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的推门声,徐大夫进来了:“你怎么又晕倒了,这都第几回了?要不是有下人发现,说不定你会折在那里。”虽然他语气不善,但是安尘听出了其中关心的意味。
“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的。”安尘和顺地道歉。
“唉,算了,不怪你,这也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徐大夫也觉得自己太口快了:“哪,把药喝了。”
安宁接过盛药的瓷碗,一口喝下去,眉毛都没眨一下,因为已经喝习惯了。他也知道最近自己的身体比起以往更加虚弱,现在只要多走几步路,人就会喘得受不了。本来还有五年时间,现在挨了这一剑损伤了诸多元气,估计离大限之日差不多只有一年了。
本来安尘对这生死之事已经看淡了,可是或许过多了这种温情的日子,他发现自己不再像曾经那么豁达了。
“采桑,这几天你家少爷不在府中吗?”安尘见乔景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与自己一同吃饭了,不禁产生了疑问。
“应该在的,没听见外面出什么事要少爷去处理啊。”
“那……”安尘正要继续说,突然发现乔景过来了,立马打住。
乔景径直走到安尘身边说道:“思远告诉我,你妹妹安宁想要见你一面,她就要随她母亲外出养病了,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安宁她没事吧!”安尘猛地拉住乔景的衣袖,想起安宁的胞姐遇害了,不由十分担心安宁的状况。
乔景不动声色地抽出袖子,没有抬头,没有表情,声音里也不含情绪:“她一切都好。”
见他这样,安尘头上仿佛有一盆凉水直接浇了下来,一直冷到心里。他呐呐地开口:“怎,怎么会好,她们两姐妹素来亲厚,安宁此时必定十分难过。”
乔景沉默着,仿佛同意安尘的说法。
“不说这个了,乔公子你用膳了没有?我让采桑添一副碗筷吧。”安尘站起身来想招呼乔景坐下。
乔景退后一步:“不麻烦了,我还有事,现在先走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厅室,殊不知他身后的安尘被他这明显冷落给伤到了。
何必再问呢,心里不是早就有数了吗?安尘面露悲戚之色。
——在这里也住了好一段日子,或许是该走的时候了。
“舅舅,你说的宝贝就是这个?”朱鸣跟在吴天身后笑得一脸猥琐。
吴天拍开朱鸣伸过去的手:“你要是想死就去碰。”一句话吓得朱鸣赶紧缩了回来。
“看你那样子。”吴天轻视地瞥了朱鸣一眼。
“这是什么?”朱鸣实在忍不住内心的好奇。
“这是尸蛊,它极为难得,须得处于山阴之处的千人墓葬历经百年才可化形。待我将它炼就,你说的那个安思远只要一吃下去就会当即毙命,并且死相极其惨烈,连尸骨都不会留下。”说话人表情阴森。
这蛊真是恐怖,朱鸣打了个寒颤:“舅,舅舅,我不想他们死得那么容易,这太便宜他了,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折腾他们一阵子的?”
吴天沉思一晌:“既要让他们难受,还要无药可解,嗯,我另外加上几味药,再以虞美人果实汁液为引,定会让他们救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药的效果怎么样?”
“这毒药制法是古人传下来的,人一旦服下,蛊毒便立刻遍布全身血液。此毒每一个时辰发作一次,中毒者会有万箭穿心的疼痛感;并且每发作一次,疼痛感就会加深一层。中了此毒如果能一直忍下去,还有百日时间可活;第一百天的亥时蛊毒入心,人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朱鸣舌头已经打结了:“那,那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天地间的万物相生相克,就算是尸蛊也会有它的天敌,不过能解百毒的冰蝉几百年前就已经灭绝,其它有什么东西能与尸蛊相互作用的我还真没听说过。”
“那就好。”朱鸣露出笑脸,仿佛已经看见大仇得报的场面了。“请问舅舅炼这毒药须得多长时间?”
“七七四十九天。”
“好!只要再等四十九天……”
“安尘!”一见到安尘,安宁就扑了过来:“呜呜呜,你没事吧!姐姐已经不在了,你可不能再离开我了。”
看着原本总是笑得像花一样灿烂的笑脸如今变得愁云密布,安尘十分心疼。他伸出手擦了擦安宁面庞上的泪迹,将她拢到了怀里,抚摸着她的头顶“乖,不哭了,你还有父母大哥陪着呢。”
正伤心的安宁没有注意到他提了大哥却并未说自己:“嗯,可说好了,你们都要好好的。”
安尘拍着安宁的肩膀安慰她,心里却忍不住在想,不知将来自己的死会给这个妹妹带来怎样的心痛。
“安尘,你伤好了吧,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住下了?”安宁终于止住眼泪,忙着问安尘的情况。
“嗯,还是住回西院,乔府虽没有赶人,但……”安尘叹了一口气,眼睛已经不知看向了哪里。“毕竟那里不是自己的家。”
安宁觉得他口气有些不对,但也没想到什么:“唉,你是回来了,我又要走了。”
“嗯,三夫人的身体需要在清幽之所好好调养。”安尘了解情况。
安宁十分但心娘亲,叹了一口气:“姐姐的死给娘的打击很大,这段时间内她旧疾又发了。爹爹在朝中任务繁重,大哥大病初愈又要料理家族诸多繁杂之事,根本没法好好照顾娘亲,倒不如让我们回疗养地去。”
两人正说着话,安思远过来了。
“小尘回来啦,伤口长好了么?这救命之恩我如何能报啊!”
