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睫毛看自己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淡淡道:“我有点不太舒服,想回去休息。”
当天晚上成钧按着我做了好几次,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不满,十分努力的一直做到我嗓子都喊哑了才作罢,我被他折腾得很辛苦,却只是迷迷糊糊的盹了一会儿就被噩梦弄醒了,毫无疑问刘方平入了梦,依然如当年一样,学校厕所里头恶意满满的眼睛和笑声,身体被肆意的拨弄,冰冷的水,母亲的哭骂和耳光,阴郁压抑,然后我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
我和成钧这样多年来,只剩下身体上的契合,而如今连相拥而眠都做不到了。
天还没有亮,我轻轻挪开成钧的手臂,他好梦正酣,因为强大,所以无所畏惧,睡眠也好得令人羡慕。
我赤着脚下了床,悄没生息地走向阳台,想抽一支烟,可惜没有……我戒烟多年……吸烟还是做民工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劳累一天,老乡们递过来的低劣的烟草,却能让人清醒振奋,忘却疲劳和烦恼……
都市没有安静的深夜,四十层楼下是川流不息的车灯流,远处灯光点点,依稀可见广告牌霓虹闪耀,云顶大厦仿若在云顶之上,风吹来也分外猛烈,似乎能将人直接吹到楼下……下头好像传来哐啷啷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哪家的窗口窗子没关好,我微微向外探了探身子,想往下看看,却忽然被人紧紧搂住腰,我愣了一下转过身,看到成钧看着我,眼神有一丝恍惚,我有些歉意道:“吵醒你了?”
成钧没说话,只是抱了我一会儿才道:“外头风凉,当心感冒,回去睡吧?”
我从善如流,和他回了床上,床上仍有他的热量,他毫不犹豫的将我冰凉的身体拥入怀中,盖上被子,我闭上眼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装作安睡,却发现他迟迟没有入睡,我只好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平稳悠长……也不知到了几时,他才终于睡着了,我好像也迷迷糊糊了一下,却又天亮了。
这之后他没再叫我去参加他的什么活动,只是有一天问我要不要考虑一下去他那里住……说是安静一些。
我吓了一跳,不知他为何旧事重提,斟酌了很久小心翼翼道:“还是不了吧?”却找不到什么有力的理由,成钧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我感觉到他有一丝不满,我十分担忧,以致于夜里更是难以安睡,却又怕翻身或是起床被他发觉,只得整夜保持着一个姿势假装睡着,精神一直绷着,以致于一天早晨精神有些恍惚,刮胡子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脖子,自己都还没发觉,成钧进来刷牙看到我脖子上的血吓了一跳,急得满屋子找药箱。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伤口,他却十分在意的样子,整整一个上午都盯着我脖子上的伤口出神,我要去买菜他也跟着我,前些日子他分明白天都偶尔出去办事的,如今居然一步不出,只是偶尔去阳台打电话,一打就很久,却总隔着玻璃窗盯着我,看我的眼神也怪异起来,这教我有些毛骨悚然起来,不知道他心里又在打什么主意……
不对,他来G市是办事,算算也来了好几个月了,我原以为他办完事应该就会离开,现在看来,莫非他还想着把我带走?可我一点都不想回S市……眼见着就要除夕,我想他呆不了多久,总要回去过年的——总没有要带着男宠回去过年的道理,便是从前,我们也只是隐秘的恋爱关系而已。
第二十三章
其实我的抑郁症真的不算重,毕竟已经这么多年没有犯过了,曾经我一夜一夜的睡不着,每一刻都想着去死,后来我母亲先死了,她给了我响亮的一巴掌。
我在书柜里头翻出药箱,找了找,找到很久以前的利醅酮片,看了看已经过期了,便丢了回去,心下依然觉得还不至于要严重到吃药的程度……
成钧做好饭菜叫我,他还是那样百分百体贴的好情人,如果我可以忘记那个鸟笼的话,我应了声,将药箱放回去,他在桌子那儿看到问了句:“找什么药?你哪里不舒服么?”
我摇头说:“就是翻翻还有没有创可贴而已。”
他看了一眼那药箱,说:“一会我让人买了送来,你看还需要买什么常用药不,还有你那剃须刀不好用,买个电动的好不好?”
我不说话,他好像是征求意见,其实我如果反对他自然会用别的办法让我答应,其实用刮胡刀还是以前做民工时候的习惯,大棚里头大家都混着用,我害怕,自己去买了几块钱的简易刀具,后来就喜欢上那种刀片缓缓刮过肌肤的感觉。
我默默吃饭,他却一反常态地和我聊天,他从前吃饭的时候不爱说话,如今却和我平民化起来:“那天听刘方平说,过完年开学,听说咱们那高中学校要搞百年校庆,邀请了我出席,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和我回家过年好不好?我带你见我家人。”
我淡淡说:“那边太冷,我不想去。”
他笑了笑:“回去散散心也好啊……我们住的那房子,我让人买回来了。”
我觉得喉咙仿佛噎住,他到底是为什么会认为我对那里应该眷恋不已流连忘返?
