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对方就是这样的反应吗？
这样的反差，让他难受到了极点。
他似乎听见命运对他的嘲笑。
「眼光？」顾羽琥珀色的眼睛划过一抹伤痛，连声音都变得沉重起来，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心里多痛。他强压下心中的悲愤，故作轻松，「怎么会？要是我真的有眼光，我就不会傻傻的被你利用，被你毁了我之前的人气和事业！」
其实不是的。
其实我不在乎自己的人气，不在乎自己是否是当红人气偶像。
至始至终，在乎的只有你。
只想被你肯定，只想证明自己。
虽然现在才明白，可能不是每个人的心意，都能被其他人了解、相信。
「你现在已经是影帝，演艺事业更上一层楼。」柴谨之不紧不慢地说。
「那又怎么样，」对方不咸不淡的样子让他的心更痛了，他故意刻薄地说，「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有那些丑闻——这些，都是你害的！」
外面所有人都觉得他拥有票房、拥有人气、拥有影帝头衔，人生肯定是得意得不得了，可实际上，他完全没有那种喜悦之情，完全没有那种成就感！
没有柴谨之承认的影帝，没有柴谨之对他的认同，他一点都不觉得圆满。
那么拼命地去拍电影、去争夺影帝，并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演技，只是为了让柴谨之看看，好好看看他而已。
看到自己的优秀，看到自己的努力，看到自己的执着。
可是，对方怎么能一点都不稀罕的样子？！
「对不起。」良久，只传来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语。
对不起。
只有这三个字。
顾羽胸中情绪翻涌，悲伤、难过席卷而来，喉咙更是难受得像是堵塞了。道歉？他要的难道是他的道歉？为什么对方不懂，从来都不懂！
「呵！对不起，你也会说对不起？！」顾羽声音低沉沙哑，难听得仿佛在砂纸上磨过一般，他想笑，实际上这个笑意却压抑沉重无比。
他就像一个悲伤的人，站在永远也不会理解他的人面前，故作坚强，故作坚固。
他以为自己终有一天，会打动那个人，会让对方看到自己的成绩，看到自己的闪光点，然而那个人不懂，永远都不会懂。
「你当然要说对不起。因为当初利用我的人，就是你。这是你欠我的！」巨大的悲伤之中带着一丝自暴自弃的恨意。
「顾羽，请你说话客气点。」一旁的秦永忍不住开口。
他了解柴谨之。
柴谨之一向是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如果真的不在意顾羽，柴谨之根本不会忍受他的指责，不会忍受他的这些话。
只有真正心生愧疚的人，才会允许对方在自己面前如此放纵。
这样的情况，他只见过柴谨之在两人身上有过。
一个是方子瑄，另外一个……就是顾羽。
「这跟你没有关系吧。」自己和柴谨之之间，已经到了随便一个外人就可以插手发表意见的程度了吗？顾羽不甘心地瞥了柴谨之与秦永一眼，却发现柴谨之则是放任般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当初你不是说不带当红艺人吗？原来除了我，你还有备案？」
他开始忍不住刺伤、挖苦对方。
可是，难堪的好像只是他自己。
柴谨之依旧保持沉默，任凭他怎么说，都是一副不想再谈的模样，好像自己对他无足轻重。
顾羽看着柴谨之，唇瓣止不住颤动着。
看看我，看着我啊！你这个浑蛋，把我拉进这个世界，却又这样放弃不管了吗！看看我，我比方子瑄，我比秦永，更努力地想要得到你的注意！
因为太在意了，所以得不到回应，简直痛苦万分。
「秦永，我给你一个忠告！」顾羽讥笑着，实际上是在讥笑着自己，「他的任何话你都不能信，因为，你可能只是被他利用去打击另外一个人的工、具！」
电梯里一片静寂。
「顾羽，不要再说了。」连Rebecca都忍不住插话。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她这个旁人都觉得太可惜了。
顾羽自嘲地笑了几声，他的新经纪人原来也不站在他这边。
他转向Rebecca，点点头，「行，我只问他最后一个问题。」
顾羽正色，看着柴谨之，两人面对面。
他再一次认真地看着这个老男人，仔仔细细看着对方。栗色的长发，漂亮的丹凤眼，永远玩世不恭，不会将人放在心上的模样。当初，为什么自己对他又敬又爱？当初，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愿意听他的？当初，为什么自己，这样的傻……
顾羽琥珀色的眼睛深深望进柴谨之的眼眸里，看着这个自己敬爱的男人瞳仁浮现出自己的映影，「柴谨之，你到底，有没有后悔过？」
那一晚，你到底有没有后悔过？
那一晚，你到底有没有后悔过报警……
柴谨之狠狠一震，一瞬间呼吸几乎停止了。
他看着眼前的顾羽，对方已经从当初阳光活泼的少年，变成五官深邃的青年。高大瘦削，面容沉稳，没有了以前的浮躁，却有了更多更强的气势。
他参与了对方人生中最重要的这几年。
是他，将一个少年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多可笑，他为了方子瑄，大半生都快用尽了，做着连自己都觉得厌烦的事，甚至不惜利用、伤害自己身边这个一直以来最信任最敬爱自己的人。
