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路途遥远,车夫不也不可能送他们到海边,一路上虽然有龙宫岛的暗舵,但他们既然不属白龙宫,里面的弟子自然也就使唤不动。玉秋离便将马车买下,自己赶着马车前行。
旁人只见他白衫锦绣,公子如玉,却偏偏做个车夫,都不禁向他注目而视。
一路行得极慢,等到快要到海边时,萧泽的伤势已好了大半,已能起身下地,结的痂脱落的部分,新生出了白皙的肌肤,令他很是皱眉。
「师兄不必担心,等日子长了,自然会与别处肤色相同。」
听着玉秋离的安慰,萧泽安心了几分,却是忍不住道:「师弟怎么知道的?师弟又不曾受过重伤。」
「我只是猜测罢了。难道留下疤痕,就会有人嫌弃你么?」
萧泽讪讪道:「自然不会。不过留疤的话,总是有些不好。」
玉秋离想说「若是她不愿意,我便负责好了,毕竟伤是因我而起」,但话到口边,终究是说不出口。
若是旁人的话,自然是可以将真心藏在玩笑话里,但他惯于恭谨沉默,说这些话只会吓到萧泽。
青梅竹马地一同长大,却像是陌路人,玉秋离心底说不出的苦涩。原以为能步步退让,就连龙主之位也能拱手相送,但事到临头,却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这么大方,什么也不做地让他和别人在一起。
有时心里也忍不住偷偷在想,若是自己是女子,会胜过那女人百倍,但也只能偷偷想罢了。生为男子自有男子的责任气概,他也不会轻易背弃,想来萧泽也不能。
车声辚辚,他赶着马车,行在寂静的官道上。
已近黄昏,却还没找到投宿的地方,想来这一夜又是在野外度过。
他有些懊悔来时贪图和萧泽独处,没有带随行的侍从,连床褥干粮都带得少。
忽然听得萧泽掀开了竹帘,靠坐在车头,懒懒散散地道:「师弟,停车罢,我瞧这路再赶下去也错过宿头了。只怪我们带的人少,只好凑合过一夜了。」
玉秋离心中一惊。这种诡异的默契并不是第一次出现,自从萧泽清醒的时候越多,他便发现这种巧合就越多。
一般发生在他把一件事思来想去地想很久的时候,萧泽便像是心有所感。并不像是读到他的心,而是像被自己强烈的愿望所感染,让他也有了相同的想法。
难道是……那道士在师兄身上下了邪法?
玉秋离第一个念头就是担心那道士对萧泽不利,但他们走了一个多月,那逍遥观还没追兵过来,可见他们的邪法也不顶事,况且若是邪法,便不该是由自己操纵的吧?
玉秋离向来极为聪明,心中有了猜测,却是没对萧泽说,只想着先印证了再说。
车厢很是狭小,玉秋离便将马车赶到路边,扶了萧泽下了马车,先将马牵到不远处,系在树上,再回来烧了火堆,取出干粮水囊和萧泽分食。
玉米饼子太干,难以下咽,玉秋离便将水烧烫了,将玉米饼子泡在水里给萧泽吃。
萧泽看了他一眼,不由微笑道:「若是师弟是女子,我……不知多少人会上门求娶。」
玉秋离深沉的目光看了他半晌,看得萧泽不自然地避开了眼睛。
他仍然保持沉默,坐在一旁,心中却是扑扑直跳。
他当然知道萧泽那句话里的一顿,是什么意思。大约是萧泽不太敢调戏于他,所以才临时改口。
难道竟然是真的……他竟然能操纵萧泽的心念?!
玉秋离心中不禁生出一种隐秘的喜悦,仿佛黑夜中迷离的影子,悄悄蔓延开来。
萧泽除了受伤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会给他照顾,后来醒后,沐浴更衣的事就没再让他帮忙,若是他肯脱了衣裳给自己看一看就好了。
只是看一看的话,自然是不够,若是还能摸一摸他结实得贲起的肌肉,平滑的肌理,感受他躯体的温度,最是完美不过。毕竟前段时间只担心他伤势,却是没心情关注别的。
玉秋离满心都是欲念,只端坐在火堆旁。
萧泽觉得有些坐卧不安,心思极是混乱,竟是想着解开衣裳。
手指放在衣襟处,便不由得顿了一顿,脸上不由发热。他忍不住看向玉秋离,却见火光下,玉秋离正看着自己,眸子像燃着两簇火焰,有种难以形容的诡异。
难不成自己的想法竟被他发现了?
