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十字路口——肖斯塔

作者:肖斯塔  录入:07-30

*FOTR电影在广播电视台上的公映时间没有这么早。

*美国的合法饮酒年龄是21。

*海明威和菲茨杰拉德的梗,可参考专注自曝三十年的海叔的《流动的盛宴》。谢G姑娘提点。

*此处SOI的日程都是虚构的。starsonice.com是最著名的花滑商演品牌之一。

第三章

1.

04年到05年的赛季里他们的关系挣扎就如同克里斯的短节目。克里斯的短节目从日本站起就让他费尽脑筋,配乐是马拉《西班牙花园的夜晚》第一部分的节选,带着伊斯兰风情的印象派皇家花园,两分半钟的节目,本来应该可以让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也许是编排的不妥,也许是他花了太多时间在琢磨他的长节目,总之一个赛季里没有一次让人满意。在日本站和俄罗斯站上他都被短节目拉低分数,但横竖也还没有人跟他抢第一名的位置。十二月大奖赛的总决赛,他输给了那个加拿大人。到世锦赛前的两个月,理查听说克里斯差点就要把短节目换下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还是没有换。三月来临,克里斯终于把这段曲子滑干净了。但是那年的世锦赛,男单短节目前三名咬得太紧,一个完整的节目也没给他带来任何优势,所有悬念都留到自由滑当晚。

2005年春天,莫斯科的晚上,理查在酒店的电视上看到克里斯滑完他的自由滑,《夜的乐章》一曲终了,电视镜头给他一个巨大的特写。他跪倒在冰面上,眼睛一闭上泪水就跟着下来了。他用两手遮住脸,把头低下埋到膝盖上。

那才是所有人都溃不成军的时刻。

******

04年12月在北京的大奖赛总决赛,克里斯一上来就把他的四周跳空,接下来的连跳也被扣了执行分。他的自由滑倒是镇定自然,明显准备得更充分,拉回一点分数,但总分还是比冠军差下一截去。

“这会是个很糟的圣诞节,”克里斯说。他摊在床上,把演出服装团成一团在两只手里抛来抛去,然后突然坐起身把那团衣服丢进地板上的箱子里。理查差点心软,把想好的话又憋了回去。

理查最后跟克里斯说:“明天下午我再来找你?”

克里斯转过头盯着他看。“明天下午我约了丽莉娅。”

理查没回答。

克里斯好像读穿他的心思,说:“你要说什么?”

“现在?”理查摇头。

“别这样,”他坐起身来,“我明天没空。下一次又是三月了,你知道的。”

其实他们两个对整件事的种种艰难和不可能都是同样清楚的。“好吧,”理查坐到床角去,“你别紧张。我就想把事情说开了。”

克里斯没哪点紧张。他眨眨眼睛:“说什么?”

“我们的问题。”

克里斯的第一反应太过微妙,那其中表情变化理查到现在还记得。好像在两秒钟内阴晴不定,变换无数次,到最后也无法确定应该选择哪一种,于只剩下不可读的阴影了。克里斯说:“我们的——我们有什么问题?”

“让我一次说完吧。我不是永远不想再见你了,你别往那想。但我们现在这个状况——我想说的是,这个状态让我太难受了。每次比赛,或者偶尔演出,我们有机会见一个礼拜的面,有时候跟一群人在一起,有时候好像是地下恋爱,是不是我也不知道。然后紧接着就各自飞走,几个月毫无往来音讯全无,如果真的又见面了,也绝口不提之前的事情……你明白的。这些对我来说都太难了。从去年冬天起我就想跟你坦白,我试探几次,我问你你想要什么,但每次你都躲开,或者一副根本没有听懂的样子。可我没法再这样装下去了。我做不到。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打算的。”

一开始,克里斯的神色逐渐舒缓,柔软温和充满理解,眼睛里有亮光,理查以为那代表克里斯是真的明白他所说的话的。不过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克里斯胡搅蛮缠的程度,或者说,低估了他所计划的事情的困难程度——克里斯接下来的动作又是他完全没预料到的。克里斯从床上站起来,走到理查面前,俯下身吻了他。那甚至都不是一个吵架后和好的吻,更不是一个我爱你的吻,而是滑腻腻、充满感官欲望的亲热。这时机不能更失当了。理查本能地推开他。

“克里斯,”他叫他停下,让他直起身子来。

克里斯还是低头看着理查,那目光又像一个刚吻得七荤八素的恋爱的人了。他轻飘飘地说:“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些?”

