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枯没有反驳,他把口罩取了下来,深深呼吸一口,才将顾格的事慢慢说来。
顾格曾经家庭普通,但幸福和满。母亲是搞艺术的,温柔美丽。父亲做金融,一心想为儿子安排同样的未来。
顾格从小受母亲的熏陶,对音乐有极大的爱好,母亲也夸他有天赋。但父亲不止一次反对,觉得男生整天玩这种东西没志气。母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眼看着快要把父亲说动了。
顾格也在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一路前行。
这些往事,在白督四处打探顾格的时候也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也知道顾格父母多年前亡故。
可显然,游枯知道的比他多。这让白督的心里既妒忌又懊恼。
游枯告诉他,十六岁那年,顾格的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家庭,他的梦想,他的幸福……全部都毁在那场车祸的大火里。顾格被游枯救了出来,而他的父母却被活活烧死在车里。
所幸顾格没有目睹之后的悲剧,否则,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要他怎么承受。但他若是清醒着,说不定就可以阻挡悲剧的发生。
游枯也是那时认识的顾格,他不知道顾格曾经怎样的性格,但绝不是现如今这般冷性冷情波澜不惊。
顾格最终还是念了金融,学音乐的消费他承担不起。他的学费都是自己亲手赚来,他拒绝接受任何资助,甚至没有动用过父母遗产里的一分钱。
顾格以一种遍体鳞伤的方式强迫自己成长,强迫自己封闭所有的感情。他的那几年的生活,在别人眼里孤傲、坚强、有目标。
但游枯看来,他更像一缕游魂,把自己的情绪掏空,用昼夜不分的忙碌填满,谁也看不到他的内心在经历怎样的腐烂。
直到他遇见白督。
游枯看到了顾格的眼里有了温暖,有了愁闷,有了向往,像活过来了一样。游枯其实是担心的,这样的感情若对方不知珍惜,顾格……他就不仅仅只是再次死去那么简单。
白督为掩饰情绪,端起杯子,可他的手抖得不行,咖啡溅在他白色的袖口,染了点点污迹,他却仿若不知。他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路渗到心里。
他清楚的知道,他没有珍惜顾格,他没有在他需要温暖的时候给过他一点点关怀。他也从没花过心思去了解顾格,在一起两年,他不知道顾格的爱好,不知道顾格的梦想,不知道顾格的疼痛,他甚至不知道顾格的朋友,不知道游枯的存在。
他真是个混蛋是恶鬼是天底下……最肮脏愚蠢的东西!
白督痛苦地闭上双眼,他应该万劫不复。顾格他那么……那么的好,他分明是他一生中最不可求的珍宝,他应当感激淋涕,应当为他拂去尘埃。可他亲手把他毁了,他让顾格在刀刃下体无完肤,让他在沙砾中磨成薄薄的一片,然后他扬起手无情地把顾格砸碎在冰凉的地上。
顾格一定很疼,可是他从来不说,不不……是自己从来不听。他是不是曾疼得偷偷落过泪,他是不是曾在午夜梦醒时辗转难寐,是不是疼到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白督,你怎么会舍得?顾格那么好,你怎么会舍得……对他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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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督的那些心情自然不会同顾格讲,他只粗略地和他说了与游枯见面的事。
他怕泄露了脸上的表情,索性低着头看着碗,“游枯差不多和我说了这些,看得出来他曾经……顾顾格?”
白督抬起头就看到顾格咧着嘴表情狰狞,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第三十二章
白督抬起头就看到顾格咧着嘴表情狰狞,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顾格没说话,他吃虾的时候被虾屁股上的脆壳卡在了门牙旁边的牙缝里,他在试图挑战舌头的极限。
他看了眼白督,关上嘴巴,把舌尖抵在牙缝外边,用力吸了几下……还是失败了。顾格挫败地放下筷子,伸出手指,龇着牙,拿食指的指甲盖轻轻一抠,“呼——”
白督:“……慢点吃,我给你剥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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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经纪人给顾格讲游枯近期快要拍完的一部戏,让他看看有没有什么灵感。
顾格翻了翻剧本,读了几章就被剧情完全吸引了去。
经纪人感动极了。这才叫敬业!不像当初给游枯看的时候,人家直接把剧本甩他脸上:“这么恶俗的烂梗你也好意思让我接!”
