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这里的是真正的孙伯仁，他会怎么应付翁清栩呢？
皮笑肉不笑地向演讲的众人介绍了旁听的实习生，孙伯仁一边忙着嘴上的招呼，一边却在内心的某个角落，默默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是真正的孙伯仁，应该一开始就不会让他跟来。
事到如今，就算后悔自己竟然把一个对不良用语禁止令明显不满的人给带进这种场合里，也已经来不及了。孙伯仁只能祈祷他不要又多嘴说什么，其他的就一切随缘。
随着会议的进行，感觉身边的翁清栩俨然就是一副有备而来、超想发言、蓄势待发的态度，就算只是听取关于不良用语令实行的现况以及不良用语计划本身进行的进度，孙伯仁还是很难得地绷紧了全身的神经。
现在旁边坐了一颗大型的不定时炸弹，孙伯仁紧张到光是听讨论就冒冷汗，与会的学者们讲了什么都没注意听，直到有人开口呼唤他。
「长官，您的意见如何？」
花了两秒回想刚刚听到的内容，孙伯仁堆起笑容，几乎是反射性就做出判断。
「我和各位的意见一致，维持现状也没什么不好。应该说我希望致力于维持现状。」
发言完之后开始翻动资料，一瞬间，孙伯仁觉得心情急速冷静了下来，身边的翁清栩，也忽然变得微不足道了。
——照先前留下来的资料和笔记判断，现在确实还在过渡时期。
不良用语牌现阶段的功能，就是让学生在玩笑中轻忽、不将它当一回事、逐渐养成习惯。
然后，逐渐加强控制，不管花上多少年。
逐渐地，让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间戴上项圈。
自己现在必须做的，就是扮演好孙先生，完美地照他的意思行事。
将注意力转移到会议内容上之后，孙伯仁完全忘记了右手边那颗未爆弹。直到自己的发言告一段落，逼近结束时间的当下。
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润喉，孙伯仁还来不及庆幸幸好今天没有提到什么触及政策核心的内容，身边却忽然传来桌椅碰撞的声音和清朗的询问声。
「对不起，我可以发言吗？」
——果然来了！
心里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用眼角瞄了举起手来的翁清栩一眼，孙伯仁很快放下手边的资料，坐正身子。
「刚刚听老师们提到，现在全国有四成左右基础教育的学生把不良用语牌当成笑话，五成左右的学生不关心，只有一成左右的学生认为应该好好遵守。看起来似乎是很让人担心的状况啦，刚刚各位的反应好像也有点担心？」
畅所欲言的翁清栩话锋一转，忽然将视线朝孙伯仁望来。
「可是，就是这种不在乎、把它当玩笑的态度才可怕，对不对，长官？」
「……咦？」
等等大哥你为什么要问我的意见——勉强压下惨叫的冲动，孙伯仁镇定的搓了搓手中的笔，微微歪头。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要是大家都认真的把它当一回事的话，计划就不能进行了。老师们和长官也是这么打算的吧？把我们都当成笨蛋？」
本来以为翁清栩一脸有备而来的态度，是又要讲什么自己无法招架的恐怖提问，谁知道他最后竟然口出活像小朋友来找碴的话语，这下大出孙伯仁意外，就算临场反应再快，也不得不迟疑了几秒。
「长官哪，他真的是你们办公室的实习生吗？该不会是岳长官办公室的实习生吧？」
说这句话的人应该是想打圆场，结果气氛反而变得更冷，孙伯仁连忙意思意思的干笑数声。
——现在应该怎么办？
在场的都是赞同或对不良用语禁止计划进行研究的学者，看着与会的众人有一半脸都垮下来了，孙伯仁连忙开始思索解决之道。
先不说内容——其实这内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翁清栩刚刚的发言，几乎和反对不良用语禁止计划的理由前三名如出一辙，只是反对的方式大多经由文字传达，很少当面被指着鼻子说出来。
看样子问题是出在态度。翁清栩的态度，简直就跟已经被抓到教官室准备记过了还出言不逊的高中生没两样。
