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月想起自己刚刚近乎质问的语气,很后悔。但后悔无用,只能用行动致歉。
薛孟庭深深看了一眼严正峰的方向,摇摇头:“不管是不是,凌空门内已有强敌入侵,我要立刻去文阳峰协助岳礼主持大局。”敌人可能走了,也可能没走,还有可能正逗留在附近伺机而动。哪怕最后证明是虚惊一场,现在也必须要让所有人警戒起来。他绝不能用宗门弟子的性命冒险。
掌门师兄不在,师弟生死未卜,整个凌空门武力值最高的就是他了。他责无旁贷,也义不容辞。
至于“假陈立”——
薛孟庭的眼神紧了紧。
竺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严正峰,又看了看岩石上被承影剑插出的深痕,心中定了定,御剑而起,道:“薛师兄,你一定要把叶师兄救回来,严正峰交给我。”
薛孟庭微微一怔,还不曾作答便见竺月御剑而去,正是往严正峰的方向。
又何须多做解释?正道同门,当仁不让,一句“交给我”足矣。
薛孟庭压下心中深深的感激之情,朝文阳峰急遁而去。
掌门师兄闭的是元婴关,又叫生死关,非婴成而不能出,否则轻则损寿百年、重则当场殒命。薛孟庭赶到文阳峰的第一时间派了两名峰主前去掌门闭关之所护卫,严禁任何人靠近。
掌门不在,但掌门大弟子岳礼在。岳礼跟随师尊学习宗门事务近百年,掌门闭关后便将大部分事务交给了岳礼,另三位长老从旁协助。虽说掌门是这么交代的,但岳礼的三位师叔一个孤僻一个懒散一个剑痴,这十年来,除了门面上的事儿必须让师叔出面,其他都是岳礼一个人做的。所幸岳礼老成持重,做事稳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将宗门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和掌门在时并无不同。
虽说岳礼是公认的下一任掌门,但他秉性谦和,对几位师叔恭敬有加。这次他见薛师叔匆匆赶来,立刻迎上询问,得知来龙去脉后毫不犹豫地表示,一切由师叔做主。
薛孟庭摇头:“我对门中调度不如你熟悉,宗门内如何警戒如何巡查都由你来指挥。”岳礼刚要说什么,薛孟庭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听下去,“我来这里,一是为了协助各峰峰主开启护山大阵,二是要借你的掌门命牌一用。”
掌门命牌,比其他弟子的命牌更多出一重神通。以命牌为媒,以弟子精血为引,便能探寻到这位弟子的大致方位。薛孟庭没有叶钧的精血,但他有长老命牌。长老命牌与掌门命牌相阖,同样能施展这门神通。
岳礼会意,当下掏出掌门命牌交给薛孟庭,长长一揖,道:“师叔保重,叶师叔定能平安。”
紧急关头,闲话不用再说,薛孟庭助了几位峰主一力后便阖上两块命牌,在护山大阵开启的同时,循着命牌指引飞出山门。
本以为要飞上许久,没想到不多时,便到了指引之地。
薛孟庭从云端向下看了一周,只看出一片荒郊野岭,别说人影,便是鸟雀也没有一只。
不过,这里有点熟悉。
薛孟庭慢慢降下云端,绕着此间兜了一圈,借着修仙者强大的记忆能力终于想起来,此地不正是第一次遇到妖魔王的地方?
劫走叶钧的人是谁似乎一目了然了。
先前隐隐有过这样的猜测,但没想到果真是这样。这才一个多月,妖魔王就卷土重来了?“假陈立”难道是妖魔王?
