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毛绒玩具是软的,而且我变成玩具以后力气也不大,在平时也踢不痛他。但是他此刻打着石膏,轻微一晃就疼,于是霍应禁不住“啊”了一声放开了我,反射性地伸手向大腿摸去。因为我这时刚好趴在了霍应的肚子上,莫益从毯子外面一看,估计产生了不好的联想,他鄙视地说:“这个玩具真是可怜!你把它找回来就是为了做这个。但是你就一分钟也不能忍吗?”
霍应总算老实了一段时间,我们终于停在了一家医院的门口,很快被手下们利落地抬到了病房里。医生正在走廊里发飙责骂小护士,虽然霍应擅自出院本来是自作孽,但是出了事情却会轮到他们被清算。医生一见霍应回来了,立刻把他伤势的严重性又从头到尾地背了一遍,原来霍应伤得真是不轻:轻微脑震荡,颈椎小关节错位,外加小腿轻微骨折。
他被安放到床上以后,医生检查了一遍,确认他的伤没有恶化,石膏也没有移动,又给他挂上了点滴这才离开。莫益问他要不要喂他喝点水,他说不要。小护士端来了晚饭的白粥,问他要不要喂他吃,他也说不要,让先搁着他要睡一会儿觉。我跟霍应处得久了,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好,他这是想把人都给打发了好跟我算账。
等莫益和大部分手下走了,他把两个给他值夜的手下也遣到外面去了。霍应非常平静地说:“你可以动了。”我不敢造次,赶紧跑到他的枕头边呆着。我还不知道他对我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是个什么态度,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不吉利的妖怪呢?
他并不看我,说道:“还能动就行。刚才我有感觉到你在跟我说话,但是我似乎听不到你说话了。床头柜里有纸和笔,你能不能自己去拿出来?”
我点点头,把身体倾出床外,笨拙地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找到了圆珠笔和纸,然后趴在他的枕头边开始写字。我可不想爬到床下去,因为病房的床比家里的还高,也没有箱子作脚踏让我踩了。圆珠笔很细,我写起来很吃力,字也写得歪歪扭扭很难看。我写道:“我背上被塞了一包有毒的化学物品,有人害你,中铭公司,姓李,长得很高很瘦。”
霍应见了字,说:“你爬到我的胸口来。”
我依言爬了过去,我觉得现在的情况很奇特,我居然坐在霍应的胸口上俯视着他。他伸出手来,他的手指很修长,在我背上细细地按着,在我身上不停地戳下再放开,点下一个个小凹坑,我有一种享受按摩一样的舒服,眼睛都微微眯上了。他摸到一处,问道:“是在这里吗?”我赶紧点点头。然后他修长的手指开始隔着布料,慢慢地把那个小袋子顺着我的身体往下按压。虽然霍应吝啬又粗暴,但是他要是肯用心的话,却总能摸顺我的毛,让我觉得舒服开心。霍应很清楚我的底线在哪里,即使我变成了玩具也一样,他有时候会折磨我,但是他不会把我折磨到无法忍受,可能这才是我一直都没有想过要和他分开的原因吧。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把那个小袋子挤到了我被烧破的洞那里,他在床头抽了一张餐巾纸,用餐巾纸取了出来。袋子的外层上已经破了一个大洞了。他按了铃叫了一个手下进来,把那包粉末交给他,让他去调查我写下来的情况。
那个下属出去以后,他不停地用手指摸我尾巴上的破洞,问我:“会疼吗?”