萧泽心下微震,面颊不由通红,不自然地问了一句:「师弟在看什么?」殊不知玉秋离的担忧害怕比他更甚。
「没什么。」玉秋离淡淡地道,「我们出门时,拿的是龙宫岛极品伤药,却是不知那药效够不够好。师兄既然伤在背处,怕是不好自己看,不如解了衣裳,师弟帮你看看如何?」
萧泽没想到玉秋离也有这个意思,他倒是没多想,只是感到心底一松,像是压在心头的窒息感陡然间消失,口中答应道:「怕是要麻烦师弟。」
玉秋离的关怀让他不疑有他,只想解了衣裳给他看过。既然他们都同时担心这伤药的药效,那么看一看也无不可。反正玉秋离若是要对自己不利,早在云台山就下手了,现在找个机会亲近一下,就当是培养师兄弟感情。
他解开衣带,露出一片光滑细致的背脊,上面的伤疤脱落大半,除了肤色变白外,还留下了凹凸不平的疤痕,足有七八分长,四五分宽。
早些日子见到的伤势更是触目惊心,玉秋离的手指仍然微微发颤,轻轻碰触他身上的疤痕。想到他舍身推开自己的绝然,心中却尽是酸楚。
「是不是已经好了?」
玉秋离连忙收拢了心神,淡淡地道:「好了一些了,不过还是要敷药才行。」
「师弟不必担心,我皮厚得很,伤不了的。」萧泽随口安慰道。
「谁担心你了?」玉秋离冷冷地道,「要想找人关心,回去找你那个娇滴滴的师妹去!」
萧泽也不知他怎地忽然翻脸,回想了一下,多半又是令玉秋离提起往事。
七八年前彼此还只是一个小孩子,虽然也有十三四岁成亲的,但也都只是为了父母之命,谁又真正懂得为人处世了?要说一生所爱更是虚妄之谈。
可是玉秋离要记仇,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讪讪道:「师弟待我如长兄,我也是很感激的。不管以后我们谁当了龙主,希望我们还能继续做师兄弟下去。我若当了龙主,师弟喜欢哪个美人尽管说,我不会吝啬的。」
玉秋离冷笑一声:「若我看上了惜真呢?」
萧泽愀然色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秋离知道轻易又激起他的震怒,索性沉默不语。惜真算什么,就只有萧泽捧在手心。越想就是越恨,只恨不得将惜真一剑刺死了事。但真到了这一地步,萧泽也会恨不得杀了自己吧。
真的好恨……自己哪一点比不过那个女人,却是处处被他无视。
唉……堂堂男儿,却要委曲求全到和一个女儿家相比,这种顾影自怜的模样,就连他自己都看不过去了。
玉秋离淡淡地道:「只是告诉师兄一声,话别说得太满了。」
若是萧泽待他,有待惜真的十分之一这么好,只怕自己也知足了吧。
玉秋离默默地想着,等待萧泽的训斥。所谓长兄如父,白龙主也经常要他们恪守兄弟之义,何况白龙属金,自有刚正不阿的气质,萧泽在这方面要比他正直得多,他这次戏弄师兄的未婚妻子,更是十分不该。
谁知萧泽没多说什么,从行囊里取了干粮清水来,和玉秋离分食。
玉秋离心情不好,只吃了个包子就不肯吃了,看到萧泽手里拿着个硬邦邦的馒头,不由心念一动:「师兄,你伤还没大好,吃馒头作甚?」
包子有馅,却是留得不久,不如馒头经留,若是错过投宿,就只能靠馒头果腹。他在行李中翻找一番,果然只剩下自己手里的那个包子。
他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暖,却听萧泽答道:「你是师弟,我自然要照顾你一些。」
玉秋离心里欢喜,却是漠然道:「这些小事,何劳师兄照顾?」
却听萧泽道:「我刚才想着你和惜真都是我的师弟师妹,我总不能厚此薄彼。不过师弟说得对,师弟是男子,自然不会和小姑娘一般小心眼。」
玉秋离被他气得几乎一口血吐了出来,却知他是无心之言。
或许当真是刚才的一时气苦,才导致了萧泽对自己的瞬间温柔。
如果真的会因为自己的一个念头,而左右他的行为,那么……
想到自己的苦恋终会有了一丝希望,他心中不由得狂喜,手指也几乎克制不了地颤抖,却是一口一口地将手里的包子慢慢咽了下去。
