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跟慕容永走到二门处,心里一动突然想起还有一句顶要紧的话忘了告诉慕容垂,只拍一拍脑袋,道:“永叔叔你先走,我还有事情要跟五叔说。”说完,转身便跑,一口气跑回院子,瞧见慕容垂孤零零的身影还在,便喘气向前道:“五叔,还有件事,那个王猛很坏的,你不要轻易相信他。”慕容垂见他上气不接下气,也知他好意,道:“五叔知道,自会留心应付。你也早些回燕,不要到处乱跑。”慕容冲点一点头,因还在喘气,便在石凳坐了稍稍休息一会。这时慕容垂亲随过来禀道:“大人,京兆尹朱大人来了要见大人。”慕容冲便是一愣,现在天色也没亮,这个朱大人倒是来得勤,且一次比一次早。慕容垂显然也是稍稍一愣,问:“朱大人可说有什么要紧事?”随从道:“因皇上把清河公主提出的三大迎亲条件交给朱大人负责办理,朱大人不敢怠慢,一夜不曾休息,连日连夜办妥,却不知大人和清河公主满不满意,因此趁早来跟大人商量,最好请清河公主亲自过目,若有不足处还有时间可以改善。”慕容垂听得是这事便微微点一点头,抬腿便要走,慕容冲道:“我也要去。”只笑嘻嘻瞧了慕容垂,这三大迎亲条件本来就是他慕容冲提出来的,要问满不满意自然不在清河公主而在慕容冲。
七十六、赌约
慕容垂稍一犹豫,他刚来这里立足未稳,自然只愿太平不愿出事,虽可以肯定那三项条件必是慕容冲出的主意,却并不知道慕容冲和清河是怎么联络,刚才已经不让他们见面,此时若再一味拒绝,倒也有些担心这慕容冲还会暗地里做些什么手脚来捣乱,倒不如带了他去,尽量满足他的条件倒还可以放心些,便点一点头同意,道:“那这事就由你说了算,只是这里不比燕国,若你惹出什么祸事,恐怕五叔也帮不了你。”慕容冲笑嘻嘻应了,商量几句,随慕容垂同往前厅,厅里还掌着灯,四五个官服人员都在这里等候,瞧见他们来便迎出门,为首一个四十来岁,长须及胸的迎上道:“又来打扰宾都侯府上清修了,实在是筹备大婚一事时间太过紧迫,下官不得己而为之,可曾扰了侯爷清梦?”看来这人就是京兆尹朱彤了,说话之时瞧见慕容冲,这几人都不由转睛瞧住,慕容冲也只瞧了他们,慕容垂向这长须人道:“朱大人是本地父母,又是贵宾,诸位大人便请将这里当做自家,无论何时,慕容垂皆敞大门相迎。况且我今晚也还未曾睡下,朱大人及诸位又是为我的事情操劳,我正该效力。”这人果然便是朱彤,自然要接问一句:“怎么?可是侯爷不惯水土,难以入眠?”慕容垂道:“并非不惯,只因犬子调任丞相参军,又尚年幼无知,因此请了王丞相来饮宴,托他多多关照,王丞相刚刚才去。”朱彤便道恭喜,一边如此寒暄说话一边一起往回走,一行人互请重新入厅就坐,仍都不免瞧了慕容冲,慕容冲这才道一声:“朱大人。”朱彤惊奇,问慕容垂道:“此子生得好般模样,莫非是你家小儿郎?”慕容冲笑嘻嘻道:“我叫慕容麟,是家父幼子。”又受慕容垂指点一一见过其他几位大人,便到慕容垂下首坐下,朱彤仍是瞧了道:“怪道人都说慕容家出美人,此言不虚。”慕容垂道:“他年纪和清河相近,平常关系也最为亲近,倒是可以替清河拿定主意,所以也叫了他同来。”朱彤便言归正传,从属官手里接过厚厚一叠文书,亲自翻开递给慕容垂瞧,又说给他听,只道些什么路障五十里,红绸若干,随行人员若干,良马千匹,一色枣红,锣鼓若干,马群何时由何地出发,何时至何地,皇上何时出宫等等事项,竟是繁顼复杂得很,想来这朱彤办事十分谨慎细致,慕容垂自己倒没意见,只是既然特意让慕容冲随了来,便也间或问他一句:“你觉得怎么样?”慕容冲也没想到有这么多事,许多都听不大明白,只点头道‘好’,听到千匹枣红马倒是明白了,反对道:“不要红马,要白马。”朱彤道:“红马倒是显得喜庆,是咱们特意这么安排的。”想是都已准备好,临时更改有些为难。慕容冲知道姐姐就是他截了送回来的,便是没事也要找些事出来为难他。摇头道:“白马系上红绸才好看么?要不灰马黑马也成,”又补充道:“姐姐不喜欢红马。”朱彤便不再说,令属官即刻赶去撤换马匹,便有一官奉令快步而去。这喜素不喜红却并非清河爱好,而是慕容冲自己的喜好。他自幼生得容光艳丽,一惯以来偏喜素色,不喜鲜艳颜色。慕容垂自然是知道的,也只道他是小孩儿胡闹,瞥他一眼并不作声。朱彤当即把这一项用笔圈了改正,便继续往下念,只道游行队伍如何行走,迎亲队伍如何行走,慕容也再不反对了,统统只道一‘好’字,更听得惊奇崇拜起来,连声称赞:“朱大人,你怎么会想得这么周到呢?”笑嘻嘻地觉得好玩,瞧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色,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
