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了眉,反射性地看向嬴政。原以为他会脸上带怒,却不想嬴政却笑得十分自然亲切:“仲父在外?这却是我的错了,外间天寒地冻,原不该让仲父久等。尔等速速与我更衣,切莫让仲父久等。”
龙井微微有些叹息:是他想岔了,嬴政是谁?这点做戏的本事若都没有,又如何能成为日后统一六国的始皇帝?
宫人捧吉服,鱼贯而入,不多时,嬴政龙井两人俱穿戴妥当。此时,君臣之分才终于有了明显的区别。
在被宫人第二次提醒须落后嬴政半步而行之后,龙井方才明澈:今日,嬴政便要成为这秦国真正的王了。
或许是为了清除弥漫秦国上下的流言。这一场新君即位大典空前绝后的庞大。咸阳宫正殿,少年太子嬴政继位为王,成为自秦孝公之后的第七任秦王。赵王后第一次走进王宫正殿,接受了太后的尊号和举朝大臣的叩首。从一介低贱舞姬,走到如今的地位,赵王后、哦,是赵太后心头激动之情可想而知。
而当她成为正式的太后,第一件事,便是广罗面容姣好的少年,犒赏自己。
赵王后的举动让所有人密切关注其动静的人都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赵王后不想把持朝政,便是一件值得普天同庆的事。如今的秦国,再也受不得半点折腾了。
而此时因为赵王后的举动松了口气的嬴政并不知道,吕不韦的门客中有个据说能用身下巨物推动木车行进的男子,正要入宫寻机伺俸赵王后,而此人,日后竟会是他此生最恨的人之一。
“嫪毐,今次入宫,日后能有多大造化,便要全看你自己了。”吕不韦关切的对着下阶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言。
“多谢吕公大恩,日后嫪毐定当衔草结环相报。”那男子仿佛并不担心自己的前路,反倒是信心百倍。
“我只送你一个忠告,进宫以后,须记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背着赵王后乱勾搭别的女子。”吕不韦不放心地说了一句。
嫪毐脸色一僵,继而道:“小人已经想清楚了,比起荣华富贵而言,漂亮女人不值一提。且再说,我连村人,老妪尚能享用自如,料想赵王后姿色也不会衰败到哪儿去,就算衰败了,我一样能用,且让她离我不得。”
吕不韦听到此处,眼光也不由得朝下看了看。
嫪毐得意洋洋挺直了胸膛:“相公,其实我男女不忌,若相公喜欢,我不介意报答……”
“咳咳咳,”吕不韦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嫪毐,你想得太多了。”
他慌忙挥手叫人送上钱袋,将那钱交给嫪毐,又说了几句,便借故要打发他先下去。
嫪毐看不出来,自以为是,走时还冲吕不韦抛了个媚眼。吕不韦一阵恶心,差点吐了出来。
“嫪毐,若不是看你还有几分用,就凭你刚刚那句话,我便要让你求生不得求生死不能!”吕不韦恶狠狠道。
“相公,老爷来了。”仆从匆匆而至。
吕不韦慌忙起身,出了厅堂,对那迎面而来的白发老人跪下去,喊了一声‘阿父。’
一炷香后。
“十年前,你曾说要佐一国之君,获利无数,没想到,你如今是真的做成了。”吕不韦之父吕航言。
吕不韦一旁诺诺:“阿父今日来此,想必还有别的缘故?”
“你且猜一猜,我来此为何事?”吕航笑问。
吕不韦略一思索:“阿父,我正要请教你一事。”
他低声:“如今,秦国如此局面,该如何是处?”
“你心里不是已有了答案?”吕航反问,“在商言商,没有投入怎么能获利?”
“可是,所投甚大啊。”吕不韦有些迟疑,看向吕航,却见他脸上似笑非笑,“阿父?”
“你可以不如再试探一番?毕竟,商机难得。”吕航笑了。
吕不韦恍然大悟:“阿父说的甚是!”
他咬牙握拳:“我便再试那嬴政一试,若果然不错,便是将吕家家财尽数投入,也没什么不行的!”
吕航笑了:“高收益,自然是高风险。十年前你想要谋国,十年后,有此良机,为何不谋更大的?”
吕不韦回视而笑:“阿父教训的是,有此良机,天下自然可试图一谋。”
龙井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雪,起身,往咸阳宫而去。
此时的咸阳宫中,赵高正陪着嬴政习学。
赵高是有些自得自己的好运的,身为赵家庶子,他却脱颖而出得了华阳夫人的眼缘,又成为当时的公子嬴政的伴读。那时正室之子酸了他几句,说什么‘不过是赵人之子,日后子楚公子定会有身份更高贵的女子所出之子取而代之,你跟的不过是个没前途的落魄王孙’,赵高虽明白嬴政断不会如此,却也难免带了几分不虞。
当嬴政成了太子,他便挖空心思暗自谋划,在太子被废之前依托这身份,另谋个好路。却不想,秦庄襄王活的时间不够持久,而至此,他也不用再日夜担心受怕,怕没个好出路了——他变成了天子随读。
在家中地位高了许多不说,便是日后的出路——只要更用心些,岂会没有?