“克里斯。这样没用的。”

这下克里斯的笑才僵在脸上。他先是吃惊,继而像是被刺痛了。他背过身坐到床的另一边上去。

“所以你烦我了。”

“天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刚说过了。”

克里斯猛然又回过头来看理查。“你快把我弄昏头了。你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有什么问题?我十分钟前还以为我们开心着的。”

“你还不明白?你很开心,克里斯,因为这是你的游戏。我愿意看见你开心,但我也有我的生活要过。我不可能永远跟着你没有计划的计划走——”

“算了吧,”他突然退开两步,皱起眉毛来,“说得跟我们真的有过什么似的。”

理查抽一口凉气。“你真的是这么想的?我不该现在跟你说的。现在根本不是个好的时机。你不该叫我现在跟你摊牌的。你就想把我挡在门外,说到底你没什么想说更没什么想听的。还是三月再说吧。”

克里斯的皱眉消失了。他虚弱地笑了一下。“不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可是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我以为——我以为你是愿意的。”

理查说的是:“你想装傻。我不陪你装了。”

这话既已出口,他意识到自己也早已偏离计划的轨道了。这句话不在他的草稿里,而话里的赌气更不是他事先希望的。他看向克里斯,克里斯抿着嘴。在那一刻理查也根本不想收回它。

“三月再说吧,”克里斯说,理查听出其中的讽刺来。理查没有跟他说再见,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过在赛后表演之后,他还是改变主意了。最后一天临行前的早晨,理查到克里斯客房外的走廊,见到法国队的几个人带着他们的行李到电梯间去。他敲克里斯的房门。

克里斯开门时是拖着行李箱的,看到理查的时候也愣了愣。

“我以为你是他们来叫我走了,”克里斯说。他用手把门拉开,那意思是他可以进来。

理查说:“你能耽误一会吗?”

克里斯点点头。“进来吧。没有那么急,”他说。

理查又坐到克里斯的床脚,两天前他们不欢而散的同一位置。“我们还是把话说完吧,”他说,“不要等到三月了。”

克里斯看起来睡眠不足,带着巨大的黑眼圈,脑袋后面的头发横七竖八。但在这一刻的沉默里他不像是上次的愤怒和敌意,而像是用尽气力之后的低落和无奈了。“我——”他开口两次才说下去,“我该道歉。”

“没事,”理查摇头,“我也该说对不起。”

克里斯摇了摇头:“你们美国人成天把对不起放在嘴边上。”然后他好像立即反悔了,转过头来看理查。克里斯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现在他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不,不,是我的问题。前天我不肯跟你说话是我的错。我有这个……这个惯性,我逃不开之前的方式。而我又太害怕你会一声不吭就走了。总之是我的问题。”

“我不是打算一声不吭就走了。上次就是我一个人在自说自话,而你根本不在乎。但要说的我都说了,我还是那么想的。好比现在,十二月见了面,下次就是三月,然后整个夏天也不知道能不能见面?这不就是永远在等待,假装正常,实际上毫无进展。拖得越久越像在等死。”

“你一直这么觉得?”

“从去年底起吧。不过不是那样的,这不是你的问题。我不想让你觉得我现在单方面就要一刀切断。事实上,正好相反,我愿意尝试。我想要——我想要继续。我问过我自己了,不论如何我不会后悔的。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都跟你坦白了。所以决定其实是你的。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还不如,这个事情,我们就算了。”

那一瞬有如坚冰:他自己抛出这个问题是如此艰难,无论怎么措辞都好像还不够恰当,而克里斯的回答却远没有那么艰难。克里斯所做的只是转过头去,深吸一口气,就是转念之间的事情。

克里斯回过头来看他。

“我不行,”克里斯说。

这三个字是如此简单又无可反驳。这个否定句立刻生效,理查没有任何别的问题可以再提,他也不需要再质疑这个答复,要求他妥协。所以他能说什么呢,难道他要像三年级手工课的老师教他们的那样,即使被拒绝,也要点头微笑,说“好的谢谢你”吗。

他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到脑海深处去,直到克里斯又叫他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他伸手摸他的手臂,“你别那样不说话。你刚才的样子吓死我了。”

“我没事,”他说,“我问完我想问的问题了。我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可是——等等,”克里斯突然拉住他,“你真的就打算走了?”

理查看着他,单纯就看着他现在就已经变得痛苦了。他不得不靠眨眼睛来克制自己转移视线的冲动。他说:“要不然呢?”

好像到这时克里斯反而震惊了。克里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不行的,”理查说,“我说过了。我说的是真的。这太难了。你究竟是我什么人?我们之间算是什么?当你想要见我你就出现,否则你就不出现。你挑战游戏的规则,别人只能跟着你玩——你要求得太多了,克里斯。没人能给你做庄的。”

克里斯脚下动了动,但最后还是坐定了。“那到莫斯科以后呢?”

