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说个事。”他脚还没沾地,就急不可耐地同我说道。
我觉着也不会是什么大事,懒懒地问他:“何事?”
“我觉着吧,这事一定要告知你,毕竟你那点心思我也大致明了,所以我觉得必须得让你知道,省得你日日过得魂不守舍,早日让你脱离苦海也是好的……”
我打断他:“说事说事,扯了这么多我还是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木府轻咳一声后正色道:“今日殿上,天帝将他膝下第十三女媚兰,许配给了炳灵公,下月便完婚。”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这不挺好么,他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
“说什么胡话,我还老大不小了,怎么没见谁许个媳妇给我。”木府说道,“天帝旨意一下,他高高兴兴地就接受了啊。”
“废话,他不高高兴兴难道还得哭哭啼啼,那可是天帝旨意。”
“静北,你难道就不难过?”
我皱起眉道:“非要我听到这消息扯开嗓子大哭你才觉得正常是么?”
“倒也不是,”木府凑近了些,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无非是想让你觉得你自己对他情深意重是多么得不值得,早日脱身早日幸福。”
“还真是多谢你的一片苦心了。”
木府挺受用地甩甩手:“不客气不客气。”看得我牙直痒痒。
他又问道:“今日天气这么好,我们去人间走一番?”
我恹恹回他:“不了,懒得动弹。”
木府一副理解的模样:“行,你便好好养情伤,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叨扰你。”
我听见他拿情伤说事就烦,毫不客气地对他说了句快滚。
本仙君一向好面子得很,此番事连木府都拿来说道,觉得脸上很是挂不住。
他炳灵公要迎娶便迎娶吧,与我又何干。
日头甚晴,我倚在躺椅上,阖了阖眼皮。
我以为他炳灵公既是将要大婚,除非我要还给他元丹,否则他万是不会再来找我了。偏生他炳灵公的想法我向来都难以猜得对,还未两日,又在我这小院中见到他尊容。
“怎么,正神大人这是要赶紧在婚事前拿回元丹么?”我不知为何,再无耐心同他一句句周旋。
他仍是一身黛青长衫,往那一摆,就是一幅丹青。他本是笑着的,听到我的话,敛了笑。怕是这上天入地,没人敢同他这般讲话,一时有些受不住,却又不想发火。过了半晌,又将嘴角扬起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说过,现今能够多看你一眼便是一眼。”
“正神大人,”我唤他,“小仙累得很。”
我几步冲到他面前,双臂揽在他的颈肩,嘴唇抵住他的唇。
大逆不道,不知廉耻地吻上他。
我是真的不敢再做什么痴梦,可偶尔还是偷偷地想,他炳灵公会不会真的对我动情?像那些戏文里的一般,日久生情,终有一日,予我心仪。
我附在他耳旁道:“正神大人想要的话,我不会不给。”我顿了顿接着道:“大人体内那颗,怕是撑不了多时了罢。”
他立刻听出我的意思,并不回我话。
我拉起他的衣袖,往我房间踱去。走了两步,他扯住我,“静北,我不想你觉得委屈。”
“怎会,”我笑道,“小仙我心向往之。”
第三十七章
入房阖上门,我俩一顿厮缠。他的额头抵上我的额头,气息相逼间,我却有点怯怯了。
“锦里。”他哑着音唤起我曾经的名字,而非如今的仙号。
我定了定神。“子灼。”我这般唤他。他不作反应,一气一息,平缓且薄。我心下低叹一声,“炳灵公,你本就不是有情人,何必要作一副款款样。”
他沉吟半晌,低声道:“我不想伤你,亦不愿逼你。”
我笑了出来,给气的。他炳灵公向来谦逊有礼作风端正乃仙之典范,分明瞒了他人耳目保下自己万年修为的元丹拉我一无辜凡人下水,还端得好一副高尚姿态,不过是取回自己的东西,偏生还要做得委屈求全的模样。
