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不觉得他除了像那个贱女人,那眼睛,那鼻子都与另一个人更相似吗?”
苏阳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这个贱货根本不是爹的孩子,是那贱女人与你生的杂种!哈哈哈哈哈哈哈……”宇文僭凄厉地笑了起来。
苏暮雪心中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他用尽全身的气力冲开穴道,一剑杀了数名身边的黑衣侍从。面无表情的走到苏阳身边,连宇文僭都始料不及的凌厉剑气把他的身体推开数尺。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我的好弟弟。”宇文僭背负着双手,含笑说道。“弩手准备。”
十几架弓弩对准了两人的方向。
“师父,对不起,弟子对您的恩情无以回报。”苏暮雪没有转身,声音愧疚而又寂然。
“发射!”宇文僭下令。
苏阳忽而眼神一锐,从铺上飞起,寒泓划破黑夜,如同风中精魅,收剑之时箭矢已被纷纷格下,掉落在地。“你,你怎么可能还有内力,传说中的六菱花舞!?”宇文僭大吃一惊。苏阳嘴角带笑,把剑束在身前,接着在空中画弧,忽而直指前方。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阳越过宇文僭出现在他身后,站立如松。
宇文僭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单膝跪下,刀尖指地,胸前有血滴落。
“徒弟,看到了吗,这就是我所开创的溯雪剑的第十八式,会临剑术之神的一招,我叫它‘暮雪晴’,你是唯一见过它的寒陵传人了,给我记住它,知道吗?”苏阳声音威严。
苏暮雪愣愣点头。黑衣侍从们纷纷举刀向苏阳砍去,倏忽平地而起的巨大气浪把他们掀翻摔落。
第十九章
“不可能,你怎么中了毒还可以做到这般……”宇文僭声音带了恐慌。
“俭明的儿子,你很聪明也很优秀,比我这没出息的儿子好多了。我不杀你。但你还不够成熟,你太相信一切在自己的掌握中了,记得今后,要知道这天下之大还有很多事是你想不到的。”苏阳言讫走向苏暮雪,留下神采失却的宇文僭。
苏暮雪神色惶恐地看着他,低下了头。“师父……”
“叫‘爹’。”苏阳扳起他的下巴,“以后不准低头,给我昂首挺胸的睥睨世人。”
“是!爹……”
苏阳满意地点头,“这就对了,儿子,你叫什么名字?”
“宇文……霁,是我娘给我取的。“
苏阳笑得肆意疏狂,“你知道吗,你娘曾经画过一幅冬雪初晴图,上书‘雪霁见阳’,绯笏,你果然一世不负我,阿阳来见你了……”他收了笑容,嘴角迸裂出血迹,“儿子,听好。以后你就是六菱宝剑的新主人,溯雪剑法的传人,我苏阳的儿子必须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苏暮雪泪如泉涌,“爹,爹,你怎么样了。”
“绯笏,我来了……”苏暮雪把向前倾倒的他接住,感到肩头的重量渐沉,而那人已永远阖眼。
落月教大举进攻寒陵派,寒陵派不敌,弟子悉数在这场战斗中死亡,以绝世剑法闻名天下的寒陵掌门苏阳亦亡于落月教教主宇文僭之手。
次年,正当消息在中原武林穿得沸沸扬扬,世人皆知之时。落月教对武林正派的残杀仍在继续,落月教中惊现一名持有苏阳生前的佩剑“六菱”,精通寒陵绝学溯雪剑法的神秘男子,其名为苏暮雪,此人剑术精深,多智善谋,却心狠手辣,喋血江湖,杀人如麻。人们众说纷纭,千番猜测,却仍无法知晓事情原委,这件武林大事几成千古谜团。