知道这种情况下非做点表示不可，毕竟人是自己带来的，孙伯仁于是堆起笑容，推开椅子站起身。
「抱歉抱歉，我在开会前就多少有听翁清栩提过，学校同学对不良用语牌的意见，可是没想到现在的学生措词竟然这么出人意料。」
以满是歉意的口气侃侃而谈，孙伯仁故意不理会翁清栩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
「没事先和他确认过是我的疏失，他才刚开始实习，态度方面请老师们多多担待，我们之后会好好教他的。」
稍微停顿，孙伯仁转过脸，用眼神示意翁清栩也站起来做点表示。
看他乖乖地站起来向众人鞠躬，说着「我下次会注意」，虽然眼角瞄到翁清栩偷偷吐了舌头，但感觉室内的气氛很明显的和缓下来了，孙伯仁也就不再执着，转而为自己的发言作结。
「不过，这个说法对计划的补注也很有帮助，我会参考这个意见，在下次常会的时候提出新想法，到时候还希望老师们多多指正。」
听见身边的翁清栩说着「下次请一定也要让我旁听」，款款落座的孙伯仁转过脸，不置可否地给了他一个灿烂无比的微笑。
——放心吧，下次的常会，我绝对、绝对不会再让你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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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开会就是这样，害我心脏都快停了。」
明亮整洁的厨房里，叉子撞击瓷盘的声响和汤匙搅拌声混在一起，听起来充满了温暖的家庭生活气息。
水蒸气罩上镜片怎么擦都擦不完，孙伯仁索性将眼镜摘下，一口一口的啜起热腾腾的焦糖奶茶。
这天晚上，为了发泄白天的怒气，加上终于可毫无顾忌的吃东西，孙伯仁于是买了大量的材料来到颜书浚家煮了分量多到足够吃两天的意大利面。
然后，两个男人就各自坐在餐桌的两边，开始有志一同地消耗起锅里的食物。
「翁清栩很关注不良用语计划，而且他超敢讲的，根本就是来踢馆。」
「在实习生讲出不该讲的话的时候做出指正，不就是大人的工作吗？」向前探出身子，颜书浚安慰似的摸摸孙伯仁的头。「在大人的工作这方面。你做得很好喔。」
「……真的吗？」
「不过，对你来说，翁清栩才是大人吧。」
默默地发出「嗯」的声音，将嘴里的奶茶咽下，孙伯仁咕哝着「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吗」。
太久没喝的含糖饮料，似乎是和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味道——仔细想想也没多久，不过十天而已。
「颜大哥。」
戴上眼镜，孙伯仁眨了眨眼，将目光对上颜书浚的视线。
「如果翁清栩真的去你那边实习，你会觉得麻烦吗？」
「麻烦。」几乎是反射性地冷哼，放下叉子，颜书浚毫不客气的放言。「应该说，翁清栩他很麻烦。我可没时间言周教既没礼貌又不识相的菜鸟。」
听他不经意的说了句「就跟邵孟源一样，不过他等级比邵孟源低太多了」，孙伯仁好奇的问道。
「……你跟阿源是不是不合啊？」
「谁——」似乎意识到自己差点面露不悦之色，颜书浚急忙否认，「哪有，我是说翁清栩。」
「你也跟他合不来呀。」
「当然啰，他那么热衷找你搭话……」拿起手边的葡萄汁喝了一口，颜书浚的眉头不自然地微微皱起。「先不说他对不良用语计划很有兴趣，我总觉得他好像很以你的反应为乐。」
「嗯，确实。」
吃掉最后一根面条，孙伯仁拉过放在桌边的马克杯，鼓起脸颊。「翁清栩似乎很想知道推行计划的动机，否则不会问我们是怎么打算的。」
「……这样吗？」不晓得是不是错觉，颜书浚的语调似乎稍微低沉了下去。「这样的话可难办了。」
喝完奶茶之后又拿过汤匙，孙伯仁把盘底的花枝，虾仁和蛤蛎一一舀起，放进嘴里。
「而且我也很在意，翁清栩为什么会在开会的时候，说我们都把他们当笨蛋。」
起身走到瓦斯炉边，孙伯仁一边继续发牢骚，一边掀开大平底锅的盖子，让热气散开。
「那些话，在网络论坛或BBS上面是可以很轻易的写出来，可是在那种场合，一般人没那么简单讲出口吧。」