我是真的有期望他于我动情,甚至还有过那么几分错觉,全是因生他太温柔,和当初的宋子灼一个模样。
现在却只觉得累得很,活够了,也盼够了。
我和他磕磕绊绊到床上,他一双眼眸仿佛凝了一波秋水,明澈深沉。他本将我压在床上,我一个翻身,将他推到床板上躺着,两腿分开跪在他身体两侧,一手抵在他胸膛上,一手抚摸他的半敞衣领露出来的锁骨。
我的发簪早就脱落,此刻低垂着脑袋凝望着他,长发也跟着垂落,扫过他的脸庞,和他的长发盘在一起。我哧哧笑了笑,“我曾经就想和宋子灼这般,人生太短,何况我那时端着一身病,与其祈望天荒地老,不如只求眼前一瞬,抵死缠绵。”
他的眼睫颤了颤,抬起手覆上我的脸颊。
“正神大人下月便是大婚,小仙我也没有贺礼好送,如今能做的,只有将大人存放在我这儿的东西给您送还回去。”我扬起嘴角,有一瞬的解脱。
抚摸着他的锁骨的手指不经意翻飞出几个手诀,纵是炳灵公,也不曾来得及提防我这一下。
他皱了皱眉,启唇发不出一个音,双眼微有挣扎,但也挣扎不了几下,终是阖上。
我从体内逼出元丹,将它和我一千年无疾而终的爱恋全给塞回了炳灵公体内。
如果他不来招惹我,我不过是个病痛缠身的无知纨绔子弟,可既然是他来招了我,偏偏我还得做出一副受宠若惊承了他天大恩德的模样。做了一把神仙又如何,魂带仙印有如何,还我六世佳命又如何。
他想要拿回元丹,万不用表现得深情,只要他提出来,我就会还给他。 我还不曾下贱到因为喜欢他,便会和他承了鱼水欢,只为了取出元丹之后不会来个魂飞魄散。
所以他不必委屈自己如此,当初他作为宋子灼,已是委屈自己去照顾我这个无知少爷,现今他根本不需再做回宋子灼。
我起身下床,将床帐拉起。我的仙体本就是由他的那颗元丹所塑,取出元丹后,我立刻感觉到一股气流跟着元丹离开了我的体内,身体立时变回肉身。
但毕竟还是被元丹养了千年,仙障一时还能撑住,脑中却变得有些浑浑噩噩,恐是魂魄将碎的前兆。
不知还能撑上几日。
我回头看了眼帐中男子,他睡得很沉,元丹回归本体还需时间融合,大概会令他昏厥几日,我不怕他一会会醒来。
我就坐在那里看着床上的他,从屋外斜阳,看到黑幕铺地。中途泫泽在屋外叩门唤我,我也只是用累了作为借口打发走他。
我想起该去院中池塘喂鱼,这是我一直保持的习惯,但也脑袋发沉,实在懒得动弹。
我想起之前容箜仙子来时,我还说下次偷偷带她去人间逛逛,其实是为了给朱厌找个机会同她多交流交流。
我想起小明山中鸟鸣春涧,端得一派好雅境。
很快这一切都再与我无关。
第三十八章
我不知自己坐在桌边看了炳灵公多少时辰,浑身泛着一股酸麻劲,天灵盖上如同顶上了千斤坠,压得我昏沉不堪。
仍有七八分仙障护在我体内,以至于屋外闪现那丝妖气时,我依旧及时感应到了。
纵然不想动弹,还是起身移步去打开房门,毕竟这妖气来得诡异,能进犯我小明山的,必然不是寻常物。
我虽失了元丹,但弥存之时,那份责任仍然担在心头。
一打开房门,恰恰与一双凶红的眼对上。
好巧不巧,竟然是原先乱世之时冲进小明山内拐走泫泽的那只土蝼。此刻立在我院中,妖焰四溢,手中桎梏的,可不正是泫泽。
他娘的,这家伙究竟对泫泽有多大的执念。我记得当初炳灵公去救我们时,顺手便将他封在了当初他所盘踞的那山底,如今过了几百年,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出来的,而显而易见,他出来后想到的事,竟然还是来擒走泫泽。
“怎么又是你?!”我现下难受得很,看到来闹事的又是他,烦闷至极,朝他迸出一句低吼。心内却是微有惧怕,若是他现在冲过来,我根本顶不了几招,我自己无所谓,可是房中的炳灵公怕是危险了。
他好不容易取回了朝思暮想元丹,万一命丧于此,才是背运。
还没等我骂出下一句,这家伙竟然嗖地一声就给跑了,自然是带着泫泽跑的。
当下方圆百里最厉害的人物无可置疑地便是我身后房内躺着的那位,可他还处于昏厥,除非等元丹和他融合得好了,否则死命唤也唤不起。
“朱厌!朱厌!”我一手抵在门框上,大声喊道。
朱厌火急火燎地从府门外奔来,“仙君!”他一边唤我,一边来扶住我。“仙君,方才爷在后山打坐时感觉不对劲,有股陌生妖气进了小明山的结界内……仙君,你是否不舒服?”
