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终于,长剑出鞘。
直到此刻,他方才醒悟为何容熙能够熬过不见天日的囚禁生活。
原来,先皇早已料定容熙容桓之间必有一战,十万大军扮成百姓侨居荆州八年,不愧是先皇布下的关键一步,足够狠绝,足够给容桓致命的背后一刀。
“嗤啦”一声,白清轩扯断了流苏帐子,恨意铺天盖地而来。
自己这枚棋子,现在已然变成弃子。因为,黑欢早已不知何事,逃遁而去。
“怎么了?”容桓撩起他的长发,薄唇在他耳鬓处磨蹭着,口中喃喃地诉着听不懂的私语。白清轩任他亲了很久,才轻轻问道:“大军出征之事都安排好了?”
容桓嗯了一声,嗅着白清轩身上淡淡的白芷香气,心渐渐安定下来。“青罗刚来找过我,她执意要跟去。”
“嗯。”白清轩挤出一丝笑来,“她本就是个舞枪弄棒的燕国女子,此次定然不会甘心闷在宫里。”
容桓眼底掠过复杂的之色,将柔软的发丝缠绕在指尖,轻轻道:“她对我很好,是我对不住她。”
白清轩闻言,转过身叹息:“若说对不起,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第一个就是你。”
容桓神色一痛,把人纳进怀里。
“我恨,恨自己在这个时候竟然帮不上什么忙。”白清轩推开他:“你想没想过,此一去,我们有几分胜算?”
容桓拧眉,神色黯淡下去,沉吟许久,缓缓道:“此次容熙造反,显然是蓄谋已久一朝发难,二十万大军来自各州精锐之师,眼下更是与扬州军回合,只怕不久徐州也难保。”
“徐州太守早已上书,请求朝廷支援。奈何如今徐州已被夹攻,就是再精锐的王师,长途跋涉之后还剩下多少战斗力,也是问题啊。”容桓冷笑,眼底狠厉如刀锋,“容熙大军行路的安排,必是有良臣出谋划策,这小子,果真麾下聚集了不少能人为他卖命。”
“不用多,只一个慕隐兮便已足够。”白清轩垂眼,“如今,蓝将军也倒戈了,朝中良将已经不多。”
“谁说没有?”容桓眯起眼睛,微微一笑,“不是还有我们叱咤风云的朗墨将军了么?”
“双拳难敌四手。”白清轩摇头,“哀王大军势如破竹,我们只能迎难而上,见招拆招了。”
容桓收紧手臂,紧紧地拥着白清轩,呼吸萦绕着彼此,久久,白清轩的声音低低地入了耳:“这一次,我一定会守在你身边,和你并肩战斗到最后。”
“我只愿,永远不要有最后。”容桓闭上眼,吻了下去。
鸿嘉七年十月丙寅,中州军自洛京而出,十二月癸丑,至扬州边界。遇荆、扬两州军于淮安之郊,王师初战不利,暝收军。次日再战,大破扬州军,帝乘风纵火奋击,斩首数万死者十余万人,康、顾二人溃而西走。
夜色催更,奈愁极频惊,叹风声鹤唳。
哀王大帐中。
小顺细心地为容熙包扎好伤口,一旁的蓝重羽重重叹口气:“今日败得真是窝囊,一把火,烧死了咱不少兄弟。”
容熙神色暗淡,动了动受伤的手臂,蹙眉沉声:“不愧是王师,战术谋略上皆是略胜一筹,这一仗,输得也不算冤枉。”
“还好,我们不是一支孤军,扬州大军损失惨重,咱们荆州军还强着呢。”林远拿过案上的水壶,仰头喝了个干净,“接下来,王爷打算怎么突围呢?”
