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进宝楼 中——冷兰

作者:冷兰  录入:08-24

不知过了多久,苏慕华忽听到耳边传来一句,“灯照花雨人消瘦。何为情深,相携期白首。”

他不想这满嘴荤话的人,突然变作这般情深的低吟。

陆酒冷话中带了笑意,“这是续你那日在七花谷中吟的半阙《鹊踏枝》。还有最后一句等我们洞房花烛之夜,饮过交杯酒再续,如何?”

“不如何,你给我滚开,嗯……”

“啧,真不乖,那为夫要好好教训一下你了。”

陆酒冷加快了顶弄,苏慕华语已不成声。案几在晃,灯影在晃,他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暖流汩汩涌入体内,仿佛要将苏慕华的身体都填满。

窗外清风吹过,月华灯影温柔,片片花落如雪。

第二十八章:悖逆众生(一)

翌日早晨,苏慕华还未睁眼,就听到喧闹声,车马声中有男子爽朗的笑声,丝弦响板中有女子婉转唱腔,客栈之中本就是人间喧嚣处。想着自己就在这样的地方,与人胡天胡地了一夜,苏慕华脸色又黑了几分。

案上的灯不知何时已灭,屋中光线如凝脂般的微白,想来时辰尚早。帐中光线有些黯淡,身旁的男子已经醒来,斜靠在床边看着他。懒散的眉眼,在暗处看上去熠熠光华,难得的有几分认真。

陆酒冷吻了吻苏慕华脸颊,“小苏,你再睡会,我唤人送热水进来给你沐浴。”

他披衣而起,已经凝固了的血痕布在古铜色的健硕背肌上,看起来颇有几分情色。

苏慕华见了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寒又扯过被褥,转身向内。

陆酒冷嘴角已经快要弯到天上去了,只是他也知道凡事不可太过,若真惹毛了,下回只怕没那么好哄了。嗯,下回……

苏慕华既然已经醒来,如何还肯受人摆布,陆酒冷送了热水进来,便为他赶了出去。他在门外站了片刻,回廊之下花白如雪,想起昨夜,他与苏慕华两情欢好之际在月下看这树花,陆酒冷忍不住笑了,转身下了楼。

望北城的街头,大战方歇虽不似往日喧嚣热闹,但也不算冷清。临街包子铺已经开了门,陆酒冷见那包子雪白可爱,也排了队买了几个,以油纸包了。再见成衣铺也开了门,便进去。

店家招呼道,“客官要些什么,小店从各类袍服,靴子,甚至公子哥喜欢的玉佩,发簪都有。”

见陆酒冷在柜前停下足,凑上去道,“公子好眼光,这几件是上好的府绸,上面的绣是苏绣。梅兰竹菊,还有绣字的……什么风流,什么禅意……江湖中的西门大侠听说过么,上回他和人决斗之前,专门到小店来买了衣衫。看,就这件……”

陆酒冷道,“给我杏色和青色的衣袍各两身,里外都要。青色的按我的尺寸来,杏色的略小上一些。质料要最好的,花式要最简单的,还有……一个字都不要绣。”

店家见他干脆,忙笑着应道,“是,客官稍待。”

陆酒冷见他自去收拾,拿了案上的一把折扇在手中展开看,这是一把湘妃竹所制的纸面折扇,扇骨上凝着褐色云纹紫斑,扇面洁白,只以墨绘了一轮月,一枝花,画工不俗,却无题无款。

他唤道,“店家,这把扇子我也要了。”

店家将打了包的衣服拿来,笑着应道,“爷,这把扇子便当小店送你的添头。欢迎常来。”

陆酒冷道了谢,提着包袱步出店门,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数人站在车前,竟是孙晟、舒青袖和楚折梅。

众人也已看见了他,陆酒冷上前见礼道,“各位,这是去哪?”