可是到头来呢？
留下的只有双方的丑陋。
他们一直在强求，一直在索取，是他们自己，将对方的面目变得如此可憎。
原来，在很早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被眼前的这个青年感动了。
原来，在很早以前，当他有意识地去指引对方、改变对方的人生轨迹时，他的人生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对方的开朗、热情慢慢渗透了。
对方纵使行为青涩，理想幼稚，但那种喷薄而发的热情却真的能将石头也捂热。
他一直固执地认为，自己步入中年，什么都被命运给磨灭了。
勇气、热情这些东西，逐渐变成空虚与寂寞。
就算心里想，也只敢不动声色地试探。所以他一直怀疑，苍凉的自己，真的配得上这种不顾一切的灼热吗？自己是否能够接受这种炽热？
毕竟，他已经过了会相信一切事物的年纪。
连「天长地久」这四个字都觉得分外可笑。
第三十九章
柴谨之看着对方，嘴唇蠕动了一下。
他已经不再拥有年少的勇气，他已经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他甚至故意侮辱对方、嘲讽对方……他很清楚，对方根本不会原谅他的。
任何一个人，被这样对待，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更清楚，他根本不应该开口。
因为开口，就是输。
因为开口，就代表，把自己的自尊放到了对方面前，任人践踏！可是看着对方熟悉的面容，看着对方那双熟悉的眼睛，好像过去那个一直依赖自己的少年再度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柴谨之闭了闭眼睛，掩盖一片湿热与酸楚。
「是。」他终于开口。
是，他后悔了。很早就后悔了。
「所以，你当初赌我不会成功，赌输了？」
「是。」柴谨之再次开口。
他赌输了。可是他很高兴，自己赌输了。
「哈哈哈哈。」果不其然，自己这一声声的承认，换来的是顾羽肆无忌惮的嘲笑。这些嘲笑像是用力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可是这一刻，柴谨之心底竟然有一种自己罪有应得的莫名欣慰。
什么样都好。
只要摆脱了自己造成的阴影就好。只要眼前的青年已走出人生的低谷就好。
他愿意接受惩罚。愿意孤寂一生。
顾羽仰头大笑，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他怎能不笑？他怎能不笑！
他没想到对方承认得如此彻底，没想到对方如此干脆，而一串串问题，也更加证明，对方之所以承认，全都是因为自己如今得了影帝。如果没有这个奖杯，没有这个身份，如果他还只是一个小烂咖，对方会这样承认吗？
不，不会。
对方只会嘲笑自己。对方真的好残酷。
柴谨之看到青年眼中的恨意更深，对他的厌恶更明显，从没发现自己的心底竟会是如此难受。但他不想显露出来。他对这个青年太残忍，所以他没资格再去求得他的原谅。
顾羽，应该值得更好的人生。这是他如今还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被讨厌着也好，被觉得功利也好，怎么样也好。
忘记与他在一起的这段过去，继续前行，像他这样积极、努力的人，是不应该再与人生如同死水般的自己搅在一起。
顾羽泄愤似的，一把拉过Rebecca，以胜利者的姿态炫耀给柴谨之看，「可遗憾的是，我一点都不后悔——因为Rebecca比你好一百倍、一千倍！在我最低谷的时候，不停鼓励我的就是Rebecca！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
「她，才是真正帮助我的人——而你，唯一擅长的事，便是利用我！」字字含恨，落地有声。
心如刀割。
双方相互看着对方，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电梯到了，顾羽率先起步。
一如当时离开柴谨之房间那样，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他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手指发颤，眼眶发涩的模样。他怕自己无法克制，再多待一秒，就又会对那个人举手投降，委曲求全。
他对他那个人，总是可以一遍又一遍地没有原则。
然而，这是不对的。他在心底狠狠告诫自己。
柴谨之疲惫地睁开眼睛。
以往慵懒的眼睛里，只剩下一场荒凉的疲倦。没有顾羽的日子，他好像再也无法获得真正的快乐，再也感受不到人生的乐趣。
什么时候起，对方对自己的影响已变得如此巨大？
可惜，自己已不再是对方的全部。
他已无法再帮助那个青年攀登高峰，他又怎么会不知道，Rebecca是可以帮助他重新返回娱乐圈最高处的人呢？
很好，对方的这个选择，其实很明智，他为此感到欣慰。
虽然心底隐隐作痛。
第二十五幕
顾羽名气刚一好转，媒体那边又落下重磅炸弹。
有人爆料——当初跟顾羽传绯闻的那个人，是皇冠荣耀的经纪人柴谨之！
人红是非多。
刚夺得影帝称号的顾羽，媒体不猛挖他的事情，还会挖谁的事！顾羽再一次被卷入各种绯闻丑闻之中，无数娱乐记者逮住他就问：
