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黄龙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萧泽早就习惯他这种暗藏险恶的笑声,不以为意,在他肩头捶了一拳,同他道别。
第五章
以前师徒三人也曾一同出岛历练,惜真因是女子,不宜同行,却是没有和玉秋离两人出过远门。
若是三人同行,其中两人时常闭口不语的话,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大家靠默契就行,但两个人的话,玉秋离沉默不语,萧泽便觉浑身不适。
他上船时还以为玉秋离在船舱里闷着,因此有些漫不经心,谁知玉秋离正站在船尾处等他上来,被玉秋离漆黑仿佛点墨的眸子打量着,他便觉心下一虚,勉强笑了一下:「师弟!」
玉秋离淡淡地道:「师兄缠绵许久没有上船,是和师妹好事近了吗?」
萧泽回想起惜真的一颦一笑,不禁微笑,却见玉秋离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脸上登时现出尴尬的神色:「师弟问这作甚?」
「随便问问罢了。」玉秋离淡淡地道。
「小别之际,不免有些儿女情怀,倒教师弟见笑。」
「这个女人不太简单,师兄还是小心点好。」
萧泽皱眉道:「她毕竟是我们师妹,师弟你怎么说话的?」
「是我多言了,师兄就当没听到吧。」玉秋离抛下一句,转身就走。
「等等!」萧泽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玉秋离转过身,等他开口。
看到玉秋离回过头看他,他也不由愣住,不知自己为何要他停下。
想必是玉秋离许久没有在他面前说过这么多话,让他感到似乎有和玉秋离重修旧好的可能。
萧泽无奈,只得胡乱找了个话题:「师弟以后有什么打算?」
「师兄此言何意?」
「这龙主之位,我是志在必得的。师弟,你……」他踌躇着,不知怎样才能让师弟放弃。毕竟云台山之行很是危险,若是师弟过于拼命,有所损伤,到最后龙主之位还是落在自己手里,却是对不起他。
「师兄很向往后宫佳丽三千的日子吗?」玉秋离神色不变,但萧泽怎么听都觉得有种阴森森的气息。
「后宫佳丽三千,哪个男子不想要?」萧泽哈哈一笑,心中却是暗想道:惜真会使小性子,只怕不会任由他佳丽三千的了,这倒是一件憾事。
他在这世上早已没了牵挂的人,在白龙岛上还有惜真。惜真被父亲训斥后,就是一直念念不忘地想要做白龙后,让父亲对她刮目相看。如今赤龙主故去多年,但惜真心中所愿,无非如此,他作为未婚夫婿,自然会倾力为她办到。
玉秋离冷冰冰地道:「师兄莫非忘了,我也是男子?」
萧泽看玉秋离声色俱厉,不由一呆:「师弟以后不回家尽孝么?」
「龙宫岛上可没有龙主不可出岛的规矩。」玉秋离冷冷抛下一句,转身进了船舱。
萧泽看他背影决绝,不由呆住。
他一直当玉秋离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师弟,两人唯一的交集就是每个月一次的比剑,每次玉秋离比剑输了,神色都很是平静,他还以为玉秋离是无欲无求,不料玉秋离仍然是想做这个白龙主的。
他不由得怅然一笑。人间极乐,又有谁不想?
此时船已扬帆起航,玉秋离早就不晕船了,萧泽也早就不必担心他,心中忍不住寻思玉秋离的话。
玉秋离当了龙主后,大可中原住半年,龙宫岛住半年,既可尽孝于双亲面前,又可坐拥世间绝色,这才是真正的两全其美。
看来他们师兄弟之间,是势必有这一场争斗了。
萧泽苦笑了一下,握紧了腰间的长剑。
他会尽力去争。不管是玉秋离平心静气地把龙主之位让给他,还是他从玉秋离手中夺过来,到最后他都不会亏待玉秋离,唯一不同的是,拼死相争过后,玉秋离对他再也没有这份师兄弟之情了吧。
他心里没来由地,竟有了些说不出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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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台山在中原腹地。
两人下船登岸,换马疾行了半个月,一路上投宿打尖都在一处,不过玉秋离除了开始登船时对他不假辞色外,一路上又恢复为淡漠的表情。
萧泽习惯照顾惜真,如今和玉秋离同行,也忍不住对他嘘寒问暖,玉秋离虽然还是冷淡,但有时吃饭,竟会给他夹菜。
萧泽自己想想也不由觉得好笑,都用刀剑相争了,却还有这些控制不了的感情,想必这就是真正的兄弟之情吧。
两人都是习惯锦衣玉食的,但龙宫岛上的风物和中原大不相同,如今又没师父在旁,自然狠狠奢靡了一把,将当地的美食都品尝个遍。
师徒三人出岛时,玉秋离也给过师父夹菜的。萧泽总算明白了当时师父端着碗,许久舍不得吃那块肉是什么心情。能让玉秋离夹菜,当真是天下少有的殊荣了。
至少在玉秋离心里,自己和师父的地位算是同样重要了吧?
