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酒师从柜台里拿出酒瓶,将伏特加和番茄汁按比例倒入调酒杯中,轻轻摇晃几下,在上面放入一片柠檬片,最后用芹菜秆搅匀 ,然后递到柜台上。这其间他一直保持种好奇又迷惑的神态,目光从男子苍蓝色的眼移到嘴唇,再回到那海水般深沉不可预测的瞳孔里。
精致如人偶的男子只是保持纯美的微笑,接过酒,浅浅地轻啜一口,轻声道谢,“谢谢你。”
调酒师没有做出回应,低下头装作认真擦拭吧台桌面的样子,目光却是时刻关注着那个精致的男子。男子慢慢喝完血腥玛丽,优雅地微笑着将钱放到吧台桌面,轻轻低语,“不用找了。”随后就转过身,渐渐离开酒馆。
当原本坐在不远处的窃贼们跟上去时,调酒师并未感到任何惊讶。他只是深深为那个笑起来温柔又优雅的男人惋惜。在这个满是污秽又肮脏的酒馆里,能见到那样彬彬有礼的绅士的机会不多。
调酒师在心里叹了口气。然而第二天,在同样的时间和位置上,他又看见了那个精致得不似真人的男子。
男子依旧保持温暖如春的微笑,苍蓝色的瞳孔犹如最纯媚的蓝色妖姬,“一杯血腥玛丽。”男爵缓缓开口,染着笑意的眉眼温柔又多情。
调酒师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调出子爵所点的酒,快速放在吧台桌面上。男爵和昨日一样,缓缓的,悠然地喝着他的美酒。调酒师就这么呆在原地看着故事者徐徐喝完他的酒,看着故事者故作姿态的整理丝毫未乱的服饰,当男爵终于要起身离开时,调酒师猛然伸手拉住对方,“您没有出什么事情吧?”
男爵的眉毛轻微挑起,然而面上却是温和的笑容。他狡黠地眨眨苍蓝色的双眼,反问,“我能有什么事情?”
调酒师被子爵问住,讷讷地不知如何言语,最终他只能松开手,避开对方直射而来的微笑目光,“我怕你会有危险。”
“危险?”子爵的眉眼突然更加温柔的晚起来,他轻笑一声,眼角带着些许诱惑和欲望的看向调酒师,“其实啊……我才是最危险的。”
“永远都不要相信你所见到的,哪怕……眼见为实。”
调酒师不懂对方为什么会如此回答,就像他不懂为什么每次城里有人口失踪就会在酒吧里看到对方。隐隐的,调酒师希望自己不会去深究这件事情。然而怎么能不深究呢?现在城里人心惶惶,关于那个暴虐伯爵的各种传闻几乎漫天纷飞,什么魔鬼上身,什么吃人妖怪,连带着男爵也被怀疑是巫师之类的黑魔法使徒。
然而,笑起来那样温柔的男爵怎么会是杀人魔呢?
正在思索间,几欲拥吻的两个人已经分开,子爵的脸在昏暗火光中渐渐明显起来。调酒师看见对方凝视面前的绅士,缓缓地笑起来,那表情依旧是他熟悉的清浅笑容,间或带着几分薄情的风流。
调酒师轻皱眉头,但转而就安慰了自己。也许,男爵和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男人是情人也说不定……也许,人口失踪案和男爵之间的联系只是自己的臆断……
放在杯沿的右手不自觉地轻加力道,调酒师在灯光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男爵,见对方三分微笑七分媚意地目送冷面男人离开后悄然叫过另一个调酒师。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调酒师突然觉得他抓住了真相。
假设人口失踪案真与男爵有关,那么那个冷面男人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放荡却尚存美好的男爵是否……也是这场灾祸的受害者?
