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他疑惑。
“需要我松手吗?”嬴政认真地问。
“那当然是……”龙井慌忙点头,却在看到嬴政微变的脸色后反应了过来,他反握住嬴政松开的手,“当然不了。我既然要当你朋友,哪怕的感觉再痛也没关系。”
‘废话,看那小屁孩的神色,万一他真的松开了手,那小屁孩就再也不把他当朋友了怎么办?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成功抱住未来秦始皇的大腿!
虽然手上痛点,不过比起日后的收益来说,那都是值得的!’
龙井心头安慰着自己。尽量忽视嬴政那蛮力造成的疼痛。
“那好,”龙井听到嬴政这样说,“你既然说了没关系,那么我就相信一次。不过日后若是你骗了我,我就杀了你。”
龙井忍不住一个哆嗦:桥豆麻袋!别那么暴力好不好啊QAQ少年。动不动就杀啊杀的,真的一点都不和谐QAQ
吕不韦巡视归来,便立刻大张旗鼓搞起了一项人人称赞,个个喊好的大政来——赦犯!
要知道,秦国律法严苛,商鞅当年变法的基本主张之一便是:“不宥过,不赦刑,故女干无起。”不宥过,便是不宽恕过失,有过必罚。不赦刑,便是不赦免刑罚,罪犯永远都是罪犯!也就是说,一个人要犯罪,其最低代价也是永生的罪犯身份,即或应得处罚已经承受,服刑已经期满,罪犯之身份依旧永远不变!正在承受的刑罚决不会更改,犯人决不会赦免,已经受过的处罚也永远不会纠正平反!这是商鞅重刑主张的立足点之一,也素来是秦国执法的基本制度,行之百年,早已经深入人心。
所以,难度是可想而知的,但一旦成功了,获得的殊荣与百姓的爱戴,也会接踵而来。
嬴政冷眼看着,他的阿父茫然无知地一味支持着吕不韦,为他扫平一切阻力,将不好的声誉都背在了自己身上。将受百姓爱戴和尊敬的殊荣全部留给了吕不韦——然后还一脸心痛的觉得吕不韦太过辛劳。将王宫内的东西不要钱的往吕不韦处搬至。
他冷眼看着,无力阻止,甚至还得装出懵懂无知的模样献宝似得将几只山参捧给吕不韦叫他补身体。甚至,还得在人前做出一副:吕丞相为国为民,辛劳无比,真是我辈典范楷模的恶心样来。
迷迷糊糊中,他甚至也不切实际地想到了龙井那天的自言自语:难道,嬴子楚真的对吕不韦有龙阳之好?
嬴政真的没有想到过世上居然会有蠢到用自己的一切为心怀不良的臣子铺路的君王,可偏偏他遇到了——这个蠢君主还不是别人,正是他亲父。
他如今唯一觉得勉强能让自己舒服点的便是,他已然搜罗了吕不韦不少罪证,其中,便有两个造假案宗的门客。
他已然同龙井一同将这两个人安置妥当,只待日后。
可——
“能用的人手太少了。”嬴政叹息,“幸好还有个龙井。”
嬴子楚防备他,吕不韦这一年来对他仿佛是亲近了不少,但他不能不防。赵姬,信不过。身边的宫人早已像筛子一样被安插了各种探子。算了算,他竟是没办法再做到绝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收罗任何心腹。
照这样下去,等嬴子楚再当个几十年帝王。他大概只能……
狠狠地一记锤在几上。嬴政突然发现,他做的一切,很可能都是徒劳无功……
未来,他还有未来吗?
前路是一片黑暗。
八月,吕不韦在秦国人的欢呼之中,成为了新一代的好人!
九月,吕不韦居然请出了老丞相蔡泽,请他帮忙做一项十分讨人喜欢的新政——明修功臣,褒厚骨肉!
