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着手机冷静地想了好一会,展骏觉得自己被坑了。
把该盖的东西盖上,该藏起来的东西也都藏了起来,展骏关紧了所有的窗,在整个房子的各个角落都喷了杀虫剂,然后捏着钱包钥匙闪身出门。
忙活完这一切他整整花了一个多小时,浑身是汗,还得瘸着腿去药店买几味驱虫的药,想到就生气。
磨磨蹭蹭下了楼,还没走出宿舍区就看到一辆很熟悉的雪佛兰慢慢朝自己开了过来。
薛景烨落下车窗:“去哪里?”
他面色如常,展骏不知道刚刚他满脸戾气转头去找谭晓路究竟发生了什么,平静回答:“去买药。”
薛景烨停车开车门:“我送你。”
展骏真累了,老实不客气地上了车。
现在谭晓路和薛景烨之间的裂缝是越来越大,展骏忍不住问他:“你和谭晓路吵架了?”
眼看厂长脸色又沉下来,还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展骏心想好的果然是吵了,厂长又多了一片逆鳞。
药店不远,展骏很快买了几味中药又回来了。薛景烨在等他的这几分钟里又点了支烟抽上,展骏皱着眉头把车窗落下:“臭死了,你能不能少抽一点?”
沉默了一会,薛景烨叹口气说:“还是你担心我。”
展骏:“……”
我没有,我只是不想被二手烟害死。
车子停在药店旁边的树下,周围十分安静。展骏从这种安静里嗅出了一点薛景烨要谈心的节奏。
相识十年,薛景烨可从来没有和他进行过谈心这种暧昧值满点又温情无限的活动。他有些激动,三十五万就在不远处了。
亏心事的影响顿时减轻了不少,他抖擞精神,拿出职业分手师的专业素养,配合着他从别的正规婚姻咨询师那里学来的皮毛,神态和语气都柔和下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跟我说的话就说吧。”
薛景烨深深吸了一口烟,扯起嘴角笑笑:“没什么,和晓路说了几句不好的话而已。”
这么柔弱的厂长实在鲜见,
展骏瞬间婚姻咨询师上身:“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不好的话都可以慢慢沟通。”说完立刻觉得不对,自己是要掰散这两人的,不是来这里撮合的,立刻又补上一句:“不过我也知道,有些事不是沟通就能沟通好的,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薛景烨终于扭头看他。平时保养得宜、英俊潇洒、双目有神的厂长脸上确实有了疲惫之色。脸色不好还能用化妆品之类的来修饰,可气色和精神的不济,是从眼角眉梢透出来的,盖不住。
此刻的薛景烨正是浑身上下都透着盖不住的倦意。
展骏曾以为自己看到薛景烨的落魄相会很爽,相当爽,极其爽。
但原来并不是。
自己恋慕了十年的人,在决绝的自己面前露出疲态,他居然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他应该一直那么高高在上,一直坚强不可推倒,可以低头可以后悔,但绝不应该露出这种深深的疲倦。
展骏不知道他在这样想的时候,演员之魂暂时离开了躯体,他眼神里流露了几份怜悯和难过。
所以在这个分神的时刻,薛景烨突然从驾驶座上欺身过来迅速靠近他的时候,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等薛景烨那身浓烈的烟味靠近自己的鼻端,他微张的唇就要凑到自己唇上的时候,展骏浑身一激灵,手里攥着的药包条件反射地往厂长脸上拍去。
自己身后就是紧闭的车门,根本退无可退。
展骏恶心极了,甚至有点慌张,药包用力地往薛景烨脸上狠砸,塑料袋里装着的纸包都碎了,中药的复杂味道在车厢里散开来。
“展骏!”薛景烨被砸的十分凌乱,狼狈地躲避着,最后抓住了展骏的手。
展骏后悔得恨不得把十几分钟前的自己咬死。药店很远吗至于要上他的车吗买了药不可以高冷地转头就走吗你他妈考了婚姻咨询师证吗你他妈非得扮婚姻咨询师吗?