薛孟庭将手背在身后,紧了又松,施了个小清洁术,将手心的黏湿打理清爽,最后回头看了看凌空门的方位,猛地沉下身体,降到地上。
甫一落地,原本空空如也的地面乍然出现高达十数丈的紫黑色妖冶刺藤花朵,层层叠叠,遮天蔽日,一瞬间薛孟庭的头顶漆黑一片,竟没有一丝亮光能透进来。
而薛孟庭落脚的那块地面,则忽然间从硬实的石块变成了绵软的如沼泽一般的土地。薛孟庭踩上了那片沼泽,听到“噗嗤”一声水声,以及一声尖尖细细的哀鸣,仿若小儿啼哭,却无端有种阴诡之感。
薛孟庭汗毛直竖。这些奇异的声音分明是从他脚下传来的。就好像——
就好像他落脚时活生生踩碎了一个婴孩一般。
第二十七章:鬼儿哭
饶是薛孟庭早做了这里有陷阱的准备,此时也不免被惊出一身冷汗。
他头皮发麻,当下飞快地向后掠去。然而不知为何,腾起的身体只抬高了半寸便又坠了下来,脚后跟更是违逆意志地碾到那绵软地面,立时引发一串尖细啼哭,不但尖锐仿佛针扎人耳,还会转变声调,时扬时抑。
薛孟庭想稳住身体,下意识地将飞景插入脚旁地面,只听得“刺溜”一声,剑尖仿佛没入娇嫩皮肉之中,更有一股血红液体飞溅而出。若是平时,薛孟庭或许能避开,但现在忽然陷进这么诡异的环境里,脚下踩着黏湿的疑似婴儿血肉的土地,耳边听着阴测测的鬼哭狼嚎,他还能坚挺地站着腿没有软已经很吊了好吗!
液体飞溅,像是瞄准了目标一样喷了薛孟庭满脸。好在薛孟庭还算没被吓傻,及时地闭上了眼睛,堪堪护住了双眼。只是飞景剑势未停,依旧向下插去,约摸没入一寸之后,忽然有坚硬异物出现,挡了飞景半息。飞景剑如何锋利,不过一顿,便又直插而下,于是伴随着“刺溜”的滑腻声响,又有“咯吱”“咯吱”的削骨声响起。如此又陷下三五寸深度,方才缓住去势。
薛孟庭用另一只手抹了把脸,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
他脸上、手上都是一片潮湿,隐隐有腥气扑鼻,令人作呕。双脚踩在地上,尖细啼哭不断,几乎刺痛耳膜。飞景剑插在地里,稍稍一动,便又有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传出。
薛孟庭咬紧牙关,死死憋住喉咙口的尖叫声,深深呼吸了几次,猛地闭上眼睛抬起左手,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手上的液体腥味浓重,但仔细闻一闻,却又有佳酿老窖的醇香气息,闻得久了,更隐隐有飘飘然的醺醉感。
果然——
这是域外魔界的特产“鬼儿哭”,妖魔贵族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必备饮品,砍下妖藤倒出汁液便能品尝,味道香醇醺人,还附带娱乐节目(一刀下去,“刺溜”一声,就能听一曲幼嫩的婉转小调),据说啪啪啪之前来一发感觉尤其好。
可惜的是“鬼儿哭”并不常见,又能隐匿行踪不被发现,若是寻常妖魔,一年到头也未必能喝上一口,是魔界出了名的奢侈品。
原来如此,薛孟庭松了一口气…………才怪!!!!!!!!!!!
说好的魔界特产呢!说好的不常见呢!尼玛一来一森林是闹哪样!不是说是会唱歌吗!这特么也叫唱歌!哥一直以为自己五音不全,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天籁!还特么香醇,劳资满脸血地看着你呢喂!!!
