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所有人已经在餐厅里坐定,见我来,出奇地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有些惊疑不定地扫了我一眼,便统一移开了视线。
我打了个招呼,便坐在了位子上,还没等我坐稳,侦探便站起来,整了整黑色大衣,昂起头道:“既然人都来齐了,那么请让我就埃莉埃泽被杀一事作一番拙略的推理吧。”
丹尼尔听见这句话,猛地便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盯着泽布伦。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吗?”乌特雷德问。
侦探点点头:“没错。”
侦探从座位上走出来,走到窗边,拉开白色的窗帘。
“让我们假设今晚就是埃莉埃泽遇害的当晚,吃完饭后,天下起了滂沱大雨。没错吧?”侦探很有礼貌地问。
我和众人一起点了点头。
“由于雨下得太大,我们没有出去,而丹尼尔建议大家一起去牌室打牌,当时一起去的有我、丹尼尔、亚历克西斯、乌特雷德,而埃莉埃泽、本尼特都没有去,据我所知,他们是回房休息了,对吗?”
众人继续点头,他说得没有错。
“接下来,我们四个人径直去了牌室,先是打了麻将,中途乌特雷德上了一趟厕所,时间大约是午夜十二点,剩下的人由于凑不齐人数,就去打桌球了,对吗?”
众人点头。
“乌特雷德,你确定你上的是自己房间的厕所?”侦探问。
“是的,我确定。”乌特雷德显得有些惊讶,但他还是很快回答了。
侦探点点头,脸上带了些微笑,伴随着让人看不懂的诡异。
“从牌室到乌特雷德的房间,要经过什么地方呢?”侦探再问,但等不及回答,他便顺着自己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厨房、大门,然后才是客房,对吗?”
我想了想,点点头。但依旧不明白他要说些什么。
“这一路上你都没有遇到……我的意思是,奇怪的事情吗?”
乌特雷德皱起了眉头,“奇怪的事情?……我想,也许没有。”
“是吗?”侦探挑了挑眉头,不予置评,“你路过厨房的时候,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吗?”
乌特雷德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人?什么人?我没有见到有人。”
“那么,路过大门的时候,门是紧紧关上的吗?”
“……我没有注意这些。”乌特雷德好似投降一般,摇了摇头。
“也是,”侦探复又点点头,“当时你急着去上厕所,又怎么会注意到这些呢?”
“我来问另外一个问题好了,你去上厕所的时候,走廊的灯是开着的吗?”
乌特雷德又作出冥思苦想的样子,过了好一阵子才说:“我想,应该是开着的,不然我会看不清路。”
侦探终于停止了对乌特雷德的询问,我想,当他被问到这些问题的时候,心里一定是七上八下的。
“亚历克西斯,你能跟大家说一下,你的想法吗?”侦探突然将“矛头”对准了我。
我还在想着乌特雷德的问题,猛然间被点名,吓了一跳,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这……”可是,本尼特人就在这里,我说他是凶手,不会显得很没有礼貌吗?
“不要害怕,把你的推理说出来,我不是让你说凶手是谁。”侦探安抚着我。
我突然想起来,我的推理已经被侦探反驳了。
于是我清清嗓子,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本尼特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甚至没有抬头看过我一眼,这或许是正常的吧,说不定在他眼里,我根本就只是生命中一名毫无相干的过客。
“《牛津词典》995页的单词,是你推理的关键,对吗?”侦探问。
我点点头,事实上,这也是我目前所掌握的唯一一项证据。
“那么,995所意味着的,究竟是不是凶手的身份?”
侦探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本牛津词典,他翻开其中一眼,展示给众人看:“这是埃莉埃泽的牛津词典,也是上一次她背的那一本,995页确实有‘housemate’这个单词。
“埃莉埃泽的‘housemate’,包括了丹尼尔、本尼特、两兄弟的父母,但丹尼尔完全可以用‘lover’来形容,两兄弟的父母拥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剩下的唯一目标,确实就是本尼特。
“但本尼特不是凶手。”侦探说出了他的结论。
“凶手是谁?”丹尼尔迫切地发问。
“我很遗憾,亚历克西斯错过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单词,它也在同一页,但也许人本是这样,心里认定了某件事,注定会被不真实的假象所蒙蔽,从而忽略了正确的结果。亚历克西斯,你没有看见‘housekeeper’这个单词,对吗?”
他将词典举高,我轻而易举地便看见了“housekeeper”这个单词。我感觉天空仿佛有一道雷生生地劈下。
第一次,我为自己的愚蠢感觉到羞耻。
“凶手,就是这间房子的管家——伊夫·达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靠在墙边身穿黑色燕尾服西装的管家身上。
他好似很惊讶,站直了身子:“为什么这么说……?”
