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魔修洞府炸了什么的好像也不算什么了……吧。
薛孟庭从木屑堆中爬起来,还没站稳就赶上一根横木兜面落下,刚想抽剑劈开,却想起飞景已经身负重伤,比他残得还厉害。没办法,只能转身就跑。可避得开这根横木却避不开旁边的石块,薛孟庭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要和那块坠落大石亲密接触了。
电光火石间,一道剑影一道煞气及时赶到,倏地洞穿巨石而过,硕大巨石立时显出两个小眼,下一瞬便砰砰化作齑粉消散不见。
而避无可避的薛孟庭只觉两腋各有一只手插进来,接着便被两边之力带着腾空而起,直往顶头掠去。巨石梁木迎面扑来,近不得一丈便被剑气或是煞气绞碎。或有细小石子坠落,却也砸不到他身上,身边两人眼疾手快,每此都能及时弹开石子。
只是灰尘难免,薛孟庭迷了眼睛,刺痛难忍,只好紧紧闭上,仍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不多时,微风拂面,空气清朗,薛孟庭心中一松,知道已经离开了那处洞府。而后他又被带着往前飞了数十丈,终于被慢慢放下,踩在了结实的地面上。
薛孟庭睁不开眼睛,但能感觉到自己踩在了地上。虽然身体无力,但被人一左一右架着让他感觉怪怪的,便忙道:“你们松手吧,我自己站得稳。”
这句话一出口,薛孟庭便感觉到空中气氛凝滞了一瞬。
他心中一紧,不晓得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却听到三师弟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对他道:“别哭,我来了。”
“?”薛孟庭循着声音“望”去,悄悄把起来的鸡皮疙瘩抖下去,“刚刚沙子迷了眼睛,你来帮我一下。”
左胳膊上的手猛的收紧,接着便听到陈念阴沉地问道:“你要他?”
什么要不要的?
师弟和徒弟的话都听不懂!
先等睁开眼睛再来仔细问问,听他这徒弟的语气估计又是一顿好哄。不过陈念的血脉是个大问题,叶钧应该已经发现了。
虽然薛孟庭看到陈念和叶钧动手,却也看到他们齐力破开洞府带他出来,只以为刚才有什么误会。陈念忽然实力暴涨,除了是解开了妖魔血脉便无其他可能。叶钧面冷心热,表面喊打喊杀,实际上一定会保守秘密护住陈念。凌空门四子优点很多,其中最大的一条就是护短。薛孟庭对此颇有信心。
薛孟庭听声辨位,敲了一下左边那人的脑袋:“没大没小。”然后转向右边,道,“三师弟……”
“好。”叶钧声音恢复正常,抬手便要用灵力为薛孟庭洗目,却没想到左侧那人一用力,把薛孟庭转了回去。
叶钧皱眉,同样用力,将薛孟庭再转回来。
陈念面沉如水,继续转。
叶钧额头青筋毕露,再转。
薛孟庭夹在他们中间,倒是想说什么,奈何本就脑袋昏昏,又被迫转了好几圈,站不多时便头晕眼花,眼前一黑便没知觉了。
第二十一章:这跌宕起伏的心情
薛孟庭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一个让他冷汗涟涟的噩梦。这个梦是个杀人的梦,但并不血腥,因为凶手的人手法干脆利落,一剑穿透对面人的胸膛后,一滴血都没有溅出来。让薛孟庭害怕的原因是,那个临死时微微睁大眼睛的人,是陈念,而那个凶手——
是他。
陈念脸上没有恨意,只有不解。他没有反抗,任由那柄利器穿透自己的胸口,微微有些迷茫地问薛孟庭:“为什么?”
为什么?
我怎么可能杀你?
你是……小念啊。
薛孟庭陡然惊醒,心跳地快要从胸口蹦出来。他胸前身后都被汗水打湿,内衫黏腻地粘在身上,可他浑然不觉,惊魂未定中下意识地叫出梦中那个人的名字。
“小念!”
