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异常地翻了翻杂志，又没有异常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这样的回答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不是吗？自从前天Rebecca告诉他，顾羽会开一个「澄清」的记者会，他就猜测到顾羽会这样「回答」，不是吗？
「只是经纪人和艺人的正常关系。」「照片不是真的，只是闹着玩的。」
这在意料之中。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会这样做。
然而那本杂志上写些什么，完全没看进去；喝着红酒的时候，想起来的却是另外一个场景。他还记得，那个少年当时神情慌张，曾佯装镇定地喝了口酒，喉结滚动了好几下，才鼓起勇气开口，战战兢兢的开口——我、我可不可以追你？
真是紧张啊。还要喝酒壮胆。
柴谨之低头，轻轻笑了笑。却不知道为什么会笑中带泪。
那样的时刻果然不会再有，自己果然不配再得到别人的感情。被对方彻底地否认了呢。不过，一切都没有关系。他曾害得他输了整个事业，如今，对方只是维护自己应得的东西。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他以为自己早已不会再有眼泪这种东西。
这种无用的，伤感的，弱势的象征，应该早已在他生命中干涸消逝了。然而，一滴泪水却悄然无声地从他眼角划过。
第四十章
媒体打电话给他，「顾羽说跟你是正常的关系？」
「顾羽否认跟你之前的恋情！你有什么要回应的吗？」
「说你们只是闹着玩……怎么样的闹着玩，才会玩到那种程度？」
虽然顾羽不断地否认，但是一些老女干巨猾的记者也不是傻的，纷纷挖好了陷阱，等着他往下跳，让顾羽不能自圆其说，等着挖更大的猛料。
只是可惜，他们全部失望了。
柴谨之还是那样慵懒地笑着，不紧不慢地回答。
「的确是经纪人和艺人的关系，不然还能是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只带他一个艺人。
「没有什么特别要回应。就希望这场闹剧早点结束，我也有我手头上其他的工作，当然也要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帮我提高曝光率了，一个经纪人也能上头条，难得啊。
「他说得没错啊，当初在拍戏，这个照片还是楼夕之拍的，如果不是拍着玩，我们会让她拍吗？不过不知道怎么从她那流出来了……」
柴谨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正经的正经，该调侃的调侃。
尤其是那张引起轩然大波的照片，顾羽处理得不够好，那么他就替他补善完整。既然当初楼夕之没有做到她所承诺的，那么现在他也不用顾忌。
他来拖楼夕之下水。让楼夕之把枪口调转指向自己。
顾羽不像他，还有要顾忌的东西，事业，未来，感情……
但他没有。
一潭死水，再也不会有热度的人生，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
那些记者满意而来，满意而归。
各种信息都拿到手了，而他，也顺利地替顾羽圆了场，善了后。
不，还没有。
还有一件事。
不顾助理的阻挡，柴谨之踢开方子瑄的办公室，他已经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走入方子瑄的这个房间。以前是想多见他一面，而后是因为Jennifer的事，再然后他们双方相互算计——直到最后，他在这里听到方子瑄和柳章的那场谈话。
一次次的期待，一次次的落空，一次次的相互仇视。
他们相互折磨，到了最后，什么都磨光了，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如果有可能，多想从最初一开始，就不曾在自己的世界里遇见过这个人。
方子瑄正在跟下属讨论公事，见到来人是柴谨之，墨黑的眉峰立刻拧了起来。
「出去。」现在是公事时间，他不见他。
没想到柴谨之出声比他还快，直接对着他的两个下属命令道：「出去！」
方子瑄面色一沉，眼睛里闪过一抹不善的光芒。
但是柴谨之这次似乎是鼓足了劲要跟他对着干，向来玩世不恭，散漫不堪的对方，眼睛里竟然迸发出一股狠意！那样的眼神看得两个下属背后一凉，心里清楚，他跟他们的上司恐怕是有一场「恶仗」了！
两人找了个理由，逃出了办公室。
方子瑄眼睛眯了眯，心里对柴谨之更加厌恶之至。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总是缠着他，扰乱他的计划，破坏他的人生！
「什么事。」他极不耐烦，对这个人他向来不会有什么好语气。
「若是以后你再敢在背后对付顾羽，」出乎意料，柴谨之竟对他放狠话，对方冷静清晰地说道，「我就把我和你之间的事情曝光告之所有的媒体！虽然你不怎么出名，但是我相信一样有很多媒体对皇冠荣耀高管之间的关系非常好奇！」
那张照片会在这个时候引起轩然大波，会在这个时候泄露出他的信息，除了方子瑄，不会再做第二人想。
方子瑄的心一惊，勃然大怒。
柴谨之竟在威胁他！柴谨之竟为了区区一个顾羽威胁他！甚至不惜自爆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
「你疯了吗？你想被全世界以变态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简直不敢相信。柴谨之到底知不知道，若自己名声全毁，他也一样。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对方这是疯了吗？
