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主乱想什么?”
姬无影眨了眨眼,调侃他:“我会想你是不是对我日久生情。”姬无影以为向天南会反驳他,但向天南只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哎,戏弄他真没劲,就像一拳打在棉花里,完全没有着力点,姬无影撇撇嘴:“夜深了,天南赶紧回房睡吧。”
姬无影打开房门,一只脚已经踏入,向天南还站着不动,姬无影转头看他:“还有事吗?”
向天南倚靠廊柱,正色道:“我在这里等,是想提醒宫主现在最好别去招惹江湖中人,一个华山已经够我们伤脑筋了,你还杀了无量宫宫主,树敌太多,对我们没好处。”
又开始说教了,姬无影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小心行事的。”
向天南又道:“以后有什么事交给属下去办,宫里还有一大帮人可以为宫主效劳,宫主不必凡事亲力亲为,宫主可知你失踪这三日,大家有多紧张。”
“够了!”姬无影再无耐性听他说教,拔高声音打断他:“我是男人,是七煞宫宫主,不是小孩子,我不想在你们的羽翼下不谙世事的成长。我快十八,不小了,该有自己的担当,作为宫主是应该我来保护宫里人,而不是宫里人来保护我。从我记事开始,你就如影随形的在我身边照顾我,保护我,我吃什么做什么都要经过你的同意,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感受?在我看过的那些史书中,少年成名的人多不胜数,有帝王宰相,有文人骚客,还有盖世英雄,我没有他们那样的惊世才华,但也想去亲身感受一下纷扰的红尘,就算会痛苦,会失意,至少我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而不是像个没思想的木偶被你们一辈子操纵。七煞宫又不是天宫,神仙还有下凡的日子,难道我就应该一辈子呆在宫里吗?”
“……”
姬无影一阵咆哮,说的向天南哑口无言,原来自己对他的照顾已经到了压迫的境地,原来尽心尽力的保护在他看来只是在操控他,向天南还能说什么。
白色雾霭越来越浓,氤氲在水榭各个角落,两人的身影被雾气笼罩,模糊了轮廓。
向天南有些难过,觉得自己很可悲,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此时此刻任何一句话都可能让姬无影再度爆发,他毕竟压抑了十几年。
沉默令气氛越来越紧张,空气冷到极点,姬无影衣服单薄,向天南怕他受寒,轻叹一声道:“宫主早些歇息,属下告退。”一阵衣料摩擦声外加一道风声,向天南已经离开了。
姬无影没有回头,径直走进房间,关上房门,软倒在座椅上,以手覆面。不多时,掌心已经湿透,握不住的泪水从指缝间溢出。受伤他没哭,被濯尘与李天胤耍弄他也没哭,但现在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不听使唤地奔涌而出。
一切都乱了,从遇到那个混蛋开始。
姬无影恨自己,为什么要去夺那个见都没见过的玉盘,为什么不杀死金越,为什么对李天胤下不了杀手,又为什么会因为愤怒而杀死濯尘,一个负心的东西两世都能轻易牵动自己的情绪。归根结底,是自己太失败,以为再世为人就能斩断前世情丝,以为神功盖世就能保护自己保护其他人,还恶语伤害了向天南,姬无影真的很后悔,虽然刚才他说的都是埋藏心中多年的想法,但那样口不择言,一股脑将心中不快和积怨喷向无辜的向天南,只会让亲人一般的他心寒。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一夜辗转难免,迷雾丛林迎来艳阳高照的新一天。
餐桌前,四人围坐,三人神色萎靡,六只熊猫眼。沈君为昨夜一直在翻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书,接近天明才上榻休息,精神不好珑月尚能理解,但姬无影与向天南也是一副整宿没睡的困顿模样,她感到十分困惑,正想开口询问,向天南却先开口了:“吃完这顿饭,我先告辞了,感谢教主与沈大夫的盛情款待,他日若有空闲,欢迎到七煞宫做客。”
姬无影蓦然一惊,抬眼看着向天南,他没跟自己说要走,意思是打算独自离开吗?昨夜的话果然伤了他。
珑月道:“无影伤情虽已稳定,但不适合长途跋涉,向护法这么着急离开,是宫里有事吗?”
向天南道:“宫中确有一些要务没处理妥当,我回去便可,宫主还要劳烦二位多多照料。”
“天南……”姬无影哑哑地开口,喉咙生疼。
向天南全程都没看过姬无影一眼,姬无影唤他也权当没听见,只埋头默默喝粥。
“你们、怎么了?”两人之间的异样,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姬无影低着头,向天南只顾大口喝粥,期间只说了一句话:“请教主给我备几匹好马。”
“其他堂主也要走吗?”
“嗯。”
饭后,向天南与几名随行而来的堂主到了马厩,刚跨上高头骏马,便看见姬无影远远站在廊下。
堂主们纷纷下马准备迎接他,向天南却道:“宫主不回,我们走吧。”
“啊?为什么?”
