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宇泽只觉得肚子里一股无名火起。
帮?!他怎么就没看出来那家伙有帮自己的意思?仅仅不拒绝借他作业抄吗?平时连句话都不愿多说,还真是……接触起来“一点都不难”!!
连白宇泽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为什么那么生气。毕竟口头上顾及多方答应了老师的事情,背地里做不做完全是他冷杉的自由不是么。
他和玉环告别后便捏着杂志一路怒气冲冲的下楼走向食堂,刚踏进门就听见就近的桌上传来谢赭大呼小叫的吆喝。
“娘子!这边这边——怎么这么久,菜都凉啦!”
白宇泽没回话,阴着脸重重坐下就开始用筷子残暴的蹂躏餐盘。
姚绿抬头惊讶的看他,“哟,这是怎么啦?被骂啦?”
他还是不吭声,赌气一般扒着饭,先前落了个冷场的谢赭还要再说什么,对面的宁子樾却冲他摇了摇头,低头专心接着吃自己的饭。
就在这时,他们桌边极快速的掠过一个身穿黑色长风衣的清瘦人影,在他出现在白宇泽余光中的那一刻,他便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手里的方便筷子。
他知道,那个人向来都是一个人吃饭的,他的时间从不曾会为谁停留。
“诶……那不是上次那小子吗。”一向眼力好的姚绿也立即眯眼看定他,直盯着冷杉端着空盘子走出食堂。
“是你上次特意跑到别人班里去挑衅的对象?”宁子樾一针见血的冷静吐槽。
“这话怎么说的!明明是他先惹我。”
“哎哎都别这么损哈——!来日方长,将来还要用到这优等生的机会多了去了,先提前搞好关系才是真。”
“……谢二,以前爷真是看错你了。原来你是个这么卑鄙有心机的人。”
“尼玛,你懂甚!这叫不放过身边每一滴资源。……”
话及至此,从一开始便沉默不语的白宇泽忽然在一旁冷笑了一声,不知怎的话里就带上了浓浓的酸意。
“你不放过资源有用吗?那资源压根就不把咱们这样的差生放在眼里。……”
好像根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他突然想起那个朋友曾这样形容过冷杉。
而似乎终于觉出了是哪里不对劲的姚绿回过神来便笑着探身拍了拍他的肩,慢条斯理的安慰:“嘛,话也不能这么说啊。你想,他头脑好,体育好,家境好,长得也好……虽然不及我,可是人家面部神经不就坏死了吗?这多公平!说明他就算再神也是个人,没什么了不起的,没准一人儿搁被窝里的时候撸得比谁都欢呐。……”
一边的谢赭和宁子樾听完这番话都嘴角一抽,怎么都脑补不出冷杉面瘫着一张脸做那种事的猥琐画面——这天雷滚滚的违和感,光想想就渗人!
白宇泽闻言自然也是挂了一脸的黑线,虽然完全没感到一丝安慰不说反而更自卑了,但他还是听明白了姚绿话中的主旨。
冷杉再优秀也是个人,是人就有弱点,和你、我都一样,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他背向光明的那一面,你还未见过罢了。
第三章
“……快抄快抄!再有五分钟福尔马林就来收卷子啦!”
“神马?!卧槽,都这个时间了!哎,快把你卷子借我看一眼。”
“哦shit……完了我好像失忆了!怎么这一个月来学的方程式一个都不记得!”
“……算了,我放弃了。果断做英语治愈心灵。”
听着遍布教室各个角落接连响起的哀嚎,白宇泽见怪不怪的拉过卷子向上挪了挪,默默盯着最后那一道让人看了头就大的计算题。
晚自习上整条走廊都寂静无声,估计就只有五班教室里才会这么热闹。
白宇泽这一个半月来算是想明白自己身处的这个班级究竟是怎样一种内部构造了。理科的尖子全在一、二、三班,剩下的多半都是中下游的学生。当然,冷杉除外。他到底为什么会神奇的出现在普通班里,至今还是个未解之谜。
那么按理说,如果将刨却祖国栋梁们的理科生就这样随便分配到剩下的四个班里,班与班之间的差距该是不大的。
是的,白宇泽原先也这么觉得。但是通过这一个多月的磨合,他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擦,这个班简直就是乌合之众啊!!一大半人是威武奔放版的白宇泽,剩下的平均分了闷骚腹黑型的谢赭和鬼畜化的姚绿。一句话总结起来,就是没一个正常人……不,白宇泽自认还算是其中比较正常的了。
侧脸叹口气,虽然他现在又困又累非常想睡,但是偏偏不行。
有人还满怀期待的在看着他。等待着他脱胎换骨的转变。……
白宇泽心跳开始加速,做了足足有一分钟的心理准备后,才鼓足勇气将背靠上身后的桌沿,声音小的好像蚊子叫。
“那个……有几道题不会。”
后面的人抬眼看看他写满不安的后脑勺,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伸出一只手来。“……卷。”
白宇泽闻言如获大赦,忙不迭的转过大半个身子,将卷纸虔诚的献上。“不清楚的我都画了圈。……”
接过卷子后,冷杉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
少年已经麻利的搬了椅子坐到他身边的过道,聚精会神的盯着自己刚完成的那张作业,一双褐色的瞳仁里透着明灭闪烁的亮光,似是期待,又好像拼命压抑的紧张。
他就轻出一口气移开目光,拔掉朝外侧的耳机,淡淡开口:“这道题,套错式子了……”
冷杉骨骼分明的指节勾着水笔耐心在题干旁边写写划划,垂落的额发几乎遮住他夜一样纯粹的黑眸。
大约是从上周开始的吧,那天正好是公布月考成绩的日子。
得知分数的那个瞬间,坐在他身前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竟没有丝毫的反应。没有失落,没有动摇,平静的近乎麻木。然而下课铃才刚刚打响,白宇泽就站起身来,郑重的走到他身前,眼里是毅然不动的坚定。
“……以后如果有不会的问题,我可以问你吗?”