给他的,他都会收下。
他不像惜真,会肆意地将萧泽的好意丢弃,对他贻气指使,仿佛差遣奴仆。
「师弟,喝些水。」萧泽将手里的水囊递给他,看到他仰头喝下,一滴水珠顺着唇角滑下,晶莹得仿佛一颗滚动的琉璃珠,脖颈显得更是优美细腻。
原来师弟的五官如此精致,竟是不输惜真。
萧泽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不由暗自发笑。两人不是龙宫岛的人,长得再好看又有何用?何况玉秋离还曾因为相貌过于俊美而险些引起灾祸。
对于一位龙主来说,容貌更不重要,只有权势和财富才是一个男子最耀眼的装饰。正因如此,他从不为自己相貌不如人就灰心丧气。
萧泽虽然明明这么想着,却是克制不了地去看玉秋离,直到发现玉秋离抬眸看着他,目光深不可测时,才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脸。
「天黑了,我们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玉秋离没有吭声,仍然坐在一旁不动。
他看了看萧泽,心中忍不住去想,自己和惜真终归是不同的,若是惜真在这里,萧泽绝不会随口敷衍自己。
暗自感伤之时,却见萧泽站起身向他走来。
他心口狂热地一跳,脑海间一片空白,却见萧泽在草地上摸了摸,自言自语地道:「果然都是水珠,想来白天下过一场雨,师弟这么爱洁,自然是无法忍耐了。」
他背后仍然裸露着,露出那一片还没完全脱落的疤痕,周围结实的肌肉紧紧包裹着修长的肢体,一动一静都有着一种力度的美感。
玉秋离曾经多次看到他而失神,才多次败在他手中。这次看着他赤裸的背脊在自己面前晃荡时,便如一场极致的春宫宴,令他不知今夕何夕。
萧泽找了些干草铺在地上,因着身上伤势未愈,他每一步都很是吃力,发现玉秋离竟然呆坐着不动,皱了皱眉:「怎地不来帮忙?你不睡了?」
玉秋离心绪不定地铺了些草,极盼望他像对惜真一般,对自己说几句温存的话,却见萧泽涨红了脸,说了一句:「长夜漫漫,你不睡还醒着作甚?」
看他的表情,多半他想说的不是这句了。只是自己想要的过于笼统,才不能让他一步一步地跟着照做。
看来要说什么话,要做什么事,还要在心里想好了才行,最好还要多想几遍。
玉秋离一言不发地合衣卧在干草上,这些草是垫在马车里的,软软的很是舒服,但湿过后明天就不能再用。他们在中原行走,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这么狼狈过,被几个道士追得险些走投无路。
萧泽受伤时,他是真的吓得胆都裂了,好在反应得快,能救他回来,否则的话,他独自一人也不想回去了,陪他一起死在云台山便是。
这个没心没肺的师兄,完全不知他现在还在后怕。若是萧泽多安慰他几句就好了,最好……最好说一些永远不离开他的话。
「师弟,你说师父为什么一定要我们当中的一个做龙主呢?若是我们一齐做了,就不用打个你死我活了,还能一直在一起。」萧泽的声音十分清朗,比玉秋离想象的声音更要好听。
玉秋离没回答他,静静地将他的声音记在心底。虽然不是「永远不离开」的话,但也和不离开差不多了,他姑且可以当成是情话吧。
他满心都是哀伤,声音却是冷冷地:「白龙珠只有一颗。」
「师弟说的也是,白龙珠是信物,到时白龙珠总不能我俩一人拿一半吧?」萧泽自嘲了一句,「早知道长生花就多挖一棵了,说不定能弄出两颗白龙珠来。」
「你还想着回去拿?」
萧泽听得出玉秋离的不悦,笑了笑道:「我只是后悔挖得慢了。那牛鼻子还有两棵花,我看给他留一棵就够多了。不过若是以后我儿子要去挖,那棵花死了可怎么办?还是让牛鼻子继续当花匠的好。」
玉秋离气极反笑:「说不定以后去取花的是我的弟子。」
