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说回来,是什么优势啊!?
脑袋混混沌沌地思考着和现况风马牛不相及又没半点营养的内容,将太阳穴靠着冰凉的水泥墙,孙伯仁恍惚地撑着沉重的眼皮,继续将气力使用在没啥建设性的思考活动中。
我为什么会一直想着医务室啊,难道我还在挂念上次那个攻略保健室人妻的游戏吗?那个没有破解档根本玩不下去啊!这个世界要找破解档好麻烦的……
越想越觉得哀伤,眼泪好像要掉下来了……悲怆地抽动着鼻子,感觉一股反胃的冲动从腹部涌向喉咙,孙伯仁于是撑着旁边的矮柜站起身,然后将手伸向面前的水龙头。
——也罢,这种状况下,这里还是比医务室好。
手肘撑着洗手台的大理石平面,虚弱地看着镜子里那张疲惫的脸,孙伯仁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所在地点不是医务室,而是医务室旁边的——
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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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家最后就是决定要把我丢在厕所就回去吗?连护士阿姨也这么说?太薄情了吧?太无情了吧?我是病人欸!」
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微风打在脸颊上,感觉好凉好舒服。
定时清扫的厕所飘散着清洁剂淡淡的香气,凭良心说,基本上在办公厅里的厕所虽然没到豪华饭店的等级,却也没脏到让人想夺门而出的地步。
可是,孙伯仁还是忍不住想抱怨。当然不是因为厕所的关系,而是因为薄情的同僚们最后做出的决定。
「你在念什么?没事的话我要走啰。」
颜书浚的声音和打开水龙头的声音混在一起,斜眼看他洗完手之后又抽了张纸巾擦手,孙伯仁随口应了句「没事,你回去吧」。
来看热闹兼看笑话的岳振纬早就回去了,郭先生和城小姐以及其他同僚也在前来稍微关心以后就离开,至于助理们在听见颜书浚宣布「这样下午就不能开会了,大家就自己去做自己的事」之后,纷纷欢乐的鸟兽散,实在让孙伯仁忍不住感叹自己是不是做人太失败,才会遭到被扔在厕所的下场……
「做人失败?哪有?要是以前的话根本不会有人来看你好吗?除了我因为要跟你商量下午开会的事不得不来以外。」
无法判断颜书浚讲这话究竟是要安慰自己,还是感叹他老兄的身不由己,孙伯仁于是虚弱地应着「哼哼哼,是这样啊」,一边偏过头去,开始反省自己现在的景况。
自己现在瘫坐在五楼西侧男厕所靠窗的置物柜上,至于人会在这里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孙伯仁从中午休息时间开始,就断断续续的吐到现在。
孙伯仁也没想到,只不过是喝了一口微糖——真的是大概不到平常十分之一甜度的奶茶,就吐了。
而且把早餐加上才通过喉咙,还维持着固体状的杏仁片,全都吐在刚放下的杯子里。然后茶杯里的内容物就这样满溢出来。一下子就流得满桌都是。
光是回想就觉得一阵恶心,孙伯仁只记得自己那时候不停对冲进办公室来的助理们说「对不起」,然后又弯下腰对着垃圾桶继续吐……真正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趴在厕所的置物架上面了。
悲怆的想着平平都是要吐出来,早知道就不吃杏仁片了,那个明明就没啥味道竟然贵到不行……心中充满对食物的怨念,孙伯仁抬起眼,有气无力的向颜书浚提出疑问。
「可是……为什么我会被丢在这里啊……至少让我躺下吧。」
「谁叫你吐个没完,而且要是在躺着的状况下又开始吐的话很危险的。」
把稀释到颜色根本和白开水没两样的运动饮料递给孙伯仁,颜书浚满脸受不了的开始碎碎念。
「真是,邵孟源他们明明千交代万交代,叫你不要乱吃东西……」
「……因为我想,只是一点点应该不要紧,应该……」
越说声音越小,孙伯仁抓着运动饮料的瓶子,无比困难地挤出一句「是我不好」。
「虽然科学委员会那边是说吐完就没事了……」由上而下地看着孙伯仁的脸色,颜书浚很苦恼地盘起双手。「怎么样?真的不要去医院?」
「不了。」
摇摇头,尽管其中有一半的原因是去了医院八成会挨针,孙伯仁还是选择提出剩下那一半的借口。
「要是为什么会吐的原因被检查出来,会很麻烦耶……我才不要。」
把孙伯仁的理由听完,虽然看起来还是有点勉强,颜书浚总算是接受了这说词。
「你这么坚持的话就算了。可是放你一个人在这里实在不太放心……」
「没关系啦,又不是小孩子,真的不行我会喊救命的。」
「你啊。」抓了抓孙伯仁有点凌乱的头发,颜书浚抬起手,指向墙边亮着红色指示灯的紧急救命铃。
「有事的话就赶快按求救铃,医务室就在隔壁。」
好象又产生了反胃感,已经连吐糟「那个不是这样用的吧」的心情都没了,孙伯仁勉强挤出微笑。「我知道,你回去吧。」
「……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
「真的——」
在心里默念着「所以求求你快回去」,孙伯仁偏过头,确认求救铃就在手肘构得到的位置,然后将视线移向窗外的蓝天,试图转移注意力。
——因为万一在你面前吐起来的话,我大概会当场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等了几秒,终于听见放弃坚持的叹息声,从上方缓缓落下。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点。」