冷杉错愕片刻后,迎着少年未掺丝毫杂质的纯净眸子,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竟缓缓点了下头。
此后,仿佛身边的一切都起了变化。
午饭时白宇泽会转头小心翼翼的问他“要一起吗”,随后不等他回答就和谢赭夹着他说说笑笑的一起向外走;注意到他从不吃晚饭,于是皱着眉道“我们吃完饭回来给你带包干脆面好啦”,虽然冷杉不愿意吃垃圾食品,但还是勉强收下了;无聊的课上会偷偷回头问他在听什么歌,如果其中也有自己中意的就会傻笑地好像捡了钱包;遇到不懂的题便将作业摊开在他桌上报以期待星星眼,纸张上错落排列开的每个圆圈都如同相继绽开的无辜笑脸。
冷杉表面上还是和以前一样态度疏离,不曾因谁的主动接近就笑面相对,但上课时不经意间掠过白宇泽专注的侧脸,便会恍惚上很久。
这一次,我故意退却,可也只是换了你来踏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
如果我们相遇——
冷杉转眼望着窗外路灯下几个在操场上奔跑打闹的活络身影,笔下本已是信手拈来的思路却倏忽放慢了速度。黑眸中炙热翻腾着的情绪在夜色笼罩下再也袒露无遗,历经了时光的荏苒,渐渐风化冷却成了一首寂寞的诗。
——你向我走来,我终于再也无路可逃。
十九点五十分,晚自习结束了。
白宇泽一手挽起书包后侧过身看冷杉默默装东西,随口就问:“冷杉你住哪个寝?”
“……我不住校。”
“诶?”白宇泽愣了一下,神色有些迷茫。“不住校?可是学校不是规定说……”
话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他捕捉到了冷杉眸底一闪而过的讥诮。
差点忘了,眼前这个人简直活脱脱是“规定”二字的克星。
“啊……”他尴尬的语塞片刻,急忙改口道:“那你家住的离学校远吗?”
“……不远。”冷杉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抬眼望他半晌,像是在揣测白宇泽究竟想表达什么主旨。
一边看热闹半天的谢赭实在忍不住,不禁出言调戏:“你俩能不这么依依惜别吗?小白你怎么连问个住处都搞得像表白似的,不要太羞涩啊喂。”
冷杉闻言就目光锐利的死盯着他,白宇泽则心虚的讪笑两声。
表白?他也得有那个贼胆啊。白宇泽心里暗暗腹诽着,不得不承认自己很怂。
“我走了。”末了,冷杉失去了和他们浪费时间的耐性,挎上单肩包踏出了门。临过拐角,还能听见教室里白宇泽声嘶力竭的咒骂。
“表白你妹啊!!老子可是带把的!!!……”
冷杉在阴影中微微勾了下唇,穿过长廊走入了一袭秋夜的凉风里。
巷中昏暗的灯光将少年的孑然倒影肆意拉长又抽短,四周幽静得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
蜷缩在杂物堆边的野猫本在昏沉打盹,却猛然瞪大警惕的双眼侧耳去听于近处突兀响起的来电铃声。
那是苏打绿的一曲《再遇见》。
冷杉看到来电显示的第一眼就隐忍的咬紧了牙,挣扎良久,还是抬手按下了通话键,声音冷得像冰。
“……靳轲。”
“呦——!我本以为你不会接我的电话呢。最近一个人过得怎么样?需不需要我的资助?尽管放心好了,我是绝不会让他们知道的。”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说完那边的人还兀自呵呵诡笑了两声。
少年的脸上立即布满了从未有过的阴翳,眼神凶狠。
“……你他妈混蛋。”
“哎,这话说的可就太没良心了。我这不是想帮你吗?好歹我也算是你的——”
“你他妈到底有什么事?!”冷杉暴躁的打断他的话,嗓音冷酷中还有夹杂着几分危险。
那边一下子安静起来,好久才传来那人低低的笑。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想和你说说话。”
冷杉几乎瞬间就要爆血管,刚要狠命掐断电话那人却迅速接着说了下去。
“……你这么做很愚蠢,再想挽回也不过是重蹈覆辙。你还想再让他死一次吗?”
