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景如梦初醒一般:“有血渗出来了。”他开始了手部的动作,同时暗暗吃惊,自己怎么会如此反常?
乔景单手从安尘腋下穿过,慢慢托起了他的上半身,接着另一只手运气划开了安尘身侧的纱布,又轻轻放下了他。
一层一层展开纱布,那颜色也变得越来越红艳。终于到了最后一层,可是那纱布又与伤口粘连在了一起。
“嗯~”安尘闷哼一声。
乔景出言道:“忍一下,会有点痛。”
安尘咬着牙没法开口,只是点了点脑袋。
“啊!”乔景一狠心,毫不拖泥带水地揭开了纱布。
因为撕扯,那伤口再次裂开,血液从翻开的口子深处冒出,乔景看到安尘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可是却强忍着不抱怨一句,心脏不禁一阵抽痛。
撒上药粉重新包扎好后,采桑端着一盅清粥过来了。
“把粥放下,你先下去吧。”乔景淡淡地吩咐。
采桑领命而去。
乔景拿出巾子替安尘擦了擦额头上疼出来的汗,低声说道:“我喂你吃一点粥吧,你身体太虚弱了。”
真不可思议,安尘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耳中所听的,那个清冷谪仙人居然对自己如此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整个人已经恍恍惚惚如飘在云雾之中了。
小心翼翼地扶着安尘坐起身子,为了避免磕到伤口,乔景让他倚靠在自己怀里。
双手环过怀里的人,他一手端着盅子,一手执着勺子,一勺一勺地把粥送到安尘的嘴边。
看着安尘乖巧地一口口将粥咽下去,乔景觉得自己心里突然变得暖融融的——安尘真招人疼,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喜欢小孩子。
可怜的安尘一定不会想到,乔景因为解释不清自己的情感,已将此归属到对小孩子的爱怜一类了。
“嗯,恢复得不错,伤口已经结痂了。”徐大夫抚摸着花白的胡子补充道:“结痂的时候伤口会很痒,你注意千万不要用手挠,不然就麻烦了。”为安思远看病的时候徐大夫就已经与安尘结识,他非常欣赏这个聪慧懂事的少年。
“多谢徐老先生了。”安尘一直很敬重这位医术高明的老大夫。
“呵呵,哪里哪里,你要谢的是乔家小子,要不是他及时带你过来,你早就一命呜呼咯。”
安尘内心震动沉默不语,徐大夫看着他的样子不由笑了。
“哦对了,安尘哪,你的脉象几位奇怪。”想起了什么,老先生恢复了正色:“一般人就算气虚体弱脉象也不至如此,而你的脉搏极慢极浅。按理说你这样的应该早就缠绵病榻了,可是我见你除了面色苍白一些内气不足一些,与正常人无异。老夫从医四十多年了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安尘深思。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安心养伤。”
“徐大夫,我现在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能去您的药庐转转吗?”徐大夫的药庐就在乔府之中。
原来,因乔景小时候时不时就会遭人下毒暗算,其父乔章听人推荐请来了金陵有名的徐大夫常住府中,这一住已经快有二十年了。
“当然可以啊,可就是一直待在我老头子身边,你会感到很无聊的。”笑得红光满面的老大夫十分慈祥。
