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星开始(穿越)下——简平仪

作者:简平仪  录入:08-22

实际上不少演员拿到这个剧本还是心里打鼓的,首先题材不热,该说是很冷,就算是风气宽松了能上映,也未必有人捧场。其次是角色,居然没给出男主角,还试个毛线。再次,这导演像话么,几斤几两的小演员做不好跑去搞导演,能行么。

视镜会那天,去者大部分都是熟面孔,估计也是友情捧场。

程鹭白不知道是不是从工作室偷得到消息弄到剧本,提前了些时间跑到场地找她两个哥哥求视镜求角色:“哥,我要试傅严的儿媳妇,傅思的妻子。”

凌青原抱着后门不能开第二次的觉悟冲她吼道:“程鹭白这里没你事儿。我特许你等会儿滚边儿做记录去。”

“哥,你用我都不用给片酬。”

“你岳哥没穷到这个地步。”

程鹭白特别委屈,她明明是一片好心支持她两个哥哥的电影,就担心来视镜的演员少,冷清没人气儿。尤其这是她哥第一次做导演,外界说他菜说他渣渣,说他什么的都有,自己能不出来力挺吗。况且自己本来也是人,也能演,儿媳妇戏份不重却挺重要,她挺想试试。

凌青原在考官席中间就坐,表示这事儿完全由不得她。凌青原见那姑娘可怜兮兮摇尾乞怜,毫无同情心地对她喊了一声滚不滚。谭岳知道凌青原变身了,他反倒很有亲和力地搬了一小套桌椅,特地指示程鹭白边儿坐旁听席。在红脸黑脸的夹攻下,姑娘完败妥协,当起了劳动力笔记员。

凌青原看了一下导演组定的几个待选角色:傅严的妻子竹芝,儿子傅思,儿媳妇蒋盈。傅严的学生冯文。傅严的同事、在劳教时的工友、若干迫害他的人……唉,也难怪来视镜的人少,几乎都是配角。

“哟,没想到啊,秦子钰要来。”慕德礼到位看了一下名单,喜从中来:“谭岳你太有魅力了。”

“混账老兔崽子,你能想得单纯点儿吗。”谭岳回骂。

秦子钰想试演竹芝,的确是出乎凌青原的预料。凌青原想得也很单纯,根本不相信她是冲着谭岳来的,她也决计不可能冲着自己这个没名气的末流导演,那么就真是为了剧本或者挑战演技?

——竹芝这个女人,出身国军将领家庭,赴美留学认识了傅严,相爱结婚生子。她是傅严的心骨,是美丽坚强善良的女人。但是之后的政治风波,她由于严重的出身问题,被迫害至疯癫。

其他几个年轻角色,方文隽想饰演儿子傅思,丁柏想饰演学生冯文。凌青原看后心里就骂他俩太没出息,尤其丁柏又想演书生,求不求上进。

“不过,有些个老演员来视镜,应该是有时代情节吧。”谭岳指尖敲了敲名单,汪文强也好,李海生等等也好,他们寻求的角色不是那么出彩的,甚至是傅严的检举者,扒了傅严皮、告黑状的角色。

凌青原收了心思说时间到了就开始吧。

青年演员柳知秋试了傅严儿子的媳妇蒋盈,笔记员丫头看过她的表演,就决计不喊着自己要尝试了。接着是丁柏,他看见程鹤白坐在评委席中间,很奇幻地笑了一下,还没等他出口说要试演的角色,就听见程鹤白居高临下地说:“冯文不能给你,给你机会再挑一个。”

丁柏太阳穴跳了一下,不由腹诽这小子胆真肥,席位左右担着的俩人是谁不说,还好大口气上来就让自己换个角色。他看来是不知道自己来视镜就看在友情面儿上。

接着丁柏看见坐席左右两位在程鹤白话音落后都很严肃地认可,顿时太阳穴肿了个馒头,龇牙抽了口气。这三个人,有唱有和配合默契真不在演戏吗。

“丁柏,你试试傅思吧。”凌青原说,不管他反应没反应过来,直接出了题:“从上级领导手里接过父亲的平反材料和日记。一九七八年,傅严死后第四个年头。”