血液骤凉,眼前浮现那个人灿若晨曦的温暖笑脸,冷杉一拳砸在水泥墙上失控的吼了出来:“这次要是你再敢碰他,我一定杀了你!只要你敢!!”
说罢不等那边再回应,手机就已经携着暴戾的力道在黑暗的角落里粉身碎骨了。
冷杉背靠着墙壁大口喘息着,一直等到剧烈的情绪波动稍为平复后,才抬起一只手缓缓遮住了自己的脸。
在足够落下一滴泪的时间里,他的脑海中恍然掠过许许多多黑白的镜头。
也许是夜深辗转的呢喃,也许是困惑茫然的失落,也许是任性不羁的调侃,也许是最为私密的惦念,也许是最为漫长的等待。
沙滩和烟火,笑容和泪水,只要有那个人在身边,连偶然驻足的一次凝望都能变得绵延长久。
然而如今却被断了所有通向你的路,往事已成风。
我们之间,只余一条此生再无法跨越的深渊。
是不是有些人一旦分开,真的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第四章
时间一晃,便是大半个月过去了。
日子还是那样于不咸不淡中挣扎疼痛的过着,而过着过着便会发现,其实这样也挺开心。
在有了冷杉的帮助后,白宇泽便每每能在点滴的悄然改变中觉察到自己确乎前进着的步伐。虽然还走的很慢很慢,和那些天生好头脑的人稍一努力的成果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但他懂得知足。
即便那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面对他都始终是一副面部神经坏死的模样,白宇泽也愿意看。就这样看着他,近看,远看,憧憬着,也追逐着。
他甚至幻想,这样下去的话,脚步终究会重合的吧。待到那时,遥遥在先的那个身影还是会回过头来看上他一眼的吧。
一眼,就已足够。……
事实上白宇泽私以为,现在这样已经算是和冷杉成为朋友了,或许今后他们的关系慢慢还会变得更为熟络一些。冷杉不过是因为太缺乏与人接触的经验,才会下意识的排斥一切缺乏正当理由的接近。
就算交流的再生涩,就算那个人的性子实在是让人太难接近,白宇泽就不相信世上还会有捂不热的石头。
但是他忘了,凡事都没有绝对。
白宇泽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那个阴冷潮湿的雨天,就是最好的见证。
也许真的只有亲身经历过了,才能明白究竟什么最痛。……
那一天是周日,他上午十点多起床后准备写玉环布置下来的周记,这才发现本子落在学校了。本来先拿一张纸写完返校后再夹进去就好了,但那天早晨因为他起得有点晚白母便语气不太好的念了他几句,部分出于赌气,白宇泽决定吃完午饭就提前回去。
走到半路,本就阴沉沉的天好死不死的开始下雨了,好在白宇泽前一天晚上看了天气预报,记得把伞揣在了包里。
渐渐的雨势大了起来,白宇泽深一脚浅一脚的小心避开水洼,然而一阵凉风卷过,他的裤腿就前功尽弃的湿了一大块。
“干!”他骂了一句,眼见天色越来越暗,看来雨势等会还会加剧。这样想着就不禁加紧了步伐,最后竟是一路小跑进了校门。
直到进了教学楼收起湿淋淋的伞来,白宇泽才发现自己膝盖以下的裤子还有两边的衣袖都湿了,此刻被冷风拂过,整个身体不由微微打起颤来。
“这鬼天气……才十月底的天,该不是就要入冬了吧。”抱怨着爬上了三楼,白宇泽吸了吸鼻子就推开了教室的门。
Z中楼里的教室门一般都是不锁的,一是看门的大爷足够靠谱,二是以防有学生趁着周末想到教室里自习却被锁在门外。不过白宇泽从来不相信除了高三的学生外还会有别人大周末的到教室去坐着,这不是找虐嘛。
然而待他将门完全推开的那一刻,白宇泽便愣在了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教室里竟然真的有人。……
冷杉正整个人斜靠着窗沿坐在那狭窄的窗台上,脊背落寞的微微蜷缩着,随意支起了一条腿。
他身侧的窗子敞开着,大批暴肆的雨点混合着狂风就这样毫不留情的抽打在他身上,而那个人却只是在指间静静夹了一支烟,沉默吞吐烟雾的侧脸上满是萧索,背景是一整片乌云滚滚的天空。
听到门开的动静,冷杉无声的望过来,看见白宇泽的瞬间连一丝惊讶都没有,反倒是白宇泽心狠狠的颤了一下,半晌只得呆呆的唤他:“冷……杉?……”
冷杉没有应声,只一味侧目凝望着他,深不见底的瞳仁似笑非笑,凉如秋夜千年的寒潭没有一颗星。
白宇泽如失去知觉般行动僵硬的迈步走近,发梢上还残留着未干的雨滴。飘散的灰色烟雾有些呛人,但是他竟没有出现任何不适的反应,像是已经习惯这气味很久很久。
冷杉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在窗边淋雨?为什么抽烟,又为什么露出这样绝望的笑?……这些问题的答案,白宇泽一个都猜不到。只是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