我摇摇头,因为我没有痛觉。
他脸上的表情似乎轻松了下来,他想了想,用力伸长了手臂,竟然从柜子上摸到一卷白色的医用胶布。他乐呵呵地说:“转过去,我来帮你补补。”
我的表情顿时就崩溃了,这是补补的问题吗?那么难看的胶布贴在我身上,我才不要呢。我尤其不乐意的是他还在等着我自己转过身去把屁屁露出来。不过我还是不敢不听他的话,于是便在他的胸口换了一头躺着。他得意地撕开了两段胶布,用牙齿咬断,然后在我那个烧破的地方,狠狠地贴了一个凶残的大“X”。
他说道:“这下好了。等我出院了再给你找其他材料补上。”好什么?我咬牙切齿地想。
第12章:分手
霍应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羞涩,他不准我动,居然一个晚上都让我保持了那个睡姿趴在他胸口,甚至恶意地偶尔用手指拨拨他贴的那个“X”字,满意地感受我在他胸口颤抖。我心想,他让我这么睡也不觉得膈应,这不是典型的“鬼压床”吗?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吓了一大跳。我是趴在霍应的身上用屁屁露在被子外面对着霍应睡着的,所以头在被子的里面。我睡醒以后就自己钻出来了,谁知一眼就看到樊清致正在病房的边桌上整理东西。不过他是背对着病床的,还没有看到我在动。我吓得赶紧又钻回去了。这人也真是的,怎么进来也不敲个门。我总觉得羞于面对樊清致。霍应一直喜欢他,即使在过去的四年里也一直是如此的。所不同的是四年前樊清致对霍应抛出的玫瑰爱答不理的,他长得漂亮人也雅性风流,追求他的人很多,他不想过早地定下来,并没有对霍应表露出特别的意思;而四年后樊清致回国以后似乎一下子定了性子一般,和霍应确定下来了。在被撞死前,我本来也觉得已经是时候跟霍应分开了,可我在刘家村一待三个月,每天只看着村子里的风土人情,再次看见霍应的时候,只觉得恍如隔世,再加上看到霍应伤重的样子而担忧,竟然一时间忘记了樊清致。我想想就觉得自己可耻,下决心要尽快和霍应一刀两断,虽然能不能一刀两断好像不是我说了算。
我装死了好久,霍应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用手一推我:“快起床了。”樊清致赶紧走到床边,对霍应轻声道:“你醒了。”霍应嗯了一声,认出是樊清致,赶紧展开笑容:“清致,你不是在外省开会吗?怎么过来了?”
樊清致摇摇头:“你都伤成这样了,我还开什么会啊?都推给副手了,我会在医院一直照顾你的。你现在到底觉得怎么样了?有什么地方痛吗?”
霍应说:“没什么大碍的,就是现在不能动罢了。医生说情况好的话,再过两周就可以出院了。一点小伤而已,不严重。”
樊清致给他倒了杯水:“你睡了一夜,嘴唇都有点干裂了,还说不严重呢。你待会要不要喝粥,我买了瘦肉粥,在保温桶里。还有那么大个玩具,晚上抱在身上睡不太好。”说罢,樊清致就把我拿到地上去了。我心里难过极了。我在病房里陪了一夜,可是我现在这样的身体,根本做不了端茶倒水喂东西这样的细致活儿,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很懊恼为什么自己当时一念之差,又跟霍应联系了,我已经是一个死人,死人是没有希望和未来的。霍应和樊清致都是活人,他们才有希望和未来一起走下去。也许我现在能对霍应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让他赶紧忘记我,重新投入到他自己正确的人生轨迹中去。
我坐在地上看着樊清致耐心地服侍霍应,不避亲密私隐。霍应偶尔瞪我一眼,示意我不要乱动。到了中午,莫益和上次我在公寓见过的那个男子一起来探望霍应。樊清致热情地招呼他们,给他们搬椅子坐切水果吃。莫益一眼看见了我,对霍应道:“上次你手术才刚醒,就非要拉着我给你带队要去搜村,我还特地跟周文诚借了他那条宝贝史宾格狗。虽然没派上什么用场,但是你也给人家周文诚道个谢啊。”他戳了戳和他坐在一起的周文诚。
樊清致好奇地问道:“什么搜村啊?”