经纪人看着顾格打开了浑然忘我模式,泪眼婆娑地打断他,“好了好了我要走了,你先慢慢琢磨着,这个不急。”
顾格点了点头。
故事大概讲的是一个女土匪与敌国皇子爱恨纠缠、相爱相杀的故事。
男主角离开时向爱人承诺,必会说服国人,停止战乱,还爱人故土平安。可惜刚回国就被自己的弟弟一锤子砸失忆了,于是忘却承诺的他,率领千军万马一路攻来。悲痛欲绝的女主角带着一群土匪奋起抵抗。
女主角身负重伤,在最后倒下的那一刻声嘶力竭地喊爱人的名字。
皇子听到了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熟悉的声音,他回过头张望,却什么也没看到。他只看到这一群没有组织的残兵,在他的铁骑下苟延残喘,最终全军覆没。
他在满地的尸体中漫无目的地寻找,可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么。他只觉得,在这一群散兵游勇走向覆灭时,他的心也在逐渐死去。
结尾处,残阳如血,尸横遍野。男主角跪在血泊里痛苦地哀嚎,却不知道为谁悲伤。
顾格呆愣愣地看着结尾。死了?……这么感天动地的故事居然be了死的怎么不是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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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督被公司的事气到了,到了家脸还是黑的,他看到顾格坐在沙发上。白督不耐烦地扯着领带走过去。
“公司里养着一群滥竽,开个会无语死了。”
顾格还沉浸在悲伤的剧情里,黑色的眸子沉痛地看着白督:“无……无语是谁?”
囧。
顾格怎么了?
白督疑惑地接过对方手里的剧本,看了眼封面,“狼烟四起之……冰山皇子的温柔?!”
“咩哈哈哈——”白督乐不可支地抱着剧本在顾格身边打滚,“艾玛碎了我一地的玛丽苏,终于找到可以和【古剑奇谭之男神的执恋并驾齐驱的名字了哈哈哈——我尿漏了漏了……”
顾格一把抽回剧本,挑着眉一言不发地盯着白督。
“咳。”白督收到警告,尴尬地把脑袋从顾格大腿上挪开,指了指皱巴巴的剧本,“当然名字……不能代表什么,败絮其外金玉……”
“肤浅。”顾格起身往书房走去。
“哎——”白督叫住他,“今天做酸菜鱼好嘛?”
顾格眼里一道寒光射过来:“不许再放花椒。”
“造啦造啦。”白督走过去,推着顾格的后背把人送进了书房。
“我放芝麻~”
“你敢!”顾格从门口探出头,“沙发都不给你睡。”
QAQ!!
第三十三章
夜深了,房间里静悄悄的。白督睡着,拖了长长的鼻息。突然,他的呼吸一顿,似是要转醒,他皱着眉“嗯?”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后,他又迷迷糊糊地开口:“怎么了?”等了一会,他不耐烦地伸出手,“顾格,唔……你叫我到底干嘛——”
白督的手摸了个空。边上根本没有人!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惊出了一身冷汗。
白督急促地喘息着打开了床边的小夜灯,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这是顾格临睡前的习惯。他一口气灌下大半杯,才压了惊。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是了,顾格若在他身边,又怎会在半夜不停地叫他的名字。只有他不在的时候,才会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地吵他的睡眠。白督白督白督……一遍又一遍。
白督下床,找了件外套往书房走去。
果然在那里。顾格戴着耳麦,不时地做些记录又偶尔轻声哼唱。
白督靠在门边,心疼又无奈。顾格抬起头,看到了白督在光线明灭处对他微笑,他取下耳麦,冲对方招招手,“怎么醒了,我吵到你了?”
白督走到顾格身后,把外套披在他身上,顺手搂住他的肩膀,他用鼻尖蹭了蹭顾格的耳后,小声抱怨道:“是啊,吵死了……”
“我一会儿就睡,你帮我把门带上,应该就听不见了。”
你不在,我怎么睡得好。白督把人搂紧了,“这样只会更吵。”
“你无理取闹。”
“你打我呀——嗷。”
顾格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还不去睡,你明天不上班了?”
白督嘿嘿嘿地笑了:“明天是没什么事,不去了不去了我马上给助理打个电话。”
“白老板,这个点?”
“管他呢!”白督屁颠屁颠地去拿手机。
助理睡意朦胧地醒来,还没够到手机,就被人一脚踹下了床。
“嘤。”
助理光着屁股跑外头接电话,“老板我白天已经解释过了我不是调戏你真的,我我说的不是你的蛋是你昨天早上的蛋……”
“闭嘴闭嘴!谁和你说这个了。”
助理嘴瘪了瘪委委屈屈地说,“老板你还是和我说这个吧……”
“我明天不去公司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嘤……”
“有什么事,你就打我电话。”
鸡痣的助理自觉把这句话过滤成——“有什么事,你敢打我电话试试!”来不及嘤咛一声,电话就挂了。
真是业界良心啊shift!助理荡着鸡鸡跑回了房间。
“顾格——”白督得意地搂着顾格扭啊扭,“我明天一整天都可以陪你,你高不高兴?”
顾格腾出一只手把人扒拉下去,“看来我更要挑灯夜战了。”
“别啊快睡吧,我明天保证不打扰你!”