丁柏有些困惑地望了程鹤白一眼,余光扫见左右的人都点点头示意,于是耐下心来开始表演。从敲门推门开始,丁柏饰演的傅思小心翼翼,惶恐而又期待地走进了上级办公室,他努力不让悲伤表现得太明显。

“这是……傅严……我父亲的……遗物。”

父亲含冤身死,走了四个年头,他没有等到暴乱平息,没有等到拨乱反正、正名昭雪。也没有等到儿子迟来的道歉。傅思是颤抖的,他不敢回想那段记忆,不敢回想他对不起的父亲,他敬爱的正直的却历经磨难的父亲。傅思接过材料,人不在了洗刷有什么用,道歉有什么用,他听不见了。

全无欣喜。那是一块不忍揭开的伤疤。傅思看见平反材料下面还有一个小本,是父亲的交代和日记。他缓缓打开,缓缓翻了几页,颤抖如筛糠,呼吸凝滞,泪流满面。

表演结束。慕德礼问凌青原怎么样,后者沉思两秒直言道:“不怎么样……当然,我觉得应该不是丁柏的问题,是我没有从你身上看见傅思的影子。”

慕德礼听这调调才觉得熟悉,他小声贴他耳朵:“我还以为你彻头彻尾换汤换药了呢,看来还是新瓶旧酒。”谭岳强调存在感地咳嗽了一下。

丁柏配合地膝盖一软,要对着坐席中间跪拜行礼。他早就知道这小子眼尖,敢说,哪里知道如今傍上谭岳了,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哎不对,他俩不是早在《琉璃锁》就开始了吗……

接着方文隽进来,被要求表演在父亲坟墓前的一段。

清明雨纷,来者皆似我,心怀悲戚。这是傅思当时的画外音,也是场景的基调。方文隽扮演的傅思缓缓走过墓碑与墓碑之间的夹道,寻找躺在地里的人。傅严已走,留给世人的,只有一块方碑而已,还有他矢志不屈,直言存真的良知。

方文隽的傅思在墓碑前停下,转身,蹲下。一手撑伞,一手掠过墓前矮草,静静擦去了上面的水珠如泪。他把兜里的平反材料拿出来,放在墓前,用小石压住。

“爸,他们说你是无辜的。他们说……你说得都对。”傅思静静地倾诉:“……可是有什么用呢。”

傅思站起身,拿出父亲的日记本握在手里,贴在胸前:“爸……我对不起你。这么多年,我不懂,我没理解,我太晚了,对不起你。”

方文隽演完起身,注视着评委席。结果他有点牙疼地听见中间那位年轻人,也就是程鹤白看了看两边的人说:“我还是觉得小方太像袁务啊。”

“你没有跳出《魂兮》袁务的窠臼,是用他最后的情绪状态在演傅思。”

悲情定势了怎么破,袁务的悲和傅思的悲不是一种类型。前者的“悲”是洗尽冤屈重获自由而一无所有的悲,后者的“悲”是反省自责人已不在而伤痕入骨的悲。凌青原又说:“你所演的断点,是在一整条剧情圆环上面。你诠释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因果,为什么傅思有这样的情感。”

“傅思的遭遇和袁务不同,我……知道。”

方文隽可怜兮兮地望着发话人,自动带入一副好学生模样。凌青原都要被他看地无奈了,只好撅了撅嘴,心想以后有机会再言周教他,在他名字上圈了待定。

秦子钰来后,凌青原就让她演眼睁睁看着家被抄丈夫被带走的那一段。秦子钰非常出色地演了,凌青原相信,她一定是为了戏和角色来的。而且她和谭岳搭档夫妻,作为导演很欣赏。

“子钰就定竹芝。”凌青原很爽快给了答案,他觉得这部戏里女性角色都挺好定的。

秦子钰笑得很微妙,她是来试镜的,也是为了继续十年评委约定,给谭岳“减减分”。其次是冲着剧本,最后才是冲导演。没错,本该如此,她原想着这么年轻的导演出于各种不安定的理由也未必会录她。