“不会的,我一向喜静又对医术十分感兴趣,您能答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采桑,安尘呢?”乔景自外面回来,看到安尘的床上空无一人不由感到奇怪。
“回少爷,安小公子跟着徐大夫一起去药庐了。”采桑放下手中正描着的花样,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是了,毕竟还是孩子,在床上养了这么多天早该腻了。乔景心里想着,也就由着他去了。
再说朝中,左相遇刺身亡的事儿引起了朝野上下的强烈震动。皇帝发动了数名官员一同去查证,最后得来的说法就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其实右相安广耀堪堪躲过一劫的当天就已经向皇帝禀报了此事。该事件仍在调查过程中时皇帝怜惜安广耀痛失爱女,并没有将他押入大牢候审,而是恩准他留在安府听候发落。
但是现在,不论从调查结果还是人证物证都说明安广耀的清白和朱向威的罪有应得,于是皇帝恢复了安广耀的官职,另外,除了一些赏赐外他还批了安广耀一个月的假,让他好好整理心情。
安派官员对安家的事在感慨之余更多的是窃喜——以前斗了那么久的敌人就这么倒下了,对我方真是太有利了。
朱派就慌了。朱向威是他们的核心,是他们利益的供给者与维护者,没了他可怎么了得?一直以来在朱向威的领头下与安派的斗争就从没停止过,不该得罪的人早就得罪光了,现在难道就等着他们来收拾自己吗?朱派官员就像没了头的苍蝇,不知道该往哪儿飞了。
这里,朱家自从得到了朱向威已死的消息后,整个家族乱成一团。
朱家嫡亲少爷只有朱鸣一个,这个酒囊饭袋自然是指望不上的了,于是几个叔侄纷纷乘此机会弄出不小动静,都企图在这偌大的家产中分一杯羹。朱鸣的娘倒是与朱向威夫妻情深,受不了没了相公的打击,自此一病不起。
“娘,我不要一个人走。你要是不跟我一起,我也绝不离开这里。”朱鸣拉着朱夫人瘦如枯槁的手不肯放下。
朱夫人长叹一口气:“我的儿啊,娘又何曾舍得离开你,可是娘这个身体受不了路途的颠簸了。”
“那儿子就留下来陪你。”朱鸣十分固执。
朱夫人板起了脸:“你就不能让我少操一点心吗?咳咳咳,你……咳咳。”她一咳起来就止不住,朱鸣连忙帮着顺气。
“朱家现在太乱了,你留在这儿不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惹祸上身。你爹不在了,娘又病了,谁能护你周全呢?”
朱鸣不说话了。
“儿子,拿着这个。”朱夫人从怀里拿出一块纹样复杂的石头:“去江口找你舅舅吧,他是无路阁的代阁主。看在兄妹一场的情分上,他会帮你的。”
朱鸣点点头。
“不过,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你父亲的仇必须要报!咳咳咳。”说到朱向威,朱夫人就激动了起来。
“娘,你放心。”朱鸣安抚着他娘,心里默默发狠:安思远,我要让你们父子不得好死!
第二十五章:无意的吻
一钱荆芥、山栀、黄连、薄荷、枳壳和甘草,再加上防风、连翘、桔梗、白芷、黄苓以及川芎各两钱,有解上焦,颜面部瘀热之功效。安尘细细翻阅着医书。
“嘿,尘小子,你脸上的那是胎记,要想除去它,用你看的那个方子可不行。”徐大夫整理草药之余不忘打趣他。
徐大夫从医虽久医术虽高,但他并不是江湖人士,再加上知道“红颜”之毒的人就算在江湖之中也是少之又少,便也怪不得他一直以为安尘脸上的那块红斑仅是胎记。
“哪里的话,我正巧翻到这一页而已。”安尘也不解释,他合上书,走到那一小堆一小堆的草药跟前。
“尘小子,在我这儿也好些天了,你又一向聪颖好学。哪,考考你,我面前这几种草药叫什么名儿啊?”
