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入不了轮回,不光是因为魂魄不全。”齐河顿了顿,“主要是因为还有未完成的缘和执念。现在,缘尽了。”
苏泽拍了拍罗又的肩膀:“兄弟,我会好好打点那些往生处的,给你找个好胎……哦,等我有空了我会来看你的……”
罗又看了远方,默默地闭上了眼。
你是千层雪,我是长街。
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晁风走了,罗又也往生了,苏泽也回地府交差去了,天慢慢地亮了起来,林子里传来声声清脆的虫鸣和鸟叫声。
落在地上的珍珠闪闪发亮,吴情纵感觉心里闷闷的,蹲下身来,想捡起那颗颜色特殊的粉色的珍珠——触碰的那一瞬,吴情纵感觉指尖像是碰到了一股冷空气,凉飕飕的,这时感觉天地似乎暗了一瞬,转眼又通亮,吴情纵感觉到一股力量在丹田里荡漾,几乎是眨眼间的事情,光明骤聚,吴情纵银色的头发飘散在光芒中,银灰色的瞳孔如黑色的繁星——众人这次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兔子还拍了拍手,一脸看戏的表情:“进化吧,皮卡丘!”
珍珠消融在吴情纵指尖的那一瞬,他也全身脱 力要倒下,好在齐河反映快,几步上前扶住了他。 一旁的陆五行和陆测都一脸“yooooooooooooo”的表情。齐河没理他们,毕竟他外套都差点脱了,就怕出现上次那种尴尬的裸体。
陆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哎,是人鱼的血泪啊。”
陆五行抬头看了看他,陆测的表情有点哀伤。 四周依旧平静而安详,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 样。
毕竟,又是新的一天了。
吴情纵模模糊糊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家。睁 开眼前,便闻到了饭菜的香气。他睁开眼,看着熟 悉的房间,还有身上海绵宝宝的睡衣,外面隐隐约约听得到鹦鹉和兔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妈呀你要死要死你抢我肉!”“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抢我玉米吃!什么仇什么怨!”……
吴情纵推开卧室的门,走到厨房旁边,看见齐河在炒菜,回头冲他笑:“你醒了?正准备去叫你呢。先去吃点菜,还有个酱爆虾,马上就好。”
“陆测和陆五行呢?”
“有客户,做事儿去了。”
吴情纵“哦”了一声,继续在厨房立着不动,饭菜香得特别有家的感觉,整个空气中都是满满的幸福感。吴情纵忍不住走上前去,把头埋在齐河的背上,环着齐河的腰。齐河一只手握住吴情纵的手,笑:“怎么了?”
吴情纵声音闷闷的:“看了罗又他们……我有点不安。总害怕我们也会那样……你会离开我吗?”
齐河的回答淡然坚定,伴随着酱爆鸭的香气:“不会啊。”
“哪怕我是个妖怪?”
齐河沉默了一会儿,这几秒在吴情纵心中尤其漫长,而齐河想了想,方才轻轻松松地说道:“当然啊,上天入地,我都陪你一起。”
吴情纵心中像是吃了跳跳糖一样,感觉到蹦蹦跳跳的喜悦的泡泡一个个爆炸出来,让心中痒痒的又满满的,这种膨胀的快乐让吴情纵感觉情绪无可释放,微微垫了垫脚,歪着头在齐河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齐河手摸了摸吴情纵的头发,吴情纵的头上耳朵 已经可以隐去了,现在看上去跟人类无差,齐河有些无奈的笑:“怎么像只小狗一样。”吴情纵心满意足地闭了闭眼,头在齐河的颈部蹭了蹭:“齐河,我最喜欢你了。”
“嗯。”
吴情纵没听到“我也喜欢你”的回应,略有不满,又歪着脑袋,侧脸看他:“那你呢?”