“小顺,吩咐常尹要好好照料顾大人的伤势。”容熙抬眼吩咐着,“半个时辰之后,请他过来商议军情。”
小顺点头,走出帐子。
夜风凛冽,吹在脸上刮的人皮肤生疼,小顺急步向着顾川蓬的帐子走去。远远的,帐子里灯火通明,忽见一人低头从帐子走出来,一副夜行装扮。
他心中一动,伏下身子躲在马厩里,暗中观望,那人脚步未停,一个飞身跨上战马,马儿似有灵性,悄无声息地穿过大营,直奔淮安而去。
小顺哎呦一声,心道不好,迈开步子正要跑回去,后脑重重一痛,眼前就此黑了下来。
77.坐断东南战未休
展开地图,容熙、顾川蓬、蓝重羽、林远等人细细研究,一个时辰的苦心筹谋之后,终于将战策定了下来。帐子里,酒正温,众人围炉而坐,抒怀畅饮,将心头抑郁一点点散去。
“听闻这坛醉花阴,是苏太妃当年所酿,王爷此时拿出来,可真是我等口福。”蓝重羽举酒自饮,击节赞叹。
“这是最后一坛子了。”容熙缓缓叹一口气,却是笑了,“每次喝着,本王心里就说不出的舒坦。”
“王爷放心,太妃在天之灵,定会保佑您平安无事。”顾川蓬道。
容熙神色一震,抿唇一笑:“借你吉言了。”
“咦?小顺这机灵鬼怎么还不回来?”林远忽然想起来。
“定是哪个帐子里又有了好吃的东西,把这馋鬼勾跑了。”容熙无奈地一笑,“这蹄子回来,看本王不赏他几脚!”
顾川蓬饮酒,也跟着朗笑:“王爷莫怪,方才小顺来时,正好我那侍童拿出了扬州的桂花糕,俩人吃得高兴,估计这会儿聊得正欢。”
“到底是孩子心性,咱们这生死一线,他们还有心思呈口舌之快!”蓝重羽哈哈大笑。
“也罢了。”容熙挥挥手,“那小子要是玩儿的高兴,累了就在顾大人帐子里睡吧,他与那侍童是同乡,说说体己话吧。也许,以后这样舒心的日子不多了呢。”
他絮絮一叹,帐子里众人想起目前兵败被围的艰难处境,不由得神色暗淡下来,一时间,安静得听见炭火“哔哔啵啵”之声。
“明日一战,关系着我们生死存亡,诸位必当竭力!”容熙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神情一震,似是受到了鼓舞,饮下烈酒,心头一派豪情。
次日,双方在淮安之郊再度开战,久久,相持不下。
残阳斜照,战事未歇。
容熙从敌军颈间拔出长剑,抬眼一望,王师接连不断地涌上来,他大吼一声,长剑更是舞得密不透风。心中却陡然升起一阵凉意,从方才起,顾家军的体力就已出现颓势,如此消耗下去,只怕难以冲出重围。
正在怔忪间,忽然听得不远处一声嘶吼:“王爷小心!”
容熙凛然抬头,循声侧身反手一剑,向身后砍去,挡下了致命一击。
不远处,马上将军搭弓,正在瞄准自己。
“顾川蓬!你做什么——”容熙话尚未说完,陡然间思绪雪亮,“你要临阵倒戈!”
“不错!你这反贼,已是穷途末路,待我将你拿下,回去请赏!”顾川蓬剑指容熙,一字字道,“谁能拿下这反贼头颅,赏黄金万两!”
“你!你这叛徒!”
容熙大怒,气不可遏,一提内力,长剑掠起,横扫周身兵卒,一时间,血肉横飞。
眼见身边士兵越来越少,蓝重羽大喝一声:“王爷!跟在我后,我为您杀出一条血路!”
容熙惨遭暗算,惊怒交加,早已目欲龇裂,手中长剑凌厉如鬼魅,将周身来敌斩杀殆尽,然而,却依然有新的一波涌上来,将好不容易拼杀开来的缺口再度堵住。
“放箭——”合围之外,满弓之声不绝于耳。
容熙大吼一声,闪电般足尖点在来敌的头顶,在那个士兵头“咔”的陷进肩胛的一瞬一掠再起!手腕急转,挥剑挡开急速落下的飞箭,忽然手腕一震,剧痛袭来,他低头一看,顾家军弓箭手射发飞箭力道居然如此之大,只是用剑格挡,居然将虎口震裂!
