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毅心里一沉,不祥的预感随之而来。
随着箱子渐渐打开,眼睛也不由慢慢睁大,在看清箱子里的事物后清毅反射性的看向天泽,满脸的不可置信。
原本应该有的凤冠霞帔竟然被满目的明黄所代替,帝王的颜色。
家藏龙袍,这回是如何都解释不了了。
天泽淡然的看着那刺眼的颜色,不同于周围或讶异或嘲讽或怜悯的神色,他的表情从始至终一直淡淡的,仿若一直都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半点惊讶也无。
装了那么久,他连最后一刻的吃惊都懒得装了,真不是个称职的戏子。
清毅隔着人群怔怔的望着天泽嘴边的冷笑,在人转过脸与他对视的的时候张了张口,想问为什么,明明这箱子的位置只有他们俩个清楚。却到最后,他还是没问出来,因为眼前的这个天泽已经不是他那个别扭又爱撒娇的娘子了,而是另一个人,另一个他完全不熟悉的人。
明明上一刻那么恩爱的,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自己从没真正了解过他吧,深深的闭上了眼睛,清毅沉默的,不再辩解。
如果这是他所愿,便,随他去了……
“来人,把端王爷押送宗人府,听候皇上处置。”见清毅一副已经认命的表情,梁博皱着眉让手下把人先压下去,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不过现在也暂时没其他的办法,只希望好友能逃过这一劫。
街市随着御林军的车走慢慢的恢复了原本的热闹,没人关心接下来的事,端王爷被抓不过增添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谁又会在乎事情的始末,只是原本唯一应该在乎的人,所站的位置空无一人,就像从未出现过。
历年八月十三,端王爷被抓,端王府一干人等暂圈于王府,王妃,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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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泽再次踏上半山腰的茅屋时,距离上次回来已经有半年之久了,山上却仍旧郁郁葱葱,还保持着他走前的模样,物是人非么。
推开茅屋的门,天泽惊讶的发现师傅仍旧坐在台阶上看着远方,如同上次见着一般,只是平添几分苍老。
“述职回来了?”天博听到声音,迟钝的转过头看向他。
“是。”公式化的应了一声,此刻的天泽早已恢复了往日冷漠的模样。
对此天博不禁摇了摇头,半年了,以为初尝情事的徒弟好歹也能有所改变,到头来却还是原来的模样,爱上他的人,苦哦……
拍了拍旁边的台阶,“能陪老头子我聊聊天吗?咱好久没好好聊聊了。”
这还是第一次天泽从那一脸的褶子里看出了所谓慈爱的东西,这半年间变得真多,果然是因为英雄迟暮了么。迟疑一刻,天泽还是坐了下来。
天博满意的笑了下,又转头继续望着那夕阳,不再言语。
难得的,天泽也随着那目光看向远处,心里的纷纷扰扰渐渐趋于平静。
“……你真相信端王爷有谋逆之心?”
天泽收回目光,重新漫不经心的看着地面,淡然的说,“皇上从不会派我去做无谓的事。”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天泽从不会使计陷害。
天泽拿出手里的丑娃娃摆弄着,眼里没有一丝温度,“我不确定他是否想谋反。”
“那你刚才不是说……”没有确定就栽赃,天博不禁凝眉,他是越发看不透这个徒弟了。
“皇上每做一件事都有他的深意,而这回,针对的是我……你觉得有谁会在新婚之夜知道新娘其实是男子时却不吃惊的,端王爷又不蠢,而且之后的一切进行的都太顺利了,顺利到我都感觉有些不对劲……可是如果一切反过来想,那那些奇怪的地方就说得通了,端王爷如果一开始知道娶的是我,那便没什么好吃惊的,如果皇上不想我再接近安王爷,那端王爷成亲后对我有意无意的出府阻拦也就顺理成章……就连苦肉计也被反利用让我心软,一想通就会发现破绽实在太多了。”
“你认为知道可能一辈子都得困于王府的我还会乖乖就擒么。”利落的从娃娃里抽出一张纸条,摊开,上面果然写着自己的生辰八字。
民间流传的方法里有说,压惊的娃娃里面放上想要压惊的人生辰八字才会有效,在还未嫁过去时,天泽就提前找了批命的算他们的生辰八字,成亲的头一天是必须交八字给官媒合姻缘的,一旦相冲就意味着婚事黄了。
当时批命的有说,天泽的生辰八字与清毅的天生不合,勉强在一起易有血光之灾,所以第二天在官媒最后的批命里,天泽交出的是真正相国千金的八字。
而如今,纸上写的的确是自己的八字。
暗卫的身份与资料只有历代君主才有资格知道,区区一个王爷没有皇上的允许又岂会知道他的真正八字。
天博听到这里不由沉吟着,“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要冒着被你发现的危险也要放你的八字进去?”