一边在心里骂自己,一边还要费劲地从薛景烨手里把自己扯开,展骏的腿不小心踢到了自己放在一边的拐杖,顿时疼得无力。
薛景烨见他终于不反抗了,忙柔情款款地循着他手臂往上摸:“展骏,我……我可能一直都搞错了。”
展骏浑身寒毛直竖,飞快抓起拐杖狠狠砸在他方向盘上,顿时把厂长震慑住了。
“关我X事!”展骏真怒了。薛景烨攀在他胳膊上的手令人作呕,勾起他太多不堪的回忆。他挣脱开来,将伸缩型的拐杖一节节拉开,直指薛景烨那张脸:“你他妈再碰我一次,我打爆你脑袋。”
薛景烨不是没见过展骏生气。当日跑他楼下去找他的时候,展骏还拿了根铁棍子把树砸得果子叶子一堆落,可是现在的展骏不吼不叫,甚至脸色也不那么糟糕,但声音的调子里有仿佛被咬碎了的恨意,发红的双目和额上暴起的青筋都说明,他现在怒得不得了。
仿佛是自己取胜了,但展骏离开薛景烨那辆车的时候没法准确区分颤抖的身体是愤怒居多还是惊惧居多。
光天化日还玩儿强吻这一套,他真是被厂长的王八之气和自己的愚蠢给刷新了世界观。
并非快乐的身体体验和十年的苦涩让他对薛景烨的任何触碰都极其反感。一直到回到家里进了浴室,展骏才看到自己脸色青白得可怕。他洗手洗胳膊又洗脸,恨不得把刚刚那作呕的反感都刷干净。
药包拎在手里,里面的中药都混在了一起。展骏抖着手把它们倒成了几份,放在蟑螂可能经过的角落,又开了电视,把音量调大,才坐在沙发里稍稍冷静下来。
刚刚去放药的时候,角落里已经有了几个蟑螂的尸体。他心里想着该起身干正事,但还是掏出手机做了件不太合适的事情:“温珈言,死了很多蟑螂,你回来负责扫。”
温珈言好一会才回复:“我中午不回去,晚上再扫可以吗?”
“可以。”展骏觉得自己的声音突然找到了稳定的力气,又说了一次,“当然可以。”
太失败了。自己以往接的分手案例中虽然不乏有女人凑过来想进行下一步的肢体接触的例子,但他一直把暧昧的度把握得极好,别说亲吻,就连牵手都从未有过。
季修这个案子的确是不太一样,但展骏想起温珈言的那句话:问题出在你身上。
他不够果决,他甚至还为了谭晓路或者薛景烨这些外人揪心难过。展骏你怎么那么蠢呢?展骏在心里骂自己:厂长这样的渣渣太会抓时机抓漏洞了,这次是强吻下一次指不定是什么,他绝对不接受这种神展开。
喝了几口水,展骏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神经质地擦着根本没被薛景烨碰上的嘴,一边思考之后的策略。
一只昏头昏脑的蟑螂从他脚边经过,展骏身体比意识先反应过来,抬起穿着拖鞋的脚踩了下去。
在清脆的躯体碎裂声中他的脸又白了。
22.房东大人的房间
温珈言拎着一袋桃子回到家,进门就被呛了出去,在走廊上大口大口地吸气。
展骏在厨房里炖着萝卜牛腩,听到开门声音伸出个头,却没看到人。
“展哥,消毒水味道怎么那么浓?”
温珈言捏着鼻子冲进家里,看窗户还开着,就把空调电扇也一起都打开了。展骏拿着勺子一瘸一拐地出来,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有钱也不是这么浪费的!关掉!开门通风就行!”
“你泼那么多消毒水做啥?”温珈言依旧捏着鼻子,偶尔放开大吸一口气,“灭蟑而已不需要这样吧。我回房间看看。”
结果才走到门口他就崩溃了:“展哥!!!”
