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再找只狗爷爷还不是一个人在家。他已经快八十岁了,虽然一直在乡下,干着不轻不重的农活,身体还算康健。可终究难敌岁月。
最好是能让爷爷和儿女生活在一起。可这样的办法我们谁也提不出口。
爷爷摇摇头,说:“算了,这几年村里就剩小孩老人,也没啥好防备的,没必要再养一只狗了。”
养狗这种事情,相遇就注定了分离。
郑乐说:“陪你解闷也好呀。”
爷爷摇摇头:“我哪里还有二十年可活呢,万一我走的早,留下那狗,就太可怜了。”
郑乐板起脸:“爷爷说些什么话,你可是要长命百岁的!难道你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啊!”
爷爷看着他,摇摇头无奈笑着:“哪里长命百岁哟,能看到你结婚生子都不错了。”
郑乐目光有一瞬的闪躲,立刻又凑到爷爷身边,“不管怎么样,爷爷就要长命百岁!”
第二十七章
刚回到家,掏出手机,看到有一个未接电话,大概是车上太吵了没听到,我留心看了下号码,想着要找我会再打来的,也就没在意。
回到家郑叔叔和曹阿姨都在。郑叔叔说:“回来啦。”
郑乐点点头,走进客厅,坐在另一边沙发上,和郑叔叔泾渭分明。郑乐说:“爷爷养的狗死了。”
郑叔叔斟酌了一下,说:“哦。”
我觉得可笑。郑叔叔想改善和郑乐的关系。可对他而言,一条狗死了真算不上什么事。三观的差距才是父子间最大的鸿沟。
想来他也觉得郑乐告诉他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他又说:“我叫人再买一只给爷爷送去。”
郑乐笑了笑,笑容里有失望和嘲讽,大概他也觉得自己试图和父亲交流的行为是愚蠢的。
他站起身说:“随你吧。”然后回了房间。
我跟在郑乐身后,我觉得郑乐说的话有歧义,于是我善意的对郑叔叔补充说明道:“不用买了,爷爷说不需要。”
郑乐不像以前那样沉不住气了,他在房间淡定的玩手机。他曾经对我说过:这是他爸爸的家,不是他的家。所以一切都不能强求。
见我进去,他把手机扔到一边,他说:“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啊。二十岁了,有要关心的人,却一事无成。”
我点点头,说:“是。”
那些年的人貌似都比较晚熟,大学去创业去闯荡的人并不多。我没有苛求郑乐,但他说的这句话确实没错。
郑乐垂下眼,若有所思的样子。
一片静默中我的手机震动了,我捞起来,是上午那个没接到的号码,我接起来:“你好,您是?”
电话那面没有声音,我奇怪了,“喂?”仍是没有声音。“有人吗?”还是没回答。
我挂断电话,嘀咕一句:“玩什么午夜凶铃。”
过几天恰是余波的生日,我们四个找了个时间出来小聚。
几杯酒下肚,正聊的起兴,一个老太婆提着一篮油饼进来,从过道走过,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卖油饼勒!”
那声音,带着声嘶力竭的疲惫,分贝不大,却仿佛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直叩人心底。以致于本就不热闹的饭馆,在那声叫卖中完全安静了下来。
站在旁边的一个年轻店员先反应过来,挥挥手道:“出去卖出去卖。”
那老太婆佝着背,蹒跚着步伐往店外走去。
一瞬间饭馆又恢复了和谐的气氛。
钟耀月对余波说:“我们外婆要活着大概也那么老了吧。”
余波点点头,“离开对她来说大概是一种解脱。”
余波对我们说过他外婆,那是一个命不太好的女人,原本也算得上是大家小姐,后来遇到某些运动,父亲去世,家道中落,正如鲁迅所说的:“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鲁迅作为一个男人,尚且只想逃避,更遑论一个弱女子。可她甚至连逃避也不能,一个小脚少女,过早的担负起这个家,内有病弱的母亲和少不更事的弟弟妹妹,外有旁人的欺凌。
后来,她被她母亲作主,许给村里一个老光棍,比她整整大十五岁。
那年,她也恰恰十五岁。
据说,她喜欢一个教书先生。无从考证。只知道她后来嫁给了那个老光棍。也就是现在余波他们的外公。
曾有人对余波讲过,他外婆嫁人之前,天天在井边流泪。
余波的外公,是铁路上的工人,那时所谓的铁饭碗,工资可不低。这也是余波的外婆被嫁给他的缘故,这份工资,足以养活母亲和弟妹。
有铁饭碗却打了三十年光棍,就是因为这男人,放牛娃出身,大字不识一个,为人愚蠢顽固,暴躁易怒。当然,放牛娃在那时成了顶顶好的出身,可也改变不了没人看得上他的结局。
余波的外婆就是嫁给这样一个人。嫁人之后,连生三胎都是女儿。第三个女儿一生下来,就被男人送走了,送去何方不可知,只知道他回来之后,把余波的外婆打了一顿。
村子里的女人们高声笑着:“肚皮不争气,长得漂亮有啥用!”