血汩汩涌出来,洇红了剑柄。
然而他却是毫不停歇的直向着前方那一袭白袍而去,傲然抬眼,眼底满是狠厉而疯狂之色。
顾川蓬,你必须死!
“放箭!快放箭!”顾川蓬陡然被那眼神惊住,立即一声令下,最前排的弓箭手闻声拉弓,只一瞬,飞箭过耳——
“王爷——”蓝重羽大惊,相救却来不及。“噗噗噗噗!”千万只箭刺穿了男子的身体,战袍上怔时绽放了猩红的花朵。
蓝重羽目眦欲裂,连惊叫都忘记。看着仅仅十步之遥的那一男子缓缓倒下。
“王爷——”
蓝重羽目眦欲裂,连惊叫都忘记。看着仅仅十步之遥的那一男子缓缓倒下。
“啊啊啊啊!”蓝将军口中迸发出嘶喊,一剑飞起,来敌怔时身首异处。
蓦然,他被人狠狠地拂开,重重摔在地上的同时,一支飞箭掠耳而过,“噗”的深深刺入雪地。
“王爷!”蓝将军伏在地上,惊喜交加地看着正拼命厮杀的容熙。
原来暗箭齐发的一瞬,他闪电般的撕下白袍套在一个士兵身上,代替自己成了刺猬。并且如鬼魅一般掠至弓箭手面前,不待他们拉弓,长剑一削,数十颗头颅齐齐飞起!
趁这一瞬间,容熙一声清啸——
凝目望去,顾川蓬见弓箭无用,便调整战法,步兵上前,手执利器,以合围之势缓缓逼近。
忽然间,一匹白马破军,疾奔而来!
是流风闻声,救主而来!
容熙闪电般足尖一点,踏上士兵肩膀,借势跃起,稳稳地落在流风背上,他执髻大喊:“重羽!快走!”
“是!”见到容熙无恙,蓝将军大喜,急忙一剑扫出,然后双腿一夹,马儿仰头长嘶,一跃出阵。
陡然间,半空中“嗖嗖嗖”三支箭破空而来——
容熙向前伏下身子,一箭在他头顶疾射而过。
他手腕一转,“叮”地一声,受伤的虎口鲜血崩出,长剑脱手震飞。
最后一支箭,却如何都无法避过了。
千里之外。
“啪”一声脆响,青花瓷的茶盏摔成碎片。
慕隐兮怔怔看着地面,心头陡然间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王爷,王爷,你如今,怎么样了?
只恨山长水远,难共生死。
襄樊旷野扎寨处。
暮色弥漫,野云四合。
大帐前,林远立在寒风中,不断搓着手,面上担忧而焦急。
“王爷!王爷!”终于见到一前一后两骑向着大营疾驰而来,林远两部并作两步迎上去,陡然间见到伏在流风背上一动不动之人,他脱口惊呼:“这是怎么了!”
蓝重羽从马背翻身而下,口中呼喊道:“顾川蓬倒戈了,王爷身受重伤!”
“什么!”林远大惊失色,看着士兵将容熙小心地抬进帐子,仿佛才回过神来,自责不已,“果然如此,都怪我,应该及时通知王爷的!”
“通知什么?”蓝重羽冷冷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林远神色暗淡,眼底有泪。“小顺这孩子,死了。”
“什么?”蓝重羽浑身一震,握住了林远的肩膀,“怎会如此?”
“今天一早,大军出征,我想着这孩子还没吃早饭,就去顾川蓬帐子里看看,结果,小顺躺在角落里,头,头都被人打烂了。”林远握紧了拳头,“当时我觉得此事蹊跷,但是不敢断定是顾川蓬有了问题,犹犹豫豫的,都怪我!”
