来,身旁还跟着今日带回来的知涵。魏刘两位将军一见是侯爷,便立即起身拱手问安,傅清尘原本不想理会,但在两位将军面前还是不情愿地起身问了安。
“原来,傅将军也在。”纳兰瑾枢提步过来,“你等三人聚餐,可是忘了把本侯也叫上?”
魏将军赔笑,“末将该死,请侯爷恕罪。”连忙命人再加椅子、碗筷。
纳兰瑾枢落了座,知涵便侍立在他身旁。纳兰瑾枢抬起头看他,“站着作甚,坐下用膳。”
知涵受宠若惊,乖巧地应了一声嗯,便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傅清尘坐在他们两对面,他们一来他便没了胃口,连头也不想抬起来。
纳兰瑾枢对着桌上的人道:“不必拘礼,当做自家人就是。”
魏刘两位将军点了头,傅清尘端起碗,低头继续吃,分明没了胃口还是吃了些。纳兰瑾枢给身旁的知涵夹了一筷子菜,再给傅清尘夹了一筷子。
知涵面带喜色道了谢,而傅清尘冷着一张脸,纳兰瑾枢夹过来的菜他一口没吃。吃了一碗饭,他便放下碗筷,道了句先走,出了去。
纳兰瑾枢面色从容地继续吃饭,刘远和魏将军相互看一眼,今日的氛围十分怪异,但又说不出哪里怪异。
夜深,纳兰瑾枢沐浴后回到帅帐不见傅清尘,出来找他。在离军营不远的草地看到他的身影。他坐在干枯的草地上,背影孤寂。
身旁多了一个人,傅清尘察觉,见是纳兰瑾枢就没开口。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营帐歇息。”
傅清尘不出声。
纳兰瑾枢抬手抚了抚他的侧脸,“言儿……”
傅清尘拍开他的手,“别碰我!”
纳兰瑾枢怔愣半响,微微勾起唇角,“谁惹了你,发这么大脾气?”
回应他的是一句冷冷的,“滚开。”
火光照不到的草地上,看不清傅清尘脸上的表情。纳兰瑾枢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傅清尘想要拍开,手腕被他顺势握住,身子一重,往后压了下去,傅清尘的一只手被他压过了头顶,另一只手也被按住,动弹不得。
好在这里暗,没人看得见此处到底发生什么事。傅清尘凶狠地盯着他,“放开。”
“别大声叫,否则把人引了过来,我可不负责。”
傅清尘瞪着他,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到底想怎样?”
“该是我问你。”纳兰瑾枢居高临下看着他,“今日故意避开我,到底为何?”
傅清尘冷哼,“我向来恨你入骨,向来不想接近你,难道,你今日才发觉。”
“言儿,不同。”纳兰瑾枢俯下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再看着他的眸子,“你在吃醋。”
听到吃醋这个词,傅清尘的心就要炸开,混乱地不知所措,却又想逃避。
他狠狠瞪着纳兰瑾枢,“我告诉你,你要跟谁一起与我没有半点干系!”
纳兰瑾枢唇边浮上一丝笑意,看着被压制的小猫,“即便我和他长相厮守,再与你纠缠不清,也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休想!”
“那反过来与你长相厮守,与他纠缠不清,如何?”
“做梦。”一个休想,一个做梦,说得理直气壮。
纳兰瑾枢明显感觉到小猫扭着身子想要挣脱束缚,俯下身,在他耳边道:“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做。我曾说过,我喜欢的是你,你不必与任何人争风吃醋。”
小猫被压在头顶的手挣了出来,奋力要给纳兰瑾枢一掌。纳兰瑾枢反应及时,单掌撑地从他身上起来,正好躲开那一掌。
30.亦爱亦恨
两个人相继从地上起来,纳兰瑾枢站稳脚,傅清尘背对着他,声音更冷,“最好,不要让我有借口提前杀了你。”踩着草走了,向着营地而去。
纳兰瑾枢抬头看了看天,自言自语道:“人一旦学会嫉妒,心也会跟着变狠。”
这一夜,傅清尘没回去帅帐。
一早,见他带着将士们操练阵法。
纳兰瑾枢站在不远处看着,身边的知涵兀自问起,“侯爷是喜欢傅将军的吧。”
纳兰瑾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看得出来?”