“啊。”展骏十分淡定,尽力金鸡独立地靠在墙边po了个风流万端的造型,“我用消毒水给你拖了地擦了窗抹了桌子顺便也给墙做了些清洁。放心,衣服没用消毒水,都在阳台上晾着呢,你去看。”
温珈言没跟他纠结阳台在展骏房间里他从未去过的问题,悲痛欲绝地窜出来拉着展骏:“我衣柜呢!我那个五十八块钱包邮的塑料皮衣柜呢!”
展骏抓抓鼻子:“丢了。”
“……丢了???”温珈言被展骏的雷厉风行惊呆,“那是我的东西,你丢了我怎么放衣服?”
展骏指了指放在沙发后面的一个巨大的纸箱:“给你买了个新衣柜。”
温珈言又呆了。
新衣柜要自己拼装,也不是什么高端牌子,但怎么说也是展骏拖着伤腿顶着烈日在家具城里搜刮一个下午才买到的。
温珈言把它组装起来没花多少时间。柜子双开门,分为三层,是米白色的,和温珈言床上被褥同个色系,摆在墙壁其实还算好看。
虽然带着自己的东西被莫名丢弃的不爽,温珈言还是觉得这新衣柜挺好的。
他组装好衣柜,把原先晾在自己窗台的衣服收下来放了进去,之后打算到阳台上去收其他的衣服。
阳台在展骏的房间里,而展骏的房间未经过他同意,温珈言是从来没进去过的,最多是趴在门框上看过几眼。
展骏在厨房里盯火。萝卜牛腩炖得差不多了,香味一股股冒出来,他开始洗米准备煮饭,同时把青菜从水里捞起来打算整理。温珈言站在厨房门口犹豫又纠结,良久才说了声“展哥,谢谢你的衣柜”。
展骏瞥了他一眼:“不谢。你以后注意点,别再养蟑螂了。你原先那个衣柜太不干净,我也洗不下手,所以扔了。没跟你说实在抱歉,其实……”展骏结巴了。他其实是想给温珈言一个礼物以感谢他这么久以来和自己这样愚蠢的、光做亏心事的人住在一起还日夜夸赞的不懈努力,但扔完衣柜后他就有些后悔了。
虽然是很想对温珈言好一点,毕竟和自己这种不好相处又别扭的人住在一起,他也是蛮拼的;可是若想到自己凭什么对他那么好又有什么资格对他那么好,脑子就转不过弯来了。
大概是被薛景烨给吓到和气到了,展骏在买回衣柜之后一直都不停地跟自己说:扔塑料皮衣柜在先,觉得愧疚所以想对他好一点在后;因为那个衣柜太恶心了实在接受不了在先,给他买新衣柜在后。
好像这样说上一两个小时,自己果然就相信了。
一旦结巴,只会更加结巴。展骏就在“其实”这个词上结巴了几分钟,最后放弃,转头专心洗米。
温珈言听他“其实”了半天都没其实出个屁,心道展哥的别扭劲儿日渐增长得真是快。他获得了展骏的同意,转身往展骏的房间走去。
第一次走进房东大人的房间,还真是有点小激动呢。
展骏的房间有一个阳台和两扇窗,阳光特别充足,即使此刻是傍晚也一样光明敞亮。和自己的房间配置差不多,床铺、衣柜、书桌和书架,平淡得有些乏味,唯一可观的恐怕就是从书架堆到书桌,再从书桌堆到床头,最后从床头堆到地上的许多书了。
温珈言往阳台走去的时候,往展骏的书架上顺便望了一眼。书架有四层,其中第二层只放着半侧的书,其余空间摆着几个相框。他好奇心顿起,凑上去看。
穿着学士服的单人照,和一个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的男孩在海边的合影,两张风景照,其中一张露出个面对日落的背影。除了这些还有张和温珈言、王钊君一起的合影。
温珈言倒是记得这张照片的来历。王钊君的公司每周都会组织员工去打篮球排球羽毛球什么的。那天展骏去跟王钊君汇报工作,顺带跟着去打了几场篮球。那个体育馆正在举行三人篮球赛,可以随到随报名,王钊君就把温珈言也叫了过来,玩三人篮球玩得不亦乐乎。参加比赛的员工们对着王总也毫不客气,可惜王钊君虽然肥了些胖了些,但是吨位够,其他人都没从他手里讨到什么便宜。展骏一看就是个打篮球的老手,温珈言全场就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抢篮板了。