他喊得很用力,出口时却比蚊吟大不了多少。然而这轻轻的声音没有逃过房间内另一个人的耳朵。那人冷冷哼了一声,显出不满到了极点。
薛孟庭慢慢聚焦涣散的目光,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叶钧抱着承影剑坐在自己旁边,目若寒星,嘴唇紧抿,下颔绷成一条锐利的直线。
薛孟庭心里一跳,无意识地握紧汗津津的手。叶钧收起承影剑,眼神能簇出冰渣,一言不发地掰开他的手塞了杯水,看上去粗暴,动作却很轻柔,一点也没有伤到薛孟庭。
薛孟庭满心疑问,刚要询问便发现嗓子干得快要冒烟,挤出来的几个音节嘶哑破碎。他端起手中杯子灌了好几口,因为喝得急有些被呛到,但嗓子经水的润滑后疼痛缓解了不少。薛孟庭拿起旁边帕子随意地抹了一把,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念呢?他怎么样了?”其实他还想问,你是不是知道他有妖魔血统了,你们没再打了吧,等等。但他问完第二句话就不敢说话了。
叶钧就站在床前,挺拔高大的身体投下来一大片阴影,竟让薛孟庭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不是冷,是有杀意。
薛孟庭感觉得出这股杀意不是针对自己,但是因为自己的话而起。他仰起头,余光看到叶钧缓缓收回悬在他后背的手,却看不清叶钧的表情。
只能看到叶钧下颔的锋利棱角,透出冷酷无情的味道。
叶钧忽然退了一步,笑了笑,没有温度:“你问他?”
薛孟庭一怔,随即心里发紧。这个反应,难道……不可能!
他的担心在脸上写得明明白白,叶钧看着他的表情,神色一点点冷下来。比刚刚更冷。
叶钧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平平淡淡地道:“他死了。”
“不可能!”
薛孟庭猛地将指甲掐进了手心,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尽量平静地说:“不可能的,师弟别开玩笑了,我昏迷之前没看到有敌人在,就算赤媚儿潜伏回来,有你在也不会出事……”
叶钧没有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他,道:“是我杀的。”
“啪嗒。”薛孟庭手中的杯子掉到了地上。
他脑中变得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不知道该对那句话做什么反应。叶钧也不在乎他的反应,又重新坐了下来,拿出承影剑抱在怀里,然后沉默地、安静地看着薛孟庭,看着他脸上空白的表情。
过了很久,很久,薛孟庭看向叶钧,干巴巴地说:“师弟,你……别开玩笑了。”
叶钧没说话,薛孟庭干笑了几声:“虽然小念是我的弟子,但他与你学剑的时间不少于和我相处的时间,你与他之间也算有半个师徒的情分,怎么可能……”
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叶钧的哪根神经。他一扬手,承影剑直直地插入了坚硬的金刚岩地上,震荡嗡鸣,颤抖不止。同时,叶钧身下的椅子突然炸裂,碎成木渣射向四方,其中有一个擦过薛孟庭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有点刺痛。
叶钧霍然站起。薛孟庭眨了眨眼,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反应还很迟钝。
叶钧一字一顿地说:“我最后悔的就是教了这个小畜生剑法。他不配剑。”
薛孟庭一愣,还未来得及对“小畜生”这一评价作出回应,便又听得叶钧道:“你心软,但我不能原谅他。我替你——清理门户。”
字字千钧,沉甸甸压下来,带着无尽的自责与痛意。
说完最后四个字,叶钧转身就走。
但他没有走成。飞景剑悲鸣一声,横挡在他面前。剑光冰寒,星辰隐现。
薛孟庭慢慢走到叶钧面前,现在召出飞景剑对他来说还是太吃力了。他强撑着身体冷静道:“陈念是我亲传弟子,要杀要骂也要先问问我同不同意。把事情说清楚,否则别想走。昨天……”
“是半个月前。”叶钧打断他,道。
薛孟庭一愣:“半个月前?”
