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一般不怎么在意人的长相,但看到傍生时就特意留意了一下。因为这人实在是太瘦了。他身高怎么说也有一米九,体重顶多就是一百斤,由于太瘦所以第一眼见到傍生,容安就觉得他脑袋挺大。
傍生脑袋当然不大,只是身材单薄,尤其是他一弯腰,露出那锁骨,看起来就更突兀了。
傍生见容安低着头,就在他面前三十厘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清了清嗓子,用那种非常古怪的语言说道:
“……你来了。”
容安不得不抬头看了看傍生,因为没听懂所以回头看大司。在大司给他翻译时,傍生皱眉,似乎在想些什么。容安听明白了,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胖了。”
傍生眉毛高挑,似乎有些惊讶,然后又看看容安摸着自己肩膀的手,沉默了一下,没说话。
其实以前容安见到人,是不敢随便碰人家的。但自穿越到强者大陆,遇到的朋友都喜欢亲近他。尤其是炎鼬,如果自己不主动摸它,它就一爪子拍过来强行把容安拉过来,为了满足炎鼬的要求,容安无奈地妥协,会主动摸一摸它,比如揉揉下巴,拉拉耳朵。时间久了,容安就养成了习惯。
所以在傍生惊讶地看着容安的手时,容安猛地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炎鼬,闪电一般缩回手,道:“抱歉。”
傍生摇摇头,想了想,说:“我胖了?”
大司翻译速度慢,所以对话进程不快。
“嗯。”
以前傍生几乎可以用骨瘦嶙峋来形容。这也是为什么容安第一眼见到他就想分给他食物,为什么容安会觉得他头大。
而现在的傍生给人感觉就柔和了许多。那种病态的疲惫感也没有了,脸上干净白皙,眼眸宛若星辰,给人的感觉就非常精神。
傍生直直地看着容安,微微叹了口气,向前靠近一步,抓住容安的手,放到自己的心脏上,声音沙哑:
“……那是多亏了你。”
这次大司没有翻译,容安听不懂他说什么,被傍生突然抓住,反感的想要往回缩。后来隔着衣服碰到他的心脏,容安突然一愣。
32、傍生告白
让容安觉得奇怪的不是他摸到了傍生瘦到极致而凸出的肋骨,而是那里冰块一样的温度。只稍微一靠近,容安就觉得自己的手指都要被冻僵了,那寒气蔓延到他的手臂,被一股绝强而霸道的力量驱赶出去。即使如此,容安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本来要甩开傍生的手也向前一探,问:
“这是怎么回事?”
语言不通实在是够呛,容安说话一快,连大司都听不懂。两人完全鸡同鸭讲,凭借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来判断对方什么意思。
傍生也不说话,只是用力握了一下容安的手腕,好像有些恋恋不舍一般轻轻松开,然后转过头看着大司,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就走,背影颇有些决绝强硬的模样。容安看着自己的手,怔怔的,随着傍生向前走。
傍生一直领先走在前面。这里离翼鬼巢穴还有大概十分钟的路程,但是所有人都尽量放慢速度。一直风驰电掣的炎鼬也开始小步向前。但它身躯庞大,一步走得要比大司和容安快许多。炎鼬不喜欢傍生,在保持一定距离的情况下,总是回头顶容安的后背,催他快点走。
容安正在想事情,半晌转过身,问大司:“他胸口那边,怎么这么凉?”
大司捻了捻眉毛,反问:“你很想知道吗?”
“嗯。”
大司干脆道:“我讲不清楚。你一会儿自己去问傍生吧。”
“……我听不懂。”容安皱眉,提示着大司这一事实。
“马上就听得懂了。”大司笑眯眯的,“你们马上要去神坛。与首领结成伴侣,可以祈愿,也许你就能听懂他说的话。”
来的时候,容安曾经听过大司讲‘神坛’和‘祈愿’的事情,但没想到祈愿的竟然是自己,容安还隐约听到了‘首领’这两个字,以为是自己没听清,当即偏了偏头,不敢置信地问:
“什么?”
大司也怀疑是自己语言不够准确,又手舞足蹈地说了一堆,但和前面讲的意思差不多,容安听也听得比较吃力,到最后只能打断了大司的话,道:“还是以后再说吧。”
大司也知道自己讲不清楚,就笑着看容安,最后朗声道:“所以我说,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这句话说得倒是很标准,容安顿了顿,抱住双臂,搓了搓后背。翼鬼喜湿,又居住在海拔很高的高山上,温度很低,也不知道为什么,越走容安越觉得阴冷,一股不好的预感弥漫在心间,让他增强警惕。
同样不安的还有炎鼬,它步伐混乱,一直焦躁地在容安四周打转儿,鼻子发出‘哼哼’的声音,顶得容安脚步趔趄,几次都要摔倒,然后被它用尾巴卷起来。次数多了,容安也知道它心里不舒服,就腾出手摸它的下巴,后来一借力拽着炎鼬黑粗的胡须,灵活地爬到炎鼬的头顶上。
坐在它的身上,炎鼬明显安静放松了,它调整步伐,保持着和傍生不远不近的距离。容安四处张望,只见即使已经来到翼鬼部落的内地,这里还是人烟稀少,甚至连一只翼鬼都没有见到。
四周静得容安有点忐忑,就对大司说:“这里怎么没见到翼鬼?”