萧泽说不出心里是欣慰还是惆怅。
第六章
两人悄悄上了云台山,只见山上孤零零的只有一座道观,观里只有三五个道士在入定,一个道僮在洒扫院子。
大概白龙主升任龙主的时候也来盗过长生花,对道观的布置说得毫厘不差,只让他们取了花便走,别惊动逍遥观的人。
两人到了观主的院子,果然瞧见院子玉兰树下种着不少花草,其中三株特别惹眼,洁白的花朵藏在翠玉的叶子里,竟像是闪着星光一般。
萧泽上前一数,发现每株都是七朵小花,便知没有认错,便让玉秋离望风,自己蹲下来挖土。
只用小铲动了一点泥,便觉勾到了埋下的暗线,牵引到了机关。
萧泽不由一惊,却没听到白龙主说过,想来是观主设下的机关,于是顾不得伤到花茎,将花一拔,取出怀中木盒,放到盒子里。
这长生花只要花叶完好便可,反正在龙宫岛也养不活,是死是活也不论了。
「小贼!竟然如此大胆,敢来偷道爷的花!」
「快走!」萧泽连忙招呼玉秋离。
那观主疾步出门,看到玉兰树下被弄得一片狼藉,还少了一棵至关重要的长生花,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你们龙宫岛仗势欺人,要长生花不能自己种么?」
萧泽一听他叫破两人身份,便知除了白龙岛外,不再有人来寻这花,此时蒙面而逃也是来不及,又被一群道士围住,不容易走脱,反而将木盒揣到怀中,笑道:「我龙宫岛若是养得活,自然也不必来求道长了。不如道长到我龙宫岛来做花匠,我龙宫岛必然不会亏待道长。」
那观主闻言大怒,口中荷荷有声,小腹一起一伏,竟吐出一口鲜血。
萧泽还以为自己将人气得吐血,登时生出几分歉意,摘花事小,人命关天,不由得道:「没想到这花这么重要,对不住!你要赔的话……」
却见那观主掐了一个法诀,一道血红光影如暗器一般,向两人打来,只是这道暗器速度不免太快。
这竟是一道小雷光咒。
萧泽哎哟一声,连忙运起轻功闪避,只听一声巨响,那道雷光咒打在地上,地上的青石板都被炸得粉碎,铺天盖地地向他两人袭来。
萧泽顾着闪躲大些的石头,小的石子就只能生生挨了。玉秋离长剑分劈,竟是为他隔开了不少碎石泥沙。
都这个时候了,还顾着这些碎石作甚?萧泽不由心中一热。这个师弟面冷心热,其实对自己倒是不错,回去后和他喝一次酒,两人把前事揭过了,以后说不定会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只略一沉思,就见电光连闪,那观主竟然连续打出了两道雷光咒,竟都打向玉秋离一人。
想来他两人武功不弱,那观主心知不能胜过,便存着先伤一人之心。萧泽身上藏着长生花,他怕炸坏长生花,竟然放过萧泽。
萧泽发现玉秋离正在为自己避石,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无形无质的两道雷影,连忙疾行上前,将他扑倒在地。
几乎是同时,他感到右肩和背部剧痛难当,电光擦过自己的背脊,他登时跌落在地。
「师兄!」玉秋离大叫一声,连忙上前,袍袖如流云一般,将炸裂的碎石挥开,那些挥不去的碎石便用身躯去挡。
萧泽只闻到一股皮肉的焦香味,想来是那道雷将自己的皮肉烧焦,上半身都痛得麻木了,此时不好多言,只有气无力地道:「快走!」
玉秋离将重伤的萧泽抱在怀中,向山下疾行而去。
那观主心血耗得极快,最后再打出的两道雷光速度便没那么快了,被玉秋离避开,便指使弟子去追,口中不停地大骂:「龙宫岛的妖孽,下次有胆子别上云台山!」
萧泽被玉秋离抱着,纵是玉秋离轻功再高,也难免有气力不济的时候,还不如将自己放下。但他唇色苍白,浑身虚软,话也已说不出来。