11.猎物
尼洛的嘴角紧抿着,那种生冷又僵硬的直线明明确确向周围人宣誓主人糟糕的心情。
焦躁和愤恨斥满整个心脏,尼洛甚至恨不得将心脏从胸膛里抠出来,看看上面是否刻着“索尔”两个字。
没有错,索尔就是他所有坏脾气的源头。他已经整整一天没有看见他的伯爵。
一天。仅仅一天而已。
而这一天明明就该和过去的两个年岁一样,他应该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假装看看书,练练剑,或者下几盘西洋棋,整理整理并不需要插手的花园,等该死的太阳一点点落下,然后从东方再次一点点升起。这一天也应该是这样。
可是他再等不下去。
心里的狂躁就像失去控制的海啸,一次次冲击着他的忍耐与克制。仿佛来自灵魂的渴望让他心中的天平失衡,一点点倾向冲动。他甚至想不顾一切去质问伯爵,好判断这种焦灼是否只是单方面的失心疯。
然而他不能。不论伯爵遥不可及的身份,他匿藏已久的追寻也不容许自己出一点差错。所以他只能压下所有情绪,直接又快速的去找那个故事者。
故事者是在尼洛当上管家之前与伯爵熟交,所以尼洛手中掌握的信息还算全面,只是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也是贵族。
“都城的贵族吗?”当尼洛将搜集的有关迪亚信息上报给伯爵时,伯爵只是微微冷笑,精致苍白的手指点上干白中透着艳红的唇,语气不明。
“是的,伯爵。”尼洛半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他原本还有个妹妹,只是因为患疾而早夭。据传本人在家族权利争夺失败不久后烧死在别墅里。”
“假死吗?”伯爵又是一笑,那种朦胧又带着冷意的笑容让尼洛看不清其中隐藏的情绪,他只觉得眼前犹如千万紫藤萝盛开,澎湃得灵魂都仓惶尖叫。
“我知道了。”伯爵的声音在紫藤萝花幕后飘进来,但是尼洛却什么都听不见。他觉得他已经沉睡在一片片紫藤萝中,那种缠绵冷酷的香气一寸寸吞噬血肉,渗入灵魂。
紫藤花的花语是醉人的恋情,深深的思念,然而尼洛知道他和伯爵之间毫无温存可言。
“既然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那么他就真的死了。”伯爵的话冷而苍凉,带着无法言说地脆弱。尼洛却只能低下头,将精力放在面前绣有佩兹利纹的地毯上。
伯爵从不会问为了打探出这些秘辛,他是怎样一次又一次尾随那个故事者,又是怎样不厌其烦地和人虚伪的交流来获得情报,他只需要一个结果,而他将事情处理完美,如此便以足够。
可真的足够吗?尼洛的双眸微微沉下去。他猜不出伯爵在想什么,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否从那双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么冰冷无温,犹如白刃的瞳孔,应该就像面什么都能穿过,却什么都无法驻留的水晶一样吧。
一想到这,尼洛的心就一阵阵惶急地收缩,那种焦躁与悲哀混在一起的感觉,无端让人觉得心酸。
“妈的。”心情糟糕使得尼洛爆起粗口,他匆匆在黑暗的小巷里走着,希望能尽快回到府邸。
也许见到索尔,自己的心情会好起来也说不定。
然而就在下一个脚步落下间,尼洛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倾听身后的声音。
背后的脚步声极轻,应该是主人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如果不是尼洛已经习惯性注意四周的任何风吹草动,说不定就会错过这阵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在跟着自己?难道都城的那些检察官查出了什么内幕?不,不可能,就是卧底在伯爵身边一年多的他都没有完全掌握伯爵的秘密,那些刚来的人怎么可能侦破真相?
说到真相……尼洛的瞳色沉下去。他又想起了那令人疯狂的的场面。
没有尸体的空棺材,无能为力的警察和骑士团,抽泣不止的母亲和神情呆滞的自己。身为牧师的他到底是怎么将那个空荡的棺材下葬,又是以什么表情说出“愿主与他同在”。
如果主真的存在,怎么可能会任信仰他的人如此痛苦堕落!