齐河回头看着吴情纵的眼睛,吴情纵看着齐河的眼睛,似乎看见了万千山水河流与星辰,齐河的语气平静而认真,表情温和而柔软:“我只爱你,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吴情纵没想到调戏了齐河却被反调戏了,齐河的表白让他脸都发烫,却感觉心中绽放了万千烟火,灿烂而美丽。他“嗷呜”一声,又在齐河脖子上咬了一口。
鹦鹉短短的脖子伸长了,伴随着旁边一只傻兔子探头探脑的,望着厨房那边,看着吴情纵又咬了齐河一口,鹦鹉的翅膀捂上兔子的眼睛,嘀咕道:“妈呀少儿不宜哦,怎么又秀恩爱了,好想烧死他们……再加点孜然和胡椒……”
兔子长长的耳朵动了动,三瓣嘴口水都要掉下来了:“再多加点辣椒!蜂蜜!芝麻!……”
鹦鹉“啪”地拍了拍兔子的脑袋:“就知道吃吃吃!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还能不能好了!”
兔子委屈地抬起圆圆的眼睛:“吃怎么了嘛,你不也喜欢吃的吗。你有本事不要抢我的酸角糕吃啊。”
“哎哟你还委屈起来了,那酸角糕是你的吗?明明是我炒股票赚的钱买的!”
“那有本事你自己去签收快递啊,你别叫我去签收啊……”
两个动物吵了一圈,直到齐河出来,带着在身后粘着的吴情纵和一盘酱爆虾,鹦鹉和兔子立马安静如鹌鹑蛋,扑上桌子开吃。
吴情纵默默地看着两只抢,想吃又拉不下脸一起去抢,回头拉了拉齐河衣角,眼巴巴的:“我也想吃。 ”
齐河“哦”一声,淡定地回厨房又盛了一盘出来。鹦鹉和兔子眼睁睁地看着吴情纵的那盘虾比自己两个的还多甚至盘子还好看得多,齐河还在一旁带着一次性手套给吴情纵拨壳,鹦鹉和兔子对视一眼,也不抢了,顿时觉得有些伤感——“同样是妖,怎么待遇就那么不一样呢!”
吃了一顿美味的饭后,鹦鹉和兔子在房间里为了一个选秀节目到底谁该晋级吵得不可开交,吴情纵和齐河在院子间躺椅上晒太阳,秋日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吴情纵懒洋洋地跟齐河碎碎念着对院子的畅想,弄条小河流,撒上鹅卵石,养几条金鱼,要种些芦荟,也要种些多肉植物,还要栽株梅花,冬天香香的……
岁月安详美好,时光像在柔软的羊毛毯上缓缓前行,伴随一地的阳光。
只是遥远的天边,像是鸡蛋破壳一般,传来一声低低的破裂声。
那些隐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暗涌,终是翻滚着,酝酿着,要带来一阵风暴。
远方的乌云默默的集聚,像是大海一声长长的低沉的叹息。
那年的夏天,陆测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屁孩,一整个夏天也不回家,就在院子里跟其他孩子疯玩。他个性野,脑子里又有些弯弯道道的,所以一直是孩子王。
只是终归有不服气的,章敏就是其中之一。章敏的爸爸自己开了个工厂,家里有钱,从小章敏就是被父母宠坏了的,陆测风头太盛,过家家的时候几个小姑娘都眼巴巴地等着做他的新娘。章敏因为年龄小些,被安排当了个士兵,班长都不是。这就算了,陆测还安排他跑东跑西,跑完了也不给他升官职。章敏热得满身都是汗,站在原地扇着风。陆测又指挥他:“章敏!你是士兵!跑最前面!矗在那里干嘛!”章敏怒气冲冲,一摔树枝,肉嘟嘟的脸色都是汗,擦了擦眼睛:“陆测!你有什么了不起!不仅没爹没娘,你师父还是个瞎子!还是个搞封建迷信的骗子!”
陆测顿时双目赤红,从石狮子上翻了下来,恶狠狠地往章敏身上扑,拳头奋力地往他身上塞,一下又一下的:“你说谁是骗子!你才是骗子!”