“这是扶桑的叶子,如果再加上白芙蓉叶、牛旁叶、白蜜,研膏敷之,可散痈疽腮肿。”安尘拈起面前一片在边缘处有粗锯齿的叶子。
徐大夫含笑点头。
放下了扶桑叶,安尘托起一块根状物体:“这是地兰子,拿其根六钱,以冰糖为引,用水煎服,每日一剂可治痢疾。若久痢不愈,再加凤尾草三钱,鹅不食草一钱,同煎便可痊愈。”
“这一根是……”
正要继续说下去,徐大夫打断了他:“得得得,不考你了。我就奇怪了,这些你怎么都知道。”
安尘笑了笑,一边帮着他剔除药草上的不净之物,一边开口回答:“从小我就开始看医书了,不过那时仅是了解一些古方以及各种草药的习性用法;后来经一个朋友教给我一些东西,才真正让我在这方面入了门;而现在整天跟着您,又让我获益良多。”
“呵呵,你小小年纪实在难得。”徐大夫听了他的话不由夸赞道。
此时已是晌午,采桑过来了:“安公子,少爷正等着您用膳呢。”
安尘转头看向徐大夫,徐大夫衣袖一挥:“行了,快走吧。”便让安尘跟着采桑去了。
这些天来安尘与乔景接触了不少,与之距离的拉近让他感到欣喜异常。
“这几天可曾好一些,还会头晕吗?”前些天安尘原本好好地站着,突然就晕了,吓得身边的采桑魂不附体。
“好,好多了,让乔公子担心了。”安尘还是不习惯乔景对他的悉心照顾。
“不要如此客气。”乔景口气还是淡淡的可是安尘却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温暖。
“在府中住了好些天了,怎么不见伯父伯母?”安尘知道乔景父亲的身份不一般。
“南方有些生意出了问题,要父亲过去解决;正巧小亦也在那里,而我娘久不见他很是想念,便也跟着父亲一起过去了。”乔景很少跟人解释这么多。
“小亦是?”安尘没听过这个名字。
“我弟弟,你没听思远说起过?”
安尘摇头。
“他叫乔亦,比我小六岁。”
安尘第一次见到乔景面上流露出如此无奈的神色,不禁“噗嗤”一笑,暗想:难道这个乔亦跟安宁一样,也是个调皮鬼?这一笑,他的眉眼顿时弯了起来,幽黑的眸子也发出熠熠的神采。
乔景也从没见过安尘笑得这么开怀,他开口道:“你笑起来很好看,应该多笑笑。”这一下子便让安尘的小脸充了血。
此时安尘的心里是五味杂陈,他低下头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没有说话。
乔景看着他乌黑的头顶以及纤细的脖子突然心里升腾起一种莫名的冲动。说是莫名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鼓动着。
他不喜欢这种自己无法自主的感觉。
乔家府内有一个温泉池,池水是从金陵城外引过来的,当时花了巨大的人力物力。
安尘听从徐大夫的建议,想去那里泡一泡养一养精神。
或许是乔家人觉着露天泡汤极不方便,就建了一座竹屋将其围在里面。那竹屋连门都是用细细的竹子绑成的,安尘见此情景不禁赞叹工匠的巧妙心思。
轻轻推开那道门,安尘走了进去,整个空间内热气弥散,这飘飘渺渺的热气中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竹子的清香,让人的身心顿时放松下来。
有人?!