这么混战下来,他们居然一路打败了不少队伍,豪迈之气顿生。
获胜之后三个人就扯着那条写上【三人篮球制霸】的红布条子合了张影。
展骏站在中间,王钊君搭着他肩膀笑出一脸猥琐的油光。温珈言抱着个篮球站在展骏另一边也在大笑。展骏面无表情在他脸颊边上比了个剪刀手,很高冷。
展哥挺、挺好看啊。他想。
就算面无表情就算比着个烂俗的剪刀手,还是好看。
温珈言小心翼翼地把相框放回去,衣柜被丢的不快已经消失了。他心满意足地在阳台上收衣服,顺带眯着眼调戏了楼下吐着舌头坐在芒果树边抬头望自己的一只沙皮狗。
等到把香喷喷的萝卜牛腩吃下肚子,温珈言觉得自己简直是此时此刻世间最幸福的人。
“展哥,你腿伤了就别到处去。衣柜什么的我去买也是一样的。”温珈言口齿不清地说,“还有不是说了那些蟑螂我回来再扫么。”
“太恶心,看不下去就扫了。”展骏不想把自己踩爆一只小强的事情告诉温珈言,免得损害自己一贯高大上的房东形象。他能想象温珈言直到这件事之后笑崩溃的样子。
快吃完的时候温珈言突然问:“展哥,你今天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展骏心一跳,忙摇头:“没有没有。”
温珈言:“嗯……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展骏:“好、好个鸟!吃完去洗碗!”
温珈言还是一脸怀疑,边对着萝卜牛腩奋斗边说:“我还以为你和谭晓路见面之后反而被挠了。大房的攻击力是很强的,《又见贤妻》里也是这样演。”
抹了一把冷汗,展骏心道今天上午薛景烨的那个事情绝对不能让温珈言知道。至于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展骏一时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连忙糊弄了过去:“谭晓路什么的,等会再跟你说,快吃完洗碗。”
温珈言:“好。我还买了桃子,很甜的。”
展骏:“废话那么多,买了就洗了切了插牙签啊。”
温珈言:“……好的房东大人。”
展骏知道自己是那种不太会拒绝别人的类型。虽然心里已经开始觉得温珈言对薛景烨的事情参与度太高了,可是禁不住桃子的诱惑,边吃边坦白了。
谭晓路后来给他发了条短信,内容比较简单,说薛景烨知道了他去找展骏,跑回家和自己吵了一顿。【我跟他吵不起来,懒得吵】。谭晓路在短信里这样说。
【他没打你吧?】展骏一边为自己的圣母心肠愤怒一边还是忍不住这样问了。
良久之后谭晓路才回复:【没有。他打过你?】
展骏把手机一扔,在满室的消毒水味道里睡午觉了。
跟温珈言说这个事情的时候他忘记了后来的短信,直接把手机往他手里一塞:“后续的话你自己看短信,谭晓路发过来的……等等!!!”
温珈言没让他抢回去,反而震惊地抓着他的手:“那孙子打过你?!”
“还给我。”
“他居然……”
“还给我!”
展骏吼了出来。
温珈言和他大眼瞪大眼,眉头紧皱,大喘了几口气才将手机递给他:“别掺和这个事了,王哥肯定能理解的。”
这件事不是王钊君撺掇给自己的,是自己拍着胸膛答应下来的,现在都走到半途眼看曙光将至,怎么可能放弃。展骏没法向任何人解释清楚他的确是在自我折磨,但他是想通过这样的自我折磨达到让自己彻底告别过去的目的。
除此之外还有三十五万呐。这是鞭策他必须进行下去的另一个动力。
展骏刷完牙准备睡觉的时候,正在关窗的温珈言喊了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