原以为两人会被逍遥观的道士追上,却没想到玉秋离咬牙坚持,一直不肯放他下来。
他发现玉秋离时不时地看他,目中甚至有悲色,像是要流下泪,心中竟是莫名地一疼,直觉地想要安慰他,口中动了一动,勉强笑了一下,声音却是连自己都听不清:「师、师弟……这次算是我……出力比较多了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白龙主的位子!」玉秋离的声音竟有鼻音。
此时追兵渐渐看不到了,玉秋离放慢了脚步,矮身进了草丛中,从怀中取出了那枚救命的大还丹,捏碎了外面的蜡,放入他口中。
「这是……」萧泽连口中丹药的味道也已闻不出了,只将药含着,并没有咽下去,但说话便有些含糊不清。
大还丹不仅能疗伤,还能增加小部分功力,若是他吃了,便有故意受伤吃药的嫌疑。
「你快吃了!」玉秋离连声催促。
萧泽看他神情焦急,心中不由涌起一道暖流,将口中的大还丹咽了下去。
玉秋离再次将他抱起,带回两人栖身的破庙中,从破庙的房梁上取下早就藏好的生肌散和金疮药。
此时萧泽已不能起身,衣裳和皮肉都烧焦在一起无法撕开,玉秋离便小心地用剑将衣裳划开,再洒上药粉。
萧泽小半个背脊和肩膀都已被雷光咒灼烧,焦黑处还有一大片水泡,龙宫岛上的药物虽然神奇,但要去掉疤痕,只怕也要敷个半年的药。
萧泽只能侧身躺着,玉秋离仍然将他抱在怀里,没有放开。
面容细致的人就连心思也似乎比别人细腻些,若是惜真在此,只怕要暗自啜泣了。
想到惜真看到自己伤处会哭得梨花带雨,萧泽不由心中微甜,她若是在这里,自然是极好,可惜只能想想罢了。
不过男子和女子毕竟不同,若是此时在自己身旁的是惜真而不是玉秋离,恐怕她手足无措,却是难以为自己料理伤口,不似玉秋离一般,抱着自己飞奔了三个多时辰,做事还能有条不紊。
他感到说不出的困倦,迷迷糊糊地昏了过去。昏迷间,似乎看到惜真温柔怜惜地看着自己,将水一口一口地喂给他。
那从未品尝过的甘美让他心神皆醉,想让自己永远沉浸在梦中,再也不必醒来。
「小惜……小惜……」他喃喃地低语着,这个会成为他一生的妻子的少女,披上嫁衣时,必然是含羞带怯的吧。
龙宫岛上美貌胜过她的或许有很多,但像她那样一尘不染的纯净,永远不容玷污的气质,却是绝无仅有。
在「惜真」喂他喝水时,他忍不住含住了对方甜美的唇舌,需索着更甘甜的津液,却觉再怎样都不够,「惜真」已放开了他。
「小惜,我会……会娶你为妻……」
却觉一阵大力袭来,没受伤的左边肩膀被对方狠狠推了一下。惜真像是变了脸色,再也不愿理他。
他疲倦地闭上朦胧不清的双目,心中不由得又是甜蜜又是得意,这个心高气傲的女子会垂青于他,想必别人也不信吧。
一直以来,惜真就不许他透露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今都要成亲了,她还这么羞涩。
伤处忽然发作起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又晕了过去。
龙宫岛的伤药毕竟药效惊人,到次日时,萧泽的伤口便不再流出黄水,甚至还结了痂,就连周围的水泡也消掉了大半。
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着,玉秋离只穿着单衣,坐在自己身旁。
萧泽回想了一下梦中情景,不由吃了一惊,隐约有了些不好的猜测,但看到玉秋离脸上神色仍然淡淡的,不好多问,只得轻咳了几声。
玉秋离发现他醒转,靠了过来:「你醒了,师兄。」
难得发现玉秋离竟然说了句废话,萧泽不由得笑了一下,但这一笑也似乎抽动到肩膀上的伤处,便只能勉强忍着。