“……好了好了,我也困了。”
顾格觉得最侮辱自己智商的事,就是相信了白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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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阳光明媚。顾格却把房里的窗帘都拉上了,昏暗的环境更容易滋生悲伤地情绪。
顾格仔细体会着男主角跪在血地里哀嚎的心情,他一定很绝望,可是不知道绝望从何来,他不知所措,只能任凭自己的心加剧地疼下去,却找不到心疼的原因。
刚弹了两个音节。
“你是我的小丫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顾格随手抄起东西扔出门外。
“红红的小脸温暖我的心……嗷!”
安静了。
女主角临死前是怎样的心情?她认定了爱人的背叛,可倒下时那声凄凉悲鸣,是她最后的祈求,还是绝望的嘶吼?
半晌。
顾格琢磨着把刚想到的记录下来,往旁边一摸意识到笔被扔出去了。
打算出门去找,一转身。
“……”
门框上,白督搂着金抱抱把身子藏了起来,就剩两个脑袋一上一下挂着。一人一狗囧囧有神地望着他。
见他回了头,四只眼睛【叮的亮了起来。大狗扑腾的尾巴一下子甩了出来。
白督把手里的笔举起来示意,一脸无辜。
顾格表情惨不忍睹地转了回去。
我好不容易酝酿好的心情……
白督见顾格没理他,身后看不见的尾巴耷拉下来。
金抱抱的尾巴摇地更欢快了,白督没好气地一爪子把尾巴巴拉回来,“都怪你,摇摇摇摇你妹看我多高贵冷艳!”
第三十四章
金抱抱的尾巴摇地更欢快了,白督没好气地一爪子把尾巴巴拉回来,“都怪你,摇摇摇摇你妹看我多高贵冷艳!”
抱抱没理他,它努力地挣脱白督的桎梏,尾巴呼啦呼啦地甩进了对方张着的嘴巴里。
大狗连带着屁股都扭了起来,汪它看到它的主人朝自己走过来了!
白督呸地吐掉满嘴的狗毛,一不留神就让金毛窜了出去,顾格接住扑过来撒娇的大家伙。
白督对这种没节操的行为鄙夷极了,他矜持地站起来,靠在门边一脸高冷禁欲。
顾格一条腿被狗拖着,艰难地挪到白督身边,然后一巴掌拍在对方脑门上,“行了,别摇尾巴了。你闻闻抱抱是不是臭了?”
白督趁机凑过去,对着顾格的嘴巴“吧唧”一口,“咩哈哈哈,香喷喷!”
顾格咂咂嘴,疑惑地伸出两根手指头揩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然后对着捏在手指间的一根金黄色的毛发细细端详起来。
白督蹲下去嗅了嗅大狗,“……刚刚没注意到,好像是臭了。”随后又嘀咕道:“不对啊,昨天才洗的澡。
“我看它最近老是蹭屁股,是不是该挤一挤了?”
“挤什么?”白督反应过来后瞪着顾格,“肛肛肛肛……”
“肛门腺。”
咩这可如何是好……
“嫌脏?”顾格单手卷起袖子,“行,那我挤。”
“别别别。”白督急忙拦住对方的胳膊,他小声商量着,“要不,咱们去宠物店?”
顾格生气了:“你让陌生人摸抱抱的菊花?”
“哪哪里不对吗?”
“我让别人摸你的你高不高兴?”
“当当当然不可以!”
“那不就对了,”顾格揉了揉金毛的脑袋,又同样揉了揉白督的狗头,“抱抱也不乐意的。”
白督要哭了,他又拿狗和我比……
白督磨磨蹭蹭地把狗牵进了卫生间,可怜兮兮地问顾格:“给我个口罩好嘛?我不想死的太惨烈。”
“别靠的太近就成。”顾格安慰道,“勇敢一点白老板,都说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
“或轻于狗毛。”
顾格扔了口罩和两个保鲜袋过去,“把袋子套手上。”
看白督一脸认真地作势捣鼓,顾格放心地拍了拍手往书房里走,“好了,给你两个小时。”
“这么久?!”
“60分钟思想斗争,50分钟处理后事。”
顾格关上房门,舒坦地转了转脖子,终于可以安心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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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好像安静了很久,顾格看了眼时间,露出惊讶的神色,不知不觉已经大半个下午过去了。
他起身走至窗前,抬起手一点点将窗帘拉开,窗外的光线算不上刺眼,但顾格依然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容易投入到某一段剧情中去,触摸到那些存在于人们幻想中的角色的灵魂,有时情绪太激烈,他可能一时走不出来,就会不自觉地将人物情绪带到生活里。
每次从一段昏暗惨淡的情境里走回现实,却发现外面阳光普照,顾格总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窗前的那块帘子就像是隔绝两个世界的幕布,顾格每次拉开它,看到光从外面照进来,温暖又明亮,这个时候,他往往都会想起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