“到了莫斯科再说吧。”

他沉默下去。

理查说:“就算在以前我们也没有在假期联系过。三个月很快就过了。你就当分开想想吧。”

等到克里斯终于开口,剩下的也不过就是于事无补的慰藉了。“我只能做这么多了,”他说,“我有——我们都有比赛和工作。我要训练,你也是。我们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用精力和时间去培养些别的什么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直以来都只能这样见面,我刻意忽略问题,我骗我自己,而且我骗我自己你也会跟我一样自欺欺人。不过你是对的。你说我们要说开了。你是对的。可是我真的——我没办法再做什么了。”

这些话都是他意料之中的,但当理查亲耳听见这些话,想象与现实之间那道微小的界限再次被抹除,他还是觉得自己手脚冰凉,那鬼鬼祟祟爬进他身体的幽灵现在化成一缕烟,而他则全身都被抽空了。这无力感太过彻底,就像克里斯说的那样,他自己也不能再做些什么了。说到底,他又能期待些什么呢?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们两个同样心照不宣,同样了解的。他自己也不能保证些什么,他也把所有的经历花在训练和比赛上,即便他说“我想要继续”,他又能提供什么安全感呢。但是他仍然讨厌这种不确定性,这种死在沉默中的隐喻,就像他一直以来都讨厌风险一样。于是他非得亲手把这五彩缤纷的气球戳破不可。

现在他应该如愿以偿了。

理查终于要走的时候,他们两个站在浴室旁的过道上,离房门几步远的地方。克里斯盯着他看,接着举起手碰他的脸颊。克里斯想要吻他,理查退了一步躲开。

“我都不能亲你了?”

“如果除了这个别的什么都没有的话,还是算了。”

理查最后还是没能躲开克里斯的目光。他看他的那一眼,像甩一把刀子,在空中翻两个圈,啪一声戳到了身上。

理查说:“三月再见。”

很难讲他这四个字里有几成是恼怒,几成是由衷的。克里斯背过身去,往屋子里面走,理查听见他笑了。

北京的冬天雾气太重,在早晨九点,都像一条死鱼浑浊的眼睛。他们的飞机在晚上,于是理查被简和凯蒂拉着到街上闲逛,从体育馆出来就有一座飞天遁地的高架桥,两个姑娘热爱围观十字路口壮观的人流,人行道边一张花布铺成的小摊,以及摊上卖的刻字石子和刺绣的挂件。这个地方没有人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任何人。在摩天大厦和地下通道之间,世界上还有这么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有一样的幸与不幸,但是当这些人互相擦着肩膀,从一个红绿灯走向下一个红绿灯时,他们彼此之间是不可能互相理解的。当他这样想时,他终于又觉得自己的血液流回到四肢里去了。也许,这种匿名的、朝九晚五的生活他完全可以胜任——这正是逐渐开始从脑海中浮现的念头。还有十五个月就是下一次奥运会。计划未来的时候到了。

2.

新年过后他们重新开始训练。一月份理查和凯蒂拿下第四个全美冠军,他们知道剩下的机会不多了。但一切都有条不紊,反正他们本来就不存在把四周跳一屁股摔在冰上的那种刺激。理查想,如果说他跟克里斯的生活真有什么事关重大的区别,那大概就是他自己的生活缺乏这种本质上的戏剧性。不过,在二月底的一天,他还是把自己给伤着了。距离世锦赛还有四个星期,简直就是最不凑巧的时机。意外发生之后他们两个的滑行戛然停止。十年来凯蒂的脾气已经变得温和许多,要是在以前,她准当场脸色就挂不住了。这回实在是他自己走神的失误,她转过头来,朝他举起两只手,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他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很快娜塔莉过来,他们就都又收敛起来。那之后理查有几天没回冰场上。他专心复健,做一些冰下的练习,偶尔到场上看她一会儿,互相聊聊进展。一周以后理查才又开始训练。

一个月很快过去,三月底的礼拜一他们抵达莫斯科。

在第一天的晚餐上克里斯就又出现了。这碰面无可避免,即使事先准备也无济于事。其实原先他们之间也不外乎就这样,三个月的沉默然后重新见面,互相打量,试探几句,但如今两人的气氛发生化学变化,这沉默突然间变得好似紧绷的手钳住咽喉了。

“嗨,”凯蒂走后,克里斯对理查说,“你还好?”

克里斯侧过头看着理查,同时抬起一只手在空中一挥。他的语气神态,就像北京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短暂的恍惚中理查简直可以忽略去年以来的种种艰难:单单见到他就已经是最开心的事情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他是想要的,这渴望强烈无法控制,都快把他自己吞噬。但他的理智又另有一套逻辑。

“挺好的,”他说。然后又添上一句:“你看起来好极了。”

“啊,那个,”克里斯露出一个歪斜的笑容,他脚下站不住了,重心在两脚之间挪来挪去,“好吧,谢谢你。但愿我的短节目这次好一点。”

理查说:“我喜欢你短节目的编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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