身为帝王的嬴子楚让老臣蔡泽告老还乡,让出位置给了吕不韦。可吕不韦却有本事让蔡泽同自己冰释前嫌,还成了知己好友,连带着,蔡泽在朝堂上的势力也对吕不韦有了善意的评价。
而高高在上的秦王欣喜于‘吕公果真十分厚道,竟引得所有人夸赞,说明我也很有用人眼光’之时,却不曾窥见,下面藏着的深深危机。
嬴子楚继位的第二年,秦国三分之二的人,已知道吕不韦,不知道秦王姓甚名谁了。
第23章
仿佛是秦王室的列祖列宗终于再也看不过眼了一般。
当吕不韦计划开始整肃秦国涉军政务时,嬴子楚却忽然病倒在塌了。
十余年的质子生涯让他身子本就不是那么硬朗,而忽然变得豪华,且充满酒色的生活,更是飞快地掏空了嬴子楚的身体。
若不是他还年轻,恐根本撑不到这么久才倒下。
吕不韦此时纵有心再整肃秦国军务。却因少了强有力的支持,不得不暂时停止。一心扑在为赢子楚延医问药之事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同年四月,魏国信陵君魏无忌率燕、赵、韩、楚、魏五国联军攻打秦国,秦国大军节节败退,所征服的河内之地尽失,又复退兵到河外陕、华二地。
秦国年十五以上的壮丁几乎全在前线,后方操作农事的多为女子与老弱病残。前方节节败退,后方已无力再遣兵支援。
战败的官文不断地涌入咸阳秦王宫,涌上了赢子楚的案头。这使得本就病重的赢子楚开始失眠,夜夜被噩梦所惊。他开始怀疑,秦昭王曾说他是弱主之事,或许是真的。
“要严加防锁前线消息!”吕不韦当机立断,“不能再让王上心急了。”
“王上如今情况如何?”华阳太后与赵王后极为罕见的出现在了秦王嬴子楚的寝殿之外。
“陛下本来身子就不太好。如今急火攻心,肝疾复发,与先王那时的病症一模一样。”太医正低头奏道。
三人都是一震。很快,赵王后下了令:“去请太子来伺疾,课业暂停。”
华阳太后一愣,半晌点头:“就按赵王后说的做。”
吕不韦也点了点头,脸色难看:“只能如此了,太子今年虽才十二,但……”
他话没说完,在场的却无一不懂。
秦王嬴子楚,已经被他们默认放弃了。
同年十一月,洛阳王城周王室这块没有骨头的肥肉在延续了八百多年后,终于出事了!
周王室在洛阳城被分成了一王两诸侯:天子周赧王居洛阳王城,大诸侯的封地在洛阳以西,领三十六城邑三万余国人,故其封号为西周公;小诸侯的封地在洛阳以东,领七城,故其封号为东周君。确信天命不当亡周,一王两诸侯竟是心志陡起,各自打出振兴王室的旗号,重新翻开无数的陈年老账有滋有味的斗了起来——东周欲种稻,西周不放水;西周欲通商,东周卡关隘;天子要整军,两周不纳贡;两周要封号,天子便申饬;西周伐东周,东周连诸侯……争夺无果便是权谋纵横,各连诸侯讨伐对方。一时间“三周”骤然热闹得无比,成为这个战火硝烟之中布满神州大地之后,一道最为诡异的风景。
而周王朝的覆灭,则同韩国有关。
韩国曾闹出了许多让人啼笑皆非的‘乌龙’之谋,比如,曾为了‘移祸大邦,脱我存亡之危也!’主动将天下垂涎最大最险的兵家必争之地——上党,送给了赵国。结果却引发了秦赵长平大战三年,韩国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非但全部丢了上党、野王等大河北岸的要塞险地,且连大河南岸的水陆要道也被秦国全部占领!