尼洛的心脏加速跳动,他不动声色地从腰间掏出防身匕首,以平常速度前行。只要走过这段巷子他就能躲在拐角处,趁着尾随者转弯的片刻偷袭对方。
然而就在尼洛准备动手时,熟悉的声音在拐角处响起。
“保罗,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迪亚的声音。
调酒师的身子微微一僵,他有些难堪地转过身子,想要掩饰自己追踪别人的不雅事实,“今天……今天我身子不舒服,所以想先请假回家。”
对面的人突然笑起来。本来就精致的面容笑得风光齐月,养眼万分。“是吗?”
“恩。”调酒师回答,无意识地挠挠头。
迪亚悄然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在尼洛离开片刻之后,这个调酒师就追了出来,本来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所以才跟过来看看的,却不想对方正在偷窥。
他知道了什么?还是,他也是都城那些检察官的一员?迪亚轻轻皱起眉头。
当时那把火几乎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而且为了防止别人再认出自己,迪亚还从都城来到荒芜的北方,他并没有定居在一处,而是在各地辗转流浪。之所以在这个地方耽搁许久,也全是为了满足私欲——不过也不能保证有人不会认出自己,如果那些都城来的检察官中有认识他的人,就算有索尔维护也没有用,“死而复生”这种诡异的事情本身就让人恐慌和畏惧。
想到这,迪亚上前一步,装作哥俩好的样子凑近调酒师,与此同时,调酒师的眼睛猛然睁大,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想要努力看清那个插在后背脊柱上的细长东西到底是什么。骨碌在喉咙里的疑问和喊叫还没有爆破出声音,调酒师就觉得面前一花,意识已然陷入黑暗。
迪亚目光冷冷地凝视调酒师,面上却笑得风流温情,向对面冷若冰霜的管家抛个媚眼,语气发爹:“我救了你一命,管家。”说完,迪亚的笑容加深几分,想要拉进和尼洛的距离,然而没等他有所动作,一柄匕首就贴在他的腰腹部。
“我的要求很简单,”尼洛依旧冷面,“我只想知道伯爵正在做什么事情。”
“呵。”迪亚笑起来,只是这笑容再无温度,“你查到了什么?”
“与你无关,”尼洛拒绝回答,“关于合作的事情,我刚才应该已经讲得很清楚。而且,我并不需要你现在回答。”
迪亚敷衍地回应一声,突然明媚微笑起来,苍蓝色的双眼里满是莹莹水光,“你着急了?”
“为什么这么着急呢,是太年轻了吗?”迪亚抬起脚,微微前倾身子,嘴唇擦过管家冰凉的唇角,语气却森冷,“不是一年都等下来了吗,何必……急在这一时?”
听清对方话语的尼洛猛然一怔,想要用匕首刺杀对方时却被男爵轻巧地躲过,迪亚笑得幸灾乐祸又事不关己,双眼满是狡黠的明朗,“那么,再见了,我的管家。”
说完,迪亚就拖着调酒师的身体离开了巷子。
尼洛站在月夜下的黑暗巷子里,上半张脸完全融在黑暗里,使人无法看清,唯一能看到的,就是逐渐冰冷扬起,笑得腥气的嘴角。
12.失败
迪亚的心情莫名变得很好,因为他不仅找到了伯爵要求的猎物,还发现除了被动忍耐之外的另一条路。
将同伴欺压得太狠可不是什么美妙的事情,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边的同盟就会化为豺狼,向你露出犬齿。
伯爵,这么简单的事情,你……真的不懂吗?