丹尼尔瞬间便从位子上跳了起来,他冲向管家,表情狰狞不已,我眼疾手快地将他腰身和手抱住。
他挣扎的力道太大,我差点就抓不住他。
“冷静一点——丹尼尔!”我大声叫。
可是丹尼尔只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嘶吼,我知道,他恨不得将这个“凶手”狠狠撕裂。
管家毕竟年纪大,他还能保持镇静:“泽布伦先生,我尊敬您,但您怎么能说我是凶手,我与埃莉埃泽小姐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杀了她?”
“你当然有杀她的理由,不过这似乎只是你一个人的决定罢了。”
“何出此言?”
正说到此处,一直沉默着坐在位子上的本尼特突然站起来,他走到我面前,将丹尼尔从我手臂圈中生生拽了出来,可是丹尼尔并没有冷静下来,他看起来要疯了,拼命想往管家那边冲。
本尼特扬起手干脆利落地给了丹尼尔一巴掌,后者一下子就停住了动作,表情愣愣的。
“不要出丑。”本尼特沙哑的声音给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威严感。
侦探没有理会这边的突发状况,继续说:“你说,那一天晚上你出去找猫了对吗?”
“没错,我想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我都说得很详细了。”管家的脸上没有表情,他甚至有些自信。
“因为这边是富人们住的地方,荒山野岭,住宅也并不密集,加上丹尼尔家里没有装置监控探头,没有办法证明你的行踪,所以我不可能知道你是否真的有出去找猫。
“雪莉跳出去的时候,大概是多少点呢?”
“……这,我没有看表,当然不可能知道得这么仔细,当时我也是心急如焚,更不可能来得及看时间了。”
“是吗?那么,雪莉大概是在哪间房间跳出去的呢?”
“是在二楼的钢琴室内,那时候我已经快要把所有窗子关完了。”
“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二楼的窗户离户外地面起码有六七米吧?”
“没错,当初的设计是窗户七米。”已经冷静下来的丹尼尔回答。
侦探笑了笑:“猫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一点也没有受伤吗?况且,我今天下午观察了一下别墅周围的地形,除了树之外,地上都是很尖锐的树枝,猫难道不会受伤吗?”
“这……”
“我们不说那么多理论,丹尼尔,麻烦你将雪莉从厨房里带过来好吗,顺便,我还在放雪莉的笼子旁边放置了一个袋子,也请顺便将那个袋子拿过来。”
丹尼尔犹豫了几秒,点点头,站起来走进厨房,不大一会儿,他怀里抱着雪莉,手臂上挂着一个袋子,走了出来。
侦探将那只通体白毛的猫抱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说:“请你将袋子放到桌上,谢谢。”
此时管家的面色有些不好看了。
“幸好猫是白色的,冒昧地说,我很抱歉之前擅自动过你的东西,达西管家,但这些都是必要的证据,我也只是替警察多做了一件事而已——猫是白色的,不过我翻遍它的毛,也没见有疑似受伤的地方,雪莉的行动也十分敏捷,可见它是健康的。”
“也许它只是侥幸呢?”管家笑了笑,看起来很是勉强。
侦探戏谑地说:“世界上可没有那么多‘侥幸’,况且,你以为猫会轻功吗?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别说动物了,人也会受伤的。”
“可是当时天气很潮湿,也有可能它是掉在了比较柔软的树枝上?我的意思是,树枝被雨弄软了。”我提出了疑问。
“这个问题很好啊,”侦探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可是,当时雪莉不是被淋得毛都炸开了吗?为什么埃莉埃泽被得知遇害后,我路过厨房,却发现了它的身影?”
“什么意思?”
“与丹尼尔一起将尸体搬走也是我的权宜之计,之后丹尼尔想要和埃莉埃泽单独‘叙旧’,我就借口先走,但其实我是去厨房看了一眼,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一直毛色雪白的小猫浑身干燥地在壁橱里上窜下跳,这一点你又怎么解释呢?管家先生。”
“这……这也只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罢了,你又有什么证据呢?”