孙晟已经解下了盔甲,着了一件青布衣袍,看起来有几分像寻常江湖客,笑道,“宋县令……哦,不,应唤作陆公子。”

陆酒冷一笑,春桃和不留行带慕容将离的首级送来此处,众人已经知道他和苏慕华的身份。陆酒冷便也不刻意隐瞒。

孙晟道,“我废了一条胳膊,已经不合适再在军中。向殿下请了辞,想着与青袖去江南开个酒坊。今日便要离开,遇上了楚宫主,此次我负伤,多蒙他救治。”

“这次你不曾卸了这条膀子算你运气好,但这只胳膊经脉已损,今后再也无法用力,若是阴天下雨也会如老叟一般疼痛。”楚折梅说着用力拍了拍孙晟的肩膀,看着他露出痛苦的表情。

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从车上跳下来,伸手要推开楚折梅,口中囔道,“不许你欺负孙家哥哥。”

陆酒冷见那人不是舒小云是谁,心下奇怪这舒小云几时和孙晟如何要好了?

楚折梅衣袍一带,舒小云连他半片衣角都不曾沾到,笑道,“还能觉得疼痛,这条胳膊就还没死,不过以后也就一摆设,没啥用,连美人都抱不动的。”

舒青袖笑道,“楚宫主这张嘴,一定让病人又爱又恨。”

楚折梅摇头叹息道,“病人都是不喜欢大夫的,可怜医者父母心。我说,美人你真不考虑下跟我回折梅宫?要一辈子伺候这个废了条胳膊的人?”

舒青袖道,“多谢楚宫主美意,可惜青袖对江南风物向往已久。”

“哦?只为江南?”楚折梅含笑道,“我便为你将折梅宫搬到江南如何?”

舒青袖拉着舒小云道声不得无礼,旋即又笑道,“当然不止是江南,这个人虽然平日行事霸道了些,但他的血是暖的。”

他语气冷淡,孙晟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陆酒冷见他们二人如此,再回想在雁北城的时候,也微笑道,“若他日我到江南,一定去叨扰孙兄和舒公子一杯酒。”

楚折梅摇头叹道,“奈何明月照沟渠,枉我一片痴心。废了条胳膊也好,如此也好,省得他不自量力遇事强出头,白丢了性命,负了美人。”

他说着自袖中取了个瓶子递给孙晟,“这些药是我提炼的,对你手上经脉有益。”

人与人相识相知,不在时间长短。孙晟心下温暖,道,“多谢楚宫主,我省得。”

舒青袖和舒小云上了车,孙晟坐于车头,车夫打马而行,一乘马车悄然出了望北城。

目送众人离去,楚折梅转向陆酒冷道,“你可在怪我不愿出手救治苏慕华?”

陆酒冷道,“小苏不曾怨过楚宫主。”

楚折梅道,“那你呢?”

陆酒冷道,“我只想问楚宫主何时才肯出手救人?”

楚折梅冷声反问道,“你不肯杀陆元应,凭什么认为我会出手救人?”

陆酒冷道,“楚宫主若非有心救人,又何必告诉我们你有办法。何况……楚神医虽然在江湖上名声不大好,但从未听闻会逼人去做有违纲常伦理的事。”

苏慕华坐在云来客栈客似云来的牌匾下,悠闲地端着茶饮着。

茶已添过数遍,从茶烟尚绿熬成淡而无味,替他添水的店小二好几次想说,客官茶只可七泡。

他的对面,一位身着锦袍的男子正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手中端着已经看不出茶色的茶,却仍是一叹三赞地饮着。

那男子道,“苏楼主,你我京中一别,已是多年不见,不想在这里边城遇上。可见人世的缘分真是让人扼腕长叹,更有缘的是竟然还同饮一杯……哦,不,一壶茶。”

苏慕华道,“殿下,可曾听说过……黄鼠狼给鸡拜年……从初一拜到十五,也实在让人烦恼。”

那男子眯了眼笑道,“本王虽不忍心见苏楼主自比为红冠黑尾的畜生,但本王这体型可与那阿黄相去甚远。”

他说着拨动了一下自己的蛮袍玉带,露出健硕的小蛮腰。

这人自然就是近日体弱多病的燕王朱永宁。

第二十八章:悖逆众生(二)

苏慕华看着杯中之茶,淡笑道,“王爷养病多日,倒更见风趣,想来心宽方能有体胖,那在下也就放心了。”

朱永宁道,“哎呀,苏楼主,你就不看在本王曾经也为春风得意进宝楼出过手的份上,也当顾念当年故人相托之情。实在不然,苏楼主真忍心见我大好年华,一命呜呼折在太子的鸿门宴上?”