朱彤将事项都交代清楚完毕,天色已经大亮,却也难怪他要一大清早赶来,原来有这许多事,而他用一天一夜时间将这许多事办妥,也可见其办事利落。合好文书,又道:“其它都没问题,此时东城、北城已经开始路禁,路障红毯和马匹红绸都已备好,侯爷和小公子要不要亲自过一过目,瞧瞧满不满意?”若在平时,慕容垂自然早已由朱彤去了,此时干脆都由慕容冲作主,问他:“朱大人办事自然不错,我就不去了,不过你比较熟悉清河喜好,要不要随朱大人去看一看?”朱彤刚才被慕容冲狠狠的夸赞崇拜,何况慕容冲又模样可爱,早已生出几分喜欢,这桩差事他本来自以为已经办得尽心尽力,此时见到慕容冲,震惊之余也可想像清河公主的容貌,倒没那么自信了,宁愿弄得更加尽善尽美,方能配得上这般美人。也道:“正是,仓促之间难免有些不周全的地方,若有什么遗漏,现在还来得及补救。小公子便跟我去瞧瞧?”慕容冲听他罗嗦了这么久,倒好像他做了许多事一般,可是明明自己昨晚才从桑林那边过来,什么也没瞧见嘛。只道他吹牛,自然想去瞧热闹,道:“都准备得这么好了,哪还用我多事?不过朱大人这么能干,我想跟着学习本领么,朱大人带着我好不好?”这话便是要去了,慕容垂只当他当真是关心姐姐出嫁,又哪里想得到他还要大闹京城这么大的事?便也由他,道:“那你就跟着朱大人学习学习。”向朱彤道:“有劳朱大人了。”朱彤道:“还得多劳小公子。请。”慕容冲道:“朱大人请。”跟了朱彤等官员走出,慕容垂将他们送出二门。朱彤因不知北城的马现在有没有撤换好,便道:“咱们先去东城桑林瞧看。”又道:“清河公主让皇上往桑林迎亲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里虽然寒陋了一些,但却正是咱们皇后连同宫里后妃,公主常驻的地方,平常人去不了。”慕容冲自然道好,其他人一辆车,他与朱彤同坐一车出来。一路和他说话,请教些秦国风土人情之类,只道自己初来,怕不懂规矩,朱彤都细细讲解给他听,倒也喜欢他,相谈甚欢,又叫他看车外,慕容冲瞧去,便是吃惊,眼前景象竟然焕然一新,大不相同。一夜之间路中多出来一丈宽,丈余高的两行红缎路障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尽头,也不知有几十里,他们的车马只在障外行走,已经路禁,街上见不到其他行人便显得有些空旷,但是远远居民楼前仍然一大早密集了无数男女老少百姓正在向这边指指点点瞧看,显然也是觉得新奇,彩绸每隔数十步两边各竖一支旗杆系好固定,杆顶又随西北风猎猎飘扬了彩旗彩绸,路障丝绸被风鼓了也是如波涛一般起伏不定。一眼望去只见红浪翻滚,无边无际。这般大的景象昨晚都还没有影踪,今早突然出现,可见是连夜铺就,慕容冲也有些出乎意料,站到车外一路瞧得惊奇不已,连声赞道:“朱大人好厉害,顶刮刮的厉害。”朱彤几次停车,令人解开路障揭开,让慕容冲瞧视地上所铺红毯。一丈宽的红毯也是长长延伸,两头都望不到尽头。慕容冲瞧得高兴,统统赞顶刮刮,高兴之余却又愁了眉显出忧色道:“朱大人只一天一夜便做得这么好了,一定耗费了不少心血,小侄别的不担心,现在只担心一事。”语气神色果然流露担忧。朱彤忙问:“小公子担心什么?”慕容冲偏了头道:“没看到有多少士兵守卫嘛,也不知道长安城的治安好不好,要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朱大人的这一番辛苦那不是白费啦?”