嬴政素来敏于人心,赵高如今又大不了他多少,虽不明白赵高究竟是如何了,但是这些日子来赵高的态度变化,仍让嬴政记在了心头。为此,他放弃了将赵高直接归为心腹,让其代为发展心腹的念头,决心再等等看。
而当龙井拍门而来时,嬴政便趁机结束了今日的课业,让赵高自行离去。
赵高也是个巧心的,眼见这一幕,虽不明白嬴政是如何看待自己,却也能猜到龙井是比自己更得嬴政信赖之人。一时不免心头一动,将龙井细细记下。
赵高觉得,他必须要好好思考清楚一件事:对于龙井此人,是取而代之,还是也如对嬴政一般讨好更好?
“雪还未停,你去哪儿了?怎么那么湿?”嬴政拉起龙井的手,皱了眉头。
“来人,取干净的衣服来。”嬴政吩咐。
“先别叫人来,”龙井压低了声音,“我是去吕不韦家了,我在他们家房顶上呆了两个多时辰……”
“你去那里做什么?如今天寒地冻的,你是嫌自己身子太好?”嬴政勃然大怒。
“小声点,我叫你小声一点!”龙井连连低声道,“我是有我自己的原因,对了,我今天听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急着现在说?”嬴政气坏了,“是因为我之前老叫你去吕不韦府上听?可那时候是无可奈何,我怕先王又……且,那时候天气比现在好许多。你呢?跑熟了?”
宫人入内,奉上了干净的衣衫。
“快换了去。”嬴政将衣衫交给龙井,又看向那宫人,“你下去,再烧两个炭盆来。对了,去庖房要些驱寒汤,在请太医令来。”
“诺。”那宫人忙应一声,退了下去。
“这么麻烦干什么啊!”龙井抱怨了一句,“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哪有那么弱?”
本来么,他的身体是数据给的,可以说,无论是身体的哪一方面素质,都比正常人高了不知道多少。哪有那么娇弱趴个房顶就会生病?
可抬头看,却看见嬴政那似笑非笑,明显生气了的样子。
他不敢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方拿了衣衫进去换了。
等出来,驱寒汤也呈了上来,强忍着喝了那味道难以下咽的汤药。龙井方松了口气:“我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不听,”嬴政道,“这是对你的惩罚,你很想说出来?呵,我偏偏不想听!”
第25章
嬴政最后还是听完了龙井的话,毕竟,从吕不韦府中得来的消息,他并不敢疏忽。
“嫪毐?”他一怔,“难道吕不韦打了主意要用个男宠去影响阿母,继而控制我?”
“赵王后那么聪明,又擅长趋利避害,”龙井也没当回事,“我不觉得这能控制你。我要说的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后来吕不韦的父亲来了,是个老头子。一大把白头发,和吕不韦长的很像,而且一看就是同样市侩,很会打算盘呢。他们好像是要谋算天下……”
龙井打起了精神,细细将吕不韦同吕航的对话一字一句的学给嬴政听:“我觉得这个是很重要的,就是不知道吕不韦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要试探谁了。”
嬴政沉思半晌,终于道:“他要试探的是我,虽然不知道他想怎么试探,但可以肯定,他是想要确定我是不是同他一条心,听不听他的话。毕竟,想要图谋天下,他自己是做不到的,统一天下的事,只有悍勇的秦军能做到,而他,就算在秦国再有威望,却也无法做到让所有军士都听服。所以,他要一个傀儡秦王。从前那个傀儡是我阿父,如今,便是我。”
“那怎么办?我们是要装听话吗?”龙井立刻问。
嬴政脸色阴沉的越加厉害:“他想利用我,我当然也要利用好他。年龄是我的大问题,也是我最大的优势。以秦国目前的状况而言,他不可能试探我太久。不然全身心来试探我了,忽视了秦国现在存在的问题,等秦国弱下去,他要怎么图谋天下?”
他走了几步,闭上了眼:“如今,我不得不与虎谋皮。他想要图谋天下,第一步,便是要稳定秦国。所以哪怕知道他会借机收买人心,我却也不能不用他。”
“我看你阿父就是个坑货!”龙井忍不住道,“你生不生气随意,反正我就觉得你阿父同吕不韦有一腿!”
