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利用自己,但展骏对他倒是一点都不反感。孔远涛很直接很真诚,他让展骏有点妒忌的良好人际关系并不是靠虚情假意堆出来的。
展骏后来安慰自己:没关系,人际什么的也是一种天分,我的技能点都加在智力上了嘛呵呵。
孔远涛的主管Mary是个非常有魅力和魄力的女性,整个会面气氛都非常愉快。展骏感到了庞氏这种大集团在工作和人事上与一般中型企业的不同,对庞氏的向往又增加了几分。Mary对他的印象很好,在会面即将结束时似乎不经意地提起:“说起来也有趣,你以前的领导陈立是我的大学同学,我前几天还遇到了她,顺便问了问你,她对你真是赞不绝口啊。”
没能立刻解读Mary话中话的展骏差点就冒了一身冷汗。陈立正是那个喜欢骚扰他的肥油女上司,但她居然还为自己说好话?
“我这个同学的性格我最清楚了,她很重视自己的工作,而且很懂得用人和看人。连她都说好的人,我想那不行,我怎么样也得见一面。”Mary笑道,“你确实是个人才。她让我转告你好好干,你适合更大的地方。”
展骏突然心情复杂起来。他见过不少累日情谊都在一朝颠覆的人和事,有自己亲身经历的,也有在客户那边听闻的;但是他自己也曾遇到过许多正直善意的心。他已经不是那个因为一个人做错一件事就把对方彻底贬低的年纪了,和年龄一起增长的除了无法消除的脂肪还有成熟的心智。
对前任女上司的不满被他压了下去,他整理好情绪,认真地对Mary说:“我确实很感激陈姐。在我入行的这几年里,陈姐教了我很多,她在指导下属这方面非常慷慨。……”
他知道自己说的话Mary肯定听许多人也讲过,但这似乎是这个社会的一个规则:纵然知道是废话,纵然知道说出来的不足心意的万分之一,但还是要忙不迭地表达。
他又想,算了,不跟温珈言闹了,回去好好聊聊天,再不然自己就先为昨晚的事情好好道歉。谁没有错呢,将错就错又怎么了,他不是同类又怎么了。他很喜欢自己,这个就足以成为自己去尝试的理由了。
和孔远涛一起吃饭的时候,展骏看到了和同事从另一个餐馆离开的温珈言。他隐约想起温珈言的公司似乎也在附近,看他和周围同事的模样,应该是一次比较愉快的聚餐。
看来自己做的那一堆东西没人吃了。展骏有些落寞,不过温珈言也的确没说过“我会吃的”这种话。说不定还在生气吧。他有些忐忑地想着,又记起自己精心制作的、把冰箱几乎填满的那些菜,有种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羞愧。
席间孔远涛跟展骏说了很多大学的事情,聊得还算开心。互相告别之后,展骏又被那种羞愧感捕获了。快回到家的时候,羞愧已经变成了自我嫌弃。一边在心里嘲讽着自作多情的自己,展骏没什么精神地打开了门。
玄关往里不远就是饭桌和厨房。饭桌上放着几碟他熟悉的菜式,糖醋排骨、炸鱼饼、蘑菇炖鸡,还有一小碟吃了一半的抹茶味曲奇,都是他上午做的。厨房里有人在洗碗,洗碗的那个还喊了一声:“展哥你回来啦?”
“哦……嗯,回来了。”展骏慢吞吞走到饭桌边盯着那几碟子菜。菜都被吃过了,电饭煲里还留着一些温热的饭。
温珈言边洗碗边说:“你吃饱了吗?饭和菜都还有。”
展骏走到厨房门边一声不吭看他干脆利落地洗碗,看了好久才闷声说:“我和朋友在李记私房菜吃饭,看到你和你同事从对面餐馆出来,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吃了。”
“回啊,你不是说都给我做好了菜么。”温珈言回头对他笑笑,突然睁大了眼,“嗯?今天穿那么帅?面试怎么样?”