而如今,他们又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良策’——‘肥周退秦’,而这条‘良策’便直接导致了八百余年的周王朝正式灭亡,王权神器九鼎自此失踪。韩国也一举丧兵十二万,从此疲弱地不堪一击,只能对秦国俯首称臣。
割肉而饲虎,进才以资敌,使敌加速强大而能更加有力地吞噬自己,原本已经足令人瞠目结舌了。偏是韩国君臣却能做得煞有介事,每每精心谋划,当做救国奇计隆重推出,实在堪称亘古奇观!就这一点而言,韩国日后会做出将天下最有才华的治水大家郑国送入秦国,图谋大耗秦国资财民力,而使其不能征发大军东出灭韩的‘疲秦计’,便不足为奇了。
而这条计谋的后果更为严重:在秦国因这项长达三百余里的大型灌溉工程的成功而富甲天下,国力大增,为消灭六国奠定了最坚实的根基;大军东出,第一个便先灭了这个屡屡为秦国立下奇功的韩国!
老将蒙骜在终于大放拳脚,一举攻下洛阳城灭亡周王室后,却忽然听到平地一声惊雷:秦王没了!
原本攻下洛阳城的喜悦之情瞬时荡然无存,十万秦国军士人人披麻,浩浩荡荡地回到了秦国。
一场骇人的大雪冻结了秦国。
四年内,秦国已送走了三位秦王,新继位的秦王,一任比一任更为年少。朝野上下,难免不安起来。秦庄襄王盛年猝死,一场一夜塞门的暴雪纵然怪异骇人。仿佛是在预兆新君继位步履维艰,而昼夜雷电暴雪之后,却是一场多日不消的弥天大雾。
常言道:天地霾,君臣乖;凡大雾四合,昼昏不见人,积日不散者,政邪国破强横灭门之兆也!
新君少年即位,其年不过十三,如此一个新秦王,真能处理好国事?要知,虽远征洛阳胜利,但自秦昭王去后,秦国的兵力便一落千丈,丢了河内之事,尚没过多久呢。如今新君继位,其余六国能不趁此良机攻打秦国?若秦国有个不妥,老秦人岂非家家都是灭门之祸?如此想去,人人生发,各种揣测议论便在窝冬燎炉旁汇聚流淌随着商旅行人弥漫了城池山野,一时竟成“国疑”之势!
“阿政,你明日就要继位了,为什么还不睡?”龙井揉了揉眼问,“难不成太过紧张?”
“我终究还是太年幼了些,”嬴政道,“阿父遗命,让我拜吕不韦为尚父,一切都应听从吕不韦。”
“我看秦国在你手中,比在老秦王手中会好许多。”龙井道,“至少你当了秦王,不会事事都依着吕不韦来。实在不行,咱们表面依附,暗地里给他使绊子……话说,想那么多干什么?快睡吧,船到桥头自然直么。”
“我所焦虑之事,除了吕不韦,还有如今这漫天大雾。这大雾经久不散,势必引得人心惶惶。”嬴政叹息。
“不过就是雾而已,你不会也觉得是自己的错吧。”龙井打了个哈欠。
“我是怕,其余六国趁机而动,如今秦国人心惶惶不安,若是此时六国趁机而动,只怕难以收拾。”
见龙井有些疑惑,嬴政不免为他详解:“如今百姓最怕的是这样几种帝王:强君暮政之王,因为这种帝王不服老,所以在暮年之时,容易重新女干佞之臣,使得身后乱政国力大衰。纵观历史,所有强势君主,无一例外有此危机,暮年清醒而能有效防止乱政者微乎其微。曾祖父,便是其一。”
“日后你老了,我会看着你的。”龙井耷拉着眼皮打了好几个哈欠,“反正有我看着,你肯定不能乱政。”
“你把我当强君了?”嬴政闻言忍不住失笑,“谁给你的自信?”
龙井换了个坐姿,趴在了小几上:“有我看着,你能不是强君吗?我不是对你自信,我是对自己的眼光自信。”
废话……身为日后的秦始皇,你能不是强君吗?