“没有原由,这是命令!”向天南策马扬鞭,率先前行,后面几人匆匆向姬无影道别,长鞭一甩,跟了上去。
“向天南——”姬无影气得大叫,回应他的只有“嘚嘚”马蹄声和滚滚沙尘。
“向护法知道了?”沈君为的声音在姬无影背后响起。
姬无影摇头,什么话也不想说,感觉自己被抛弃了,都是自找的。
“我昨夜想了一宿,宫主体内的阳性内功确有可能是因为以前练过的三阳遗泄,要确认此事,必须找到一个懂内功调换的神秘人,昨日向护法也对我提过,我会竭尽全力去寻找他。”沈君为从怀中摸出一个古朴的小匣子和一个小瓶子,递到姬无影手中,“匣里是提升内功的丹丸,瓶中是治疗后庭的伤药,有了这两样东西,宫主不必担心路途遥远,伤痛难捱。我还有一匹绝尘神驹,比向护法他们的马快很多。”
沈君为的好意姬无影很感激,接过他递来的药,诚挚地说了声“谢谢” 。
沈君为笑道:“我是你姐夫,跟我客气什么。我与向护法首次见面,但能感觉出他很紧张你,不知昨夜你们发生过什么,他这样生着闷气离开,只会让你们之间隔阂加深,如果宫主不想失去他,就应该追上去跟他解释清楚。”
姬无影点头:“我正有此意,谢谢姐夫的提醒。”
沈君为命人牵来绝尘,又亲自扶姬无影上马。
姬无影骑上宝驹,走了几步,转身再一次向沈君为拱手道谢,沈君为含笑对他摆了摆手。“去吧。”
一声清脆的鞭响过后,姬无影绝尘而去。
灿烂的阳光下,一骑白马一个孤傲落寞的身影很快融入葱郁的树林中,盎然的绿意模糊了那道忧郁的轮廓。
第20章:欲求知己
向天南一行人此刻正驰骋在迷雾丛林外的驿道上,向天南脸色阴沉,目光冷冽,双腿不停夹着马腹,催促坐骑前行。跟在他身后的堂主们面面相觑,茫然不解,这是向护法头一次抛下宫主,独自离开,以前宫主纵使任性犯错,向护法也不曾对他红过脸。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空气中充满令人神怡的青草芬芳,本是个惬意的日子,却没人敢贸然询问,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前面埋头生着闷气的向护法,七煞宫处置犯错宫人的刑罚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堂主们稍稍拉开与向天南的距离,用眼神和他们之间独特的腹语开始交流。
“向护法是不是因为宫主不打招呼,三日不归而生气?”
“我看不像,向护法为宫主疗完伤后,脸色还是正常的。”
“难道向护法又被宫主调戏了?”
“那不可能,向护法被宫主调戏惯了,也许是宫主受伤了没精力调戏他,他生气?”
大家都笑了,连连点头。
“向护法已到娶妻的年纪,却一直没有女人,我有个大胆猜想。”
“他对宫主有情……”烈火堂堂主一语道破。
青玉堂堂主木讷道:“兄弟情吗?”
众堂主鄙视之。
又有人道:“宫主与他也算青梅竹马,可惜都是男人。”
烈火堂堂主道:“都是男人怎么了?现在江湖中人就好这口,前任武林盟主不就跟个男人双宿双栖了,那还是堂堂正道中人,就算于世俗不容,我们七煞宫也没什么好怕的。”
水木堂堂主附和道:“那是那是,向护法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宫主呢,我看不出他对向护法有什么特别之处。”
烈火堂堂主道“去……你常年在外,才见过宫主几面?依我看,宫主对向护法也不错,调戏也是一种感情的表达嘛,怎么不见宫主来调戏我?”
一语激起民愤:“宫主天人之姿,怎么看得上你,少做梦了!”
烈火堂堂主略尴尬:“我只是打个比方!”
众人纷纷投给他一个“你想多了”的眼神。
后面讨论得热火朝天,前面的向天南忽然拉缰立马,骤停下来。
堂主们还沉浸在臆想中,一时没反应过来,胯下马儿欢快地撒着四蹄,冲过了向天南。
“吁——吁——”堂主们手忙脚乱地大喊着,赶紧勒马。在他们正前方,姬无影静静地骑在一匹壮硕的白马上,表情复杂。
“宫、宫主,您怎么来了。”堂主们纷纷滚下马,匍匐在姬无影脚下,连连参拜。
姬无影简单地挥了挥手:“你们去前面等着,我有话要与向护法说。”
“是。”堂主们瞬间撤退,连马都忘了牵走。
“你们的马!”
“是。”堂主们抓着头,又灰溜溜跑回来牵马。
姬无影不再理他们,跳下马朝向天南走去。
向天南巍峨不动地坐在马上,见到走来的姬无影,只抱拳表示了一下,并不下马。
姬无影也不在意,站在他马前,想了想,仰头道:“对不起。”
向天南目不斜视,看着前方某处:“宫主没错,为何道歉?”