莫益说:“他撞车就是因为半夜喝醉酒,想要开车跑到那个村子去,高速上把别人给撞了。你是没看见,手术刚醒过来,那个要死要活啊。他说他定位了西南远郊的一个破烂小村子,非说他的小凡在那里显灵了……哎哟,总之他最近几个月脑子都不是很正常,思维都快跳跃到外太空了。”周文诚在旁边默默收回他踩了莫益一脚的腿。
樊清致面不改色,显然不想跟一个死人多做计较。我内心又生出愧疚来,我死了以后就不应该联系霍应的,否则他也不会跑出来遇到车祸。而且我自己就是死于车祸的,霍应也出了车祸,莫非真是因为我打电话找他来的缘故?我可没有想过要害霍应也死掉啊。可是我现在就是一鬼魂,人被一个鬼惦念上了能有什么好结果?我不能继续害霍应了,我得离开他,这样对樊清致也公平。
周文诚显然不想造成冷场的气氛,帮莫益圆了话:“就这事啊,你别让他跟我道谢,谢谢清致就可以了。那条狗说起来还是两年前清致朋友那里拿的呢。清致在国内的朋友有狗刚下了崽,我刚好找狗,清致给牵的线。它来的时候比香瓜大不了多少,现在长得可肥了。”
樊清致端来了泡好的茶放在玻璃杯里给两个客人:“我也是顺便打听到有史宾格幼崽的。这是龙井茶,尝尝看。这里没什么讲究的工具,我只能随便弄弄。”
周文诚说:“清致是高手,泡的热度和时间总是刚刚好。每次都那么好喝。”
莫益已经一口喝掉了半杯子:“是挺好喝的,不过这种风雅的门道我就不懂了。清致你以前也不讲究这些东西的,出国留学以后倒讲究起这个来了。国外还能熏陶出喝茶的艺术来?”
霍应鄙夷道:“你既然不懂就别插话了,非要自己暴露出爆发户的本质来干什么?”
莫益回道:“哥跟你从小一起长到大,哥是从来不懂这些个东西,难道你懂?你也照样是什么水都能喝到肚子里,只要不拉稀,都一样。”
他们互相损了一会儿,时近中午,他们三个人便说定了一起去餐馆聚餐吃顿好的,顺便给伤员霍应带排骨粥回来。等他们都走了,我可怜兮兮地还坐在地上画圈。霍应有他的朋友圈,而我却基本围绕着霍应转,在他的世界里,我一向格格不入,现在就更是如此了,人类和死人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我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扒在霍应的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他眼睛都不睁开,问道:“你有话要说?”
我赶紧点点头,拿了纸笔写道:“应少爷,现在樊少爷在这里照顾你,你肯定能够很快康复的。以后你多多保重,健健康康,幸幸福福,我这就走了。以后你千万不要再来找我,会出车祸的。”
霍应伸出两个手指头对着我:“你还欠了我两万块钱。”见我在露出惊愕的神色,他剜了我两眼:“是你的赎身钱。我昨天才付给那个小破村的,毛绒玩具的记性不会那么差吧?”他掰着洁白修长的手指算道:“你的赎身钱总共是三万。马晓声把你的邮件给我看了,我已经知道你的银行密码了。顺便说一句,我已经放他回去了。我查过,才刚刚一万块,我已经全部没收了。但是我还垫付了两万块。我说过的,你这辈子都不要指望我在你身上多花一分钱。你的所有必须是你的劳动所得。所以你必须还,还完再走。”
我觉得十分冤屈。我怎么就会无缘无故地背负两万元的欠债呢?三万元买一个毛绒玩具,本来就不合理,这个价钱是霍应自己提出来的,为什么现在要我买单?再说这三万元本来就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不是他要烧掉我,我又怎么会流落到那个小村子去呢?他不跟我道歉,还管我要“营救”的钱,这是什么道理?好吧,他一向是不跟我讲道理的,可是就算我想还钱,现在我也没有办法啊,我现在就是一个毛绒玩具,哪来的经济收入。
于是我底气十足地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霍应笑了:“你不要那么自卑,你还是有很多机会可以赚钱的。你不是会画电脑插画吗?虽然收入少了点,但是我可以帮你介绍个十份工作,你不停地画上十年也能还清,反正毛绒玩具又不会死,根本不需要睡觉。”
我看着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霍应,走到病房门口踮起脚尖把门给反锁上了。然后我张开双翅,愉快地在病房的地板上转了十几圈,学着芭蕾舞演员的姿势对霍应优雅地一鞠躬谢幕。我开始把一个移动推车往窗口那里拖动。霍应意识到我在做什么,他凶狠地威胁我:“你别以为你现在是毛绒玩具了,我就拿你没法子。你不听话,信不信我把你的脚也给烧掉?而且毛绒玩具比活人更好折腾,反正你现在折腾不死了。你信不信我用绳子把你绑在游艇后面,在海里拖上一海里?”