“应该还可以吧,对我印象好像挺好的。”展骏想了想,忍不住继续问,“那你就那样坐着看你同事吃饭?不可能吧,其实你要是饱了就别……”
“大家都没怎么吃。后天不是中秋了么,明天下午就是中秋团拜,我们那几个都是负责人,光顾着讨论和捋顺明天的整个流程了。反正家里都有饭菜了……”温珈言若无其事地说。
被他这么一提醒,展骏才意识到中秋真的太近了。
温珈言看他一直杵在门口,被他盯得略不好意思,挥手把展骏赶走:“你别在这里看。闲的话去切个月饼我们吃吃吧,今天公司又发了一盒,能吃得完才怪。”
“好。”展骏笑道。
“我要吃蛋黄莲蓉里的蛋黄!”展骏转身到客厅里去了,温珈言的叮嘱匆匆从厨房传出。
“好。”他脱了西服只穿着衬衣,把月饼盒子打开,取出个印着“蛋黄莲蓉”的小纸盒。真空包装的月饼就在盒子里放着,展骏拿出小刀小叉,架势十足。
其实他也很喜欢吃蛋黄莲蓉里的蛋黄。不过他今天觉得即使把整盒月饼里的蛋黄都给温珈言、他只吃莲蓉,也完全没问题。
33.始终是渣渣
再见到房泽,他似乎心情不佳,头发也乱糟糟的没心思理会,平时看上去赏心悦目的一张脸变得有些阴沉。
他刚上完体育课回来,手里还攥着个网球拍,汗气蒸腾。展骏骑了辆簇新的山地自行车在校道上等他。自从下了决心要锻炼减肥,他二话不说就买下了一辆山地自行车,从此每天傍晚都必定骑行十公里,出门也不再坐公车或者打的了,距离允许的情况下全都骑着自行车往返。
虽然温珈言嘲笑他说“十公里根本不叫锻炼不到二十分钟就结束了好嘛”,但看在他陪着自己去选车试车和买车的份上,展骏不和他计较。
这十公里才刚开始一周而已,他适应了之后决定下周开始把线路延长,增加到二十公里。虽然很可能是错觉,但展骏还是觉得这一周的锻炼下来,自己的腹肌和腿部肌肉明显结实。
房泽走到他身边上下打量他,好一会才慢吞吞说:“这么便宜的捷安特能用吗?”
展骏:“……”
他割肉般心疼地花了两千多大洋的入门山地车看来没入这个星二代的眼。展骏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现在有空了吧?可以聊了么?”
“嗯。”房泽抹了把汗,眼睛亮亮的,“你等我,我骑车和你一起出去。”
在看到房泽从车棚里推出来的2014款索罗门变速之后,展骏愣了愣。这车他要是没记错,当时在店子里标价是8000块上下。
“你这车,就放宿舍楼下的车棚里?”
“是啊。”房泽看看他,“怎么?你家连车棚都没有?”
“……没事。走走走!”
两人骑得很慢,沿着江边的小径一路过去。房泽一直到中段才开了口:“我跟季满那个事快搞定吧,他每天都来找我,烦死了。”
“我那天也看到了,季满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展骏跟他直接说了,“他瞪我的那个表情,就像我真是他情敌一样。”
房泽短促地笑了一声:“那不是感情,是占有欲。他现在连宿舍都不回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喜欢我似的,每天不是赖在我们宿舍里就是跟着我去上课,就连去食堂吃个饭都一定要霸着我面前的位置坐。我才入学没多久,现在连宿舍里的人都不太理我了,要真是这样过四年,我还不如退学直接出国算了。”
“那就直接出去呗。你本来就有出去的想法不是么。”
“我爸不同意。”房泽停了车,单脚着地,远眺着江面上几只寥寥的船影,线条柔和的侧面逆着阳光,阴影勾勒出他英俊的脸部轮廓,“你知道我爸是什么地位的人,我要是出了国说不定会在外面给他惹回来什么脏兮兮的人,他是怕这个,所以不肯。”
展骏有点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跟我爸出柜了。”
展骏手一滑,忙抓紧了车把:“你不是还怕季满跟你爸乱说么,怎么自己先出了?”