明显的,这件事天泽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徒儿有些累了,先行回房。”不待天博回答起身就想回房,手刚推开房门,便听到身后的感慨,“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世间最难得的便是寻得一人对自己真心相待,遇到了记得好好珍惜。”
“可惜徒儿并不需要。”,
……唉,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天博再次摇了摇头。
太过年轻还没学会珍惜,希望他以后别后悔才好,就像现在的自已一样。
二十三、离开
虽然私藏龙袍这件事震惊朝野,许多大臣都联名上书让皇上处决了端王爷,不过皇上到底念在兄弟一场,并没有赶尽杀绝,只是把他圈禁在宗人府一个小庭院里,永生不许踏出一步。
这倒不如直接把人杀了,也好过被无尽的绝望逼疯。天泽看着那荒凉的庭院,紧了紧手上的食盒,踏步上前。
走到门口,天泽顺势把手放在门环上,却推了几次都无法使上力气,不同于在外面,真正要进去时,不可承认的,他害怕了,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思绪许久,他还是忍不住放下了手,倾耳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却发现里面静悄悄的,一丝声音也无,倘若不是还隐约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天泽差点以为自己又被耍了,里面根本没人。
……那现在是进,还是不进?
还在天泽纠结的当口,他发现呼吸声离门口越来越近,近到与他只剩一门之隔,心中不由一紧,一瞬间天泽差点转身落荒而逃。
在这时候拉开了房门,断了他的后路。
清毅见到外面的天泽时毫不意外,只是眼神看到对方身上的凤冠霞帔时愣着了。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的两个人就这么怔怔的对望着,一言不发。
……还真是信守承诺,要骗我一辈子么。清毅叹息着抚上天泽被喜服染红的脸,一如既往的漂亮,“娘子,还是那么美。”
“啊。”天泽低低的应了一声,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是枉然了。
“……你,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好歹……你也曾经救过我。”就算走了,最起码,也走得不糊涂。
闻言清毅终是苦笑着摇摇头,主动牵起天泽的手走进房间,“所以说今天就是我的死期了吧。”
无法否认,天泽带来的的确是毒酒。
神色不明的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就只有一壶酒和一个酒杯,依次取出来摆在桌子上给酒杯注满酒之后,天泽还是静静的看着那酒杯,不敢抬头,“你还有什么愿望,我都会帮你达成。”
……真的要走到这一步了。清毅笑着,捂着钝疼的胸口,笑得比哭还难看,到了这时候,他还是舍不得天泽为难,明知道对方一心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却还是无法拒绝,甚至,甘之如饴。
愿望啊。
“这是……为夫曾经答应给娘子的糕点,怕是,以后没机会了。”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还沾染着体温的糕点,清毅温柔的几乎绝望的递到天泽手上,连带着这颗为人魂牵梦绕了十几年的心。
还真是十几年了啊,当初在墙角抽抽噎噎的小不点逐渐与眼前冷心冷情的人重合在一起,令清毅恍惚的回想起了当初。
当初小小的清毅远没有现在温柔,不服管教,以宫女太监的糗样为乐,就如同一个混世大魔王,把身为皇子狂妄自大的陋习继承了个十成十,这样的他,却在一次恶作剧的偷跑间,把自己的心给丢了。
只因为一眼的贪恋,一眼,便情根深种。
说不上看上小小的天泽哪里好,只是看着对方哭的抽红的鼻子,他心里就忍不住的疼,难受的恨不得把世间最好的递到他面前,只为博得君一笑。
慌慌张张的跑回宫殿找点心,一时私心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找到的宝物,却缘分,就这么与他错身而过。当他急急忙忙的赶回来的时候,天泽早已经牵着另一个人的手,与他越走越远……
本以为那一错过便是一生,还好,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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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痴的看着天泽把糕点塞入口中,不放过对方一丝一毫的动作,这个情景是清毅在曾经的日日夜夜里最常幻想的,幻想着天泽吃着他的糕点,然后乖乖的跟他回家,做他一辈子的媳妇,为此,他还养成了随身带着糕点的习惯。
如果能惯着你一辈子多好……
掩下心里的疲惫,看到天泽吃完糕点后,清毅便拿起了桌上的毒酒,一饮而尽。
想来,如今愿望也算实现了,也该,知足。
随着凳子的翻到,天泽一把接住了倒下的清毅,搂着人,不知喜悲。
还是那深情的目光,清俊的面容,只是鲜血却染红了温柔。天泽直直的看着那嫣红,伸手去擦,发现那抹红越擦越多,可他仍旧像个固执的孩子反复着擦拭的举动,擦到最后眼眶都开始泛红了都没停下手来。
清毅看着天泽孩子气的举动,笑了,忍着血气的汹涌,缓缓的说着,“真情也罢,假意、也罢,为夫要的,从始、至终也不过、希望娘子能好、好的……”