他发现还在破庙里,没有离开,不由有些焦急,只想着早些和意中人见面,便道:「去找辆马车,我们……回岛去吧。」
玉秋离神色淡漠:「回去那么早作甚?你伤势未愈,比剑未必能赢得了我。」
萧泽目中露出诧异之色,但想到玉秋离将大还丹给了自己,那么这次出门,自己多付出的那部分便可折过不算了,玉秋离也不承认自己救了他的事实。
对玉秋离的无情无义,萧泽不由有些齿冷,他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神情登时冷淡下来。
「师弟,有自信是好事,不过自信过头就成了自负。」
玉秋离冷冷道:「别指望我会等你伤好了才和你比武,敢受伤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萧泽被他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个师弟向来对他冷冰冰的,想来当年那件事自己处理不好,便造成了今日隔阂。
玉秋离对他如此冷淡,只怕是恨着他了。
恨就恨吧,二人夺位,总有一个要败走离开,到头来也避免不了要得罪他。
只是既然恨着他了,又何苦还要在这里照顾他?
他虽然闭着眼睛装睡,伤处却是痛得无法安眠,似乎感觉到玉秋离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他莫名地感到心乱如麻,忽然涌起一股冲动,竟然想对他说自己急着回去,不是因为惜真。
他生生忍住没将这句话说出来,心中怪异之极。这种古怪的想法从何而来,难道他下意识地觉得,玉秋离的气恼是因为惜真?
怎么可能?
都七八年了,玉秋离的迷恋也早就过去,自己在他眼里大概也只是他少年时犯下的蠢事的证明,想除之而后快罢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却见玉秋离目光深沉,正凝视着他,竟让他心下猛地一跳。
内心的冲动越来越甚,竟然忍不住支起身来,可惜手上没多大力气,还不慎牵扯到伤处,不由闷哼一声。
「师兄!」
玉秋离情急之下扶住了他,脸上尽是焦虑之色,令萧泽颇感欣慰。会为自己担心,可见他还是有兄弟情谊的。
他救玉秋离时,没想那么多,如今才想到若是玉秋离仍旧是铁石心肠地见死不救,任自己死在云台山上,那也只好自认倒霉。
他对着玉秋离一笑,只觉得面前这张担忧得面无血色的脸竟是如此的迷人,令他忍不住想亲一亲。
怎么会有这种怪异的冲动?
明明刚才一言不合,若不是自己不能动的话,都险些和他打起来了,此时居然还会有这种爱惜的心情?
他满心不解,心绪却是越来越不稳,一时激动,昏了过去。
扶着萧泽跌下的身躯,让他躺倒在原先的地方,玉秋离微微皱紧了眉头。
萧泽方才的举动令他很是不安,却又暗自有一种惊异升起。
刚才两人争执时,他不是没有悔意。
越是想引他注意,口中就越是忍不住嘲讽挖苦。
早就对彼此关系绝了望,但争吵冷战时仍然忍不住会想,若是萧泽肯有一点服软,像他半睡半醒时那样吻他,而不把他当成别人,那么……他们的关系也不像现在这么僵,即使他不能和师兄长相厮守,也能做一对普通的兄弟。
萧泽会救他,的确是在他意料之外,明知他是为了夺得首功,仍然会窃想他是不是对自己有些不同。
第七章
玉秋离雇了一辆马车,一路往东而去。
萧泽整日昏睡不醒,虽然需要换药喂食,但他也不嫌麻烦,甚至希望路再走得再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