房泽挠挠鼻子:“被发现了,就出了啊。”
事情发生在高三结束的那个暑假,正是房泽和季满各种如胶似漆的时候。
房泽实在没什么事情做,每天除了在家里玩游戏就是按照他爸的要求不停地学英语,除了这两项活动之外,他每天的必修功课就是跑到季满那里玩。季满当时在亲戚家的一个企业里实习,自己在外面租了间房子,工作也非常清闲,正好适合两人没事的时候昏天黑地地厮混。
房文斌工作非常忙碌,家里大部分时间除了房泽就是仆人。他的父母早年就离了婚,母亲早就移居海外,一年都见不到一次,所以在房文斌出差的时候,房泽就跟仆人通好口径,干脆夜不归宿。
八月正是房文斌和季修那部混血电影的宣传期,房文斌本来是要去香港台湾几个城市都走一圈作宣传的,谁料因为台风来袭,气候突变,机场赴台湾的航班全都取消,行程也只能取消了。披着一身水的房文斌回到家,却发现一向乖巧的儿子居然不在。他敲开仆人的房门,问出了一堆自己从来不知道的事情,当即大怒,立刻把房泽召回家里。
召回家的时候影帝还多留了个心眼,语焉不详地说出了点事情让儿子赶快先回来。房泽当时还在季满床上滚着,一接电话就吓坏了,他爹的声音又虚弱又无力,话好像还没说完就挂了,又想到最近各种针对艺人的报复事件,他立刻从床上滚了下来。季满还帮他整理了一下仪表,目送他匆匆走了。
房文斌原先只是以为自己儿子只是去夜蒲,或者跟高中的同学一起通宵唱歌儿要不吃烧烤什么的,他一开始的想法只是教训一下这个明明已经成年却还偷偷摸摸骗父亲好溜出去玩的孩子,却在看到房泽一脸慌张跑回来的时候心软了。
简单教训几句后,房泽知道父亲生气的并不是自己偷跑出去玩,而是自己居然骗他,顿时松了口气,抱着他爹就说爸爸我以后都不会了嘿嘿。
被抱着的人却十分僵硬地沉默了,随即突然把他揪起来,拎着他后衣领怒吼:你在外面到底玩什么!
房泽突然间也僵了。季满做的时候很喜欢亲他,尤其是他的背和后颈,他刚刚忘了这件事,没把衣领的扣子扣好,那一片吻痕全被房文斌看了进去。
房文斌在圈子里浸氵壬那么多年,有些事情没见过也听过。他训斥房泽的口气仿佛在说房泽和他的恋人是一对龌蹉肮脏的情侣,听得房泽又羞又愤怒,口不择言地就把“我就是喜欢男人”说了出来。
他终究是长大了的。房文斌也不是那种特别专横的人,房泽还把他母亲也搬了出来向房文斌说情。这对离异了但还是朋友的夫妻间交流了什么房泽不知道,但房文斌在和他冷战半个月之后,也渐渐会跟他说话了,但只要房泽一提起自己的那个“朋友”就立刻一脸看到狗屎的模样。
展骏摸摸下巴。果然是人人有本难念的经。他若是没记错,影帝年轻时还拍过一部很纯情的同性电影,只是在电影里配成CP的是他的两个好友,虽然角色在影片的最后对自己牵手的两个朋友表示了祝愿,但若是挪到现实,果真还是不行的。
何况还是自己孩子。
房泽沉默了,良久才笑笑:“其实我爸当时说的话有很多是对的。他问我那是什么样的人,我说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我们认识好几年了。我爸说你别那么轻信承诺,不可靠的。我当时以为他是因为和我妈的婚姻破裂才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想,其实都是经验之谈。”
“他很爱你。”展骏重重拍了拍房泽的肩,“对了,你出柜了,那季满呢?”