侦探点了点头,道:“……没错,这也只是我怀疑到你头上来的缘由罢了,证据,就在这个袋子里。
“也许因为你是新手,所以你没有将作案用的工具藏得太深太远,如果你是一名老手的话,我就不得不求助于警方了,说实话,求助于警方一直是侦探们十分忌讳的事情,你们知道,侦探和警察一直都互相看不顺眼。
“这两天我一直利用闲暇的时间,在别墅里和附近一带搜寻,也让我找到了这两样东西。”
侦探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白色的手套,这给我的感觉就好像《神探夏洛克》里演的那样。
他将绑着死结的袋子解开,而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团黑色的布。
管家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或许也只能说你太不仔细了,前段时间才下了雨,你居然敢挖新土,这地方也不是一般地容易找,一点挑战性也没有。”侦探将黑布抖开,我们这才看清了是一件西装。
这件西装和管家身上穿的那件简直一模一样。
“虽然血的颜色已经和西装的底色混为一体了,但接下来也不必我再详细说明了吧?这件就是伊夫作案时所穿的那件衣服。当晚下雨太大,所有窗都被紧紧地关闭了,我们又困在牌室里打牌,自然听不见埃莉埃泽那撕心裂肺的求救声。
“管家先生利用了埃莉埃泽熟悉他的优势,出其不意地掐住了埃莉埃泽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按在床上,等埃莉埃泽还剩一点气息的时候,将她放开,而后,用这把刀子,”侦探将衣服放在桌子上,又从袋子里拿出了一把长长的水果刀,这把刀锈迹斑斑,上面不知道沾了什么,“干脆利落地捅进了埃莉埃泽的下体,大动脉出血严重,血喷了出来,有很大一部分洒在了管家的这件衣服上,于是他将西装脱下来,抽出刀子,用西装将刀子包好,快速地出了房间。
“可是你竟没有想到把猫也带出去,我想,这也是你作为新手的一处疏忽点吧,这把刀上应该还有你的指纹,因为我没有发现手套之类的东西,尸体的脖子处应该也留有你的指纹,等警方的尸检报告一出来,你就会被绳之以法了。”
管家的表情已只剩下惊愕,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部渐渐变红。
我沉默了一会儿,主动从口袋中掏出了电话,拨通了999。
在等待警察来的这段时间,丹尼尔很平静地问了管家一句:“为什么你要杀了埃莉埃泽?我不懂。”
管家苦笑,摇了摇头:“埃莉埃泽小姐,是您与小少爷之间的一道屏障,我知道小少爷对您的感情,也知道,您是对小少爷有心的,您只是一直跨不出那一步,后来,又被一个女人束缚住了自己的感情。我知道,小少爷虽然爱您,虽然他愿意为了您不顾一切,但他不会杀死您‘心爱’的女子,因为,他才是爱您最深的那一个人。我只不过,是做了一件小少爷不舍得做的事情。
“少爷,伊夫在这里请求您——虽然我知道,我再也没有这份资格了——请您直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回应小少爷的感情吧。”
警察很快就来了,就在这个深夜,一切都真相大白。
那位女警官将相关的人带回去继续录了口供,管家对自己所有的行为供认不讳,一件荒唐的杀人事件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我不知道丹尼尔最终会不会回应本尼特的感情,但我真心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完美的归宿。
即使,这世间伦常是那么的难以预测。
虽然前方的路还有很远,依旧坎坷,但我相信,只要他们愿意努力,一定能够走下去。
这趟波茨坦的旅行,于我,也就这样结束了。
——正文完——
番外一:Election
刚下飞机的时候,天气还是那么晴朗。
可是等我从希斯罗机场出来,天空就变了脸,下起了绵绵细雨。
又是这样的天气,还是这样的伦敦。
在离开波茨坦之前,我特意找泽布伦聊过,他说他是一名旅游侦探,有时候,路过的地方会发生一到二桩离奇的案件,而他必定会参与其中。
我又问他,家在哪里?
他说,在伦敦。
也许,世界上类似性格的侦探,都有那么一些相同点,至少,我找到了一名与福尔摩斯相似的侦探。
这次旅行的经历,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墨迹不浅的一笔。
这次我没有打开伞,而是快步跑向了地铁站,坐上通往贝克街区的那一站。
地铁内还算空旷,我将行李放在座位旁边,理了理外衣坐在位子上,旁边一位看似年近七旬的老人正仰着头睡觉,对面有一个长得蛮帅气的小伙子在玩手机,他的手机是黑莓,而不是苹果,这倒让我有些惊讶。
我掏出手机给阿尔赛加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回到了伦敦,但是他那边好像很忙,电话外的声音十分嘈杂,没有闲聊,我很快挂掉了电话。
地铁内的闭路电视放着BBC台的新闻,上面说议会的选举还有两天就要开始了,而后播放了一些选举人的照片和影像资料。
不出意料,我看到了阿尔赛加的名字。
由于波茨坦的事件太过扰人,我差点就忘记阿尔赛加将要进行大选了,怪不得他忙得连闲话也没有空跟我说。
据我所知,阿尔赛加所任职的是下议院委员会中的一名议员,本次他的选举目标是副议长。
虽然年轻,但他却有着出色的能力,不失为本次竞选中的一名强手。——这是BBC对他的评价。
镜头转到阿尔赛加从议会厅里走出来,所有话筒和人群都朝着他的方向,一名记者大声问:“奎因先生,请问您对这次竞选有信心吗?”
阿尔赛加没有答话,只是兀自往前走,给了镜头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