一直前行的脚步微微顿下,随后又再次启程。迪亚从后门进入别墅内,熟门熟路地走向地下室。从尼洛有时间来找他谈判这件事来分析,伯爵应该还没有从地下室出来。
后门的位置很隐蔽,这个隐藏于茂密爬山虎下的小门并不惹人注意,除了他和伯爵,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神秘的后门,故此迪亚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于别墅之内。当然,需要站在人前时,他还是会从大门走进来的。
躲过几波侍从女仆,迪亚顺利地来到地下室门口。他伸出手,轻轻在厚重的地下室门上敲了两下,随后再是两下,最后才重重敲了三响。
半响之后,地下室门已经打开。面色惨白的伯爵一脸颓唐地站在地下室内。
“进来吧。”索尔习惯性瞥了眼迪亚的身后,确定没有人跟踪才侧开身子,示意男爵进来。
迪亚将装在麻袋里的人也拖了进来,放倒在索尔面前,“这是你要的货物。”说完,目光却是略过伯爵,向着地下室更深的角落看过去。
果然,他正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看他瘦削脆弱的样子,应该是……已经连站立的能力都没有了吧。如此看来,对方已经……迪亚缓缓轻笑起来,惹得伯爵不快地皱眉。
“你在笑什么?”索尔蹙眉,声音却冰冷异常。他讨厌对方的眼神,那种犹如看死人的眼神,“将你的目光从弥亚身上拿开。”
听到伯爵近乎警示的言语,迪亚只是笑,目光却按照要求移开,同时开口,“如您所见。伯爵,我已经将你要求的货物带来了。”
“所以?”索尔的心情并没有变好。对方刚才的神态明显已经是看出弥亚时日无多。
可恶……可是,强烈憎恶的同时,内心却一阵阵泛疼。
不想失去,不想失去,他应该,不,可以说他已经全部属于自己了,可为什么又要……离开?
伯爵缓缓垂下眼睛。静静倾听对方的回答。迪亚只是无所谓地轻笑,反问,“什么时候改造呢,我的伯爵?”
“现在。”索尔闭上眼睛,回答却迅速又冷酷,“在这里。”
“明白。”对方的表情似乎只剩下微笑。
迪亚机械性地温柔笑着,缓步走入到室内灯光不明朗的昏暗里。这个地下室很大,大到即便伯爵在墙壁上装了烛台,仍有一些地方显得模糊昏暗,再加上烛火偶尔的跳动,导致阴影不规则地抖动打颤。
来到熟悉的地方,迪亚打开放在红木镂花桌上的箱子,熟练地拿出手术刀,绷带止血药剂等必备用品。等准备完全后,他转过身,向着伯爵的方向轻笑起来,“伯爵,麻烦你将他台到手术台上。我要注射麻醉剂。”
索尔低低地冷哼一声,扶起昏睡过去的猎物,一脸冷酷地将他摔倒手术台上。随后又将几个油灯围放到手术台四周,使迪亚不至于因为看不清而影响手术结果。
“真是辛苦伯爵了。”拿着麻醉剂的人笑得一脸虚假,索尔却无意深究。他走到弥亚身边,张开双手抱住对方。
已经被挖掉双眼的弥亚在空中轻嗅半响,将头部埋到索尔的胸前,累累伤痕的双手也犹如藤蔓般缠绕在伯爵身上。 18
看到弥亚的样子,伯爵轻轻笑起来,伸手摸摸对方的头,轻哄,“乖。”
得到赞赏的弥亚似乎很是高兴,嘴角向两边高高上扬着,随后嘴唇轻柔地覆在伯爵下巴上。也许他的本意并不是要亲吻对方的下巴,却因为失去视觉又无法出声而吻错了地方。
伯爵的笑意无端加深,他低下头,近乎宠溺地回应对方的亲吻,嘴唇顺着弥亚惨白的双唇缓缓移到脖颈上惨白中夹杂几丝血色的皮肤。
这里。就要溃烂了吧?索尔想着,轻柔地亲上已经发炎的肌肤。虽然已经用过消炎药,但却毫无作用。也不能说一点用处没有,最起码让伤口看起来不再血肉模糊,恐怖异常,但也仅此而已,并不能阻止伤口腐烂的趋势。
果然,死,是人类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挡的吗?
果然,他还是,一无所有吧。思索间,索尔只觉得大脑一阵刺痛,某些绝对不愿想起的记忆突然从封印中蹦了出来。
“痛吗?觉得痛吗?”
“我在问你话啊,莉莉娅,如果痛你就告诉我。我会尽量温柔地对待你。”
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