嬴政默然无语,他不知道历史上其他的王离世之时是如何想方设法帮助自己的继承人的。他只知道,自己被父亲狠狠地坑了一把。
秦庄襄王嬴子楚离世之时,立下诏书:太子年幼,朝政之事交由丞相吕不韦全权处理。
也不知道是他忘了,还是怎样,竟没写个期限,也没说在什么条件下,能够让吕不韦将权力交回给他。
或许龙井说的不错:他阿父秦庄襄王这一辈子就是个坑,坑完祖父坑自己爹,坑完自己爹,就开始坑儿子。
好吧,他这一生唯一没坑过的就是吕不韦,不仅没坑吕不韦,还各种支持吕不韦,甚至还因为吕不韦在秦国废寝忘食的收买人心,而感动地写了血书来以示对他的支持。
如果真如龙井所言,两个人有点什么不正常的关系……好像也是能说的通的……
不知不觉中,嬴政的思想居然被龙井带偏了跑道……
不过,秦庄襄王坑的如此传奇,如此可歌可泣。简直是坑死全家只为一人!这种美好、崇高、让人无法形容的感觉是如此强烈。也难怪就连嬴政如此正经的一个小孩,也会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父亲是否对吕不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念头……
嬴政叹了口气,无可奈何。不管自己的父亲是不是同吕不韦有了多少腿。他现在需要困扰的问题只有一个——先王的遗诏是在朝堂上当众宣布的,除非日后吕不韦愿意当众自愿让出权力与他。否则,他还真没有办法完全摆脱吕不韦。
一想到,只要吕不韦还活着,他就算五六十岁都只能当个傀儡秦王。嬴政便心生烦躁。
“算了算了,”龙井见他半天不说话,以为是他生气了,忙打圆场,“反正也不知道吕不韦是要什么时候来……”
“王上!”门外有人轻轻叩门,“王上,吕丞相求见!”
“快请,快请!快叫人温酒!”嬴政脸上堆满厌恶,语气却异常亲切。着实让龙井好好的观赏了一次‘言不由衷’的好戏。
“我怎么不知道吕不韦姓曹了!”龙井闷声叹息,“以后还不能随便叫他了。”
“恩?”嬴政看了龙井一眼。
“我说了什么?”龙井没办法解释什么叫做‘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怕自己万一一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就不好了。
话说,曹操的年代他是知道的,恩,想当年,他也为了追妹子,学过什么《江南》《一千年以后》还有《曹操》,人家歌词里就写清楚了年代:东汉末年分三国,烽火连天不休……
龙井一边回忆,一边吐槽:为嘛就没人写首流行歌叫《秦始皇》啊。这样他不就能在刚穿过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所在的年代了?也不会那么丢人了……
可是他压根没想过——
#歌词会有年代,但会介绍姓氏问题么?#
难道,《秦始皇》这首歌的歌词要这样写:‘秦始皇,他名赵政,从小在赵国当质子,天天吃不饱睡不暖?’
拜托,这样的歌词要用什么曲子来唱啊?
难道,用《甩葱歌》?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龙井忽然听到嬴政的声音——
“你先回避一下。”
“啊?”
“回避一下。”嬴政又道。
“为什么?”龙井不满了。
“我是为了你好,”嬴政说,“吕不韦现在来这里,多半是要来试探我了。到时候肯定会让屏退众人,你难道不想藏在暗处偷偷看看吕不韦的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龙井眼神一亮:“是啊,你真聪明!”
他按老规矩将嬴政真正在看的书收进游戏背包,扔出一卷杂书在几上,然后立刻转身,想了想,往梁上一跃,蹲在了上面。
嬴政见他藏好了,方才整理了下衣袖,又将头发地散乱,方推开了门:“仲父此刻在……啊,仲父!”
吕不韦见嬴政睡眼惺忪,迷迷瞪瞪便要撞到自己,慌忙扶住,他皱了眉:“此时不该是王上您的习学之时?怎么这般作态?”
“习学?”嬴政一怔,继而笑,“啊,哈哈,对,习学,仲父说的对……额,习学……习学……恩,对了,我那随读赵高今日有事,先回去了,刚走,刚走。我正在习学!”
吕不韦心头暗笑。
“既然是在习学,有无遇到难题?太傅何在?”
“额……”嬴政一怔,“都很简单,今日不是下雪么?我便放了太傅的假……”
“王上或是不愿去书房习学?”吕不韦回头看看那皑皑白雪,做了然状,“虽于理不合,但王上若是不想走路,宣太傅来此殿中教习不就妥了?”
“额……额……”嬴政吞吐半日,“此事,再议?”
吕不韦脸上是不赞同,可那一闪而过的微笑和自得却还是落入了嬴政的眼光中。
两人进的殿来,便是扑面的热气。
吕不韦看了一眼,见一竹卷摊在几上。他正要过去翻看,却见嬴政抢先一步,合了竹简:“室内凌乱不堪,仲父请不要介意,随意就好。”
吕不韦点了点头,状似无意坐到了竹简对面,嬴政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故作矜持地命宫人将温酒取来,让宫人倒了一杯给吕不韦,两人对饮。
龙井蹲在房梁上,见下头温酒热气飘来,忍不住也舔了舔唇。
这个时代的酒同二十一世纪的不一样。酒精浓度十分低。根本喝不醉人,也难怪这里的人,总将酒当做一种常见饮料。相反是茶,却是极少场合会出现。且这里的茶,不仅要放各种奇怪的作料,甚至,有时候还会放药材。味道实在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