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说,其他的人也都闭了嘴了。人家自己做父母的都不管那么多了,她们这些做亲戚的也不好多管。谁家没有个带孩子的,省的管来管去还管成仇了。
田品滇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胃口不是太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以上厕所为名出了包厢去透透气,处在三姑六婆之间的夏邑也连忙找了个借口跟了出来。
田品滇在洗手间用冷水抹了把脸,用纸巾擦干了脸上晶莹的水珠后背后就多了个人——未来的妹夫拍了拍他的肩膀。
夏邑对刚才田父的举动并不是很理解:“我真没想到是岳父大人给你解的围。”
田品滇又抽了张纸巾把自己手上的水珠也擦干净,把湿了的纸团准确地丢进了一米外的垃圾篓:“我爸这个人虽然嘴巴臭,但是心并不坏,不管怎么样在外人面前都会给你几分面子。曼曼也知道他这个性子,要是哪天你跟他吵了,她顾着我爸的话你可别和她生气。”
“我知道。可是岳父那张嘴,有时候还真是蛮难扛得住的。”夏邑露出个苦巴巴的笑,原本看上去温雅的一张脸耷拉下来,不过五六秒之后又恢复成那种温和的模样。
“岳父大人刚才的态度,应该就是变相得承认了吧。曼曼她很希望你能早点回来,我也希望你能和爸妈和好。”
夏邑站在田品滇原本站的位置抖了一下手上的水珠,田品滇从纸盒里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还早呢,我爸他只是好面子,要是真接受的话他不会是现在这个态度。”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不过按现在这个情况,应该不会太久。我还有点事情,就先回去了。”
等夏邑也离开了洗手间,门上标着♂的里头第一个隔间的门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黑色的皮鞋踩在有些潮湿的地面上,皮鞋再往上是一身纯手工裁剪的昂贵西装还有一张没什么人间烟火气的面孔。要是夏邑瞧见了这张脸也会忍不住面上露出惊异的神情来。
主要是顾柯这个人会来参加这一场婚礼就很是件非常令人费解的事情了,在夏邑眼里头,顾柯这种出身特别好个人能力又出众的青年才俊就是生活在香槟美女,高尔夫球场这一类的场合的。银河大酒店虽然在G市不算太差,但终归是个三星级酒店,这种规格酒店就不像是这个男人会来的地方。
实际上被惊吓到的人并不止夏邑一个,像今天在这里办婚宴的新郎新娘在接到电话之前也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婚礼上会迎来这么一尊大佛。早知道这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少爷会屈尊到他们的婚礼上来,他们当初肯定多花些钱去G市逼格最高的地方。
差不多田品滇前脚刚迈出酒店的门,顾柯跟着他身边几个后一脚也出去了。受宠若惊的新郎极其家属还站在门口卖力地挥手告别,顾家的司机已经尽职尽责地把车子开到了门口,几个人上车之后黑色的轿车很快就绝尘而去。随行的人员好歹点头给了新郎官一个回应,而顾柯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人家。
田品滇开车走的时候差不多田家这边的饭局也结束了,夏邑挽着田曼曼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身形略胖的新郎卖力地在挥手,他神色略显复杂,最后还是禁不住开口问了田曼曼。
“之前我看顾董的样子,好像是和你哥认识,而且还挺熟的。”
田曼曼看了眼自己的未婚夫,脸上有几分疑惑:“顾董?你指的是和你公司合作的那一位,就是顾柯?”
“嗯,是他。你也认得?”