“别说话……别说话……会死的……别死……”
感受着身下人逐渐冰凉的身体,天泽忍不住的浑身颤抖,死死抱着清毅,再次卷缩在一起,发出了仿若被抛弃的狗狗般的呜咽声,今生,再也见不到了呢,这个一直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人。
渐渐的,天泽慢慢的凑到清毅耳边,带着哭腔,开口,“如果还有下一世,我愿你,不要再遇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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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决定
“现在可以给我钥匙了吧。”站在御书房里的天泽早已回归了往日的冷静,淡漠的抬着头,看着一直身居高位的人,第一次没有恭敬,伪装的恭敬。
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了继续假装的耐心,或者说此刻的他更想找个地方一个人静静的坐着,整理思绪,而不是在这和人虚与委蛇,只可惜时间不等人,迟疑一刻,安王爷便多一刻危险。
对着不再装作一副忠心耿耿的天泽,清堰讽刺的笑了,拿起盒子里的玄铁钥匙在手里把玩着,“本来这钥匙是应该给你的,不过……你擅自处死了端王爷……”
“你本来就想弄死他不是么,圈禁不过只是想安抚那些被你的暴戾震着的老臣罢了,等到风波平息或者什么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不一样还是得死。”不留余地的指出清堰的心思,和对方周旋许久的天泽早就把人的想法猜的八九不离十,与其等着人动手,还不如自己亲自解决。
被猜中心思,或者说被打乱了计划的清堰闻言怒极反笑,扭曲着,笑意却未达眼底,“给心上人灌下毒药就为了把钥匙,你倒还真舍得,愿赌服输,拿着钥匙给我滚吧!”碍眼,这人真是碍眼!清堰把手里的钥匙扔到人面前,手死死地抓着龙椅,克制着心里不断翻滚的杀意。
当初天泽找到清堰说要一个赌约,赢了,清堰交出锁着安王爷的脚铐钥匙,输了,天泽永生不再出现在安王爷面前,对于这个赌约,当时几乎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清堰想也没想就欣然答应,毕竟找到清毅的谋反证据可是比登天还难,没理由放过这必赢的机会。
不过他到底还是小瞧了天泽,小瞧了对方为达到目的不折手段的程度。
想着一个东西久了,就会变成了执念,哪怕最后都分不清是否对错,身体还是会下意识的去做。
舍得么,天泽低头拿起钥匙的手一顿,沉默着却还是拿了起来转身走出御书房,不理会身后东西倾倒的巨响和人狂躁的怒吼,此刻的他心里一片轻松,哪怕还没完成要做的事,最起码已经接近了。
舍得与舍不得全凭一念之间罢了,心上人的微笑又怎会及得上安王爷的安危……到底还是因为自私吧,一直被宠着疼着,惯坏了,一旦出了事便只会任性的索取,不顾对方的意愿。
到头来,形影单只。
走出来的天泽看着阳光下自己的影子随着自己的行走不断拉长变化,而唯一不变的便是只有永远都是一个人,不由遮着脸低低的笑出声来,连泪水溢出指尖都不在意。
一切,都是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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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泽如此迫切的想拿到钥匙,除了可以方便救出安王爷之外,还有一点便是……
小心翼翼的把清缺双脚间的桎梏脱下来之后,天泽抬起对方那被寒气冻伤的脚踝依次仔细的查看着伤势,虽然锁链口上包有厚厚的棉布不会磨伤脚,不过千年玄铁的寒气又岂会因此而被阻挡。
一直被这么冻着,用不了多久,安王爷的腿就会废了,正合了皇上的心意,哪里也去不了。
自从清缺体内的毒素日渐消除之后,清堰在开心之余又陷入了每日的惶恐之中,害怕人又像之前那样一声不响就消失不见,然后自己又陷入更加癫狂的境地,为了那些可能,他找来了千年玄铁,明知道被玄铁锁着的人最后无一例外都无法再站起来,可他却为了对方不再离开而装作不知,掩耳盗铃的企图粉饰太平。
还真是下得去手。
天泽缓慢的按摩着那被冻伤而红肿的地方,气闷地咬着牙,一声不吭,显然气得不轻。
看着他这样的表情,清缺幽幽地叹了口气,想哄哄他自己没什么,不过想来也只会惹得人更生气吧,迟疑一刻,清缺心里有个念头慢慢产生。
斟酌的抿着唇,半晌,倾过身去习惯性的把天泽抱起来,放在身边,让对方的头枕到自己腿上,往往这种时候都意味着他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同时不容更改。
天泽侧着头看着那冷峻的容貌,乖顺的等着指示。
“……三天之内离开京城,去这个地方,有些事,我要亲自解决。”清缺把一张纸条递给了天泽,打开,里面写着江南的一个平常小镇镇名和……宁府?
天泽疑惑的看着清缺,不明白这地方有什么玄机。
迎着那目光,清缺突然有些难堪的别开了头,艰难的开口,“到这个地方,能保你一命……到时候,留不留下看你的选择。”咽下心里的苦水,清缺内心里还是不想把天泽让给别人,可惜不想又能如何,自己已经没有能力保护他了,只希望那人可以护着他。
天泽安静的看着安王爷眼里的挣扎,半晌,靠过去蹭了蹭清缺的手指,“那王爷也会去么?”
“……嗯。”这是清缺第一次对天泽撒谎,可能也会是最后一次,前途茫茫,又有什么可以预知。
虽然如此,对着天泽全然的信任,清缺还是给出了承诺,永远都实现不了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