前任武林盟主易棹病逝于试剑山庄,由易棹生前遗愿及各大门派推举,在武林大会中一鸣惊人,客居于试剑山庄昔日苏阳座下的大弟子林子麓继任新任武林盟主,娶南宫世家南宫澄遗女南宫暖为妻,同年,率领中原武林宣战魔教落月,昭告天下苏暮雪为寒陵叛徒,助敌弑师灭门,所作所为,罄竹难书,布令武林人士绞杀此贼。
金陵,城郊文府。
自古烟花之地的金陵城,几年前北城郊忽然有了一户大家,宅子主人自称姓文,平日里却很少见人从那深重的朱门宅门中出入,城中市井闲谈时猜测纷纷,有人说是京畿来的达官贵人,有人说是落户在此的家底雄厚的商贾。
此时夜半,月明如镜,清风郎朗,突然有一个身影藉着夜色深重如同鬼魅一样悄无声息从墙头轻功翻入这栋宅子,摔倒在院子里的草地上。院内先前就站着一人,是名身材瘦削的男子,此刻威容无限的朝地上那人走去,靴子触到一滩粘稠的液体时男子止步,“受重伤了?”那声音没有温度,如若得幸听见的话却没人会怀疑那音色的动听,如同微风过堂时风铃的玎玲作响。
地上那人瞄了一眼站着的男子,什么都没说,扶着肩上的伤口站起,朝屋内走去。有液体从捂着伤处的手掌缝里溢出,他强作稳态,却连没有练过武功的人都能看出他步态虚乏,业已油尽灯枯。
“宇文霁!”男子的声音沉下来,怒意不言而喻。
脚步稍停,那人声音清冷,“教主,我是苏暮雪。”说着不再理会他兀自踏进了屋子。
宇文僭踹开门就看见靠在屋脊上神色淡淡的苏暮雪,地上的鲜血汇集成小小的溪流。
他疾步上前不顾脏污,抬起苏暮雪的脸就吻,苏暮雪在他前胸一按,声音低黯,“教主请自重。”
宇文僭大笑,“‘教主?’你什么时候开始都不叫我‘哥’了。”
从那次你说你这贱货根本不配做我的弟弟开始。苏暮雪在心中默默说。
“我就想要你,你能怎么样。”说着又圈紧他的身体吻上他唇噬咬。
苏暮雪咬紧牙关挣扎,腰间六菱出鞘,宇文僭感到颈上一凉,那森寒剑刃抵着自己的脖子。两人幽幽地凝视着对方。苏暮雪还没有停止微喘。
“啪!”清脆的一响,原来是宇文僭一掌掴上他脸颊,苏暮雪被打得侧过脸,又转回来冷冷地盯着宇文僭。“真是够贱,你心心念念的都是你的大师兄,可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什么人?要不要我提醒你,你是弑师杀兄的叛逆,你大师兄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人。”
宇文僭袍上沾污了血迹,他转身离去。门外有一人在等,那人试探性的微声喊:“教主……”宇文僭睨了他一眼。“棠七?传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给二少爷医治。”
“这……”棠七犹豫。
“怎么?还要我说第二遍吗?”
“属下明白。”斩钉截铁。
苏暮雪枯坐了一夜,第二日早晨有人推门进来。苏暮雪见是那个暗红色眼睛的棠七,棠七给他备了吃食,摆在桌上,然后微笑着说:“霁少爷何必得罪教主呢,都是自讨苦吃。”
苏暮雪没有理会他。
棠七又说:“少爷的脸颊,肿得好厉害,伤得这么重,教主下令不允许医治你,这回真是铁了心了。”说着走近居高临下的打量地上抱着膝盖蜷成一团的苏暮雪,从袖中悄悄取出几瓶伤药放在他身旁。苏暮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别开了视线,说:“拿走。”
“少爷是怕我被教主责怪吗?”棠七清亮亮地一笑,“霁少爷真是个好心的人。”
苏暮雪表情微微一动,仍旧不吭声。