确认颜书浚已经离开,洗手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以后,松了一口气的孙伯仁闭上眼睛,慢慢让呼吸平静下来。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反胃感逐渐远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困意。
******
最后,孙伯仁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睡着、又怎么醒来的。
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等醒过来、发了一阵子呆之后,他才意识到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
不知道对方在那边站了多久,瞬间清醒过来的孙伯仁,忙不迭地将眼镜扶正。
「……颜大哥?」用手掌抹掉脖子后面的汗水,孙伯仁眨眨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你不是回办公室了吗?」
没有回应孙伯仁的疑问,颜书浚低下脸,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还会不舒服吗?」
「……好很多了。等一下,我起来洗脸。」
奇怪着自己明明不是发烧为什么要摸额头,孙伯仁任由颜书浚一边说着「洗脸的话要把手表拿下来」,一边替自己解下手表再放进口袋。
说也奇怪,晕眩和反胃的症状也已经消失得差不多,看来吐完就没事不是科学委员会在唬人。
听见颜书浚催促着「站得起来吗」,连忙点点头表示没问题,结果孙伯仁起身之后,却发现他开了一间厕所的门,探头朝着里面不晓得在看什么。
「……颜大哥?」
东西掉了吗?还是手机掉了……疑惑地猜想着各种可能的情况,孙伯仁走到颜书浚身边才问了句「怎么了」,头顶上忽然降下让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吩咐。
「来,进去吧。」
肩膀被用力一推,脚步踉跄、差点摔倒的孙伯仁还没搞清楚状况,整个人已经被挤进狭窄的隔间厕所内。
「欸?嗄?」
背后传来门锁扣上的声响,知道颜书浚也跟着进来了,孙伯仁好不容易维持住平衡,立刻火冒三丈的咕哝「你干嘛啊」。
「先站稳,不要跌倒了。」
发现再往前踏一步的话膝盖就要撞上马桶了,他连忙反射性地张开腿,想站稳身子。结果就变成了双腿大开横跨着马桶站立,这莫名其妙又有点诡异的姿势。
狼狈地用手撑着墙壁以稳住身子,孙伯仁转过脸准备开骂,正好看到颜书浚伸手朝口袋里掏东西。
一个像是铝箔包装的小袋子忽然被挤到眼前,捏着那个小袋子,颜书浚笑得一点恶意都没有,仿佛连背景都冒出温暖的暖色光圈。
看着那个笑容,感觉这下好象反而变成是自己无理取闹了,气势一下子全消光光的孙伯仁不禁悲哀的想着: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颠倒是非,屈打成……
「来,止吐药。」
「啊?喔,谢谢。」
虽然脑袋有个部分在质疑,只是吃个药而已何必进厕所;地点似乎不对吧。但既然这么说的人是颜书浚,孙伯仁也就放弃了继续质疑的念头,转而向他伸出手。
照孙伯仁的理解来判断,颜书浚应该把东西交给自己才对——结果他竟然摇摇头,将手收了回去。
「你一个人没办法的,我帮你。」
不不,我现在是还有点虚弱,不过还没到那么糟的地步吧?而且只是止吐药而已,何必麻烦你亲自动手——嘴里的「不」字才刚出口,颜书浚竟然又说出更恐怖、更出乎孙伯仁意料的台词。
「裤子脱了,我帮你放进去。」
「……哈?」
颜书浚现在的表情完全没有半点尴尬或不自在,自然到就像在说「去倒杯茶来,这个很苦要直接吞下去」一样。
于是,孙伯仁也很自然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耳背。
「颜大哥,你刚刚说放什么?」
「把这个……」晃了晃手上的小袋子,颜书浚的手掌摸上孙伯仁的臀部,做出像是左右分开的动作。「塞进你的这里。」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奇妙的感触从被摸到的位置直冲到脑门,吓得孙伯仁当场惨叫出声——然后从背后被一把掩住嘴巴。
「拜托你,要叫也别叫得像踩到壁虎一样好吗?」
「……」
带着叹息声的热气吹着耳后,如果不是嘴巴被紧紧压住,孙伯仁大概已经一头撞上马桶了。
有没有搞错啊!?你刚刚说的明明是止吐又不是止泻!为什么要放进那种地方?而且止泻也不是放进那里吧!?都已经到了那种位置的话再塞药有用吗!?
口不能言当然只能在心中开骂,好不容易等到对方主动放开自己,孙伯仁才要给颜书浚一个白眼,却看他满脸无辜,俨然是真的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干嘛摆这种表情,我又没说错。」
「……」
发现颜书浚的态度不像是在开玩笑而是认真的,勉强止住想继续吐槽的冲动,孙伯仁稍做考虑以后马上决定装傻到底。
「颜大哥,我好像没听清楚你刚刚说什么。」扭动着身子,孙伯仁一边发出嘿嘿嘿的干笑、一边试图找到缝隙开溜。「这、这种地方不好说话,我们到外面说。」
发出「嗯」的一声,颜书浚正经八百地将孙伯仁最不想听到的话语重复了一遍。
「我说裤子脱了,我帮你放啊。」
嘎,颜书浚你平常那个职业级的察言观色跑到哪去啦!?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就是想找个让我们双方彼此都能和乐顺利假装啥都没发生过的台阶下啊!为什么你不顺着走下去啊?为什么!