小胖墩被揍得哎哟喂的,却死咬牙关:“我是英雄!我是英雄!”大概觉得英雄是他能找到最勇敢的词汇,直到几个大人来后才把两人拉开,旁边的小伙伴们都是陆测党的,七嘴八舌地跟大人们告了状:“章敏说陆测坏话,说他没有爹娘。”“还说陆叔叔是骗子。”……
章敏虽然是个小混球,但他的父母不是。陆瞎子一直过得很寒酸,这么寒酸的一个人,还捡回了弃婴陆测养着。周围的街坊们一般都是感慨万千,有事没事都照应着他的。所以事后章敏的父母还特地买了很多小孩子爱吃的零食还有些生活用品到陆瞎子家登门道歉,只是章敏依旧不服气,跟在身后,闷闷地说了声对不起后,扭过头就冲陆测做鬼脸。陆测哼了一声,别过头去,陆瞎子叫过他,鞠着躬按着他的头让他跟章敏一家赔礼道歉。
陆测和章敏的梁子就此结下了,只是小孩子终是没什么记性,章敏脸上挂的彩还红着呢,没几天,章敏就眼巴巴地躲在树后,看着陆测领着小孩子在院子里冲锋陷阵——啪,啪!热闹得很。
陆测吃了章家那么多零食,对于章敏也算没有那么生气了,别着头推了推身旁的张修:“去,叫那小胖墩别看了,要来玩,还是只能当士兵。”
张修已经是排长的级别了,就是手下没有兵,听了这话,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去了。
然后圆滚滚的章敏就嘿嘿笑着跑过来了,手上还抓着一把巧克力,眼睛眯成一条缝:“陆测,你吃,你吃。”
那年夏天热得离奇,知了都像被热哑了一般,叫着叫着就叫不动了,奄奄一息。
那年夏天章敏和陆测难得的相处愉快,甚至陆测还把他的级别提升到了连长,当然,其中也不乏章敏从家里带出来的许多食物的奉献。
那年夏天章敏家的工厂出了爆炸案,死亡人数十五人,成为当地各大新闻的头条,人们纷纷说着章家完了,赔钱都要赔到死;而章敏的父母两人,都在死亡名单上。
“陆测,我也没爹没娘了。”小胖墩穿着小西装,由年迈的奶奶牵着手,脸上泪涟涟,像断了线的珠儿不断滑落,跟夏天玩闹时滴在地上的汗似的,滴成一汪小水塘。
陆测想起那对有着温和笑容的父母,男人有些中年发福,却笑得意气风发;女人从笑容到动作都柔柔的,像棉花糖一样。
陆测想,那些亲情就像棉花糖,自己没有父母,看着就是羡慕和好奇那种感受;而小胖墩知道亲情的滋味,却被抢走了手中的棉花糖,而且从此也吃不到了。
那个小胖墩被揍的时候都没怎么哭,此刻却呜咽声不停,像个落水的鸡崽子。陆测想,是啊,父母是比棉花糖更重要更无可替代的存在啊。
这个小胖墩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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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敏的父母的超度,也是陆瞎子接的。因为陆瞎子终归是个看不见的,所以作为他的徒弟娃娃,陆测便肩负起了扶着师父做法事、一起念经、烧纸的责任。陆测从小跟在陆瞎子身边,也学了不少,于是一招一式一唱一送的倒是像模像样的。
只是陆测在这边烧着纸,那边章敏在那里嚎哭:“我的爸爸,妈妈没了啊!没了啊!”看得周围的人摇摇头,看着这对小孩子,偷偷地抹一把泪。
只是葬礼也不平静,第二天,有几个五大三粗的人直接冲进了院子,哭得抢天呼地的,其中数一个中年妇女哭得最是厉害,一屁股坐在地上,肚子上的肉都抖了三抖:“哎哟!这些黑心老板哟!让我们这些死了丈夫的孤儿寡母上哪讨债去哟!……”吓得章敏都停止了哭声,陆测也缩在一角不动,顺便抱住章敏的脑袋,像个真正的领袖,目光坚定:“不要怕。”
死亡人数多,工厂就那么点钱,一个人拿到手也就几万块,让许多人不满意。最终章家的房子终是也被卖了,连带里面的每一件东西,章敏看着那些陌生的人把东西搬走,扑了上去:“这些都是我的!都是我的!”却被奶奶一把拉住,章敏最终在地上哭得一地的灰尘扑扑。