也不知道是坐月子时被打坏了,还是什么原因,总之,后来余波的外婆竟不能生育了。自然,余波的外公没少拳脚相加。
余波的母亲和耀月的母亲是很亲的,大概因为从小就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至于余波的外婆,活到六十多岁。而余波的外公,现在都还健在。
我见过余波的外公,受着女儿的照顾,还常常颐指气使的样子,我不自觉想到爷爷说过的话:“都是命。”
余波认真道:“我才不信命!”
郑乐一边倒酒,一边说:“如果真有命,那也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他拍拍我的肩:“你别太想太多。”
钟耀月也给余波满上了酒。
吃完饭,送走余波和耀月,我和郑乐并排走在路上。郑乐说:“你在担心耀月。”
我说:“是。”
郑乐想了想说:“这种事,外人也说不好,你别瞎代入。”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原来你觉得我是在代入才插手的吗。”
郑乐没有想到我会和他认真。也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认真过了,大概小绿对我的刺激还没消失。总之,我现在不愿意随便无所谓了。
郑乐伸手想揽住我,他说:“可是你这样对余波公平吗?”
推开他的手,我与他针锋相对:“那这样又对耀月公平吗?”突然想到什么,我嘲讽一笑,“我知道,在你们心中去,耀月那样都是自找的是吧?”
郑乐说:“你不要这么偏激。”他很无奈的样子。
我莫名被他的表情激怒:“我偏激?我告诉你,感情的事情是没有公平可言的!如果谈公平,那余波就欠耀月太多爱了!”
说着我转身就走,再看一眼他的表情我怕我会更“偏激”!
郑乐跟上来,他说:“余波和我们不一样……”我继续向前走着,郑乐拉住我的手,我转身看着他,他还想解释:“让一个喜欢女人的去喜欢男人是很难的,这个年龄了性向基本不可能再改变……”
我直视着他,我说:“那你认为,耀月还有退路可言吗?”
郑乐一时无言,我甩掉他的手,往家走去。
也许换成旁人这样想,我能忍受,因为没有感情接触,自然可以一身轻的谈什么公平,谈什么理性。可换成郑乐,我觉得太难接受了。
不求余波爱上耀月,也不求余波照顾耀月一生,可至少要让耀月有条路可走啊!
从抑郁到死亡只要一念之差,我不相信郑乐连这都不知道!
回到家,我直接朝房间走去,曹阿姨正从房间走出来,往常这个时候我都会笑着和她打招呼,无论她表情多么欠揍。但今天我实在没心情,目不斜视的就进了房。
郑愉不在家,她可着劲的作。反手关门的时候,还听见她在嘀咕:“什么态度啊这是。”
呵呵,我现在的状态真是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
如果在自己家,大概就能任性的反锁房门,最好谁也不见。
可这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
反正也快开学,索性我打算回学校。反正这种状态在一起只会让人互相伤害。我虽然生气,可还是不愿意加大我和郑乐之间的嫌隙。
就几件衣服几本书,我塞在书包里往肩上一背,手刚摸上门把,门就被郑乐从外面打开。郑乐几乎是把我推进屋,反手关上门,最后一瞬间我又在看到了曹阿姨的脸,惊讶的看着我们。
郑乐一进来,就说:“你干什么。”
我说:“回学校。”
郑乐二话不说拽走我的书包,我看向他。人总是在生气的时候说出一些无意义却伤人的话,我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这样,就事论事才能解决问题,我告诉自己冷静。
可郑乐生气了:“你每次都这样!有不开心不想着解决!只想着逃避!逃避能解决问题吗!”
我说:“那我们这样的状态能解决什么问题?”
“那你离开就能解决问题?”郑乐真的生气了,就像忍了很久的火山爆发。
我也不退让:“不能解决问题至少不会让问题更大!”
“你!”郑乐胸口大幅度起伏,吼道:“你知道你每一次的逃避让我多么难受吗!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你知道我有多难受!”
这种积怨已久的口气,仿佛过去的回忆只有愤怒,我也忍不住上火:“那你又做了什么?”
“我想解决,你给过我机会吗?”郑乐真是被愤怒冲毁了理智。
我忍不住冷笑:“就像我们多难得说上一句话似的。”
“你!”郑乐被我的态度真正激怒,我甚至看到他捏紧拳头,手臂都冒出了青筋,就像他用尽了全力才能控制自己不把我打一顿。我也是火冒三丈,伸手就去拽我的包。郑乐一手拦开我,一手将包扔开,我想也没想就给他肚子上一拳,他退开几步,我抢过去拿我的包,手刚触到包带,就被郑乐大力按到墙上,我的头“咚”的一声撞在墙上。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和墙壁做这么大力的接触,真他娘的太疼了。耳朵只听到“咚”的一声响,可脑海里却不断的循环播放,就跟山谷里的回音似的,
郑乐这混蛋凑上来用力的吻住我,用他的牙齿咬我,手死死掐住我的肩,就像要焊进去似的。我疼的站都站不住,就想往地上缩,想抱住头缩成一团。
郑叔叔就是在这个时候开的门,他看到的是郑乐的背影,我看到的却是他的正面,虽然有点迷糊,还有捂住嘴巴的曹阿姨。
郑乐不知道是气糊涂了还是不在乎了,竟然不知道放开我,郑叔叔站在门口大喝一声:“孽子!你在干什么!”