“是啊,半个月前。”回答他的不是叶钧,是一个夹着惊喜与担忧的女音,正是楚嵋走了进来,“二师兄,你已经昏睡了半个月了。三师兄和我担心得快疯了,你不知道,这半个月来,三师兄日日消耗真元为你灵力行走助力,我要接手他都不肯……”
楚嵋语速飞快,在叶钧拧眉喝止之前已经一连串把话都说了出来。
叶钧额角青筋直跳:“闭嘴!”
“凶我也没用。”楚嵋俏皮地眨眨眼,“三师兄做好事不留名,就让我这个旁观者告诉二师兄呗。”她说到这里一顿,因为看到了悬在空中对着叶钧的飞景剑,“二师兄,你……为什么拿剑对着三师兄?”
叶钧微哂,一甩袖子大步离开。
楚嵋看了看叶钧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满脸复杂的薛孟庭,蹙起眉头道:“二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孟庭向飞景剑勾了勾手指,飞景懂得主人心意,飞回薛孟庭手中后在他手心磨蹭了两下,好像在安抚他的烦躁情绪一般。薛孟庭摩挲着飞景的剑柄,声音喑哑晦涩:“三师弟对我说,他杀了小念。”
楚嵋一惊:“他是这么说的?什么跟什么……陈念刚从法华寺回来,已经被送回了严正峰静养了啊。好端端的,三师兄作什么要这样说?”
薛孟庭一顿,反手一翻,将飞景收回丹田继续滋养。他不信叶钧会杀陈念,却因为叶钧的话担心他对陈念施加了过于严厉的责罚,现在看来……等等,法华寺?
薛孟庭的心又提了起来:“你说法华寺?”为什么要把陈念送去法华寺?听说法华寺的清一大师法力无边,一副金钵收妖魔无数!
“嗯,还是三师兄亲自带着陈念去求清一大师的。”
薛孟庭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把飞景剑拿出来去和叶钧拼命。
楚嵋看到他面色入土,忙扶着他坐下来,关切絮叨:“师兄此番遭逢大难,应当好生休养才是。先前见到传讯,我与三师兄险些魂飞魄散,只恨门中不能无人,师妹只能在家等两位师兄消息。师兄不知道,半个月前三师兄将你们二人背回来的时候……”
“小师妹。”薛孟庭好歹缓上来一口气,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问出这句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先告诉我,你三师兄求清一大师做什么?”
楚嵋诧异答道:“陈念走火入魔,心智几失,三师兄去求清一大师为陈念除去心魔。清一大师本已闭不见客,若不是三师兄长跪三日三夜,拳拳之情感动清一大师,陈念已经身死道消了。”她一边叙说,一边留意薛孟庭神情,发现他数次变色,面色复杂竟难以言说。
薛孟庭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他的好师弟,嘴上说的有多狠,做的事情就有多让人动容。消耗真元救护师兄,长跪三日三夜为师侄求得生机,哪一件不是高义薄云、情深意重?
楚嵋觑他脸色,小心翼翼道:“二师兄,为什么三师兄要说他杀了陈念啊?”
“我哪里知道。”薛孟庭苦笑。他不知道刚才用剑指着三师弟的时候,三师弟是用怎样的心情说后面的话的。
楚嵋见他脸色实在难看,又看到房间内一摊木屑,大概能猜到刚才他和叶钧闹得不愉快。她十分想宽慰薛孟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薛孟庭打起精神,想起一个问题:“你刚刚说小念走火入魔?”
“是啊,师兄不知道吗?”楚嵋疑惑道。
“是三师弟与你说的?”
“哪里还用三师兄说。”楚嵋叹气道,“当日三师弟背着小念回来,我看一眼便知道了。”
是走火入魔不是血脉觉醒?所有人都没看出来?清一大师呢?
薛孟庭微微皱眉,只能先按下不提,又问道:“师妹,可否将那日的情形从头到尾与我讲一遍?”