大司伸手指了指远方,道:“它们都聚集在那边。这里是通往神坛的路,只有首领能进去。再走两步,我们也不能跟着了,你自己走吧。”
“什么首领?”容安又问,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大司深刻反思了自己的发音。当年他一人游遍四大部落,因为对语言感兴趣,就学会了不少部落的语言,但因为长期忙翼鬼部落的事,多年未走出这里。语言这种东西,不勤加练习很快就会忘记,这不,现在自己说话容安都听不懂了。
大司叹了口气,很受挫折,干脆不说了。
容安脸皮薄,不能舔脸缠着大司问个究竟,见他转过头不说话,自己也就沉默了。如果当初容安厚脸皮问个清楚,相信他也不会在遇到后面的事情那么惊讶。
他们一行人走了二十多分钟,容安一直安稳地坐在炎鼬的头顶,托着下巴看前方被浓雾缠绕的傍生。他想到自己触摸他胸口时的那种冰冷触感,那冰冷侵入体内时,让人战栗到鸡皮疙瘩横起。容安忍不住皱眉,摊开自己的手掌,若有所思。
前方的傍生突然停下,在不远处回头,淡淡地看着走在他身后的人。炎鼬一见他停下,当即也停下,抬起的左前爪还悬在半空,咧开嘴朝傍生咆哮,敌意很明显。
容安顺着炎鼬的头摸了摸,安抚它的情绪,炎鼬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像是对家长告状的小孩儿。
容安嘴角勾起,顺着炎鼬头顶滑下来,走在它前面,一步一步接近傍生。
“接下来的路,只能你们一起走了。”大司在后面对容安说。
容安点点头,道:“如果去了神坛,就能听懂傍生说话吗?”
如果能听懂翼鬼部落的语言,容安就能了解回到容家村的方法。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太抱有希望,但能追着一个目标,才能支撑容安,不让他轰然倒下。
渐渐接近傍生,就看那人眼神依旧冰冷,眉宇间仿佛有永不融化的冰雪,皮肤白皙得仿佛能看到血管。他微微仰着头看人,给人感觉无比孤高,又觉得他很是寂寞。
容安听大司说他愿意选自己当伴侣,那时觉得是因为傍生太弱,没人愿意跟他,实在没办法,只能选了容安这个男人。容安挺同情他的,咳了一声,主动说话:
“走吧。”
傍生没想到容安会主动跟他说话,微微愣了一下,表情倒是从雕塑变成了正常人,他微微眯眼盯着容安,顿了顿,伸出手,似乎想要拉容安一把。
但傍生没拉到容安,因为后面的炎鼬突然张口叼住容安后颈的衣服,把他向后扯了一大块。
容安再次被叼住后颈,宽松的衣袍都给扯松了,能看到他结实而修长的腿。容安恼羞成怒,一边扯着腰上的细带,一边转头喊:“放我下来。”
傍生伸手就抓,但在他能抓住容安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了一下,只瞪了炎鼬一眼,眼刀凌厉地刮在它身上,那种戾气让旁边的大司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炎鼬根本不害怕容安生气,嘴唇下松软的细毛扎在容安的后颈上,但它很害怕傍生,向后退了好几步。它把容安放到离自己身边的地方,‘吼!’的一声,回过头,湿润的眼睛委屈地盯着容安。
但炎鼬吼的声音实在太大,容安头皮发麻,连忙捂住自己的耳朵,感觉自己被震得头发都站起来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
“我马上回来。”容安沉默了一下,一字一顿的跟炎鼬说。他知道炎鼬听得懂自己说话,就尽量放缓语气,像是在哄小孩。
“吼!”表示不愿意。
“你跟着大司,先去找王蛇部落的人。”
“吼!”