「为什么是你的弟子?」萧泽并没有被抬杠的不满,只是十分奇怪,「若是你当了龙主,你不打算娶个龙后,生一堆龙子龙孙吗?」
「你听过龙宫岛有几个龙主娶龙后的?」玉秋离冷冷地道。
萧泽自然是知道玉秋离在挖苦他为惜真无怨无悔,便只是嘿嘿一笑。
当了龙主,身边的人尽是千娇百媚,自然不会愿意只和其中一个人厮守了,这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决定了龙后的人选,便是决定了双修的伴侣,若是对方不爱自己,只会造成无穷无尽的烦恼。便如老赤龙主虽然爱极血蛟,却是不敢将他立为龙后,其实就是担心彼此不和,容易生事。
他和惜真其实也不能算得上两心如一,大约是惜真年纪还小,所以和他多说几句体己话便有些不耐烦。
感觉到自己标新立异地想要立惜真为龙后,似乎是千百年来少有的壮举,他不由得有些忐忑不安。
不管怎样,像惜真这样的好女子在龙宫岛是万里挑一了,他既然决定要好好对她,自然不会放弃。
第八章
到了渡口,龙宫岛有船回去,他们出示了令牌,正好船夫又有不少相识,便让他们上了船。
萧泽上船后将长生花收好,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等到回岛之后,他就立时能见到小惜了。办成这事之后,白龙主就会传位于他了吧,到时就能和小惜两厢厮守了。
不过越是临近龙宫岛,他就越是感觉这件十拿九稳的事不能确定。
他每月小比都胜过玉秋离一筹,仍然没有让白龙主下定决心传位于他,在两人离开龙宫岛时,白龙主就将大还丹给玉秋离保管,还赞玉秋离沉稳细致。即使玉秋离比他俊美几分,白龙主还是偏心到咯吱窝了。
不过既然大家都不点破,萧泽也不会傻到去问。只要师父没有公然选择玉秋离,他就有一拼的决心。
这艘船回岛,除了带他们回去外,自然还带了不少中原的蔬菜瓜果,腊肉腊肠之类,毕竟岛上乃是风雅之地,若是养着一群猪羊满地乱跑,大为不美。
这两位都可能是白龙岛的主人,众多船夫都对他们恭恭敬敬。他们一上船,便给他们送来清水,让他们沐浴更衣,洗去了一身狼狈血污。
萧泽并不介意自己穿什么,不过有干净衣衫换洗自然十分不错,他迅速洗完,披了件夹衫,便端了盘葡萄坐在船头吃。这葡萄乃是西域进贡给皇帝的,也不知黄龙主是怎么得到,要运到龙宫岛给他一个心爱的紫蛟尝尝。
他才吃了几粒,便听到后面传来徐缓的脚步声,转过头看时,便看到玉秋离雪衣星冠,端是俊美至极,心口不由怦然一跳,暗自想道:难怪这许多龙宫岛弟子恁地讲究,却原来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玉秋离原来还只能说是尘世间不染纤华,现在却如成仙得道了一般,自己怕是拍马也不及的了。
心下微有些酸意,却是很快就略过了,笑道:「有葡萄,快来吃。」
玉秋离目光从他披着了衣裳和露出精悍的麦色胸膛扫过,眸光微微一敛,淡然道:「有甚么好吃?」
「好吃得很,可比师父藏的葡萄酒好吃多了。」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变得很是殷勤,剥了一颗的皮,往他口边送去。
就在他唇畔,萧泽忽然停住了手,心下一怔,又是吃惊又是懊恼,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若是他脸色好点也就罢了,偏偏摆出棺材脸,还向他献殷勤,这不是找死呢吗?
正微一迟疑,想着要怎么救场,却见玉秋离自然而然地启了唇,咬住了葡萄,含在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萧泽忍不住盯着他看,仿佛他的一皱眉,一撇唇都能左右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