「当初演太子的时候，你还否认过这一点，现在有人爆料对方就是你的前经纪人柴谨之，这件事是真的吗？」
「你弃柴谨之，让Rebecca当你的经纪人跟这种事有关吗？」
「你跟照片中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会像封景和云修那样对外承认你们的恋情吗……」
金柏奖没有一个艺人在夺得影帝头衔之后，会是这样一副被媒体穷追猛打的狼狈样。
偏偏这些问题，顾羽根本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
幸好有Rebecca在场，「不好意思，我们急着去拍MV，有工作在身，具体事情我们还不太了解……」
两人这才在保镖的护驾之下，躲进了保姆车。
顾羽无奈的按按额头，皱了皱眉，「怎么会这样？」
越是想重新来过，他越是明白这个圈子是多么的苛刻，平时曝光高也好，上节目也好，一旦投资方还有上面的觉得你太过了，一个文件就能封杀了一辈子。当初云修和封景公开，这个过程他们吃了多少苦，遭受了多少不公平的待遇，最后还是在国外创下了事业，才重新被国内接受的。
这个圈子，就是这么残酷。
「我应该怎么办？」顾羽用手机浏览了一下网上的相关报道，柴谨之的资历几乎被他们挖掘光了，就放在那张照片下面。
「你想承认吗？」Rebecca坐在他对面，看着这个再次处于事业巅峰的青年，如果否认，他的事业很有可能继续红下去，有更多的代表作，红个十年然后成为天王巨星的地位。
成为下一个封景，或是云修。
顾羽翻着手机。
上面柴谨之的照片，依旧如此有味道。就像是一种毒，他想戒，却怎么也戒不掉。
承认吗……
承认自己真心喜欢的是谁？承认自己爱过柴谨之……
他隔着手机屏幕抚摸着柴谨之的脸，其实他真的不在意外界对他的看法，就算被逼得隐退，只能去国外，只要他也是爱他的，他便一切都无所谓。
多么的想跟对方在一起。
可是……
可是，他很清楚，再怎么期待，对方从不会有这种想法。
两年了，从吸毒被抓，到他四处奔波求剧组，再到被小混混殴打，再到后来的一系列……在这期间柴谨之做过什么？哪怕对方只要对他有一点点感情，都不会不闻不问，放任不管。除了一记嘲讽，什么鼓励也没有。从头到尾，柴谨之都没有打过一次电话，没有主动地关心他、问过他。就连那时自己故意激怒他，柴谨之也是看着已经功成名就的自己，才说了一声后悔。
顾羽苦涩地闭了闭眼。
对方利用自己，对方嘲笑自己，以及方子瑄对着他说，他出国拍摄广告的几天，柴谨之便趁此机会主动亲吻对方的那一幕幕再次从脑海一一闪过。
他承认，他对柴谨之还是放不下。
可能穷极一生，都无法将对方带给自己的影响完全剔除。
那些曾经令他为之奋斗的，令他开心，令他苦涩的东西，像是一个个烙印，刻满了柴谨之的名字，烙在了他人生的缝隙里，只是闭眼想想，就觉得温暖而悲伤。
——所以，他不会再次为了柴谨之毁掉自己的事业，毁掉自己好不容易挽回的事业。
因为只有事业，是唯一让那个男人记住他的办法。
「不，我不会承认。」
顾羽再次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眼里满是Rebecca全然陌生的无情！
「我跟柴谨之只是经纪人和艺人的正常关系。」
「那张照片只是闹着玩的。」
「我们分开，是因为我觉得Rebecca更适合当我的经纪人。这只是正常的工作调换问题。我之前也有其他经纪人，这没有什么特别。」
「不……我不是。不是。」
记者会在Rebecca操办之下，成功地举行。所有记者想要问的问题，顾羽全部镇定地回答完毕，该否认的否认，该撇清的撇清，言语之间滴水不漏，就连Rebecca看着这样的顾羽，都觉得陌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想起两年前的顾羽。
那时的顾羽，没有自己的主见，只懂听柴谨之的，被她们在背后嘲笑是没有脑子的艺人，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可是不得不承认，那样阳光开朗的顾羽真的很鲜活，好像整个世界都是晴天。
在深渊般的娱乐圈，真是异常罕见。
但她也知道，唯有柴谨之，才能给这个少年创造这样的条件。
然而如今，当她看着这个机智冷静、偶尔还会利用自己容貌优势去应对这些媒体的顾羽，她仿佛看到了又一个千篇一律、没有灵魂的艺人。对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圈子，甚至变得擅长利用时机，巩固影响力，提高人气。
他的商业价值更强，可是她却觉得有一点失望。
没有柴谨之的顾羽，好像失去了他最核心的东西。虽然那些东西，会被她们笑话，却也不得不承认，是最撼动人心，令人向往的。
柴谨之，你看到如今的顾羽了吗？
你还觉得，把他送上影帝宝座，助他登上这个娱乐圈的最高峰是对他最好的结局吗？
没有你，顾羽已不是顾羽。
他的心早已沉重得无法飞起。
对一个人而言，成就他并不是让他高处不胜寒，而是让他明白，他最在意的人，会永远站在他身边，望着他，陪伴着他，欣赏认可着他的一切。
顾羽已经变了。
而现在，在家里看着今天这场记者会的你，被顾羽否认的你，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柴谨之关上电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