苏慕华笑道,“当年殿下掌京中缇骑统领之职,靖平纷争应是殿下份内之事,如何算是为我楼出手?至于……故人之情么,我倒有句话想请问殿下。”

朱永宁笑道,“苏楼主有话请讲。”

苏慕华道,“我听画刀和陆酒冷说过那夜望北城外,慕容将离败的那一战……在下想问殿下一句话,那晚十八王爷和孙晟领兵偷出城外,殿下是何时知晓?抑或……”他手中握着茶盅,目中微露一笑,“根本便是殿下的主意?”

朱永宁手中杯盖一顿,哈哈大笑道,“苏楼主,真是爱开玩笑,本王又哪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苏慕华看定他,“殿下,在下能否讨一句实话?”

朱永宁敛了漫不经心的笑意,目光注视着杯中茶叶,片刻唇角微扬道,“我知道,也不曾阻止。”

“当日,言临素与我说过,燕王帝王心术在成帝诸皇子中算是翘楚,倒也有几分道理。”苏慕华一叹,“王爷之请,在下应了,明日我与陆酒冷陪王爷走这一趟城外,赴太子之约。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先打几件趁手的兵刃,有劳殿下拨两名军中最好的铁匠与我。”

朱永宁自然无有不应,当下也不耽搁,立刻派人去军中唤了铁匠过来。他自己坐在那喝茶,与苏慕华闲话着一些京中风物。燕王其人风趣幽默,若与他坐在同一条船上,他自有本事让人如沐春风。

陆酒冷提着包袱走至客栈门口,正听见男子爽朗的笑声,身着锦绣长袍,头戴玉冠的贵介男子正走出门出来,向着门内殷勤抱拳道,“苏楼主请留步,本王明日一早再来。”

朱永宁迎面碰上他,忙抱拳道,“陆大侠,这次有劳你了。”

陆酒冷看着他上马而去,燕王还回过头来向他频频抱拳示意。

陆酒冷走进客栈大门,本应喧哗的客栈大堂,此刻竟然换了一幅模样。

王小痴仰着头牵着苏慕华白色的衣角,苏慕华手中端了一碗酥酪正在喂他。王英雄手中抓了一把铁剑,正嘿嘿嘿嘿地比划着。桌上摊着几张图纸,案边坐了两人,正在研究着什么。案边生了个火盆,一段铸铁于火上锻至通红。

陆酒冷将包袱放下,笑道,“我为你带了换洗的衣衫,今日这客栈倒冷清了。”

苏慕华已经看见那包袱中露出的一段折扇,将手中的碗递与陆酒冷道,“燕王将这客栈的大堂包下来了,若店中住客今日不踏入大堂,便可以免费住上三日。”他解开包袱,将那柄折扇摊开在手上,见扇面上的画,想起昨夜那场情事,冷月入窗,花落如海,心中温暖唇畔露了浅笑。

王小痴看着苏慕华的背影,一脸想哭未哭的神情,一口咬在了陆酒冷的手上。

苏慕华问道,“你的伤势可好了?”

陆酒冷道,“已无大碍了。”

苏慕华道,“太子下书给燕王,约他明日于城外军中相见。”

“鸿门宴?太子莫非把人当傻子了么?”