“已经好了,让安少爷担心了。”他不想提救命之事。
安思远见安尘如此客气,以为他还在为被人误解而逐出家门的事情生气:“安尘,前段时间的下毒之事是父亲冤枉你了,他最近心里也很不好受,你不要再较真了好不好?还是叫我大哥吧。”
称谓而已,安尘不想矫情。“大哥你想多了。”
“既然你肯喊我一声大哥,我也要承担一些做大哥的责任。你放心,族谱上会有你的名字的。”
“不用那么麻烦,这种事我并不在意。”
安思远内心称奇,这个安尘也太让人搞不懂了。不过也许正因为如此才让乔景待他有所不同——不同到自己已经吃味了。想自己和他十几年的朋友,从没见过他对谁如此悉心照顾,包括自己。
安思远没有拗过安尘,只得将他送回西院。谁知没过多久,这破旧院子竟来迎来一尊大佛!
“安老爷,您怎么来了。”安尘十分诧异。
“我……”安广耀平日一向受人推崇惯了的,何曾对谁低声下气过?可是此时……
“孩子,是我对不起你,以前的事我都弄清楚了,我错怪了你和你娘亲。”
“您知与不知又能怎样?在乎的人已经不在了,留下的人也不会不在乎。”
“安尘,你不能原谅爹吗?”安广耀口气中似乎夹杂了一丝恳求。
“也许您有难言之隐,但是比起那么多年来我娘受的苦肯定不值一提。”在对待娘亲的事情上,安尘不会像对自己一样淡漠。
“你听我解释,你娘她那时自知命不久矣,故意惹我生气进而冷落她的。”
“你说的命不久矣还能活十一年?”
“你还记得刘氏那个贱女人吗,她给你娘下了毒,或许是两毒相克,碰巧延长了晚晴的命。”
听到“两毒相克”四个字,安尘晃了晃神。前段时间让弯钩送了信给肖隐,让他帮着寻找一种草药,如今弯钩已经衔着它回来了;而自己想研究的就是毒物相克之理,如果成功,说不定能够躲过此劫。
“安尘,安尘,你都不再叫我‘爹’了吗?”
安尘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当朝右相:“对不起,我叫不出口。”
“唉,真是报应啊!”安广耀无力地出了西院。
安尘不禁有些可怜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安老爷,可是他有他的难处,我也有我的。
大夫人这厢听说安尘回来了便想来向他道声谢,毕竟他救了自己儿子的命。
“安尘,出来一下。”走到西院,大夫人见这里如此颓败,不禁用绢帕捂住了口鼻,不想再往里走了。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来了,真不愧是一家人。安尘走了出来。
“安尘哪,我可要谢谢你,救了我们家思远。你想要什么大娘都会满足你。”她瞄了瞄四周,接着说道:“我看哪也别住这里了,还是搬去修远居吧,你们两兄弟好好联络一下感情。”大夫人到底出身尊贵,就连此时道谢的话都说得跟恩赐一样,安尘不由觉得好笑。
“谢谢大夫人好意,安尘什么都不缺。”他不想与这个女人客套,他深知这个女人一妒忌起来有多么可怕——想当年不管自己去求了她多少次,她始终没有为娘请一次大夫。
大夫人想起从前住在这里的女人,突然觉得有些不安,她呐呐地开口:“唉,以前是我不好,我……”
安尘打断了她:“您不用道歉,因为我娘的命可比你那几句不由心的话宝贵多了!这里是她生前住的,您觉得良心难安以后就别来了。”
大夫人语塞,羞怒而归。
第二十七章:野心
“唉,如今安大人在朝中可以说是只手遮天了。”下了朝后,两个大臣回想着刚刚安右相的雷厉风行,顿生感慨。“可不是,皇上虽还是将左相位置给了我们这边,可是那新上任的薛大人哪是他安广耀的对手啊!”“唉,如今这局势真真是一边倒,我们还是明哲保身吧。”
两个人说着话走远了。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对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思远,最近安尘还有过晕倒吗?”乔景知道安尘为什么会搬走,他原本以为这样对他们两个人都好,可是自己最近对他的担心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这种急躁的心情就好像一直想把安尘锁在身边似的。
安思远听了此话流露出惊诧复杂的表情——乔景居然对安尘如此关心?