薛孟庭感受到了大宇宙的恶意。
薛孟庭抬起左手按了按眉心,小心翼翼抽出飞景,做了一会心理准备后,以一种大无畏的精神迈出了步伐。
原本平实的土地被一林子的“鬼儿哭”盘踞,除了脚下粘滑的地面,还时不时有长长的妖藤晃荡过来。薛孟庭一边避让,一边默默忍耐耳边诡异的啼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去。
讨厌的是不知为何,妖藤偶尔会自己断裂,接着便是血红色汁液向四方溅射。便是薛孟庭反应机敏动作迅速,也不免被溅到几次。没过多久,他身上便沾染了一片一片的污迹,倒像是浑身浴血一般。薛孟庭为了保存实力,不敢浪费一点灵力,只好就着一身狼狈痕迹继续向前走。
“鬼儿哭”遮天蔽日,漫漫无边,如此走了一段时间,只让人更觉鬼气森然。耳边啼哭不绝,便似阴鬼嚎哭。好好一方天地,经这“鬼儿哭”一遭,倒像是阴曹地府一般,无端叫人心中发憷。
薛孟庭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有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
但他经由“鬼儿哭”一段时间的锻炼,只耸了耸眉尖,没太把暗中之人放在心上。反正总有一场恶战,那人愿意窥伺便窥伺去吧。叶师弟就在这附近,他先将人找着再说。
战略上蔑视,战术上却要重视。薛孟庭面色如常地向前走,头顶一小片黑暗中隐隐显出一点儿光亮。只是极为晦暗,轻易不能发现。
约摸一盏茶的光景过去后,前方妖藤渐渐密集起来,和方才四处晃荡的那些全然不同,却是密密实实地缠在一块儿,隐约构成了个囚笼的模样。
薛孟庭心下半松半紧,估计前面就是叶钧受困之处了。他细细打量了一下周遭,没瞧出什么一二五,心中一哂,坦坦荡荡地拨开面前的“鬼儿哭”。
方才的光亮亮了一些,隐约有个物什的样子显现出来。薛孟庭听到有人好奇地“咦”了一声。
但他没空管那是谁。
妖藤虬结的壁障之后,地上躺着一个没声没息的青年。他双眼紧闭,面色有些苍白,身上的衣物却还整齐,不是叶钧是谁?
但是令人惊奇的是,叶钧身下的土地干燥清爽,分明是这片地方原本的样子。鬼儿哭的根茎汁液铺满整一片,唯独到了这里,硬生生绕着叶钧周身一丈的空间空了出来。
薛孟庭本以为是有人有意为之,但向前走了几步之后方才发现,绕过叶钧的鬼儿哭在地上不断蠕动,时不时发出轻轻的抽气声,像是想要缠上去又不敢,只能委委屈屈地待在原地。
所以叶钧的衣服干干净净,没有沾上一点汁液烂泥。仔细瞧一瞧,不像是昏厥在地,更像是卧在地上休憩。
薛孟庭一顿,脚尖踩到那条边界上,便听得一阵尖细的兴奋叫声,却是鬼儿哭见他上前喜不自禁,哭也不哭了,只晓得细声细气地尖叫。薛孟庭一阵脑仁疼。
只这一脚,薛孟庭便发觉,感情这些鬼儿哭还真的是不敢上前!
凛凛然剑意无法让人忽略。这扑面而来的剑意并不如何强烈,但它携带的杀气绵绵密密地笼罩过来,不发威、不动怒,就已让人汗毛立起、心生怯意,仿佛所有胆量都被无端吸去了。寻常修士到此,就是不心跳失控两腿打颤,也绝不能再鼓起上前的勇气,更别说主动挑衅了。
鬼儿哭的各方面属性都很恐怖,没想到胆儿却小得一逼,并不敢越雷池半步。这时候感觉到有人到这里,怕是以为是厉害的外援,兴奋得不得了。可就是这样,也只是蠕动得更欢,尖叫着鼓励,真要瞅瞅,还是滞留在原地闹腾。
薛孟庭对比了一下安稳地躺在地上的冷峻青年,和满身“血迹”灰头土脸的自己,再一次感受到了大宇宙的恶意。
飞景小小地呜咽了一声。
唉,还是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
薛孟庭随意拨了拨飞景安抚一下它,紧走几步蹲下来,搭上叶钧的腕子送了点灵力进去,想仔细探查一下师弟的身体状况。只是他刚刚碰到叶钧的手腕,便眼神一凛,抬手便掐了个剑诀。
“诶稍等,你连你师弟都不管了啊。”一声慌里慌张的清越男音响起,飞景去势不减,直直地往叶钧心口扎去。那人气急败坏:“喂!你……”
一团黑烟从叶钧身体里冒出来,悠悠地飘到旁边去,飞景擦着叶钧的胸口一转,复又朝那黑烟激射而去。灵力暴起,黑烟立时被搅得支离破碎。
“喂停手啊,你师弟的性命都在我手上……”飞景一顿,剑势又涨。黑烟抖了几下,哀哀叫道:“咱们打个商量行不行,只要你停手我就救你师弟,怎么样?”
飞景一顿,黑烟立刻嘚瑟地晃了一下。薛孟庭皱了皱眉,飞景杀气复现。
“啊我错了,疼死我了!别再来了!”