苏慕华道,“自然是鸿门宴,太子此招可称得上是阳谋,明知他来意不善,但他为兄燕王为弟,而且太子地位更加尊荣,他领军出征,燕王这个约也不得不赴。大宁一朝,氏族势大,而成帝夺兄之位而立,一直都未全然收服这些世家。燕王母亲为异族,本就难以为这些人认同,若为太子抓了这个把柄,予了朝中世家口实,只怕望北的战功要尽付流水。”

二人说着话,陆酒冷已经将手中的那碗酥酪喂完,为王小痴抹了嘴角,让他与王英雄一块去玩。

王英雄拉着他一块玩那把铁剑,非要教王小痴一套剑法。王小痴看了几招,已经坐在地上,头一点一点打起盹来。

那边铁匠已经按苏慕华的图纸,打了几柄暗器出来。

苏慕华将手中的折扇递给他们道,“这柄扇子也没什么用……嗯,若将这湘妃竹的扇骨掏空,藏上机簧和一些牛毛针,倒还是件称手的兵刃。”

陆酒冷心中一沉,脸上方现出不豫之色,又听得苏慕华继续道,“这扇面我看着还顺眼,你们小心些揭下来,待装好扇骨,再裱回去。”

陆酒冷暗中气得磨牙,看着那张俊秀飞扬的笑颜,恨不得将那人就地正法,以正夫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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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华拿了那几枚暗器在掌中,忽然道,“我已经允了燕王,明日陪他走这一趟。”

陆酒冷点了点头,他自然不会让苏慕华独自走这一趟的,笑道,“所以你让人打造这几枚兵刃?”

苏慕华手中的暗器长如短刀,薄如蝉翼,一共三枚握于修长的指间,翻飞间寒光湛湛。

陆酒冷道,“这是百锻钢所制?燕王也算大方了。”

苏慕华道,“他虽然算盘多了些,但好在还不算小气。”

陆酒冷见他手轻动,将刀意凝于短刃,他曾与苏慕华切磋过,但此刻苏慕华数招使来,虽无内力,但刀意空灵飘忽更甚当日。陆酒冷见他一套招数使来,看得目眩,闭了眼在脑海中回想。只觉那刀意迫人侵肤,忽如惊鸿片羽,虽是夏末也让人心生寒意,半晌方长长一叹道,“我能赢你。”

苏慕华目中带了笑意,反问道,“你要和我动手?”

陆酒冷笑了,“当然不会。”

两人相视一笑,陆酒冷接着道,“方才我遇上了孙晟和舒青袖,他们离开望北城,说是要往舒青袖的故乡杭州开个酒坊。”

苏慕华目中流露出由衷的喜悦,他与舒青袖相识的时间虽然不长,甚至他与这曾经的梨园戏子,后来辗转于权贵之间的男人有太多的不同,但苏慕华已视舒青袖为友。

天底下难道有人规定,什么样的人才能做朋友?

陆酒冷道,“我与他们约好,今年的秋天一定去找他们喝酒,舒青袖说若我不将你带去,一定喝不到他酿的最好的酒。”

苏慕华笑道,“如此说来,陆公子还要沾我的光了,饮美酒自然要携美人,至于陆公子么,看你要给我多少好处了。”

陆酒冷苦着脸,“你知道我很穷的。”

苏慕华淡淡道,“哦。”

“我的钱都要用来娶老婆……除非……”他话音方落,懒洋洋的笑意一敛,手指间夹了一枚细如牛毛的针,怪叫道,“哇,小苏,你出手也不说一声。”

苏慕华将手中折扇慢慢合起,递还给工匠,“机簧加些旋转之力,牛毛针上抹些迷药,也不必太烈,就是军中射豺狼虎豹的那种吧。”他微微一笑,慢慢地道,“我倒要看看,以后有谁还敢用手接我的针。”

陆酒冷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小苏,以后我想近你身就难了。”

看得着摸不着什么的,着实令人烦恼。

翌日一早,彼时长夏将尽,但暑意未消,望北城外纵然原本还有些许绿色,这兵马一来一去也只剩了荒芜。

荒原之上布了无数白色帐篷。

太子朱承晚步出帐篷,见一位少年正站在烈阳下,那少年站得笔直,粗布单衣贴在他的身上。他认得是跟在叶温言身边的少年,叶温言好像唤他叫小苏?

朱承晚今日心情颇佳,已有人传了回话,燕王今日赴约。世间有什么比看着猎物踏入陷阱,更令人心情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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