“如果我没认错人的话,他小时候和我们在一个院子里待过的,不过我也记得不是太清楚了,毕竟这么多年不见了,就记得我哥给他做过一段时间的家教吧。好像是教的英语还是数学来着。好像是爷爷说他这两科比较薄弱,所以让我哥去教的,我记得他成绩不大好。”田曼曼回忆了一下,一边拉着夏邑的手往停车处走一边开口,然后她就被后者给拉住了。
“你那副表情是怎么回事,我说的都是真的,反正你爱信不信。”田曼曼瞪了他一眼。
夏邑捏了捏她的手作为安抚:“只是比较惊讶而已,没说不信你。我不是因为工作吗,所以多做了些功课。我只是觉得有点儿难以相信。”嘴上这么说,夏邑的心里却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要是顾柯的成绩说差的话,那天底下真找不出什么成绩能承做是好的了。
田品滇把车开出了酒店之后先是回“有家甜点”转了一下,车子停了不到五分钟又开往了另一个方向。当然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车后头还跟了一辆车子。
银色的凯迪拉克离开甜品店之后又开了大约半个小时停了下来,穿过了大半个城市的田品滇把车停好就迈进了一扇有些狭窄装饰又颇为古怪的门。
田品滇心绪有点乱,因此没有注意到一直跟在他后头的男人。
田品滇一进去就往吧台那边走,完全无视一路抛过来的媚眼流光。穿着黑白色制服的调酒师从和美女的调笑中抽出身来,一杯三色的鸡尾酒被搁到田品滇的跟前男人眼角的泪痣给这张略显阴柔的面孔添了一分妖娆:“刚刚调出来的新品,试试吧,算在我账上。”
田品滇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轻轻晃动了一会儿酒杯,低头啜了一小口。不过他的心思显然不在品酒上头,只饮了一口就把杯子放了下来,男人的棱角分明的面孔在酒吧里闪动迷离的灯光下依旧英俊正派得不得了。
明明看上去和这群魔乱舞的地方一点都不搭的人偏偏和环境格外的融洽,属于年轻男子的声音像舒缓的大提琴曲一样流淌在人心浮动的空气里: “我今天碰到了一个人,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来 ……”
十二
“那个是我很小时候的事情了。”坐在二楼包厢的年轻男人透过玻璃窗看着右下方坐在吧台前的田老板,他的对面是被他拿来充当僚机的好友岳霖。
与艰难回忆过去的田品滇不同的是,陷入到回忆里的顾柯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因为回忆的内容呈现出一种难得的温情。
那个十一年前的夏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田品滇第一次见顾柯的时候两个人互相留下的第一印象其实都不怎么美好。田爷爷和人家说好的日子是七月十五,差不多田品滇也玩够了,可以静下心来好好看书辅导小孩的功课。
十五岁是大部分青少年的中二期和叛逆期,不过田品滇的叛逆期显然来得特别晚,他这个年纪什么糟心的事情也没干过,顺顺利利地长成了大多数女生心目中的站在芙蓉花树底下的翩翩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当然要成绩优异而且责任心强, 15岁的田品滇已经患有轻微的完美主义综合征,为了迅速地提高小孩的成绩,田品滇在正式辅导之前还跑到院子里同龄的小孩家借来了初一和初二的课本,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做了一份非常详细的辅导计划。
他甚至还在本子上像模像样地把对方可能有的反应做出的排斥举动以及他应该做出的相应措施全都在那本厚厚的带锁笔记本里记了下来,在所有的准备做足之后他就一边提前预习初中的功课,直到7月15日那一天的来临。
夏季的天气总是非常的多变的,14号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15号大清早的时候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不到一时半刻的功夫,院子里的地就被水给冲刷了一遍。等到田品滇吃完家里手工现磨的一碗豆浆和田奶奶自己炸得金灿灿的两根油条,那些干干的小沟里已经流淌着可以养小蝌蚪的水了。
