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的声音很大,不仅吓了我一跳,还引来了周围很多也在候车的人的侧目,我也自觉刚才情绪激动得有些失语,忙伸手按住李继的手,压低了声音说:“行了行了,我不了解你家里面的状况,但是我也要负责地告诉你,曹蔚这么爱你,你绝对不能辜负他,你知道吗?”
李继冷静了一下,也不和我脸红脖子粗了,只是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半晌他才闷哼一声:“嗯。”
估摸着曹蔚也差不多该买完东西回来了,我调整了一下状态,拍拍李继的肩,心平气和地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曹蔚,你还有我。”
李继的眼睛有些泛红,拳头攥得紧紧的,只是望着我不说话,我想给他一点鼓励,毕竟这一仗不好打,但是我又没有立场陪他一起回老家去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我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在他打完这场仗回来之后给他一个结实的拥抱,仅此而已。
同志这条路注定了满路荆棘,但既然当初毅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就算是遍体鳞伤也要咬牙撑住,放弃或妥协都是输。
“好了,赶紧收拾一下自己,不要被曹蔚看出了什么端倪。”我勉强地笑了笑,“你尽管放心回去,曹蔚这边我会帮你尽力瞒着。”
“谢谢你,左岩。”李继低垂着头小声喃喃,我感觉他快哭出来了。
“只要你还回得来你就是好样儿的!”我用力拍拍李继的肩,“以后的路还很长,现在才刚开始,不要泄了气。”
“我知道了。”李继吸吸鼻子,调整了呼吸。
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开始拿着扩音器在叫可以上车了,曹蔚也拎着大包小包的特产过来了,我不着痕迹地撞撞李继的肩膀,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加油!”
送完李继从火车站里出来,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我理了理外套的领子挡住呼呼的寒风,转头对曹蔚说:“阳朔也差不多快下班了,咱们一起去北城天街吃个饭怎么样?吃完饭顺便到处逛逛,我很久没来江北了。”
曹蔚纯属天生的乐天派,他不知道李继这一走代表着什么,更不知道他和李继的未来注定诸多坎坷,听了我的建议立马高兴得跳了起来:“好啊好啊,我来给大美人打电话!”
第三十六章
晚饭是在俞福记烤鸭吃的,点菜的时候曹蔚拉着阳朔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嘻嘻哈哈的,我看了他们一眼自觉拿起菜单开始点菜,烤鸭、片片鸡、凉粉、开胃紫薯饼、汤锅、卤汁豆腐……全是曹蔚平时爱吃的,菜上齐,摆满了一大桌子。
饭桌上,曹蔚一边大快朵颐还一边称赞我好记性,之前有一次我们曾来过这家店吃饭,当时李继点菜,大致也是叫的这些菜,当时我便知道了,这些菜都是曹蔚爱吃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现在的曹蔚我会无端想起当年的唐吟,他们都同样单纯善良,不该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吃过晚饭曹蔚就说要回家去和李继煲电话粥,脸上洋溢着幸福甜蜜的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留他下来只能和阳朔一起送他去打车回家。
送走曹蔚,阳朔问我:“还要不要再散散步?”
“好啊。”我答得随意,连牵起阳朔的手都牵得那么理所当然。
重庆,江北,北城天街,这里总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李继曾告诉过我,这里聚集着重庆绝大多数的Gay,是男同志的大本营。
“想去哪儿?”阳朔和我贴得近了些,我似乎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温度。
我说:“就在这附近转转吧。”
“刚才你吃得很少,一碗粥只吃了一半,一碗汤也没喝完。”阳朔问我,“没什么胃口?”
“嗯,没什么胃口。”我顺着阳朔给我的梯子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的路。
阳朔忽然反手握住我,用了很大的力,我疑惑地抬起头看他,勉力笑了笑:“怎么了?”
“现在曹蔚不在,有什么事你不能和我说呢?”阳朔一脸认真,唇部曲线在路灯的照射下显得很柔和,他试着引导我,“和李继突然的离开有关,是吗?”
我惊诧于阳朔惊人的敏感和判断,的确,或许有个人能和我分担一下心里会好受一些。
“李继家里好像发现了他的性向。”所以我尽量平静地叙述着,“他这次回去也是家里叫的,说是请假,我甚至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再回来。”
阳朔有一瞬间的惊讶,眼睛睁大了看着我:“曹蔚还不知道?”
“嗯。”我点头,无语了。
半晌,阳朔重重呼出一口气,牵起我的手拖着我继续往前面走,我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没想到他只是紧紧牵着我,不再发一言。
“你说他们以后怎么办呢?”我还是没忍住晃了晃阳朔的手,我期待着他至少能说些话来安慰一下我。
“各安天命吧。”他说。
各安天命,这个答案我并不满意,就算是当年年少轻狂的我都不甘于既定的天命,我也会挣扎反抗,时至今日,我比当年更多了一份执着的勇气,誓死扞卫自己的爱情。
“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我们身上你还会这样说吗?”我不走了,停下来和阳朔争论,“我或者你面临来自家里的压力,你会怎么选择?”