这么多年，柴谨之从不敢如此威胁过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禁忌，知道一旦走漏半点风声，自己就永远不会原谅他。然而现在，对方竟威胁要主动爆料，拿他和他之间的私生活做筹码，而这样的目的，只为了那个叫顾羽的人？
方子瑄不敢置信，又怒又惊！
他怎么敢如此？他怎么敢为了旁人这样要挟自己？
「柴谨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恨声质问，隐隐有种不甘心。
可在震惊和愤怒之中，他的心底却渐渐开始意识到一个自己从不肯承认的真相：那就是，柴谨之再也不会在意他、祈求着他，再也不会一直苦苦纠缠自己了。
现在的柴谨之，拿自己当敌人，拿自己当对手。
他在意的，只是顾羽……
这个认知忽然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方子瑄顿时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握紧，震惊得将近窒息。他本该觉得轻松，本该觉得解脱，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却并不是这样。反而是前所未有的，困惑，失落，烦躁，不敢相信。
「我会怎么做，我的手段，你难道不应该最清楚？」然而，柴谨之非但没有收回前言，反而露出一种他少有见过的精明冷漠模样。
这种模样，只有对付外人、难缠的人，才会出现。
「——就为了那个叫顾羽的？！为了他，你要这样对我？」说不出的失落、忿恨、嫉妒几乎淹没了他。方子瑄没有了之前的从容镇定，一下子猛地站了起来，他甚至想要揪住柴谨之的衣领，狠狠摇醒对方。
那只不过是个笨头笨脑的呆小子！
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维护他，为了他甚至要彻底跟我决裂，翻脸？！从前的你到哪里去了，那个眼中……只有我的你到哪里去了？
方子瑄很想这样质问。
可他同时也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过是一时气愤，这些话绝对不能说出来。他绝对不能让自己的人生无尽地坠落，沦落到如此田地。让眼前这个男人觉得可以操控自己。
「只要你不在背后搞什么花样，我就不会走到那一步。」依旧是冷漠，没有感情的声音。
果然已经不在意自己了。
方子瑄冷笑。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他现在都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但他有一种预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他现在必须用尽全力，狠狠抓住它、留住它才行。
「如果不是他，容容也不会被搞得星途全毁，我和她也不会搞得分手收场！」他佯怒，企图让柴谨之为此羞愧，为此内疚。因为怀着歉意，而不得不对自己退让。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做的，利用这种心情，让对方无可奈何，进退维谷。
分手收场……
听到方子瑄亲口这样说，柴谨之有些惊讶，他以为他们复合了，没想到现在再度分手……
若是以前，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里一定会开心，甚至有些得意，然后生出更多的歉意、期望和妄想。
因为长久以来对对方还有期待，所以总觉得自己还有希望。
但是现在，柴谨之发现，除了惊讶，他居然很平静，很平静，那样的心情一点都不剩了。
反而只有世事尘埃落定的唏嘘。
方子瑄跟容文绮分手，而他，跟顾羽分手，都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他们纠纠缠缠了很多年，最终都败给了自己的欲望，辜负了诚挚的感情。
命中不得圆满。
「如果不是你们一开始想利用我，想利用顾羽的人气，也就根本不会到这一步。」柴谨之淡淡说道，「这场局里，你、我，都有私心，但是顾羽没有。他跟我们之间的事情无关，你不要再针对他。」
「无关？」方子瑄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仰头大笑起来，「从他介入我们之间，他就跟整件事有关！你是经纪人，我不好对付你，但我跟容容分手这笔账就要算在他头上。他不是什么影帝，不是什么小天王吗？我真要看看，没有你，他能撑多久。」
他很清楚，没有柴谨之，那个顾羽根本什么都不是。
对方凭什么被柴谨之这样维护？！
「方、子、瑄！」对方仿佛看准了顾羽就是他的软肋，一听到对方打定主意要对付顾羽，柴谨之也火冒三丈起来，不复之前的淡定，「你够了吧！我到底是哪点对不起你！」
「你对不起我的多着了，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跟你纠缠在一起，当初容容根本不会被你逼出国……」
「要是没有我，你早被那些放高利贷的卖了！你家的债我替你还！你被人追杀我替你挡刀子！就连你想重新做事业，我也向皇冠荣耀推荐你！我到底是欠了你什么？！」
「你的钱，我有还你……」
方子瑄反驳，但柴谨之截断他的话。
「我真要你的钱，那些钱到了如今根本就不是这个价，若我真按照高利贷的利息去要你的钱，你还得清吗？！就算你还得清钱，那两刀，你要怎么还，是再被人砍两刀，尝尝那种在死亡边线的滋味吗？！」
「方子瑄，我根本从来都不欠你！从来都不！」
「柴谨之，你别逼我提那晚的事……」方子瑄被柴谨之这种翻旧账的决裂态度弄得恼火极了。这个人是要彻底的算清这些旧账吗？
「不就是我下药，跟你之间的那点破事吗？！」柴谨之已经完全豁出去了，「那时吃亏的又不是你，那点事，到底对你来说算个什么！」
「柴谨之，你、你……」方子瑄食指指着对方，没想到对方也这件事也说了出来。那张禁欲俊美的脸一下子满脸通红。
这是他们之间的禁忌。