——或许他是想测试自己的反应。就像颜书浚刚刚说的，「他好像很以你的反应为乐。」
当然还有个可能，就是翁清栩根本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白——传闻中的二病。
熟练的用夹子夹起锅里的面条，把滑落在锅边的长葱挑起放进嘴里，孙伯仁边嚼边叹起气来。
「翁清栩才来几天就搞得我快爆血管了，我看他开口直接问我到底为什么要推动计划的日子不远矣。好烦。」
「……别想太多。」
端着自己的盘子走到孙伯仁身边，颜书浚的劝慰声轻飘飘地从上方降下。
「就算你知道或是猜到孙伯仁推动计划的用意，你觉得，那会是可以随便说给人听的事吗？」
反射性地回答「当然不行了」，孙伯仁顺手接过颜书浚手上的空盘子，开始盛装意利面。
「不要说翁清栩了，那说不定连对我也不可以说。说实话，我很介意。」拿起旁边的透明茶壶，颜书浚微微的倾身，替孙伯仁将奶茶加到八分满。
「我介意的不是你被问了该怎么办，而是知道以后，你该如何自处。」
视线停在五颜六色的食材上头，孙伯仁不自觉地眯起双眼，开始思考颜书浚话里代表的意义。
——虽然之前就有想过，但现在看看，自己好像老维持着自寻烦恼、被颜书浚安慰、打起精神的三个节拍在循环。
而且和自己完全相反，颜书浚向来都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很少看到他迷惑、沮丧、需要人安慰的模样。
一直都是这样，结果自己只会向颜书浚抱怨、根本没能力为他做什么。
「伯仁？怎么啦？」
或许是发呆太久了，感觉肩膀被轻轻拍了拍，孙伯仁连忙端着已经装满的盘子转过身。
「没事。来，请用。」
知道颜书浚很在意自己的沉默，回到桌前坐下，相对无语几秒后，孙伯仁还是抬起脸，望向对面的颜书浚。
「……我刚刚在想，我好像一直都在依赖你，却没办法帮你什么。」
「怎么会没有？你今天煮晚餐，已经帮了我大忙啦。明天中午的便当也有着落了。」
似乎因为孙伯仁的烦恼太过出乎意料，颜书浚先是愣住，紧接着露出了温柔的笑。
「你煮的菜真的很好吃，多谢招待。」
「那没什么啦。」想也没多想，孙伯仁反射性地就做出承诺。「你喜欢的话，以后我随时都可以煮给你吃。」
「……呃？」
不知怎地，颜书浚忽然低下脸，什么都不说的就开始埋头猛吃。
因为颜书浚的态度太过反常，搞不清楚状况的拿起马克杯，孙伯仁莫名其妙的接腔。
「不对吗，电动里的人妻被夸奖会做菜的时候不都是这么说的？」
话没说完，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说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孙伯仁瞬间感到一股莫名的滚烫气息，从胸口冲上脸颊。
碰地将马克杯放下，孙伯仁慌乱地将脸低到不能再低，嘴里乱七八糟的连说了三次「对不起」。
「你、你干嘛道歉。」
微微将脸抬起，发现颜书浚满脸尴尬的盯着自己，孙伯仁立刻再度将视线压下。
如果现在地板上有个洞，孙伯仁已经奋不顾身的跳下去，然后将自己埋起来了。
——因为那张好看的脸正紧张地泛红，似乎，不是错觉。
翁清栩那句「老师们和长官都把我们当成笨蛋」的发言，没有意外的以飞快的速度、传遍了行政官厅。
因为知道助理们念了翁清栩一顿，而且隔了几天自己的气也早就消了大半，所以当他出现在办公室时，孙伯仁的心情反而异常平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长官，这是本周的实习记录，请你盖章。」
虽然看他那嘻皮笑脸的态度实在让人情绪好不起来，但要是摆脸色实在太小孩子气了，孙伯仁于是反应了声「好」，默默地拿出公务用的印章，在空白栏位用力捺下。
「雅萱姐有说，那天开会的内容会做成记录送进文书库房，我的发言也会收录进去吗？」
本来就不认为翁清栩会盖完章就走，但听他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孙伯仁还是在心中稍微讶异了一下。
「怎么这么问？当然会收进去。」