阳朔见我一脸严肃,也敛了脸上各种不相干的表情,郑重其事地告诉我:“别人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着,左岩,我不像你一样悲天悯人,我只会关注自己的利益得失,你明白吗?”
“可他们是我们的朋友,是我们在重庆唯一的牵绊!”我不由自主地拔高了音调,可无法否认阳朔说得很对,李继和曹蔚的事我根本没办法插手,他们背后还有两个家庭,这件事并不是单纯的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不过我不能接受阳朔这么赤~裸裸地撕开这么无情的事实,我不是天生的鸵鸟,但在这种事情上面我胆小得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清醒点!”阳朔抓住我的双肩猛力摇我,“我们自顾不暇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的事情交给他们自己去解决,我们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去管。”
“阳朔,你冷酷得可怕。”我痛苦地剥开他的手,快步走开。
“左岩!”他立马跟了上来,按住我的肩膀不准我走。
我用力甩开他,继续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
“你听我说好不好!”阳朔直接绕到我面前,张开双臂想要锁住我的路线,我往前走他就在我面前倒退着走,“我承认他们是我们的朋友,但是朋友的事情你为什么非要自己扛上身呢?你扛不起的你知道吗?我自私我也承认,我只想自己好好的,想你好好的,至于别人怎么样我没那么多精力去过问去管,每个人的想法不同而已,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理解我呢?为什么非要我来认同你呢?”
“可曹蔚是无辜的!”我猛地推开阳朔,指天画地一般朝他怒吼,“他像唐吟一样无辜,但是唐吟死得有多惨你知道吗?!你没有亲眼目睹那个过程你根本就不知道!所以你有什么资格来践踏我的悲天悯人?!”
阳朔怔住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说话了,我恨恨地横了他一眼,然后绕过他走开了。
唐吟一直都是我心口的一道伤,撕开一次会痛一次,钻心蚀骨,血流不止。
当年那场刻骨铭心的车祸再一次浮上心头,我好像能听见耳边“砰”的一声巨响,还有玻璃嵌入皮肤的撕裂声,全都那么清晰,仿佛就发生在前一秒。
心好痛,痛得我再也迈不开步子,我捂着心脏的位置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视线一点一点变得模糊,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即使是想起惨死的唐吟我也从不会像现在这样失态,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那么无所顾忌。
不少人驻足围观我,个个都摇头不解,小声议论着,甚至有几个好心人上前询问我因为什么事情哭得这么伤心,还叫我凡事想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充耳不闻,像个疯子一样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哭到最后连声音都哭不出了只能干呕,胃里一阵一阵的抽搐,心痛,胃也痛。
可能是我一个人哭得太单调了,没有人们设想中的精彩,也没有上演电视剧里的狗血情节可供观瞻,他们围观了一阵便各自散开,独留我一个。
阳朔一直站在前面的路灯下,人们散尽我才看见了他,即使灯光昏暗,即使夜色朦胧,即使视线模糊,我仍然看清楚了他。
他一步一步朝我靠近,在我面前蹲下,伸手抚摸我遍布泪痕的脸,动作那么轻柔。
我没有再偏头躲开他,因为连偏头都觉得无力。
“起来回家吧。”他说。
我睁着核桃般红红肿肿的眼睛看他,不说话,嗓子疼得厉害。
“是我的错。”他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好脾气,语气温柔,“我不该这么自私自利,我不该不顾及你的感受,我不该让你这么伤心。”
眼眶里再次涌上满满的泪水,我拼尽全力不让它们滑落,我哑着嗓子异常坚定地告诉阳朔:“我要帮他们。”
“帮!”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眼里、脸上写满了认真,“加上我。”
“阳朔。”我知道自己现在笑得很难看,又哭又笑的,像个神经病,可我就是想叫叫他。
“我在。”他微笑着。
“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我问他,“你能理解我不想重蹈当年的覆辙吗?”