院子里所有树的叶子都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透明的水滴顺着叶脉从碧绿的叶子上滑落下来,大红色的塑料水桶里已经被屋檐下流下的水灌了大半满。
十五岁的田品滇穿了件短袖的白色衬衫和棕色的牛仔中裤,鞋子套着透明雨靴撑着把透明的雨伞从瓢泼大雨中走过去。
田品滇身形消瘦,虽然经常锻炼,但这个时候他腰腹上的六块腹肌还没有出来,隐藏在皮肤下头梭形的肌肉还是半隐形的,看不出来,用手摸能感觉到。薄薄的衬衫勾勒出少年精瘦有力腰身的轮廓,硬生生地看红了院子里某个站在屋檐下的最漂亮的女孩子的脸。
田品滇本人是没有这种总是诗的少女情怀的,在他看来自己就是随便撑了把伞还为了不打湿鞋子麻烦地套上了鞋套,为了避免地上的水溅起弄脏衣服他还特地放慢了脚步。这种在不经意间就勾搭上漂亮少女的技能为日后田老板对自己容貌的自信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两家的房子也就是不到一百米的距离,田品滇走了半分钟都不到就到了人家门前,有礼貌地敲了三下之后是林奶奶来给他开的门。林奶奶穿得很洋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材也保持得很不错,给田品滇的感觉是很有气质的一位女士。
“林奶奶好,我是田品滇,来给小顾补习的。”田品滇对待长辈一向嘴巴甜,对方还没有开口他就先叫上了。
“你是老田家的孙子吧,来来来,外头雨大,你先进来吧。”对方原本比较严肃的面孔立马就变得格外慈祥,把田品滇手上的雨伞接过来搁在了屋里头的阳台上。
“谢谢林奶奶。”田品滇弯下腰换上主人家准备好的凉拖,然后走了两步,抱着书直直地站在那里:“小顾现在书房里吗?我今天想给他补习一下数学,然后下午是补习英语。当初是说好一天七个小时,上午四个小时下午三个小时您看行不行?”
“行行行,老爷子当初他跟你怎么说的,就怎么来吧。你先等一下,我拿个东西给你。”林奶奶从冰箱里头拿出两份黄桃布丁来,招呼田品滇在餐桌上坐下。
田品滇大大方方地落了座,把书搁在椅子上,先是谢过了人家的好意,然后拿了调羹一口口地吃起来。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斯文有礼,不过黄桃布丁看起来蛮大吃起来也就那么一丁点儿,田品滇吃了没几口装布丁的盒子里就见了底。
林奶奶脸上都能笑出一朵花来:“我家小米粒也喜欢吃这个,他脾气可能不大好,你多担待着点。”
田品滇手里的勺子搁下来了,少年的面庞尚且青涩,但从轮廓就能看出日后有多英俊,他以手挡住嘴咳嗽了两声,脸上的表情略显微妙:“小,小米粒?您说的是顾柯吗?我记得爷爷说他是叫这个名字的。”
“是啊,”老人一提及孙子连略显浑浊的眼睛也变得明亮起来,“顾柯是他的大名,我孙子生下来的时候就小小的一团,当时可担心他养不活。家里说取个好养活的小名,当时他那么那么小,偏偏和别的婴儿又不一样,生出来就白白的,我就取了个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小名。”
“小米粒这个名字很可爱。”田品滇由衷地赞美到。
“是吧,我也喜欢这么叫他,不过我家小米粒长大了,我现在都不敢这么叫他了。叫他顾柯吧,等熟一点可以叫小顾或者小柯,可千万别说漏了是我告诉你他的小名的。”林奶奶有些惋惜地开口。
“不会的,我不会这么叫他的。”田品滇非常认真地回答,换做是他,叫这种名字就算是小名也一样开心不起来的,他一定会丢脸得绝对不会回应。
“那行,我跟你一块进去吧。顾柯的性子比较独,奶奶希望你能有耐心一些。你们年纪差不多大,比较能玩得来,如果他做错了你就和他讲道理,要是他发脾气就和我说,我们不惯着他。”林奶奶脸上的笑意变浅了,田品滇那个年纪还不能够把大人眼里头的东西看得太懂,用比较合适的句子来形容就是对方的眼里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