蓝重羽握住了林远自抽耳光的手,重重叹口气:“不能只怪你一人,我们都没注意到。你若去了,又要损兵折将,还好,我军根基稳固,顾川蓬那孙子,下回若要我再遇着他,定将他碎尸万段!”蓝重羽咬牙切齿,脚下忽然一软,跪倒在地。
“常尹!快传常尹——”林远将蓝重羽一把扶住。
78.玉帐谈兵思青衫
大帐中,众将围在榻前,面色紧张的看着常尹,皆大气不敢出一声。
终于,常尹从容熙胸口取出一支箭簇。
“王爷当真吉人自有天相,再偏离两分,这支箭簇定然要了王爷性命。”他拿起满是鲜血的箭簇细细瞧了瞧,舒一口气,“还好,不曾淬毒。”
“王爷什么时候会醒来?”蓝重羽急急问道。
“在下已给王爷用了止血药,半个时辰之后,在下会用愈合之药,只要王爷按时服用,安心静养,便无大碍。”
“还好,药品都是带齐了的。”林远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下来,“就算不多了,我们也可以到城中买一些。”
“不可,顾川蓬既然已经倒戈,城中必然埋伏,等你去上套。”蓝重羽沉声道,“如今,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商量怎样应对顾军来袭。”
“将军之言有理。眼下王爷重伤,我们更要做好兵力部署。”林远点头。
“你们不必担心我。”
容熙卧在榻上,忽然淡淡开了口,“常尹,有没有能让本王快速痊愈之法?”
常尹神色一震:“王爷若要速愈,法子不是没有,只是用药过猛,恐落下病根。”
“无妨。”容熙挑眉一笑,握住了常尹的手,“本王一天不好起来,就要连累许多无辜兄弟战死,本王实不忍心。”
“王爷!”蓝重羽阻拦道,“怎可用身子开玩笑!”
“是啊,王爷,这心口之伤,若是落下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林远也出言阻拦。
容熙却是神色轻松,唇角噙着一抹微笑。“本王既已起事,就难违天意,本王若是连这一关都没有闯过,日后怎么一统天下?”
这句话一字字,重于千钧,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众将面面相觑,虽然沉默下去,面上却有激昂之色。
容熙的眼睛在每一个人脸上缓缓看过,沉声道:“众将放心,我们定能战胜顾家军,突出重围!”
“是!”众将齐齐跪下。
蓝重羽掀开帐子,容熙将他叫住:“重羽,劳烦你修书一封,告知隐兮。”
蓝重羽重重点头:“属下这就去。”
“另外,找一处清净之所,厚葬小顺。”容熙闭上了眼,“告诉他,本王定会为他报仇!”
洛城。
慕隐兮坐起身来,还未掀被下床,予墨就急急上前,袖有信笺,“公子,有消息了。”
“怎不叫醒我。”他急忙拿过,展信刚读了几个字,眉头顿时紧皱在一起。身体因一夜浅眠而疲惫,脑中却灵动如常,大军居然在襄樊受阻,已知是顾川蓬临阵倒戈。
他思绪如飞,怪自己识人不明,又担忧容熙境况,长叹一声:“我修书一封,你即刻差人送往襄樊。切记,定要送到王爷手中。”
慕隐兮马不停蹄,片刻间又修书一封,遣使将陆寒洲请来。二人立于案前,将地图展开,细细商议。
襄樊。
时距顾川蓬临阵倒戈,已有半月有余。期间,两军几度对垒,各自折损兵马,形式却依旧如拉锯一般,难见分晓。
这一日,两军在襄樊境内一处平原短兵相接,时雾色弥漫,伸手不见五指,容熙急令大军撤退,士兵们雾色中格外惊惶,忽听得号角声来有如大赦,顿时退去。
当夜,雾色却不见,苍穹万里繁星。
陡然间,顾川蓬军营里血红一片,映红了天空,细看来,居然是大火熊熊燃烧!
原来,慕隐兮袖占一课,料定十一月初十这一日,白日浓雾夜里必然退去。容熙于是将计就计,令大军做出退兵之势,然而当夜却自提八百精壮士兵,突袭顾川蓬粮草营寨,只一把火,将帐子点燃,当夜风急,火势迅速蔓延,转眼间已是血红一片,容熙与属下趁火打劫,将顾军粮草尽数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