我摆摆手,“我没事,泫泽又被拐走了,你去一趟昆仑仙境,找木府星君,或者火德正神,无论谁也好,请他们来一趟。”
我这神仙当得极其窝囊,但凡碰上打架的事,还是得找后援。
朱厌急忙道:“仙君,爷去寻泫泽,你去昆仑山……”
我推开他,“得了,就你那两下,去了也是送死,放心,本仙君还是能顶一阵,你速速请了他们来,到时候就没事了。”
其实便是在平常的状态下,我都不认为自己能敌得过那只土蝼,何况现在失了元丹,仙力也渐渐在丧失。可我觉得我拖着将灭之魂去送死,总比朱厌跑去送死来得划算。
朱厌还欲争辩,我又连吼带骂地推了他两把,他才一皱眉,啧了一声,化了原身奔雷入天。
我低叹一声,想来我静北真君也真是一条有情有义的汉子。自己夸着自己,忍不住笑出来,运了运气压住体内那股难受劲,朝土蝼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身形移动时一面唤出了绿沉枪执于手中。
泫泽是个好孩子,巴心巴肝地伺候了我这么久,最后这点时间,我真不愿他有半点不测。
到时候我魂飞魄散,他知道后保不准会有多伤心。
我拎着枪一路赶到,还是那座山头,远远看去枝杈满山,张牙舞爪,似是就一直在那等着我自投罗网。
我此时已有些气虚,费了些气力凝了凝神思,沿路寻了上去。心里上下来回翻了十几个个,根据回想之前的那次和这土蝼的交斗,七零八碎想了许多招式来应付。临了忽地眼前一亮,在山腰处出现了一片大空地,陡然握紧了手中的绿沉枪。
没有见到那只土蝼,只看到泫泽缩在一角。我左右环顾了番,没感觉到什么危险气息,便迎上去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伸手撩起他额前的长发。
泫泽抬起头一脸委屈地看着我,软软道:“仙君。”
我对他笑了笑:“嗯,没事吧?那家伙呢?”
“仙君,”泫泽又唤了我一声,微微垂下头,半垂着眼帘,“泫泽对不起您。”
“说得哪里的话……”我当他是自责,安慰到一半,胸口忽地一阵闷痛。
我疼得哼了一声,本来还有些发昏的脑袋,此刻倒是疼得清醒过来了。
泫泽的右手直接插进了我的胸口,脸上还是那副天真模样,一点都不凶神恶煞,一双碧绿猫眼柔得要滴出水来。
“在小明山上不便动手,太容易惹人怀疑,在这里便可以说全是那只土蝼所做。”泫泽笑着道。
我咳了一声,满口血腥味,被他右手掏入的胸口太疼,我每说个字都疼得抽抽,但还是勾着嘴角,喑哑着声音对他一字一顿道:“呵,我还一直,担心我们家泫泽,太过认真太过傻气,往后容易被,欺负,如今看来,倒是本仙君多心了。”
泫泽笑吟吟道:“这么多年一直承蒙仙君照顾,泫泽感激不尽,若不是仙君对泫泽的信任,每每和木府星君或其他仙君聊天,从来不避讳泫泽,泫泽虽不曾刻意偷听,但只言片语也是得到一些。”
我了然道:“噢,原是为了三山正神那颗元丹。咳,那土蝼,是你解开,封印,放出来的?”