田品滇其实没有什么带孩子的经验,虽然做足了准备心里头还是有点儿紧张,林奶奶把他领到一个深褐色的门面前,然后拧开了那一扇木门。
田品滇总算是看到了他接下来要相处四十天的传说中那个又瘦又丑的小男孩。和田曼曼记忆里不一样的是,对方一点儿也不黑,甚至整个人都透露着一种病态的苍白,那是大病初愈加上长期待在室内养出来的一种惨白。
田品滇记得,那个叫顾柯的小孩当时是蹲在地上正在摆一个很大的拼图,散落的盒子里差不多还有几百块小碎片,对方就小孩的身形确实比同龄,头发很黑柔顺地贴在脑门上,脸差不多是田品滇两个巴掌那种大小,黑沉沉的一双眼。
那个时候的顾柯收拾整齐了说不上丑,但和后来那副称得上妖孽的皮囊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被这么一双眼珠子看着,田品滇心里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觉得那眼睛直勾勾的实在是有些渗人。
“然后呢,你用自己的王霸之气一下子就震住了那小屁孩,顺顺利利地拿到了你人生的第一桶金,收服了你第一个小弟,从此走上了发家致富的人生之路?”听到这里的时候,手上动作都停了的调酒师忍不住就插了一句进来。
“别闹。”田品滇把杯子里头剩下的两口酒一饮而尽,那一段被尘封的记忆渐渐抖落了身上的灰,画面在他的脑海里变得越发清晰,不过好友的这么一打岔,硬是把他整个人从回忆里拉扯回来了。
田品滇脸上带着笑,语气却颇为幽怨:“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我只是想起来,那个时候感觉自己被狠狠地坑了一把,那小孩比林家老太太说得可难对付多了。偏生心理又脆弱得和瓷器一样,怪不得他们愿意出那么高的钱来请一个高中生坐家教。我后来才听我爷爷说的,人家其实早就请过很多个金牌老师了,有经验的比我多多了。”
“那你怎么能忍受这么久呢?!“自认对好友有一点了解的调酒师充满好奇地询问到。
“你问我我也记不清楚那么多了,说不定真的就像你说的,我虎躯一震就让人心悦诚服了,那么难搞的小破孩就任由揉捏,我就顺利拿到那笔钱了。”田品滇把空杯子从吧台上推过去,唇角噙着一抹笑,显然不愿意再说下去。
“真没意思。”对方又给他调了一杯三色的醉生梦死,一脸嫌弃地开口,“得得得,把你的笑收起来,我可不是基佬,你勾引我也没用。”
“那你后来是发生了什么让你记了人家那么多年?!”与此同时坐在二楼包厢里的岳霖岳小少爷忍不住开口道。
十三
岳霖想听到的东西最终还是没能听到,倒不是撬不开顾柯这张嘴,只是田品滇喝酒喝得差不多,这会儿准备离开了。
田品滇把手里头的杯子搁下来,他喝酒不上脸,即使喝醉了也不怎么能看得出来。调酒师调的新品后劲有点儿大,他这会儿就感觉自己的双脚迈得有点儿飘,走两步的时候步子像是踏在云朵上软绵绵的不着力。
“怎么,这才喝了几杯。要不要带走一个,你看那边沙发上的,我觉得那个挺不错的。”站在田品滇跟前的男人笑容里充满戏谑,不看他脸光听这调侃的声音就让头有些昏昏沉沉的田老板顿觉自个儿误交损友。
田品滇前身倾向吧台,右手手肘搁在吧台上作为身体的支撑,左手则把对方刚推过来的盛着冰蓝色的液体的酒杯重新推了回去。他的酒量并不是太好,中午在寿宴上没怎么沾酒,结果晚上不知不觉就喝了这么多。
田品滇平常喝个四五杯白的差不多就不能再喝了,今天晚上这些酒里有几杯度数高得不得了,他这会儿已经隐隐感觉头疼了。
“我已经快被你灌下一瓶的量了,不能再喝了,我现在头有点晕,你帮我叫个代驾的来。”田品滇醉酒的时候和别人不大一样,别人是两眼蒙了层水雾显得脆弱动人,他眼睛虽说也看上去更加黑亮,给人的感觉反而突然变得凌厉许多。
田品滇较起真来比较可怕,特别是在他喝醉的时候。他既然坚持,对方也就不再开玩笑了,转身到服务台给他叫了个代驾的过来。
田品滇临走地时候还下意识地往二楼看了一眼,顾柯一直关注着下边,对上那双因为醉酒显得格外凌厉的眼睛时,他的手一抖,直接把面前的酒水泼到了可怜的僚机?岳身上,红色的酒液洒在深紫色的衬衫上显得非常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