悲怆地想着自己这个星期所吐的槽加起来恐怕还没有今天多,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是万万不能说「那就拜托你了」,毫不放弃任何一个逃出生天机会的孙伯仁,于是蹩脚的转移起话题。
「这、这样吗?那你手上那个,是什么?」
「不是说过,是止吐用的塞剂啊。」手指挤压着铝箔包发出奇妙的声响,颜书浚把它塞进孙伯仁手里。「不相信的话,你自己看。」
不看还好,把那个铝箔袋接过来,翻来覆去却发现上面别说内容物名称了,甚至连个字也没有。怒从心上起的孙伯仁于是完全忘了自己现下的立场以及惨况,口不择言地朝着颜书浚发泄起来。
「拜托,现在连一包五块的糖果都会在包装纸上面印制造商地址了,这种连药厂品名联络电话都没有印的东西,你怎么放心把它塞进来啊?」
都已经讲到这种地步了,没想到颜书浚竟然面不改色的做出更加危险的发言。
「……可是,就算写了制造商地址,也不一定是真的啊。」
——喂,你现在是要表示谎报营业地址这种事是常态吗?这个国家容许这种不公不义的事发生吗!?公务员讲这种话可以吗!?
勉强保持左手撑着墙壁维持平衡,半边身子转过来和颜书浚对话的态势,孙伯仁才说了句「这么危险的东西我才不要」,手一滑,原本捏在手里的小铝箔包,就这样没发出什么声响的掉进了马桶。
「……啊。」
原本只打算掉到地上然后再不小心踩个一脚,没想到竟然天时地利人和到如此彻底,孙伯仁连忙一边掩饰心中的暗爽,一边陪笑「抱歉我手滑了」。
「啊,没关系啦。」
嘴上轻松地表示无所谓,颜书浚将手伸到口袋里,一口气拉出一长串大概有十来包,和刚刚被孙伯仁掉进马桶里的东西一模一样的小铝箔包。
「我就怕会发生什么意外,所以准备了很多。」
「……」
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整串看起来很像是糖果——如果是糖果也就算了的不明物体,孙伯仁忍不住产生了不晓得是生平第几次的大哭冲动。
……完蛋了,我已经没梗了。而且那么多包,要是全部把它塞进马桶,我明天铁定被事务组的人拖出去宰掉……这下真的死定啦!
心怀半放弃半试探的打算,孙伯仁战战兢兢地别过脸,然后没有意外的和颜书浚愉快的表情对个正着。
「可以不要嘛?」
「不行。」
听着那太过简洁,连讨价还价余地都没有的拒绝声,孙伯仁也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快哭了,可是八成是因为下午吐得太凄惨,现在根本挤不出半滴眼泪来。
「那、那我自己可以来……」
「自己来?你明明光是拿着就有办法把它掉进马桶了。」
为什么颜大哥看起来越来越开心的样子?平常不是只要我口气可怜一点,他就会有点困扰的说「好啦,你别这样」,然后听我的话吗?为什么他现在根本完全不动摇啊,为什么!?
其实现在更需要深入探讨的,是为什么自己今天的悲壮内心戏会如此充分到过量的地步;但孙伯仁已经没时间也没心情去思考这种事了。
「你是要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室内响起撕开包装的声响,知道这下除非把颜书浚打昏之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但在连保持平衡都很勉强、站都站不太稳的状态下,孙伯仁只能嗫喏着转过头,不让颜书浚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我自己脱。」
松开皮带、把衬衫从长裤里拉出来、再解开长裤的纽扣——完全不敢也不想去思考,现在背后的颜书浚是用怎样的眼神看着这一连串的动作,孙伯仁心一横,一口气把内裤连着长裤一起脱了下来。
用尽最大的力气把现在的一切想象成到医院看病——当然实质上应该也没什么差别,孙伯仁挤出一句「那麻烦你了」。
话是这么说,但孙伯仁已经如此合作,颜书浚却不知为何好半天没有动作。
感觉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压在头顶的羞耻感似乎也越来越重,孙伯仁终于忍不住转过脸。
「……你在干嘛?」
「我在想哪个塞起来会比较舒服。」正经八百地审视着那从外观来看根本没半点差异的长串铝箔包,颜书浚有点苦恼的寻求起孙伯仁的意见。「你觉得呢?」
「拜托你不要想了就靠直觉随便拿一包啦我一点都不在乎舒不舒服所以你要就快点放进来好不好!?」
一口气把就字面上来看非常有问题的内心话全部吼完,结果换来的是颜书浚感慨万千的叹服声。
「怎么,刚刚拼命顾左右而言他,我还以为你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