姬无影摸着马儿的鬃毛,小声道:“昨夜我不该说那些混话,还凶你,我错了。”
向天南对着空气说:“宫主的话句句出自肺腑,属下听了也觉得在理,就算错,也是属下错了,压迫宫主十几年,宫主只喷了属下几句,属下万分感激。”
还在说气话,姬无影皱了皱眉,道:“你不要这么别扭好不好?我都认错了,你敢不敢正眼看我一眼?”
“属下、不敢。”
“你……”向天南油盐不进,姬无影烦死了,用力一抓马儿的鬃毛,马儿受惊,撒腿想跑,无奈马缰被人紧紧拽着,只好抬腿蹬脚。
姬无影没想到马会发飙,刚想闪开,忽觉手臂一紧,已被向天南拉上了马背。向天南坐在他身后,一手攥缰稳住烈马,一手紧紧护在姬无影腰间。
姬无影着实被惊到,这匹骏马膘肥体壮,若被它踢上一脚,滋味肯定不好受。
姬无影坐直身体,拍拍胸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后背和腰间传来向天南的温度,姬无影舒适地往后一靠,眉眼弯弯道:“明明放不下,还在装。”
向天南对他这话不置可否,缓缓道:“若不是答应过师父,我才懒得管你。”
姬无影转头瞪他:“仅仅如此?”
向天南挑眉:“不然呢?”
姬无影瞪了他一会儿,又笑了:“我爹还让你早日娶妻来着,你怎么不遵从?”
“……那又另当别论。”
姬无影“噗嗤”一声笑出来:“若是因为宫中事务繁忙,耽搁向护法寻找良人的话,我可以给你放个长假。”
姬无影只是打趣他,向天南却认真道:“原来宫主风尘仆仆地追来,是要削去属下的职位,也罢,只要宫主高兴。”
姬无影垮下脸:“你烦不烦?明知我是开玩笑的。”
向天南面无表情道:“我却当真了。宫主没有别的事就先下马吧,莫耽误我去找良人。”
“向天南!”姬无影低吼一声:“你赢了。我追来是向你道歉的,错也认了,你还想怎样?”
向天南忽略他的问话,望了望天,仿佛在自言自语:“这个时节草长莺飞,去江南是个不错的选择。西子湖畔画舫欢颜,桃李争妍,或许良人在水一方。”
“我也要去。”姬无影从未去过江南,听他这样叙述,心中痒痒。
向天南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我去找良人,带着宫主不太方便,也不好向人介绍。”
“就说我是你表弟。”
“表弟……”向天南嚼着这两个字,品味了很久。“从未听说有人带着表弟去花前月下的,你快下马!”
“我不!”姬无影死死抓着马鞍,赖着不动。“你去哪,我去哪。”
“去骑你自己的马!”
“我偏要与你同乘一匹。”
向天南被他逼急了,纵身跃下马背,“宫主不是一再强调自己长大了吗?力量强大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宫人,还说不想像木偶一般被我操控,如今又赖着我不让我走,到底要怎样?”
姬无影也急了:“向天南你何时变得这般小气了?我一时的气话,你要记一辈子吗?你我情同手足,我说那些话的意思不是说你不好,而是希望你我之间像知己一般亲密,不是父与子那种距离,你懂不懂?”
“我何时被宫主当成父亲般看待了?我当真不知道。”向天南迷茫地摇了摇头。
姬无影跳下马,与向天南对立而站:“那我问你几个问题。”
“你关心照顾我,会求回报吗?”
向天南摇头道:“不会。”
“看见我受伤,你会心疼,恨不得自己代替我承受伤痛?”
“是。”
“只要我想得到的东西,你会倾尽全力去寻找,不计任何代价。”
“是。”
“把我当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揣在兜里怕掉了。”
“是……”
姬无影抬了抬眉:“这不正是父子亲情吗?只有父亲对孩子的爱才能做到无限包容。我有没有说错?”
姬无影一连串问话把向天南问迷糊了:“爱一个人理所当然会对他好。”
姬无影却否认道:“亲情以外的任何感情都做不到无限包容。如果你真是我爹,我能接受,但你不是,你只是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我更希望我们之间能成为知己挚友,一起河中泛舟,琴箫合奏;或是双剑合并,叱咤江湖,岂不快哉?”
“原来一开始我的方式就用错。”向天南喃喃道。
姬无影笑了笑,伸手揽住向天南的肩:“从现在开始,你可以试着与我兄弟相称,别老是一口一个宫主的叫,我们一起去江南,赏赏美景,看看美人。”
向天南看着肩上姬无影的手,感觉有点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姬无影的话已经把他套进去了。
“走呗,还愣着干嘛?”姬无影怕向天南想明白后反悔,便催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