想当初他对自己初次提起安尘,自己心里就有一种感觉——乔景会被安尘改变。可是,明明是自己先遇到他的,明明自己才是他的朋友,明明自己什么都比安尘强,为什么,为什么乔景对自己不能做到这样?安思远知道乔景不是有意而为之,可是这无意之举更加令人生气。
“啊?哦,安尘哪,他很好啊。你不用担心啦,上次的误会解释清楚了,再加上他奋不顾身救了我的性命,现在家里爹娘都对他很好,下人们对他就更是规规矩矩了。”安思远轻巧地说道。而安尘在这期间其实又晕倒过,只不过他们不曾知晓。
“嗯,那就好。”乔景将目光投向远处:“其实此次前来我是向你道别的,我应师父之邀,打算过去小住一段时间。”最近自己的心里不如以往清净了,乔景想着,可是他没有说出来。
“怎么会突然有此想法?”之前乔景北上,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和他出去交游;前一段时间乔景回来了,而自己又急于养病,也没有落到时间;如今好不容易大家都能喘口气了,乔景又要出门了。安思远真不想这样,至于为什么,他也是个明白人。只是,生于安家,很多事情人是生不由己的,这种异样的情感自己只能深藏于心。如果说出来,不仅与乔景的友谊难以继续,自己在世间也难以立足,而那些自己一心追求的目标永远也不会达成。
“早就有此想法了,我一直有事想请教师父,而上次与师父只是匆匆见了一面。”
安思远见乔景主意已定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他了解乔景,也一直注意把握着与乔景相交的最合适的距离,所以乔景才能一直把自己当成好友。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安思远应声。
“嗯,也帮我告诉安尘一声。”
听到这句话,安思远猛地就懵了。他一直认为,以乔景的处世之心态,他从不会被什么事物限制住;而现在,这种惯例却接二连三地被安尘打破,安思远心里顿时就不是滋味了。
刚送走乔景就有小厮来传话,说父亲在书房等着自己。安思远收拾好心情,向书房走去。
“爹,您找思远过来所为何事?”安思远恭恭敬敬地对安广耀欠了欠身子,安家对这些礼节一向重视。
“小远哪,朝中的一些事情父亲平时也都跟你讲过,你人聪明谨慎,有些事你应该清楚。”安广耀叹了一口气,面有难色。
“可是前左相一事?”
“是,也不是。当朝皇帝登基时年幼,朝廷政事基本由相国代为管理,也就是我和朱向威。前几年皇帝大婚,急于抓权,为父小心谨慎,不想让皇上以为安家挡了自己的道。可是现在朱向威一死,皇上见权力分配不平衡了,我就是再谨慎,也总是会有被盯上的一天。为父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眼看就要毁于一旦哪!”安广耀声音中苦涩流露。
安思远当然不想见此情形发生,他沉声道:“爹,您不要再固执了,有些势力您必须巩固。您说您不想在朝中只手遮天,可是除了我们谁会相信?您就是想急流勇退,可是别人会让您全身而退吗?再说,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我们安家考虑啊!”
这么做对安家最好,安广耀不得不承认。“小远,你入朝来帮我吧。”
“爹,这是当然。”安思远求之不得。
“乔大公子,你这只八哥养得真是好,羽毛油光声音洪亮。”说话人正是安思远,可是这乔大少不是乔景,而是乔章的庶母哥哥之子,乔荣。
“哟,这不是安少爷嘛,太阳打从西边升起来了?您不是一向和乔景走得近吗?”乔荣一向与乔景不对盘,认为他只不过命好,生为嫡子,整个乔家都把他捧得跟个什么似的。当然这只是他单方面的一厢情愿,乔景从没将他放在眼里。
“乔公子这真是说笑了,我与谁交朋友还要经过他不成?只要看对眼志趣相投,和谁交朋友都不是问题。”安思远故意捧着他。天泽首富乔章不喜搀和到政事之中,乔景更是对这没有一点兴趣;没有办法,安家要想巩固地位,只能拉拢实力也不容小觑的乔荣的父亲——其突破口就在乔荣。
乔荣一听这话心里可高兴了,他原本就想处处打压乔景,只不过苦于没有机会,现在乔景的至交好友主动来勾搭自己,先不管他安的什么心,他能有事来求自己就说明自己总有一些本事比那乔景强。乔荣对着那只八哥吹了声口哨,对安思远道:“呵呵,也是,安少爷真是个爽快人。”
这般一来二去,安思远把乔荣这蠢材哄得服服帖帖。
“唉,真是后生可畏啊。”李大人一想到刚刚新官上任平日里笑脸迎人的安思远,不动声色地就除了一个挡道的,不由心惊胆战。“可不是,虎父无犬子啊!不知这朝堂里又要掀起怎样的动荡哪。”
“这些都是你亲耳听到的?”
“回皇上,奴才说话不敢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