郑乐狠狠的在我唇上咬一口,才放开了我,我终于得偿所愿的软下去,抱住头缩成一团。
万一我被撞成了脑震荡可怎么办哟。
等我缓过来,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
我走出去,郑叔叔和曹阿姨坐在沙发上,郑乐坐在另一边,永远的泾渭分明。
见我走出来,三个人齐刷刷看过来,郑乐是愧疚,郑叔叔是厌恶,曹阿姨是得意。我虽然想走,可这样的场面显然走了不太好,我走过去坐到郑乐旁边。
郑叔叔深吸一口手中的烟,说:“怎么回事?”
郑乐说:“如你所见。”
郑叔叔“哗”的一声摔了烟灰缸!生生在地板上砸出一个坑。
真是让人看不过去,换一张地板多麻烦啊。于是我说:“我们吵架了,他想堵住我的嘴……”妈的傻逼才信,我又解释道:“总之是一时擦枪走火,意外、意外,以后不会了。”
郑乐立刻要说话,我掐他一下,让他别犯傻,他却直接说:“不,是我喜欢他,改不了了。”
我忙说:“不是这样……”
“你闭嘴!”郑叔叔对我吼道:“我们家的事不要你插嘴!”
我真的就闭嘴了,傻逼一样看着他——在我心中像父亲一样高大的男人,我还记得他说:“从今以后,萧禾就是我的二儿子……”原来假话也能说的那么动听。
他冲我吼了之后还是气的不行,气的全身颤抖,手里的烟也在抖,就像他在用全身抖烟灰一样,说不出的滑稽。
我朝沙发背上一靠,不说话了。我感谢他对我的照顾,可这不代表他可以随意作践我。
可他却像找到突破口一般:“我们老郑家供你吃供你穿!有什么对不起你你说!你就这样盼着我们郑家绝后!”
郑乐噌的站起来:“爸!”
“你坐下!”郑叔叔吼道。郑乐也不惧:“明明是我的错!你为什么怪他!”
“你!你别急!你也跑不掉!”郑叔叔说。
我觉得特别没意思。
郑乐一坐下,郑叔叔立刻又将枪口对准了我:“当初看到你这张脸就该知道你是个灾星!你妈毁了我兄弟!你又来毁郑乐!你还想干嘛!啊!”
我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我妈也不知道跑了好多年了,您现在还掐着她不放,有意思吗您?”
郑叔叔愣了愣,在他眼里我就是个乖乖孩,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忤逆他。
我提了包就往门口走,套上鞋,我说:“您花了多少钱,我以后会尽数还您,从今以后,我这个灾星,再也不踏进你们老郑家一步,可以了吧。”
最后一眼,看见他们一家三口震惊的嘴脸,我心里却没有预想的轻松。
两败俱伤。
从我和郑乐在一起就注定的结局。
可是,难道我能不爱他吗。
第二十八章
郑乐第二天也回了学校,他约我见面。
在楼下看到他的时候,我觉得心疼了。一天不见,他面色憔悴,站在那儿的样子,让我忍不住心酸。
我走上前,他说:“走走吧。”
我跟着他,以前我们认为是默契的沉默,现在却使我的心一路下沉。
郑乐和他父亲并没有很深的感情,可他毕竟是他父亲。不管怎样闹矛盾,他还没做好要和家里决裂的准备。
虽然不决裂也是千疮百孔。
我率先打破了沉默,我说:“你需要时间。”
良久,郑乐说:“我爱你。”
我看向他:“悖离你的家人,你爸爸所能带给你的资源,特别还有爷爷,他想看到你结婚生子。”我叹了一口气,“你不后悔?这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我们感情的负担,你能坚持多久?”
我并没有用反问句,而是疑问句。我不想推开他,但我不得不考虑这些现实问题。
郑乐黯然无语,他可以不在乎他父亲,可以不在乎他父亲的资产,但他不能不考虑他爷爷。
我艰难的说出那句总要有人说的话:“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转身离开的时候心如刀割,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也许不得不从我生命中剥离,想想都觉得不能面对。
我甚至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将就呢,一边妥协,一边偷欢,两不相误。我知道圈子里很多男人都是这样,形婚甚至骗婚。
我问了自己无数遍,可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并不是因为高尚,我只是爱郑乐,很爱很爱,爱到不愿意将就,不愿意偷偷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