当他说完这段话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把刚才周文诚坐着的椅子往床边拉。他愤怒地喊叫到:“不准走,你要是走了,我就把马晓声抓起来扔到越南去,让他卖上十年。”我哼了一声,抓过床头柜上霍应的手机,用霍应的语气发了一条威胁晓声哥要杀掉他的短信,虽然我觉得以晓声哥的聪明应该早就已经从这个城市逃跑了。然后我继续专心地拉椅子。
霍应喊道:“你要到哪里去?你这个样子只有待在我身边才能继续存活的。你会和上次一样,哭着打电话求我让你回来的。”我鼓了鼓圆圆的身体,表示我根本没有哭着打电话求他让我回来。然后把樊清致带来的两本厚厚的休闲书也放在了椅子边上。我踩着书,爬上椅子,又爬上了推车,终于够着窗户锁了。我立刻拨了开来,哗地打开了窗子,往下一看,呵呵,整整六层楼的高度,不过这个现在难不倒我。
房间里传来病床咯吱咯吱的声音,霍应拼命挣扎着想爬起来。我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受伤,于是回过头去。霍应吃力地说:“树凡,我知道我对你不好,可是我就算对你十天不好,也有一天是对你好的。你仔细想想,难道我们没有一起快乐的时候吗?你不要走,我知道你舍不得的。”
我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们什么时候有过一起快乐的时候了?除了床上,但那是生理反应。不过霍应的观点肯定跟我不一样,他一直在欺负我,当然觉得很快乐喽。于是我继续无视他,爬上了窗台,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最后我听到他喊道:“你最好不要让我找到!否则我就……”
第13章:樊清致的愤怒
我重重地摔在地面的草坪上,顿时眼冒金星。不过好在这个医院四周绿树环抱,灌木成荫,我很快就藏在了一丛灌木里。我抬头望了望那个六楼病房的窗户,在心中默念道:“霍应,你以后自己好自为之。虽然你不是一个好人,但是我永远都希望你好好的。”虽然霍应没有办法自己来追我,他的手机也被我刚才挪开了,但他如果按床头铃喊人,医院还是可以在五分钟内找到备用钥匙打开被我锁住的病房的。我必须尽快找一个安全又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躲藏。离我不远处的绿化小径上是一块医院的指示牌,我看了一眼果断朝着医院殡仪部的方向飞快地跑去。
殡仪部其实就是太平间粉饰一下以后的名字。这家医院的殡仪部设置在住院部更后面的独立位置,这样的地方周围也没有散步的病人愿意靠近。我很快就在绿地上一路躲躲藏藏,来到了殡仪部的后门附近。我悄悄地观察着是不是有机会能搭上一辆出殡的汽车离开医院。这时我却听到身前的绿地里传来了耳熟的声音,我探头一看,竟然是周文诚在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说话。那个医生四五十岁,头发有些中间秃顶,阳光把他的头顶处照得光亮亮的。不过周文诚不是应该和樊清致、莫益一起去搓中饭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殡仪部这里?霍应好像没有伤重到要考虑送殡仪部的地步吧。
那个秃头医生不停地湿巾抹抹脸上的汗,说道:“周先生,前几天那位霍先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打电话给我们问梁树凡先生的遗体还在不在。”
周文诚漫不经心地点着烟:“这怎么的了?他上周也不知道是喝醉酒还是瞎做梦,说是死者打电话给他,说什么死者没死。穷瞎折腾了一个晚上,还叫人查什么电话号码所在地,半夜开过去出了车祸,现在自己也折腾进医院了。他就这性格,闹腾几天就没事儿了。他不会真的问你要尸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