“……听话。”
“……”
“……”
“……哼……”
总算安抚了炎鼬,容安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向前走。一摸后颈,一手的口水。
容安又回头看炎鼬,朝它招了招手。
傍生沉默地看着容安。顿了顿,走在前面带着容安。两人都不是善谈的人,加上语言不通,一时间只能听到他们走路的声音。
容安到现在都没有找到鞋子。但是可能是来到强者大陆后,容安皮肤变硬了。即使是脚心踩在石头上都不觉得疼。
两人一直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其实傍生也想跟容安肩并肩走,但他稍微放慢速度或者停下脚步,容安就以为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也警惕地停下。等傍生继续走,他才跟上。他想知道傍生有没有穿鞋,就低头看了他的脚踝。傍生的袍子比容安穿得还要长,只有走路的时候能看到他的脚踝和后跟。
傍生的皮肤是天生就白,连脚踝都是一样透明的颜色,因为瘦所以脚跟那边格外明显,容安从没见过有人比他的脚跟更好看的了。
但也觉得这人有点可怜。好像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容安和他只见过几次,却觉得异常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认识了。
这样又走了几分钟,容安看到了一块不规矩的方台。那台子形状诡异,像是多边形,但线条比多边形圆润,乍一眼看上去像是花瓣,又像是蜂窝,再仔细看,又觉得什么都像。
那时容安不明白什么叫一眼天下,但他当真沉迷在远方的那个方台上了。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向前一步。直到傍生再次走到他前面,挡住容安的视线,容安才猛然反应过来。周围的雾气猛然加重,那方台变得隐隐约约,容安顿了顿,继续向前走。
傍生率先站在方台上,低下头看着容安,似乎在催他快点上来。
容安见这边没有台阶,也没看清楚傍生是怎么上去的,就用手贴着石台想像翻墙一样翻过去。但当他的手碰到石壁,整个人就像是壁虎一样,被吸到上面了。
这方台是由白色的石头码成的,大概许久没人来过,上面好多土。但仔细看,那些似乎不是土,而是深深嵌到白色石块内部的东西,点点滴滴,仿若星辰。
容安趴在石台上很长时间,就那么愣愣地盯着上面的沙尘灰粒,直到傍生走上前拉他的手,容安才站起来。
就在傍生触碰自己的那一瞬间,容安的心脏像是被冻结一般。不仅是心脏,他的灵魂都被冻僵了,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张白纸,有一个悠远而苍老的声音,低声询问:
你想要什么?
——你的愿望是什么?
容安变得异常宁静。他的记忆全部归零,只能一遍遍回想自己第一次见到傍生的场景。那人高高瘦瘦,后背微塌,眼神孤寂,胸口冰冷。
在诡异的方台上,容安觉得自己见到了世界。
那一天,容安和傍生都给了对方答案。
容安说:如果那人,少受点罪就好了。
傍生说:我想让他听到我灵魂的声音。
据说,那天后,容安听到傍生的第一句话就是:
容安,以后。
我有食,你有食。我无食,你有食。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
33、和你接吻
容安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是傍生的声音。
以前傍生说话时,容安总是惊讶与傍生发出的古怪音调,从来没发现这个面容冷漠的翼鬼,能发出如此温柔的声音。在听到傍生说的到底是什么时,容安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傍生,心里莫名有些感动。
他当然知道对翼鬼来说,食物到底有多么重要,虽然他不明白傍生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说这话,但是很快想到大司说的‘结为伴侣’,当即有些尴尬,避开傍生的眼睛,转过头。
他甚至还保持着单膝跪在地上的姿势,不知这样蹲了多长时间,但站起来时腿一点都不麻。容安后知后觉地发现:咦,我怎么能听懂傍生说的话了?
日后傍生说,那时容安站起来后,就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表情生动,还穿着那日的红色衣袍。傍生心中突然一动,大脑一片空白,就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容安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内心回响两个声音,一个是‘如果那人,少受点罪就好了’;一个是‘我想让他听到我灵魂的声音’。容安马上反应过来,想,难不成这就是大司所说的祈愿?
想来容安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听懂翼鬼部落的语言,而刚刚那两个声音就是他们分别许愿,看起来这愿望已经实现了一半。容安下意识地伸手往傍生胸口上摸,随意道:“你那处好了吗?”
容安在许愿时大脑一片空白,能回想得都是有关傍生的画面。如果他能自我控制,说不定许的就是‘回到母亲身边’了。在他世界全都充满傍生时,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碰到傍生胸口时那刺骨的冰冷。这会儿突然想起来,就想看看那里好了没有、想看看自己许愿有没有灵验。
如果不是那时傍生一愣,他不会躲不开容安的触碰。如果那时容安没碰到傍生,他觉得自己日后和傍生的发展可能会放慢很多。
但那天傍生就是没动,容安就直接伸手碰到了他胸口。
没有想象的刺骨严寒,容安的指尖感受到了一阵奇异的脉动,‘咚’‘咚’,傍生的心跳沉稳有力,随着他的靠近,心跳声明显变大,逐渐加快,好似敲着鼓点的夏雨。容安一怔,手指微微蜷缩,在确认那边已经不再寒冷时,却不知为何没有缩回手。似乎有什么力量正在吸引他,呼唤他过来。
容安和傍生都愣了,两个高个子男孩面对面站立,身上穿着相同款式的衣服。不同的是,一人全身艳红,仿若贲张的烈火;一人一身洁白,眉宇冰冷得凝固。
那稍微矮一些的人探出手指,直直朝另一人的胸口摸去,轻轻拨开傍生胸前的衣襟,露出洁白如玉的胸膛。容安摊开手掌,手心贴在傍生的胸口上,没有任何缝隙。
就那么,紧紧地贴在一起。
——我想吻他。
容安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这句话。这不应该是容安本人说的话,因为这么多年了,容安也没有想要亲吻某人的欲望。而此刻,这想法是如此的强烈,一直震到容安内心深处,忍不住颤抖。
——我想吻他……
声音那么温柔,一遍一遍,在容安碰到傍生胸口时,就不停地重复。
毫无疑问,那是傍生灵魂的声音。
到最后容安猛地将手从傍生胸前抽开。却向前一迈,一手紧紧抓住傍生的手臂,皱着眉;一手抬高拦住傍生的后颈,硬生生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嘴唇堵在他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