黑烟叫得凄厉,薛孟庭全然不顾,沉沉地看了半晌,手一招,将飞景唤了回来。
刚刚感觉到有人窥视却不现身,他便断定不是妖魔王,只是没料到会是……
薛孟庭神色不定,前面那团黑烟扭曲了一下,慢慢汇聚到一起,渐渐凝实起来,最后形成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黑衣黑发,貌似好女,便是愁眉苦脸,也有另一番俊俏的滋味。
“薛仙师。”青年拱手,显得十分老实,“我奉尊上之命,在此等候多时。”
薛孟庭的语气有些微妙:“烟烟……魔?”
青年立刻眉开眼笑,好不高兴:“没想到我这么出名,连薛仙师都知道我的名字!”
还真是他啊。
薛孟庭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点小激动。
烟烟魔,人如其名,本体是一团黑烟,《魔煞天下》里第一奇葩的存在,尚魁菊苣的得力……手下?
后面加了个问号的原因是,虽然烟烟魔的武力值挺高的,每次也都老老实实执行尚魁菊苣的命令,但是……这厮打不过就跑、动不动求饶,就没有一次正儿八经地完成尚魁交代的任务。按理说尚魁身为一代妖魔王,怎么也不能容忍这种小弟的存在。可每次其他小弟等着看烟烟魔被收拾的时候,尚魁都会用或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放过他。到了下一次,继续把要紧任务交给他。要说烟烟魔是妖魔王跟前第一得意人,没人敢说第二。
结合瓜大大给烟烟魔的美貌值设定——
大家好像懂了什么……
在如此红果果的麦麸之下,一大批不明生物闻风而来,书评区也因此展开过数场硝烟弥漫的战争。不知道有多少正直的大好青年在书评区痛心疾首——
菊苣麦麸开心吗!能不能有点逼格!
薛孟庭作为围观党,笑而不语。
第二十八章:冒风
青年被薛孟庭微妙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龇着白牙笑了笑:“我叫冒(mo)风,薛仙师好啊。”
薛孟庭没再看唇红齿白的美貌青年,而是扶着叶钧肩膀,冷淡道:“你对他做了什么?”尚魁把心爱(划掉)的烟烟魔派来了这里,那个“陈立”十有八九是他自己了。薛孟庭的手紧了紧。
冒风眨眨眼,无害道:“你放心,再过一炷香他就能……”
“醒过来”三个字被冒风吞了回去。因为薛孟庭臂弯里的冷峻青年已经睁开了双眼,冷冷地注视着他。
冒风:“!!”不敢相信,这可是尚魁说的时间。
好吧,毕竟对象是承影剑,勉强能接受。
叶钧只扫了一眼冒风,便移开视线看向薛孟庭,嘴唇翕动了一下。
薛孟庭没听清,忙凑过去,还没开口便被几个小洁净术砸了满脸。
“脏。”这下听清了。
薛孟庭呆了呆,不知道该说什么。
冒风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只好重重咳了一声挽回两人注意力:“叶仙师,你和你师兄的感情很好嘛。”
叶钧看了看他,薛孟庭心中一紧,便听得冒风慢悠悠地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你师兄拼上你的性命来除我呢。”
这话是明晃晃的挑拨,却说的是事实,飞景剑可都已经贴上叶钧的胸口了。冒风弯着双眼问薛孟庭:“先别急着解释,我说的是也不是?”
薛孟庭皱了皱眉,叶钧神色不变,道:“很好。”
简略的两个字,却明显是对薛孟庭说的。
冒风皱了皱鼻子,不再说话。
薛孟庭摸了摸鼻子,心情十分舒畅,道:“我自有我的分寸,叶师弟明白得很。你拿这个说事,拖延不了时间。”他刚才貌似出手狠辣,其实早已经做好了计较。敌人窥视一路不敢现身,是什么样的性格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对这种胆小惜命之人,逼他就范岂是难事?薛孟庭不打算浪费时间,察觉到烟烟魔的一瞬间就动手逼迫,早就断定他挨不过,不敢再藏。
不过,就算他预料错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飞景剑偌大的名声,不是嘴皮子功夫耍出来的,至少,最基本的收放自如的技巧绝对玩得娴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