「真的啊，我还以为会被删除咧。」
「我说清栩。」虽然不是很想摆出大人的架子，不过知道现在非说点什么不可，孙伯仁于是斟酌用词，尽量平稳的开口。「如果你还是学生还好说，你现在已经是半个行政厅的职员了，发言的时候记得自己注意一下。」
「可是，」翁清栩嘴上无辜，表情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除了态度问题，难道我连表达意见的自由都没有吗？」
「说实话，我承认你那天的发言其实是有益的，政策实行本来就该听取多方面的意见，我也不是要你歌功颂德。」
心中暗骂着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的态度不佳，孙伯仁故做忧郁的别开视线。
「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看场合说话。你在学校和老师报告论文也是这样吗？」
「对不起，我也知道开会的时候不该那么说，可是就是想说一次看看嘛。不然以后就没机会啦。」
全无罪恶感的道着歉，翁清栩单手叉腰，稍微活动起筋骨。
「而且我也没想到长官会帮我说话……应该说，长官您可以不用帮我说话的。」
「那是因为你第一次旁听，」实在受不了他那轻浮的态度，孙伯仁将双手交抱在胸前，露骨地皱眉。「我本来就有义务告知你发言时候应该注意的问题。」
尽管自己不在乎被轻浮以待这回事，但仔细想想，从外人来看这可是对「孙伯仁长官」态度轻浮，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办公桌底下跷起腿，孙伯仁摇摇头，示意要将话题结束。
「现在你知道了吧？有些话在课堂上讲，老师会原谅你；换了场合就不一样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很聪明，这些话应该不用我多说……以后你自己就多观察吧。」
正要说「你可以回去了」，那厢的翁清栩忽然正经八百地站正身子，摇了摇头。
「长官说得没错，不过……」
沉下脸，翁清栩露出了和初次见面、他沉默着打量自己时如出一辙的冷淡表情。
充斥着悍戾色泽的眼神，像要逼供似的，瞧得孙伯仁全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我想，我应该比你还了解『这个世界』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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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地，此刻的孙伯仁明明知道自己最好镇静以对，脑中竟然浮现了昨天晚上熬夜收看周四深夜的推理剧场。名侦探在进广告前恶狠狠地对着镜头说出「犯人就是你」，结果却因为无线电视业者盖台广告时间过长，等画面切换回来，却连片尾曲都已经播完了的悲惨事件。
于是，他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然后看着翁清栩那无懈可击的完美表情，仓猝地在自己眼前崩解。
「你！」似乎完全没想到孙伯仁会如此反应，翁清栩狼狈地喊了句「长官」。
揉着眼角因为爆笑而溢出的泪水，孙伯仁摇摇头，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带着笑、断断续续的回复。
「没错，你好像比我了解这个世界呢……怎么办呢？」
——正文完——
番外：这妄想的世界（二）
医务室。
古往今来，无论是恋爱小说、恋爱游戏、甚至是成人录影带，都是极受欢迎的人气景点。
这里有床、有各种用途莫名其妙的道具，还有最重要的，关上门就是完全密室。这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实在是无懈可击，让人感动到都快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