“霁少爷别倔了,快处理一下吧。棠七告退。”说着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苏暮雪身任教内悲月坛坛主,总是向总坛领最凶险最难完成的任务。其余啖月,拭月,伶月三坛坛主,除却棠七掌管的伶月坛,另二人都对苏暮雪冷眼相待,认为他急于表现,夺取了他们的功劳。但碍于教主屡次默许,苏暮雪又是教主同父异母兄弟。啖月,拭月二坛坛主只在暗中结伍,对苏暮雪行事百般指摘,在他调动人手时暗地阻挠。苏暮雪这人说也奇怪,人手足的时候就谋阵布局,调动不了人手的时候就单独行动,不受任何人左右。
第二十章
这些年一直这么过,与在新任盟主领导下日益恢复昔时气焰的中原武林对抗,苏暮雪立了不少功,手中的剑饮血无数,成了正派人士恶名昭着的魔教坛主。宇文僭曾经告诉过他他的优势在于不像常人一样被疼痛左右,于是苏暮雪接纳了他的方法,练剑时放弃防守,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极为纯粹的进攻。因为这样,他再没有败过,却经常遍体凌伤,竟也丝毫不在乎。
那日忽然被宇文僭召见,苏暮雪一走进祭月坛就看见中心的主座上,宇文僭搂着棠七亲热,缠绵悱恻,整个殿内弥漫一片春色旖旎。棠七那颜色较浅的头发遮挡下露出的暗红色眼睛里水色凄迷。宇文僭则勾着嘴角,半眯双眼。
苏暮雪跪在地上等了许久,宇文僭终于放开了棠七,温柔地把他放平让他枕着自己的大腿。然后对苏暮雪说:“你来了。近日,你最心爱的大师兄可给我们带来不少伤亡呢。晟州一战试剑山庄使我教啖月坛死伤超过四成,你有什么看法吗?”
苏暮雪愣了愣,又好像明白过来,“悲月坛坛主苏暮雪向教主请命与试剑山庄一战。”
宇文僭笑意更深,“很好。给你一月准备,寒食节前。”
“告退。”苏暮雪转身离去。
金陵的春梅还未谢去,却是淡淡的水红色。苏暮雪在院里呆呆站着,花枝掩抑后突然探出了一张笑脸,苏暮雪一惊,却发现是棠七。“你怎么会从总坛来这儿?”
“霁少爷管不着我爱往哪儿钻吧?”棠七笑拟春花。
苏暮雪怔住一瞬,不再理他。
棠七把手指搁在了唇上,“嗯……我自从入教以来,从来没有见过霁少爷笑过哪怕一刹那。霁少爷总是没什么表情呢。”
苏暮雪疾步向屋内走去,棠七着急了,“欸,霁少爷!跟我聊聊天不好吗?反正闲着无聊一块儿赏赏花啊。”
苏暮雪没有停步,“宇文霁!你这个不懂情趣的愣木头,你自个儿在屋里憋死吧我走了。”语气微嗔。
苏暮雪这回停了下来,转身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盯得棠七全身发毛,“啊!少爷对不起,棠七冒失了,居然直呼少爷的名字,请少爷责罚。”
片刻之后,两人坐在院内的石凳上,苏暮雪泡了一壶新茶,透过薄胎的琉璃杯壁可以看见其间云尖小叶随滚水翻腾的样子。苏暮雪泡好吹了吹递给棠七,棠七笑着啜了一口,“好喝。用这样的茶具泡茶,霁少爷真有情趣。”
“你刚刚还说我不懂情趣……”
棠七没想到他竟然也会说笑话,当即忍俊不禁,虽然苏暮雪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霁少爷为什么不笑啊?”
“不知道。”
棠七心下咕哝这算什么回答啊,又凝视了一会儿苏暮雪温润的面容,“霁少爷长得也不差呢,不是教主那种娇柔的美,却是另外一种,干净素淡的美。”
苏暮雪对上了他那对玫瑰色的眸子,心说你才叫绝世美人好吗。
“当然还是没我一半好看,不,三成都没有。”
苏暮雪听到这句差点喷茶。
“可是我很羡慕你呢。”
“羡慕我什么……”
“我羡慕教主他喜欢你。”
苏暮雪一时无言,面上浮出苦涩的表情,“他喜欢的是你吧,他那么冷淡的一个人,我没见过他那么温柔的对别人。他打我骂我,从不手下留情。”
棠七撇嘴,“但是他爱的是你,就是因为我们身体相融,我越是贴近他越是明白这一点。”
苏暮雪愣怔,挑起落在茶盏上的梅瓣。“你喜欢他吗?”