说好过不准再提。他的人生从家族破产那一刻，就彻底改变了方向，而被柴谨之设计的那一晚，更是让他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一个道上出来的、不甚体面的混混都敢算计他。即使对方打着感情的幌子。
他的人生本该是闪亮的、高雅的，却被柴谨之这个人压断了最后一根稻草，再也无法回复到过去。
这些，都是柴谨之欠他的！
难道柴谨之不应该被他记恨，被他报复吗？！
「方子瑄，」然而，柴谨之却突然神色一正，不仅收起了平日的懒散，还收起了刚才的锐利，口吻逐渐变得缓和却清醒，「其实一直横在我们中间，横了这么多年的，不过是……我曾对你的感觉。」
「你想怎么样？」方子瑄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心里一下子生出一种隐隐的预感。这么些年，他其实一直都期待这件事的发生。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发现，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从柴谨之嘴里听到这些话。
柴谨之笑了笑。
那样的笑容，不再是玩世不恭，不再是漫不经心，只是一种看破世事的风轻云淡。
「既然所有的事情都是从我和你之间开始，那么现在……所有的一切也就从我们这结束吧！」
「方子瑄，从今往后，我柴谨之以后不会再对你纠缠不清了。
「你，放过顾羽吧。」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对自己纠缠不清。
他应该很高兴吧。这不是他多年以来的执着吗？没有了柴谨之，他的世界才会干净，才会恢复正常。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听了这种话后，他却一点点解脱的感觉都没有，只有无比的不甘心，无比的……妒意！
「那个顾羽有什么好！你没看他开的记者招待会吗！你没看他说的那些话吗——他说自己不喜欢男人！他否认照片上那个人是你！他否认他跟你之间的感情！这样的人，你还要维护？！」
他恨不得摇醒柴谨之。
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好，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柴谨之你为他说出这种话！
「他否认是你！他完全否认是你，这样胆小怕事，撇干擦净的人，你还要帮他说话，跟我作对？！」
「我知道啊。」
可是，柴谨之只是轻轻笑了笑，笑容里有着哀伤，也有着包容。他挑拨离间，故意刺伤柴谨之，但对方的眼睛里却就是再也没有自己！
「但这个圈子不就这样吗……他做得很对。」
「你疯了。你完完全全地疯掉了。我对你真失望，柴谨之。」越是看到这样的对方，方子瑄就越是难以抑制自己心头的怒火，以前那个懒散的、对着自己不好怀疑，眼中只有自己的人哪里去了，「——柴谨之，我告诉你，我方子瑄不会放过他！绝对不会！」
第四十一章
「皇冠荣耀CFO方子瑄渎职」；
「皇冠荣耀高管挪用公款」；
「皇冠荣耀CFO方子瑄进行不道德交易……」。
就在顾羽的绯闻刚刚消停一会儿，皇冠荣耀「被人」内部爆料，矛头直指公司高管方子瑄！爆料的人显然是精心策划的，说得有模有样，几乎所有重大媒体，尤其是皇冠荣耀的竞争公司全部收到这个的爆料邮件！
这样的一招，十分狠。
就算皇冠荣耀公司想平息这件事，其他竞争对手公司都会趁机出手，想事情故意闹大，坐收渔利！果不其然，虽然方子瑄花了大力气想将这件事负面影响降低到最小，但是一些人就是不肯收手……
方子瑄致电柴谨之，悲愤至极的声音里含着一种苍凉。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我不同意放过顾羽，你就这样对付我？！」
他从没想过，柴谨之有一天竟然也会用如此手段去对付他，就为了那个在电视上否认他们恋情的小明星！他从没想过，柴谨之就算是用这种方法，情愿把他从公司这个位置拉下马，甚至赶出公司，也要保证顾羽不会再被他背后扯后腿……
「是。」
电话那边的声音清晰传来，有那么一刻，方子瑄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死了一般。再也看不到他执着纠结了这些年的意义。
有些东西，竟真的不再复返。
「柴谨之，你难道……真的爱上顾羽了？」方子瑄艰难的开口问道。
「是。」
「他到底，有哪一点可以比得上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下意识就问出了这个问题，方子瑄一瞬间隐隐后悔，如果有可能的话，甚至想飞速收回这句话。
他告诉自己，自己并不是真正在意这点。只是想知道自己最后输在了哪里。
「他比不上你。可是，他有一点与我们不一样。无论是你，还是我，都觉得人生亏欠了自己。付出之后，就想要得到，还觉得这是应该的。但是顾羽不是，他从没有想要索求过什么。从来没有。他比我们更纯粹。」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惊动了上面那位，你和我都会吃不了兜着走！」将事情闹得这么大，闹到这种地步，连他也止不住担心起来。
柴谨之明白方子瑄的意思。传说中的上面那位，就是皇冠荣耀的大股东，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唐爷」。这是个大人物，当年跟随傅老爷子一起闯荡江湖，傅老爷子是老大，唐爷是老二，为人阴柔，手段狠戾，谁也猜不到他的心思。年少时的柴谨之曾在对方面前隐隐绰绰地露过几次脸。当时心惊的感觉，现在还记得清晰无比。而傅老爷子去世后，唐爷占的股份最大，谁在他手下玩花招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