“……没有。”房泽依旧看着江面,目光有些暗,“他说他们家就兄弟两个,他哥哥向家里出柜的时候父母快被气死,传宗接代的任务看来只能落在他肩上了。”
展骏吃了一惊:“你明知道这样还……”
“我当时不知道,后来,后来看到他跟别的女人抱在一起才……”房泽抿抿嘴,有些无奈又自嘲地笑笑,“所以我必须死心。”
被这个背景激发出无限愤慨的展骏立刻决定一定要帮房泽完美地完成这个任务。他刷拉一下从随身的腰包里抽出圈成一筒的方案,拍在房泽的车头:“快看,我们今天就决定一下方略。”
“唉,其实展先生啊——”房泽看着那一卷纸实在提不起兴趣。
“什么?”
“我真的觉得你的朋友温先生还挺不错的,我是真的很喜欢那种类型的……”
“够了啊。”展骏抓起那筒纸点着房泽鼻子,“除了他,你这个花痴觊觎谁我都不管。”
34.叫你一声花痴你真能应吗?
中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那日展韦连续打了二十多将近三十个电话,展骏一个都没接,手机热得发烫,他干脆关机抠出了电池。
那天家里只有一个人,展骏竟觉得安静得太诡异。
温珈言是在中秋节早上才告诉展骏自己要回家的。
展骏刚做好了两份土豆泥,又煎了蛋,拿着个平底锅有些茫然。平日里都是温珈言上班之前或者出门锻炼的时候给他买早餐,他想着昨天中秋团拜温珈言过了午夜才回来,应该是累瘫了,那由自己做个早餐给他吃也不错。谁知道早起看到温珈言之后对方的第一句话就是“展哥我回家了”。
展骏心里有些堵,但没有表露:“这么突然?”
“家里只有我妈一个人,中秋我都是回家和她一起过的。”温珈言背了个双肩包,穿着干净利落的衬衫,俨然学生模样。
展骏却意识到这是温珈言第一次跟他说家里的事情,虽然只有寥寥一句话。他把平底锅放回炉子上:“嗯,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晚上吧。”中秋假期集团放了三天假,温珈言算了算说。
“那正好,肥佬让我今晚去他家吃饭,有什么好吃的我打包回来明天你可以尝尝。”展骏点点头说。
温珈言很快就走了,他搭同乡的车一起回去。展骏拿小勺挖着土豆泥,靠在窗边看温珈言走出宿舍楼,往小区门口走去。走了几步,温珈言突然回头上望。展骏顿时一慌,胡乱跟他挥手算是招呼,再也没胆赖在窗边看了,盘腿窝在沙发上。
冰箱里是他早上去菜市场抢购的新鲜食材,不过一个人吃中秋饭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凄凉。他把手机拿了过来,装上电池开机,打电话给王钊君:“肥佬,今晚我去你家蹭饭行不行?”
“啊?”王钊君一愣,随即抱歉地说,“今晚不行啊,我带豆豆跟老婆一起回她家了。”
挂了电话,展骏歪在沙发上长叹一声。温珈言一走,和他好好过个中秋节然后顺带在蜡烛或者月光里表白下心迹的安排就全都被打乱了。
他可以确定过了这一天自己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勇气回应温珈言了。
纠结半天,展骏又振作起来。
亏的又不是他,是温珈言。
手机里一排未接电话的短信提示,全是展韦的号码。展骏看得心烦,又把手机关了。
他每天都是假期,又是孤家寡人,除了多添些无可名状的凄清气氛外,中秋对他的意义实在不大。
所以他自己捣鼓了些吃的,然后一天都宅在家里把攒起来的剧集看了。还没看完就困得不行,拉好窗帘把明亮月光隔绝在外面,他睡了个好觉。
此刻的展骏坐在床头,一手拿着房泽选定的方案,一手攥着手机,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