安尘便想回头,却突然发现那人竟是乔景!他停下了脚步,犹豫着是该走还是留下。
透过朦朦胧胧的雾气,安尘看见乔景斜靠在池边,弯起一只手臂搭在圆滑的石壁上,整个人侧伏在那里;水珠沿着他白皙光滑的身体滚落,让人恨不得就变成一颗水珠与之亲近;那一头及腰的青丝全部落到了水里,随着细细的水流油油地飘动着。他气质本就出尘,现在在这雾气缭绕仿若仙境的池边,更是让人望尘莫及。
安尘被定在了当场,他再一次看见了乔景小憩的样子,并且比初见时还要震撼。第一次他便遗落了一颗心,而现在他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仿佛整个人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
或许是次情此景太过美好,安尘禁不住内心的向往,竟然直直地走过去了。
其实,乔景自安尘推门时就已经察觉到有人了。安尘的步子与常人不同,或许是他身体虚弱的缘故,他的脚步声虽不轻浮但却无力。乔景听出来者是安尘,也就没有制止他进屋,他以为安尘见到里面有人便会自动出去,可谁知他反而走上前来。
乔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索性仍闭目养神。
安尘仿佛得了魔怔一般走到了乔景跟前。
他睡着了。原来他睡着的样子是这么的不设防。安尘满怀的情意仿佛就要喷薄而出了。
他定了定神,忍住想要拥抱他的冲动,战战兢兢地伸出一只手想要触碰乔景的面颊,可是在就要碰到的时候,他又硬生生地缩回来,他不敢这么亵渎对他来说方若神明的乔景。
此时乔景的一缕发丝被一股水流卷起粘到了脸上,安尘终于忍不住了,他伸手拨开了它。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那缕发丝被拨开的同时,它的主人也睁开了那双清冷的眼眸。安尘猛地就被吓得顿住了动作。
乔景虽不见安尘的动作,但是感觉到了那种令人压抑的气氛。终于,在安尘触碰到自己脸颊的时候,忍不住睁开了眼——他那种专注的眼神似乎饱含了什么东西,乔景也愣住了。
“啊,我,我不是……”安尘回过神来,支支吾吾的,又发现自己仍然蹲着,与乔景离得很近,赶忙站起。
“啊!”可是谁知这池边的地面太滑,他一个不注意就滑到了——正好栽倒了乔景的身上。
“唔。”安尘的嘴唇有些疼痛,撞到了什么上面?麻麻的,温温的,也……软软的?
安尘一下子瞪大双眼,自己的嘴唇居然与乔景的紧紧贴在一起!
料是乔景也懵了。终于他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了安尘。
他离开水池,一挥手,一件袍子就已经披在了身上。而此时,安尘仍然处于不可置信中。
乔景回过头去,见到安尘嫣红的嘴唇上留了一道小小的伤口,一颗血珠冒了出来,鲜红鲜红的,彷如美人心口的朱砂痣,登时一颗心也不规律地跳动起来。
乔景不习惯这种自己脱离控制的感觉,更是自认为不喜欢这种感觉,便一心想将其驱逐出心里。
然而安尘的行为举止着实古怪,那瞧着自己的眼神更是让自己不舒服,就像是他对自己……
是因为离他太近的缘故吗?乔景把两个人的反常归结到了距离上。
——不能这样了。
安尘见乔景只看了自己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并且那眼神里满是不赞同与冷漠,顿时整个人如坠深渊内心冰冻万里。
呵,这短短十来天的温情日子应该再也不会有了吧。安尘承受不住这种心情的大起大落,眼前一黑就倒下了。
吴天把玩着一块纹样复杂的石头,可不就是朱夫人给她儿子的那块。
“舅舅,事情就是这样,我父亲惨死,母亲又一病不起,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朱鸣表现出的样子极为凄惨。
没有搭理朱鸣的话,吴天的思绪已经飘得很远。
自己与珠儿,也就是朱向威的夫人朱鸣的儿子并不是亲生兄妹。珠儿是二叔家的遗孤,因为父母早亡便被过继给了自己的父亲。这件事整个家族里都知道,再加上那时大人们也没有刻意隐瞒,于是珠儿也是知晓的。
那时她与自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本自己将来娶她做夫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是天意弄人,那年父亲做生意失败,珠儿不忍家人受苦,便自作主张地嫁给了靠贩私盐起家的朱向威,条件是帮自己家里渡过难关。
唉,真的是天意难测呀,吴天看着那块石头心生感慨。这还是当时年少的自己的送出去的定情信物呢,再想想还真可笑。
“舅舅,舅舅?您觉得怎么样?”朱鸣试探着问道。
“嗯,这个忙我当然帮!”吴天假仁假义地回答着,心里却想:那是早八百年前的事了,要不是看你们朱家有油水可捞,自己才不会劳这等神!
第二十六章:再回安家
安尘醒了,睁眼看看四周,这里是乔家的客房——我怎么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