朱彤笑一笑道:“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自从王丞相大力整顿吏治以来,这长安城内外士民安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正因如此才用不着调派大量兵士。这次也出不了意外。”虽没提自己功劳,却到底是他管辖,言语间也显得颇为自信自负。慕容冲不大相信,指了笑道:“你是不是吹牛,哪有这么好?”朱彤哈哈笑道:“当今天底下若还有一方安稳净土,当属长安无疑。你现在才来,以后慢慢自然知道我说的不错。”慕容冲道:“那你要跟我打个赌,要是清河姐姐顺利出嫁的话便算我输,我才相信服你,那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官,嗯?”只挠头想一想,道:“我输了便到望南楼上大喊三声‘朱大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官’,让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好不好?”朱彤笑道:“我只做了份内之事,好不好上下自有公论,用不着你跑去望南楼大喊。”慕容冲气道:“你就知道一定会赢么?万一出了意外,姐姐嫁不好,那怎么办?”朱彤只不在意道:“我说出不了意外,你既然不信,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慕容冲果然认真去想,便是想到,道:“要是出了意外便算你输,朱大人输了也要到望南楼上去大喊三声,”朱彤哈哈大笑打断道:“要我喊什么?我朱某人是天底下最坏的官?用不着喊,要是今天出了意外,我即刻辞官不做,如何?”慕容冲摇一摇头,道:“不好,你不是天底下最坏的官么,你就大喊三声‘秦天王做梦娶公主,乱了长安大笑话。’”朱彤本自满面笑容,闻言笑容一收,一时反应不过来,问:“喊这个做什么?”慕容冲道:“好玩么。”朱彤正色道:“大胆,怎敢拿皇上说笑。”慕容冲怔住,无辜道:“我不是在跟你说笑,是认真的,你要是敢这样跟我打赌,我才能完全放心么,你不是说肯定会赢的吗?你骗人。”说完便显闷闷不乐,只忧心忱忱坐到一边,不再说话。朱彤倒又笑道:“好,我跟你打赌便是。”慕容冲回复欢喜道:“一言为定,不许反悔。”朱彤道:“一言为定。”
一行出得城来,本来桑树林便是红叶绵绵无边,此时映了红绸和朝霞又更加红得好看,秋风卷起红叶,漫天回旋飞舞,尤如滔天波涛上的无数飞鸟。这里也四周无闲人,只林边每相隔一箭地便立了一个士兵,因治安一贯良好,又已经封路,因此兵士并不太多,只是百姓仍然只能在城门远处翘首眺望,不能近前。慕容冲一边瞧了惊奇好看,一边却也看清这里封路,连人也近不了,何况小段他们等着接姐姐的车?因没想到会有这么大阵仗,便使得这一路计划得不周全,因此挠一挠头瞧了一时不语。朱彤见他盯了林边发呆,不知他在想什么,道:“这里卯时前已经泼水清洁过路面,只是现在落叶太多,风又大,所以刮得到处都是,拾之不尽。”以为他是瞧了落叶不喜。慕容冲摇摇头,道:“秋叶很好看啊,不要捡去,要多多的才好。”朱彤道:“好了,小公子要是再没其它问题,现在咱们便去北城瞧看。”慕容冲摇头摆手道:“不用去北城啦,朱大人不是已经和我打了赌么?你忘记啦,小侄完全相信朱大人,用不着去看了。”朱彤点一点头,正要下令回去,这时一骑飞奔而来,却是个戎装青年将士,径直赶到朱彤车前下马,禀道:“朱大人,城南出现异常。”朱彤道:“城南不是代国太子在弄个什么天下第一美女招亲吗?我已经知道了。有什么异常?”看来朱彤对这事早已心里有数,那青年将士道:“代国太子今早已经聚集了上万人在望南楼下,本来无事,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带了他的人匆匆离去,致使上万闲杂人等无人维持秩序,当地里正来报我,我已嘱咐他们留心遣散人员,不过大多人都不肯离去,仍旧聚集不散,我恐怕到时生乱,因此赶来报给朱大人知道。”慕容冲听了便知是小高将拓跋寔的人叫走,这个小高动手倒是最快,他们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失踪了啊,倒还是这么按照计划行事,又对听到的这结果不大满意,这还没出事呢,就已经开始处理,又报到朱彤这里来了,看来城南要乱起来可不这么容易。这朱彤对长安城的治安那么自负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七十七、姐弟重逢