我忽然站起来将桌上的菜全推到了地上,没去看他的脸,转身去了浴室将门锁上。
我情绪不对劲,但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
浴室门居然能被他打开,我气得脸红脖子粗大吼:“你能不能给我点自己的空间?”
他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眼浴室架子,那上头还横放着剃须刀,我反应过来,他怕我自杀,我冷笑了声,转头出了浴室,他过来有些半强硬的将我抱住,一直拉我到了床上,将我压在床上直视我的眼睛说:“嘉树,放松些,你为什么生气?能告诉我么?你不喜欢刘方平?发生了什么事么?”
我被他压制着,胸前起伏了一会儿,忍住气冷冷道:“让我安静行么?”
成钧看了我一会儿,将我放开,过去收拾碎在地上的碗碟……他今晚做了很久,这些日子他都很精心,每天菜色都不同,但是我依然胃口不太开。他和从前一样的宠我,和从前一样,像一个容忍着坏脾气的爱人一样,包容,细心,无微不至,但是该放弃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放弃。
我不知道这一次期限是多长,但是我不是从前的罗嘉树了,单纯而寂寞的渴望爱,贪恋温情,所以他提出了更完美的诱饵——带我见家人。
十七岁的罗嘉树自己都怕家人知道,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要见恋人的家人,他一心想着努力读书,考上大学,出人头地以后,再和恋人一起慢慢克服所有的困难,将来的日子还很长,什么都可以慢慢筹划。
三十岁的罗嘉树却知道,就是见了家人,也证明不了任何,因为他随时可能不爱你了。他手里掌握一切,可以轻而易举的单方面放弃,将你弃置。
我晚饭没吃,却不觉得饿,奇怪的是我发了一会儿火似乎心情好多了,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在心里想刘方平,咬牙切齿的想该怎么报复他。他当年先是模仿成钧追求我,遭拒后却没有像成钧一样有耐心,而是带了一群公子爷,将我拉到厕所,扒了衣服羞辱挑弄,我还记得他当时笑我:“装什么清纯,成钧上得,我们上不得?现在大家都来开开眼界,看看成大少上过的宠物啥样子。”虽然到底是在学校里,并没有实际行为,但给十七岁的我带来毁灭性的羞辱让我当夜就自杀了。
自杀不成,我妈打了我一顿,最后发现我精神状态不对劲,医生诊断是抑郁症,我妈去学校找老师和同学问情况,同学只说是被刘方平带人欺负,老师便打电话叫了刘家的家长来道歉,那边来了个管家装模作样的致歉,我妈当时好天真的回了家告诉我以后他们不会再欺负我了,她还以为我只是被同学欺负而已。
后来我妈就被工厂解聘了,说她得罪了人,回来的时候她还不肯告诉我,只叫我好好学习准备高考,后来她就发现了淋巴癌,后来学校贴满了我的裸照,我再也没去过学校。卖了成钧给我的房子和钱拿去治病……治疗很磨人,记得有种药非常贵,一支就一万块,我都用了,还要装模作样拿着书本在病房陪着母亲化疗,她总担心耽误了我的课,后来还是转移了,半年不到我母亲就死了。
人生从来不能一雪仇恨,快意恩仇,我妈这辈子受尽人辜负,留下我背负着她的殷殷期待,却为她什么都做不了——我有很强的负罪感,尽管我一直在努力开解自己。
然而现在我在想着我那几千万,能不能去买凶给刘方平打闷棍?
怎么买?看电视看小说,买上杀手好像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实际呢?我认识的寥寥可数的人里头,好像都没有能认识黑道杀手的人。
像小说电视一样花钱去收购刘家的产业,嗯,先收购他家股票,然后低价抛售……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吧?