“爱。”棠七说道,“没有人比我更爱他了。”
“你喜欢他哪一点?”
棠七展颜,“霁少爷,你也曾经喜欢过他,你不会不知道吧。”
苏暮雪思绪飘远,“是呀。”最后释然。
棠七又接着道,“第一次见到教主的时候我心想这天下原来还有这么漂亮的人,那对眸子美得如同星辰照水一般,然后我又发现,怎么这人的眼神是这样啊,有点寂寞,也有点疯狂。从那时大概就注定了我会爱他一世吧。”
沉默盘踞了一段时间,苏暮雪忽而开口,淡淡道:“谢谢你那天留下的药。”
“不用谢,说实话,霁少爷,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教主。”
棠七觉察到苏暮雪动作微微一顿又笑得甜美,“人人都觉得教主很完美,生得风华绝代,身怀绝世武功,但是我知道教主其实并不是个没有缺憾的人。他很痛苦,因为他身上负载了太多的爱与恨,他以为伤害你就可以解脱,可是我害怕……”他笑意未减,“我害怕你不在了,我也会失去宇文僭这个人。”
苏暮雪又给他的杯里斟上满满一杯热茶。
棠七从腰间抽出长鞭,挽了个鞭花游龙走蛇般向苏暮雪袭去。苏暮雪险些闪躲不及,“棠七?!”
棠七仍笑,“霁少爷,我们来打一架怎么样?”
苏暮雪拔剑,“奉陪到底。”
最后两人气喘吁吁的坐在台阶上,棠七大笑,“霁少爷,你脸上那两道鞭痕可真蠢。”苏暮雪也不甘示弱,“你臂上的剑伤也不怎么样。”
两人面面相觑,开怀大笑,棠七是第一次见苏暮雪笑,半响止了,棠七沉声道,“霁少爷,寒食前夕一战,记得活着回来。”
晟州,枯蝉寺。现任武林盟主林子麓率领众多武林人士聚集于此养精蓄锐,备战下一次对魔教啖月坛的攻伐。此时夜深,一片死寂,仅有值夜的人手打着哈欠绕行在寺外。
苏暮雪摊开枯蝉寺的寺内构造图,不敢点灯,接着微弱的月光指示,“听我命令,一队从左侧窗口突入,三队用勾爪直上三层镇守楼层间的通道,其余各队伍都给我从正门冲进去。”
“谨遵坛主命令。”夜枭一样的身影纷纷散去,在黑暗中穿行如梭。
半柱香时间后,远处枯蝉寺火光大盛,烧红了夜空,厮杀声响彻荒野。
第二十一章
枯蝉寺三层通往四层的要道狭窒,被落月黑衣武士占据,正派武林人士多因单独行动被绞杀,只好从窗口轻功跃下,反身再回寺,底层却已被占领。
苏暮雪负手站着,火光印在他清亮的眼眸里。他拔剑出鞘,踏雪轻功朝枯蝉寺奔去。
黑暗中霍然闪过一道幽抑的蓝光,苏暮雪警觉横剑就挡,“哐当!”声若雷霆万钧,电光火石在剑身交击处迸裂开来。来人向后弹跳稳稳落地。苏暮雪低头一看,靴子深深陷入了地里,便淡淡问道,“什么人?”
来人从树底阴影里行了出来。
月光惨淡,那人一身拙朴无华,起了些毛边,黯旧却干净的灰衣。
苏暮雪心头一颤。
那发沿鬓角染了些许霜雪的颜色。
那张冷峻似雕的脸上如冬肃杀,却有了被岁月洗濯的沧桑。
身形挺拔,只是显得颓然落索。
“师……兄。”苏暮雪吞声。
“闭嘴!”那人手中沧澜剑蓝光大盛,发出龙吟般的清啸,以惊涛骇浪般的气势向苏暮雪袭来。苏暮雪竭力抵御。剑身被压至面门近在咫尺,苏暮雪看见林子麓嘴角勾了一抹阴鹜的笑,“师弟,这么多年,你的剑术还是毫无长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