后来的半年章敏都由奶奶带着。只是也不知道是因为那年冬天太冷,还是老太太在面对儿子儿媳双双死亡的打击太大,终是一病不起了,在一个窗外皑皑白雪的日子里,平平静静地走了。
有时候大人很可怕,关于章敏的流言蜚语也流传了开来,说是他八字大,克父母,又克死了奶奶。所以章敏的几个亲戚也你推我让的不肯接章敏回家。章敏倚在门口,看着几个大人争吵来争吵去,面红耳赤的;他的脚上还是以前父母买的一双球鞋,已经很旧也过小了,站在雪地里,雪水从鞋子的裂口渗透了进去,他只感觉到了从脚底延续而上的寒冷。
只是在陆测的小队里,有个多嘴的孩子说了一句:“嘿,你知道吗,我家大人说章敏就是个扫把星,克死人的。谁养他谁倒霉。”然后那个小孩子就又被陆测打得皮青脸肿的。然后这次那孩子的家长没有章家那般好脾气,不光到陆瞎子那边告了一状,拿了百来块的医药费后,他爸还踹了陆测几脚。
陆瞎子也没说陆测什么,只是摸了摸包里的钱,一张张捏过来,然后叹了口气。陆测咬了咬牙,然后跑出了门。
一整个冬天陆测都在外面翻垃圾,矿泉水瓶一毛一个,易拉罐一毛五,捡到大的汽水瓶就更好了,可以卖四毛。然后陆测又碰到了章敏,章敏穿着新衣服,身后站着一对夫妇,据说是对没有小孩的,收养了章敏,家里也算富裕了,章敏也算又落在福窝里了。
而章敏看到陆测,眼泪不知道为何就忍不住,他又怕陆测笑话他,只得忍住泪,哽咽地道:“陆测,我要走了。”
陆测拿着的蛇皮口袋往后挪了挪,闷闷地“嗯”了一声。
章敏泪汪汪:“陆测……我是不是真的克人啊?”
陆测摔掉手上拿着的蛇皮口袋,空的瓶子罐子发出哐哐当当的声音,他表情严肃:“谁说的!我是算命的,我知道你的命!你才不克人呢,那些人都是嫉妒你,瞎说!”
章敏破涕为笑:“陆测,你人真好。”
陆测哼了一声,把刚摔在外面的易拉罐捡了起来:“你这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么?我可是将军,你怎么不相信将军,却相信敌人了呢?”
章敏并了并脚,行个军礼:“是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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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时光匆匆地走过,陆测上了小学,成绩一直不好,老师虽然同情他是特困生,但陆测反倒没有发奋学习,而是一天到晚在外疯玩让几个老师也是对他恨得牙痒痒的。上了初中后,陆测的恶况有增无减,常常逃课,还经常跟同学玩牌赌钱,把初中的他班主任气得要命,去了他家里家访,却又见到一个瞎子养父,千言万语的怒气终是说不出,走的时候还悄悄地在桌子上放了一百块钱。
只是这之后,陆测倒没有那么嚣张了。虽然成绩依旧不好,但好歹不那么常常逃课了,因为陆测一向有号召力,陆测的安分让整个班级都安静了很多,班主任松了口气。数学考试的时候陆测进步了十名,班主任在办公室里,笑着对陆测道:“这次不错啊,这样子,说不准可以考个普通高中的呢。”
陆测摇了摇头:“我不上高中了。”
“不上高中了,那你就出去打工?”班主任皱了皱眉,“这年头,还是读书比较重要的。好好上高中,再上大学,出来,就是坐办公室的人了,当白领,轻松,钱也多;如果不上高中,初中出来你能做什么啊?去工地搬砖,去洗碗?那才几个钱啊。”
“我要去当算卦的。”
班主任气得横眉竖眼的:“说什么呢!那都是骗人的!你能以坑蒙拐骗为生么!”
陆测低着头,不说话。
班主任深吸了口气,丧气地放下陆测的试卷:“我还以为你这段时间消停了,有长进了,谁知道还是那么顽劣,孺子不可教。”
陆测嘀咕道:“那还不是你给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