几千万……只怕都顶不住他们的回购吧……哈哈哈……更何况我这人一贯不碰股票期货这些东西,钱要变成让我安心的东西,存折,房子,铺子……
大概我闭着眼睛将头埋在枕头里让成钧以为我睡了,当我听到药瓶声响的时候转过头看到他拿着那瓶利培酮若有所思,我冷笑:“我有精神病。”
他转过眼看我,我笑着开始危言耸听胡言乱语:“是抑郁症,你还是早点放弃吧……大过年的,何必呢?接下去状况只会越来越差……我会因药物作用全身痴肥,目光呆滞,前言不搭后语,幻听,被害幻想,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语和行为,然后折腾你,折腾身边的人。”
他放了药瓶没说话,过来吻住我,甚至有些凶狠,扯开我的衣服,开始要我,我看向窗外,心里想着要不要开始装精神病,把他吓走,这似乎是个好主意。
第二天成钧替我挑选衣服,给我做早餐,然后温和地和我说:“我朋友给我介绍了个不错的心理医生,我们今天去看看。”
他神态平和,似乎昨夜我的神经质的暴发没有吓到他,我看了他一会儿,他笑着过来亲吻我,仿佛全无芥蒂——他太少失态了,对待我永远胸有成竹。
第二十四章
我转念想了想,若是被确诊了,大概能让他早些放弃也未可知……谁愿意和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在一起过日子?多少抑郁重症患者连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无法忍受,最后不得不被遗弃,被全世界放弃,顺理成章的完成自己的最后的死亡选择。
于是我没说什么,顺从的换了衣物然后和他出了门。
依然是他自己开车,他在我面前很少显示他豪奢的一面,很是低调,不像人家电视上演的出门必前呼后拥,司机助理小秘保镖紧跟。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被他载到了一家市中心的写字楼中。
是一家私人心理诊所,装修简洁舒适,并不让人觉得压抑。
一位医生接待了我们,皮肤白皙,眉目斯文,笑起来眼睛周围会有细细的笑纹,尤其引人注目,给人一种十分有吸引力,他过来和我握手笑着自我介绍道:“罗先生是吗?我叫李佳,和成钧算是认识,昨晚他电话给我,十万火急的让我今天一定要拨出时间来和你聊聊。”
成钧点头介绍了我,语言十分简洁:“有劳了。”
李佳笑着指引我:“请先进来坐吧,成钧在外头先看些杂志。”
屋子里有着柔软的沙发,茶几上供着一碟柠檬,散发出自然的清香,家居氛围比较浓,他请我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坐在我对面,有助理进来倒了花茶给我。
李佳笑着道:“成钧很关心你,昨晚和我打了很久的电话给我说你的症状和表现。”
我冷笑了一声:“他有没有说他强迫我留在他身边?”
李佳微微笑了笑:“所以你开始自残?”
我嗤笑一声:“他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我怎会为了他自杀自残?要杀我也会先杀了他再说。”
李佳嘴角浮起笑意:“我明白,不过其实我不太明白,成钧才貌俱佳,人品尚好,嗯……风评也不错,没听说过他会强迫人……无论哪一任听说都是和平分手,且对他留恋大于怨怼,几乎算得上是他们那些人里头难得的彬彬君子了,你就算不相信你们结局会是好的,想必相处的时候也并不难堪,我看罗先生也是个十分清醒现实的人,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放开心怀,享受现在,他就算分手,也不会让你吃亏的。”
我冷笑一声:“所以你是建议我应该顺从的享受强女干并且从中获取最大利益?”
他被我噎了一下,咳嗽了两声道:“我的意思是,你也未必没有可能让他从此以后只和你相守,你为什么不争取一下让他爱上你。”
我正视李佳双眼:“李医生,你想一想,成家可能会让自己的继承人一辈子和一个男人待在一起么?他可能不结婚么?咱们能别自欺欺人么?”
李佳收了笑容:“据我所知,成家如今是他做主,也早就出了柜,想必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
我愣了愣,成钧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李佳笑道:“成钧是不是和你交流比较少?”
我不说话,李佳尝试开解我:“你何不给成钧一些信心?”
我短促地笑了一下:“李医生,信心这种东西是从行为上看出来的,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他至今不知道我高中都没读完便去当了民工,也不知道我曾经经历过什么,这些东西他只要查一查就能清清楚楚,可是他只看到我的身体,他又何尝想过了解我?他不过是看到个宠物,占有欲和征服欲让他新鲜,于是他错当成是爱,于是他自己感动了自己。”
李佳被我的话逗笑了:“我忽然知道成钧为什么会被你吸引了。”
我木着脸:“所以我们是来付费探讨成钧为什么会喜欢我以及他将来一定会爱我到天荒地老的么?”
李佳笑意盎然:“你防心很重,清醒理智,坚信自己是对的并且拒绝别人的说服,对我又有敌意,说实话,对你做心理辅导是个挑战,现在很明显,你是因为成钧要和你在一起导致了你的心理出现异常,所以我们最好是从这方面入手。”
我吐了口气:“其实失眠抑郁什么的,只要成钧离开我,一定会不药而愈,你只要告诉他这个事实就好。”
李佳笑容不变:“介意问一下,你上一次心理异常是什么情况?做过心理辅导么?”
我想了想:“十八岁那年差不多吧,当时学校和家里都发生了一些事,尝试自杀过,后来看过一两次心理医生。”
李佳问:“当时情况怎么样?”
我回忆:“失眠、郁郁寡欢、对生活很反感、拒绝去学校、时常哭泣、尝试自杀、故意激怒母亲希望她打死我……后来出现幻听。”母亲当时震惊的眼神还让我记忆犹新。
李佳安抚的问:“后来治愈了?”
我摇头:“算不上,想自杀、失眠的情况一直在,但是因为母亲重病,我忙着筹钱给她治疗,没空想,后来我妈死了,她临死前命令我不许自杀,我只好活下来了,后来来G市打工了一段时间,工作很累很苦,学了设计以后也很忙,症状就没那么严重了,经济宽裕一些后我去看过几次心理医生,渐渐就没犯病过了。”
李佳想了想:“你很听你母亲的话?抑郁症严重的时候,在没有药物治疗的情况下,单单靠精神,很难克服自杀的念头,家人责任什么的都很难挽回他们的自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