嬴政听不到他的内心之言,所以还真以为他是无条件信任自己,一时之间,感动之情大盛。
毕竟,他的阿父想要剥夺他的太子之位,阿母推他上位也不过是因为他是她的儿子易于掌控,华阳夫人和吕不韦不过是看中他的血脉纯正,以及,年龄尚小。
算来算去,身边唯一一个不因任何利益而无条件支持他,信任他的,好像只有一个龙井而已(大雾!)
“而今,秦人所最担心的,不过是‘主少必有强臣出,国疑则有乱象生’。”嬴政道,“他们怕……再说,吕不韦已然逼退了一些老臣,让他们告老回乡,虽然上书的官文写的非常自愿,但这些事只要稍微一想,谁都明白背后是被做了手脚的。”
明日就要成为正式的秦王,嬴政虽自诩极有勇气,但事到临头,却仍是免不了有些彷徨,毕竟,吕不韦是真的已然势大了……
如今秦国的实权都把持在吕不韦手中,他不过是空架子秦王,日后要怎么做,他难免有些迟疑。
“我会保护你的,”龙井嘟囔了一句,“有我看着你……反正,我会保护你的……”
他换了个姿势,嘟囔了一句:“我会看着你……”
嬴政一愣,仔细看时,见他已然睡熟。
“反正……我会看着你……”龙井动了一下,居然摔倒了地上,仿佛是这样比较舒服,他居然打了个滚,缩成了一个团子,呼呼大睡起来。
“傻傻笨笨的,”嬴政哑然失笑,“空有一副好身手,你真的能帮上忙?不过……谢谢了。”
乱了许久的心在此时,竟出乎意料的平静。
龙井说的不错:船到桥头自然直。
嬴政取了被褥过来,盖在了龙井身上,自己想了想,干脆也睡在了他旁边。
“天这么冷,你就来当我的暖炉吧。”他闭上了眼,很快便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第24章
嬴政做了一个梦,梦中,他终于到了行冠礼的年龄,却被吕不韦压得透不过气来。根本无法动弹。
正当他用尽所有力气,想要摆脱吕不韦的桎槁之时,却听到外间传来叩门声:“王上,该起了。”
他睁开眼,便被面前这张放大的脸骇了一跳。
定睛看去,却见是龙井,龙井手足并用缠住他,整个人巴在他身上。嬴政试了几次。却怎么都推不开他。
深吸一口气,嬴政直接伸手掐上了他的脸:“龙井!你马上给我起来!”
下一刻嬴政便觉得一阵耳鸣,满脑灌入一声凄厉尖叫:“啊啊啊啊啊!”
‘哐哐哐’门外的宫人吓的魂飞魄散,慌忙拍门:“王上,王上?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龙井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问道,“为什么我的脸突然好痛。”
“醒了?”嬴政冷冷道,“醒了就从我身上滚下去!”
“恩?”龙井一愣,继而感觉身下触感不对,慌忙低头一看,却是嬴政,“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起来!”嬴政推开了他,“你的睡相真是越来越糟糕了!”
在赵国的时候,因条件所限,两人也同床共枕过几年。可那时候龙井的睡相虽糟糕,却也没烂到这地步。
龙井显然也在自我反省,听了嬴政的话,罕见的并未反驳。
他怎么能告诉嬴政,事实上,他当初的‘睡相好’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安全感,不敢放松呢?
天知道,他睡觉一直都是这德行。滚来滚去并不稀罕。还曾经压死了妹妹的同学放在这里寄养的猫呢。
那宫人推门而入,便见嬴政已然长身而立,地上还坐着一个迷迷瞪瞪的公子,不是华阳王太后认得那个干孙儿又是哪个?
横竖都是他惹不起的,偷偷打量一周,见的确没有什么诡异之处,方低头道:“王上,吕相公已然到了。”
龙井已不再是那个刚来这个朝代时毫无常识的人,自然不会把相公这种在这朝代对丞相的专属尊称当做是什么夫妻之间的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