“唔。”楚嵋点头,想了想道,“不如从最开头讲起。”
“那日突然接到师兄命牌消息……”楚嵋刚说了一句就顿了顿,她的面色变得很凝重,“师兄,你到底遇到了谁?三师兄告诉我他赶到的时候只看到白眉老魔和桃花妖女,就凭他们两个,也能伤得了你?”
妖魔王现世的消息太过惊人,薛孟庭踌躇了一会,斟酌开口:“是……”
刚说了一个字,有人敲门进来,却是刑堂司刑。
薛孟庭和楚嵋均是惊诧疑惑。楚嵋问道:“可是刑堂要事,非要问过薛长老才能行事?”
司刑执礼,犹豫不敢明说的模样。
楚嵋怒道:“你难道不知薛长老身受重伤,需要静养?”
“楚长老息怒。”司刑顿了顿,似是下定决心道,“方才叶长老来刑堂签去一条罚令,说是薛长老嫡传弟子陈念犯了欺师灭祖的大过,要把他贬到思过峰去。事关薛长老嫡传,弟子不敢怠慢,特来求问薛长老意见。”
第二十二章:发威
思过峰,顾名思义,是凌空门弟子思过领罚之处。思过峰上设七七四十九罡风大阵,被贬去思过峰的弟子须得链锁加身,锁住经脉,以肉身受罡风捶打之苦。没有灵力傍身,单是抵御罡风已经吃力至极,更不用说修行了。
对修士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不就是修行?所以这算得上凌空门最严厉的惩罚之一。
纵使薛孟庭知道叶钧口不对心,也不敢放任不管,听罢司刑禀告便与楚嵋急急忙忙去找叶钧。结果到了地方只见守门童子,再一问,叶钧已经往严正峰去了!
薛孟庭觉得,大概自己永远都不可能跟上三师弟的节奏了。
他现在飞得慢,只好让楚嵋带他御剑。平心而论,虽然楚嵋是他们四个钟修为最弱的,但她的速度并不逊于几位师兄。只是薛孟庭心神不定,短短一盏茶功夫也觉得漫长,神色间颇有跳下来自己飞的意思。
楚嵋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要不然,师兄你自己先走?”
薛孟庭老实了,讷讷道:“你也知道,你三师兄向来严厉。”
“我自然知道三师兄的性子。”楚嵋叹了口气,“三师兄严厉,但更刚正,他说陈念欺师灭祖,那他必定犯了了不得的大错。”
话说的没错,可薛孟庭早把这个词咂摸了半天,愣是没想出来陈念做了什么“欺师灭祖”的大事。他这个做师尊的可什么都不知道!
额……他好像还真知道一件事来着。
薛孟庭心虚地瞟了瞟楚嵋:不会吧,小师妹这不好好的嘛……
楚嵋见他神色古怪,不知想到哪里去,忧心忡忡地规劝开来:“我知道师兄这么多年来只收了陈念一个入室弟子,心里欢喜,自然也就多疼爱了他几分。可师兄要知晓,凡事需得有度,师长宠溺太过,弟子便难以成材。若是陈念真的犯下大错,该罚时就要罚,万万不可包庇纵容。只有严厉责罚,悉心教导,让他真心悔过,才是正理啊。”
薛孟庭满心琢磨着楚嵋和陈念的事,一兜篓话没听进几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楚嵋见他模样,心中暗叹数声,把剩下的规劝之语都咽回肚里,暗自盘算着私下里与三师兄再做商议。掌门师兄闭关,只有他们做师弟师妹的在,怎能让师兄因为一时心软铸下大错?
两人各怀心思,不多时便远远瞧见了严正峰的竹舍。楚嵋凝目望去,被竹舍前的景象吓得“哎”了一声,忙拍了一下薛孟庭的肩头。
薛孟庭回神,顺着楚嵋示意方向望过去,也是一惊。法力有损,眼力还在,远远看过去,竹舍门口竟是两人对峙之像。不正是叶钧与陈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