然而中间那人称呼她名字也好,笃定的语气也罢,总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作为女人,她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在情场上败给了他——她相信自己败给的是自然法则。可是,对方似乎太过宽宏大量,而且只把她定位成一个合格的演员。

“有什么问题吗。”凌青原看秦子钰还站在场中似乎有点发愣。

“好的。我等待进组开机。”秦子钰弯着嘴角,没说什么。

谭岳为凌青原的大度能容而感到难过,眼前的女演员好歹是和自己闹过绯闻,又演过各色夫妻情侣的,如今还让她进组演夫妻……也不知道该说导演太称职还是什么。

之后几个老演员进来,纷纷表示自己想演主人公,当然第二选项也有。凌青原望着谭岳,谭岳只好开诚布公解释主角内定是自己。面对老前辈说出这般夺人所爱的话,谭岳也有些惭愧。

当然,汪文强、李海生几个都挺惊讶,相信谭岳能胜任无疑,不过也有些微的怀疑——时下频传的热闻从幕后到台前,这可真真就是夫妻档了。

“前辈若不介意的话,可否愿意尝试戏里的其他角色。”凌青原问。

“你要能导,我就能演。”汪文强说。他之前在《琉璃锁》剧组,其实是偏向欣赏这个年轻人的,只不过后来围绕他的风波太多,渐渐也看他过不去。今次的剧本很好,慕德礼的水平老演员都知道,制片方谭岳也可靠,不过就怕导演毁了一部好戏。

“您跟我说过,人气是沙子堆的堡垒,人走一辈子,沙是漏一辈子的。”凌青原一口笃定:“我没有求过人气,不过演戏和拍戏,都是凭心。您放心,我能导。”

汪文强无表情地深思了一下,片刻延展唇角:“我太喜欢这个剧本了。不过对你,是个赌。我想起了你的表演,或许一赌也未尝不可。”

陆陆续续所有演员都试过了。凌青原决定把能定下来的先定下,不行的话只好再去茫茫人海里搜罗看得顺眼的。演员都召集在会场里,凌青原刚想说名单,被右边的慕德礼打断了。

“今天视镜,其实还有两个演员没有表演。主角儿,刚才没跟大家明说,不过诸位或许猜的出来,就是谭岳。另外一位,可以试镜的演员,程鹤白,你。”

九十八章

慕德礼这个人,怎么说呢,总是敏锐得不像话。然后还有一张臭嘴不是蹦枪子儿就是扔刀子,弄得旁人的神经也随他一震一震的,跟着钻心。

“今天视镜,其实还有两个演员没有表演。主角儿,刚才没跟大家明说,不过诸位或许猜得出来,就是谭岳。另外一位,可以试镜的演员,程鹤白,你。”

凌青原听慕德礼特别字正腔圆地吐出这句话,第一反应是排斥。凌青原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排斥他是什么时候的事,不过他说导演可以做演员,莫非故意提醒程鹤白本职依旧是演员……多少还是有些扎人。

试镜会场里到齐的其他演员本是来听结果的,反倒被慕德礼一番话给弄懵了。大部分人都倒抽一口气,这是什么盘算,一个新人导演能不能顾全拍摄不说,还去分神当演员,胡闹。

凌青原难得局促,他好不容易找回做导演的场,这时候慕德礼刺他去做演员,不算难为也算不小的考验。抢在凌青原说不行之前,谭岳接了话茬:“我也同意慕导的话。其实《山》这部戏,剧本是慕导和程导联手完成的,对故事的理解毋庸置疑,何况程导也有不错的演艺经验。”

凌青原想这一左一右两把枪,枪口朝内反过来朝内逼宫。

对嗡嗡叨叨的声音恍若无闻,慕德礼继续说道:“既然我坐在这里,就有权出考题。程鹤白,请你饰演傅思,和傅严搭一段戏:校内批斗会上,傅严被坐喷气机被压上台批斗,傅思与父亲划清界限,彻底决裂。”

凌青原笔没握住,从拇指食指间掉了下去。他僵硬地回头去看淡定的说话人,身体不听使唤,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念着慕德礼啊慕德礼……