慕容冲只远远向人群瞧去,他此时还有重要消息急着叫人赶紧送回燕国,小段他们虽然不能靠近,但是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目光逐处搜索,终于瞧见一队士兵正聚集到一处似乎驱赶什么人。定睛细瞧,便是大喜,果然正是小段他们,显然也是瞧见了他,想要冲过来,被秦国士兵阻拦,竟交上了手。其实这只是远处的一点小小骚动,若非存心仔细瞧看便不能发现。因此慕容冲只做随意乱看,无意间看见惊奇道:“咦?那边好像有人在打架,是什么歹人竟敢在这里闹事……啊?好像是小段?”说着,终于认定,指了便着急向朱彤道:“朱大人,那里不是有人打架,是我的随从来了。”朱彤本来正跟青年武将说话,被他这一番表演吸引,顺了指的方向瞧见,便令放他们过来。自有人策马奔去那边传话。慕容冲想一想道:“我知道了,一定是父亲怕我耽误了朱大人正事,叫人来接我回去,这些人呀一点规矩都没有,朱大人不要怪罪他们好不好?”此时小段等人连车带马共六人被人领了走近,都神色严肃,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朱彤瞧他们个个形容举止不俗,只是神色显得倨傲,只想慕容家这几个随从架子倒不小,却并不生疑。慕容冲也不大高兴,向他们道:“你们干么要在这里闹事?把咱们家的脸都丢尽了。”神情语气虽然生气,眼里却隐然有闪闪笑意,也不知小段看没看到,只道:“他们不让咱们过来见公子,所以打起来了。”慕容冲道:“这是规矩么,在这长安,便是王丞相来了也要守朱大人的规矩,谁也不能破坏。统统快向京兆尹朱大人赔罪。”小段本来便莫名其妙,搞不清楚状况,听得这人便是朱彤,倒有吃惊,只是仍然神色不变,率人一同向朱彤行礼请罪了。朱彤叫他们起来,并不怪罪,他正听了城南的事,也怕当真会在今日闹出什么乱子来,想要亲自赶去城南瞧看,本来是打算叫人护送慕容冲回府的,见他有人来接,便不再另外安排人。慕容冲也关心道:“那朱大人别管我了,快去忙正事要紧,我自己回去就好。”朱彤带人先去了。慕容冲便这么轻易就把车弄了进来。只叫人磨墨,说着便要上车,小段充耳不闻,只把头偏在一旁不大理睬,好像在生气。慕容冲反应过来,道:“你以为我又骗开你们一个人偷偷溜走对不对?”小段道:“公子什么时候结识的朱大人,怎么也不带上咱们?”看来是了,慕容冲也气道:“不是啊,我保证过不再这样么,你忘记啦,昨晚是有人要杀我,差一点点就死了,你们还在说笑话,也不救我。”说着将昨晚发生的事气乎乎大概说了一遍。小段这才知道实情,不由吃惊,他们昨天是看着慕容冲上车的,哪里知道有这样的事?只是说话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也当他是睡着了,并不理会,直到早上竟然也无人发现异常,只各自依照定下的计划分开三路行事,小段来到这里因封路过不来,只能等在城门外寻找机会,也想等慕容冲睡醒了拿主意。正等时,谁知会突然瞧见慕容冲和一群秦国官员同时出现在面前正检视红毯路障?倒吓了好一大跳,差点以为幻觉,下意识瞧车上时,哪里见到有人只瞧见个车洞,当下果然以为这是慕容冲故计重施,因此负气。听了才知道原来慕容冲失踪一晚,他们这些随从竟是毫不知情的,此时自然又是庆幸又是自责,只忙拉了慕容冲上下瞧看,问:“有没有受伤?”慕容冲笑嘻嘻道:“没有。”便要上车。小段拦了,情知以前太过大意,从此自然知道留心,先上了车察看,慕容冲才跟上,叫他磨墨,写了秦国马上便要东征伐燕的信令人贴身藏了快马送回燕国,交给皇帝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