泫泽点点头,指尖没入我胸口又深了几分,痛得我又很没出息地哼哼起来。
“哈,你们,如何协商的?”
“各自分五千年修为。”
“啧啧,本仙君赏给你们了。”我笑意盎然,眯起眼看他,“掏啊,把那元丹掏出来啊。”
泫泽有些心神不定,微微皱起眉。
我凑近他耳边,轻声道:“泫泽啊,你说巧不巧,我刚把那劳什子的玩意还给炳灵公。你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天意如此。”
泫泽脸色立刻变了,我趁机抬起绿沉枪一扫,他立时后退,右手也跟着退出我的胸口,血也跟着喷涌出来。
不是自己的血真就不心疼,本仙君可是疼得够呛,猛地退后三四步,差点要给绊倒在地,幸好及时稳住,还算保存了颜面。
我俩这一闹腾,那土蝼不知从何处赶来,横在我和泫泽之中,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
我捂住胸口上的那个血窟窿,满手黏稠感,右手几乎要连绿沉枪都握不住。
远远刮来一股灼风,我心往下一沉,暗道坏了,难道是朱厌这家伙自己赶来救火?
果不其然,不出一会,化作原身的朱厌几步扑腾而来,挡在我身前。
我不禁大骂:“不是……咳咳,不是让你去……咳咳……”一时说话太猛,一口血呛在喉咙管里上上不来下下不去,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朱厌和那土蝼对峙着,一面极是气愤地回我道:“爷去了!娘的那守门的开明兽不让爷进去!爷差点就要撸袖子和他干起来,后来来了一位仙鹤童子,说是先去帮爷问询火德正神一声,结果爷等了老半天还是没等到那家伙出来,爷一想再拖下去仙君你恐怕都要死透了,就先赶来帮你一把。”
我大喘气道:“本……仙君……还没死透……”
倒是我的疏忽,忘记了昆仑仙境上万是不会让他这样的妖兽入内的,当初脑袋昏沉难受,一时又急,嘴快便让他去通报。
我在他身后喊道:“朱厌你快走……”话音不曾落地,那土蝼不再给我们时间磨蹭,对着朱厌当头便是一掌。
第三十九章
朱厌和那土蝼过招之时,还会时不时分神注意我这边,总不忘朝我喊上一句:“仙君你不要乱动!你身上的伤很重!”
我急得朝他大喊道:“老子死不足惜!你他娘的给本仙君快滚!”一面喊一面血腥沫子还从口里四溅出来,胸口那血窟窿不断往下滴血,丝毫不见停歇。
如今我这身体可是肉身凡体,比不过曾经的仙体,经不起这般折腾,恐怕要不了几个时辰,在我魂飞魄散之前这具身体便提早报废。
纵是又经过了几百年的修炼,朱厌的修为还是不能同那土蝼相提并论。几十个回合下来后他已是遍体鳞伤,但凡是个明眼的都看得出来他已到了极限,如今不过是在硬撑。
我每冲上去替他挡下一轮土蝼的攻击,他都会将我撞开,也不管我是否会摔得七荤八素。
那土蝼被他逼得不耐,身上亦有伤痕,本还是维持着人形于他相抗,奈何朱厌是个不要命的,被他缠上也够那土蝼受的,渐渐地他也化出原形,同朱厌相打。
泫泽一直都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脸色很差,大概是知道了他此番心思皆是白费,不仅白来的修为讨不到,到时候若是调查下来,他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