谭岳推开凳子站起身,低头温柔注视中间的人:“我没有问题。程导,和我搭一段吧。”

做笔录的程鹭白停了笔,她亲哥要和她岳哥搭戏,亲哥有可能既做导演也做演员,她很期待。用“很”都无法形容她澎湃的心情。可她也很难以置信,和场内其他所有演员一样,这简直……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的是鹤白哥有可能既导又演。令人震惊的还有谭岳和慕德礼,一个制片主演一个剧本副导,这两人对程鹤白如此推崇。程鹭白看过剧本,她知道慕德礼口中的那段戏,很悲伤。而程鹭白觉得自己不用看哥哥们对戏,就要哭了。她哭不只是因为戏。

戏里是亲情背弃,是划清界限再不回头。而那三个男人,是无与伦比的信任。

凌青原木然,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他看了一眼慕德礼又望向谭岳。谭岳眼睛炯炯有神,那么亮。他的嘴唇,凌青原忆起的不是他们无数次接吻,而是他曾经说过的——“你是谁”。

凌青原恍然,自己是谁,程鹤白凌青原,完完整整的一个,谁也割不开。他是导演,也是演员。他能做导演,也能做演员。按照最本真地去尝试,旁边两个男人如此地相信他,他不是谁,他是他自己。

凌青原深呼吸,努力遏制洞彻之后的感恩与战栗而发的激动。他站直身子抬头走到场地中间,对着评委席还有其他许多演员说道:“请允许我尝试《山》这部戏中傅思一角,谢谢慕导,请麻烦谭先生和我搭一段戏。”

谭岳微笑:“我很乐意。”

程鹤白,饰演傅思,与谭岳饰演的傅严搭戏,演得还是全戏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校内批斗会上,傅严被坐喷气机被压上台批斗,傅思与父亲划清界限。会场里演员各个噤声,翘首等待这一幕上演。

凌青原往屋角走了走,回头站定,看见谭岳也在对角的位置站好。两人交换过默契的眼神,示意开始。谭岳弯腰背手,身体前倾六十度而双手仿佛被人反绞着,仿佛身后有两人压着他肩膀,强迫他屈服着往前走。

傅严走了几步,想歇歇脚,身后的红小将似乎拿皮鞭抽了他,他肩背一颤,脑袋猛烈地晃悠了一下——然后定住,努力目视前方,继续往前走。他步履迟缓形容困难地登上了大礼堂的高台,临着边站定,下面是茫茫人海声声讨伐,那些人,曾经是他的学生,他的工友……他的儿子。

傅思从人海中脱离而出,或者说,人海自动给他让了一条道:“去,跟你爸划清界限。”

第一脚,傅思有些彷徨,他望了望左右人,把心底的告饶乞求掩埋地很深。台上是他的父亲,是黑的坏的敌对的,台下是滚滚人潮,是正确的光荣的革命的。孰是孰非一眼即分。接下来的几步,傅思收拢了踌躇,每一步都愈发坚定,每一步都逐渐加快。每一步他如踩着进行曲的鼓点,愈加昂首挺胸神气赳赳。

傅思知道,他坚信自己已经回到人民群众中去了,已经回到滚滚洪流中去了。他站了队,楚河汉界,从此势不两立。傅思走到台下,仰望台上的傅严。傅思仰头,傅严虽然喷气机背手压身,成折板,却没有低头。

凌青原飞快的闭了一下眼睛,滚了下喉咙吐了口吐沫,掷地有声砸在地上。傅思飞快地抹去了最后的犹豫,酝酿了感情,张口霹雳闪电,狂涛不歇:

“你是毒草,你是牛鬼蛇神,你是臭老九黑五类,你是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你是潜藏在革命群众里的渣滓!”

“你生活腐化堕落崇洋媚外,你思想消极怠惰不思悔改,你反对三面红旗,你质疑伟大革命你该死你该永世不得翻身!”

“我傅思不是你的儿子,我傅思不是你儿子!我傅思一颗红心,道路坚定,又红又专,与你势不两立!呸!我傅思不是你的儿子!傅严,坦白交心改过自新,还可能放你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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