知涵好看的脸上露着晨曦般的微笑,“侯爷看傅将军的眼神与看别人的不同。”
“哪里不同?”
“知涵也说不出,总之,就是不同。”
纳兰瑾枢抿唇一笑,“那我看他的眼神是怎样的?”
知涵歪着头想了想,“若真要形容,那大抵就是温柔。”
“我待你不够温柔?”纳兰瑾枢抬手抚了抚他的脸,“嗯?”
知涵面带羞色地低下头,“侯爷这是拿知涵说笑呢。”
“你聪明伶俐,且又乖巧温顺,怕是人见了都会忍不住疼爱。”
知涵抬起水灵的眸子,“那侯爷会么?”
“你是觉着,我该对你更疼爱些?”
“哪敢。”知涵苦苦一笑,“侯爷心里恐怕只有傅将军一人。”
纳兰瑾枢神情一滞,知涵看出了他脸上的失落,问:“侯爷怎了?”
纳兰瑾枢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他小的时候,也如你这般乖巧温顺。”转身往回走,知涵再看了一眼持着剑操练兵将的傅清尘,转身跟上纳兰瑾枢。
刘珂率领的十万大军次日便与傅清尘的七万兵马汇合,两军交汇共有十七万人马,随时能与怳军对战。主帅依旧是傅清尘。
刘珂与刘远是堂兄弟,也曾一起带兵打仗,默契自是不用说。
怳军占领着两座城池,郢军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加之上一次怳军纵火,差一点令他们全军覆没,这一仇还没报。所以,援兵一到,几位将帅便开始商讨进攻计策。
怳军驻扎在九和城,有城墙做盾,要主动进攻首先就要突破城门或是将敌军引出来。
四位将军对着地势图与九和城的布局图商讨攻城计策,纳兰瑾枢从外面挑帘进来,身旁还跟着知涵。
四位将军问了安,纳兰瑾枢径直问:“商议半天,可有了破敌计策?”
魏将军正想向他禀报,看了一眼他身边的知涵,欲言又止。纳兰瑾枢道:“知涵是本侯的人。”
得瑾阳候一句话,魏将军就放开胆子道:“方才末将与几位将军商议,架云梯攻城,待城门大开,便将敌军杀个片甲不留。”
“何时攻城?”纳兰瑾枢问。
“后天鸡鸣之时。”
纳兰瑾枢沉吟,刘珂问道:“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主动攻城占取先机,未尝不可。”看向一旁冷着脸不说话的傅清尘,傅清尘横他一眼,便看向另一边。
是夜,营地里处处燃着火把。纳兰瑾枢从营帐里出来,便独自一人进了附近的丛林。不多时,一只白色信鸽飞了过来,他终身一跃飞身上天,将信鸽抓在手上。
信鸽脚上捆着信筒,纳兰瑾枢抽出信筒里的字条,再从袖子里将一早准备的字条放进去,再松手放了,信鸽扑着翅膀飞走。
回到营帐时,便听到知涵感染了风寒的消息。纳兰瑾枢立即赶了过去,知涵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确实是感了风寒的症状。
知涵从榻上坐起来想要问安,纳兰瑾枢过去在他旁边坐下,“不必多礼。”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怎会感了风寒?”
知涵那双水灵的眸子看着纳兰瑾枢,轻抿的唇张了张,低声道:“知涵知道侯爷喜干净,怕侯爷嫌弃,便用了凉水沐浴。”
这种天气用凉水沐浴,怪不得会突然发烧。军营里将士们洗澡都是用凉水随便冲洗,大冬天亦是如此。但将士们日日操练个个身强体壮,弱不禁风的知涵又怎能跟他们想比。
纳兰瑾枢抚了抚他的头,“下次若要沐浴,便让人烧些热水,万不可再用凉水。”
知涵抿着唇点头,“多谢侯爷。”
纳兰瑾枢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下,给他提了提被子,“你且躺着,等会本侯让人煎药送过来。”
知涵乖顺地躺下,皱着眉头道:“时候不早,侯爷且先去歇息,知涵明日便能好。”
纳兰瑾枢顺着他的鬓发,“怎么,你病成这样,本侯多陪陪你还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