这次他犹豫了几秒钟,仿佛是在暗示我这个答案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他说:“能。”
“对不起。”我突然扑进阳朔的怀里,我恨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够拥有这样善解人意的他。
“说什么呢!”阳朔小声斥责我,一只手却在背后轻拍我的背部安抚着我,“赶紧起来吧,地上凉,重庆不比香港,夏天热的要死,一到冬天又冷得要死。”
“谢谢你。”我真的有些语无伦次了。
阳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用额头抵着我的,继而亲了亲我的唇,迅速弹开。
“回家!”最后他大吼一声,像个大猴子一样拖着我跑得飞快,地面上,我们的影子交错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我再一次确认,我沦陷了,我抗拒不了这样的温柔和温暖,抗拒不了这个和唐吟如此相似的人。
第三十七章
临近春节,阳朔总是忙得不可开交,周六、周日都要上班,除去晚上搂在一起睡觉的那几个小时,我们几乎没剩下多少可以在一起的时间。
我也明白,物流公司嘛,也会分个淡季旺季什么的,一到春节,各种货物全国各地运来运去,单子多得眼花缭乱,每次他下班回家都累得像条狗一样。
我心疼他,也气自己那天发了神经和他赌气,明明一个好好的周六结果被我搞得乌烟瘴气,还好,阳朔足够好脾气,也足够善解人意。
从那以后,我们谁都没再提起过那晚在大街上吵架的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日子一天天照常过着,不得不说,我喜欢这样的默契。
周末我会休息两天,我也照着食谱上开始学着怎样煲粥煲汤,阳朔上班辛苦,该好好补补。
有时候曹蔚也会过来蹭蹭饭吃,李继还没从武隆回来,他一个人可能有些寂寞。
说到李继,我也试着给他打过几个电话关心他那边的进展,好在他告诉我说总算是把家里边给稳住了,他过几天就会回来陪曹蔚过年。
我好奇他怎么不干脆在家里过完年再来上班,他说过年这么重要的日子当然想陪在曹蔚身边,我就嘲笑他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他在电话那头也是笑个不停。
真好,事情能够顺利解决,真好。
李继在腊月二十四那天回了重庆,火车下午五点半到站,这个点我要准备去上班而阳朔还没下班都没空去接,曹蔚本来也是要上班的,可无奈小别胜新婚,他居然请了半天的假跑去北站接李继,真是感动得我和阳朔捧腹大笑了半天。
这次李继回来还带了好多武隆的特产羊角豆干,各种各样的口味,硬塞了两箱给我和阳朔,还有他们家自己做的腊肉和麻辣香肠,腊肉每一块都肥得流油,香肠的麻辣程度也已经超出了我和阳朔的承受范围,他总是会不记得我和阳朔并不是重庆人。
我和阳朔的口味都很淡,看了这些东西无奈得直摇头,可李继盛情难却,我们也只好把这些东西一一搬回家里屯着。
终于搬完最后一箱,我气喘吁吁地问阳朔:“这么多吃也吃不完,怎么办?”
阳朔倒是直接:“留着等他们下次过来时招待他们。”
我一听,真是个好主意,禁不住笑得在地上滚来滚去,肚子也疼得厉害。
阳朔的公司年三十才放假,夜·阑珊倒是人性化一点,腊月二十八就放假了,正好有时间去超市里采购年货。
想起上次李继硬塞给我的那些东西累得我够呛,我毫不手软地拨通了李继的电话,叫他来超市帮我扛东西回家,他倒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不出半个小时就出现在我面前。
“曹蔚没跟着你来?”我推着购物车边看货架上的东西边问李继。
“回家去了。”他跟在我旁边走,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心说你都从老家赶回来陪他过年了,他怎么反倒跑回家去了?李继这次反应得很快,还没等我问出口就补充道:“小蔚的爸妈非要他回家,他也不好推脱,就先回去陪陪两个老人家,三十那天再回来和我一起过。”
“啧啧啧,很甜蜜嘛。”我笑着调侃李继。
“你和阳朔不也一样?”他过来撞我的肩膀,一脸氵壬~笑。
我也笑,想起阳朔,笑得更夸张了些。
“这个要不要买?”李继指着货架上海天的黄豆酱问我,“贼好吃!”
“也就你们重庆人觉得好吃。”我翻了个白眼,直接无视他的推荐,摇头晃脑地说,“又辣又咸。”
“你就不能为小蔚准备一瓶嘛,他爱吃这个。”李继说着就要拿过一瓶黄豆酱放进购物车里。
我好像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味道,一把抓住李继的手不让他放进去,一边微眯着眼危险地问他:“为什么只是为曹蔚准备?你是怎么预料到他以后会经常去我家吃饭的?”
李继蓦地睁大了眼睛,他一定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他,忙解释道:“其实我也挺爱吃,而且阳朔的厨艺那么高超,我和小蔚都巴不得天天去你们家蹭饭吃呢。”
“你老实和我说,那件事到底解没解决?”我还是没松手,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我老是觉得李继这次回来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具体又说不上来。
李继一听更是像被滚油烫到一样甩开了我的手,退开得老远,手里还紧紧抓着那瓶黄豆酱:“左岩你今天怎么回事?大过年的能说点吉利的吗?”
我也开始怀疑是不是我太多心了,李继这人我还不了解吗,连撒个谎都会内疚个三年五载的,这么严重的事他应该不会和我乱开玩笑才对。
定了定神,我这才重新挤出一个笑对李继说:“还不赶紧拿过来?想自己付账吗?大过年的逛个超市只买一瓶黄豆酱你也不嫌丢人。”
李继好像才注意到自己手里还攥着瓶黄豆酱一样,顿时大囧,忙过来像扔掉烫手的山芋一样把黄豆酱扔进购物车里,然后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去看旁边货架上的东西,看着他这样我不禁又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