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误会难释
慕容冲明白过来,他们这连串计划便是毁在一个窃听墙角的小偷身上,难怪打仗那时候便听五王叔说过越重大的事情越容易毁于小疏忽。弄成这样,苻坚、王猛肯定饶不了自己性命。可是眼见朱彤还叫人添椅子添茶,似乎还要坐下来跟自己聊天?只听他果然继续说道:“我们虽然刚刚抓了几个纵火的羯人,可是他们脾气硬,什么也不肯说,若不是恰好被被杨定听到这事,你说谁会想得到是你?”又道:“怎么站着,现在想去哪边看戏?咱们坐下来慢慢看,我朱某奉陪到底,不然先去北门吧,瞧瞧皇宫和我家烧得怎么样了。”说着自行先走过去了,众人都瞧了他的背影,看他这反常模样,估计是因为发生这一连串事情又都被皇上知晓,恐怕是连累仕途甚至身家性命,只怕便是对慕容冲恨得入骨了,所以现在轮到他在玩了。士可杀不可辱,一众少年便是不忿,韩凌只小声问慕容冲一句:“现在怎么办?”慕容冲昏昏沉沉,几乎是闭着眼睛摊手,只表示现在太困了,没有办法,他站着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怕一坐下便会马上睡着。清河稍一犹豫,鼓足勇气缓缓跟过去道:“朱大人,我弟弟都是为了救我,请求不要降罪,放他去吧,我愿意——愿意出嫁。”说这话时早已满脸通红,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出嫁二字时,已如蚊吟一般微不可闻,却也终于说出。朱彤反奇,回头道:“谁说要降罪?皇上从池塘出来,原原本本听说这事之时,也只哈哈一笑,既然公主不愿意这亲事皇上更是不会强逼成婚,清河公主多虑了。”说着,请清河、慕容冲坐,神态平和安祥,看起来不像是气得发疯的模样。慕容冲打起精神挠一挠头,奇道:“王猛不是要杀我么?”朱彤这才苦笑一声,道:“不怕实话跟大司马说,现在别说王丞相,便是我也恨不得……也有这心,只是这事实在闹得太大,咱们都做不了主,只能由皇上定夺。”他这话倒是不假,今天这些事哪一件都是杀头甚至灭门的罪。慕容冲也只能问:“那你们皇上要怎么对付我?”朱彤道:“令我好好招待,不得怠慢,我这不是奉皇命来好生陪同伺候大司马、清河公主看戏?现在城东桑林的火虽然烧过去了,热气还大得很,等戏看完估计热气也散得差不多了,那时我再亲送大司马、公主出秦。”现在不说迷糊的慕容冲,便是韩凌等人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并不怪罪他们,还好吃好喝好送好招待,让军队齐声喊出辱己的话,这差点没烧死的皇上是不是傻的?或者今天受到惊吓太大刺激过度?慕容冲不解问:“皇上当真让我们走?”朱彤道:“当然你们愿意留下也无妨。”慕容冲抓紧先问:“那我们现在就可以走咯?”朱彤道:“若是大司马想现在走,也敬请自便。”果然并不拦他们,反而侧身请行,慕容冲便示意众人走,仍是不解问一句:“这是为什么?”朱彤便也摆手道:“圣上之意,咱们做臣下的也不能准确揣摩,不过皇上倒还叫我带一句话来,皇上说:但博美人一笑,便教乱了长安又何妨?”说完,只道一个‘请’字。慕容冲也道‘朱大人请。’走了两步,不见姐姐跟上,回头瞧去,正好瞧见清河白里透红的脸上和如水的目光中现出幽然向往的神色。慕容冲觉得不妙的那种感觉愈发强烈,这个从头到尾并没有露面的秦天王,比起不善言辞的愣头青韩凌来说似乎确实要更加有魅力得多。只过去拉姐姐,趁机在她耳边咬耳朵:“姐姐,这个苻坚老儿什么事情都交给王猛办,果然是个傻的。”
这时小白正在栏边,低头一瞧,神色大变,结舌道:“火,火,起火了。”有火并不奇怪,他们现在还能看到城里远远几处火光尚未熄灭,可是小白此时却是惊慌指了下面,他们眼前的黑烟浓雾似乎也更多了,又有属官跑来向朱彤匆忙禀道:“大人,不好,望南楼着火。”朱彤等人都早走到栏边往下瞧去,果然瞧见下面火苗浓烟向上吞来,朱彤再是镇定也变了脸色,只不可思议瞧了慕容冲,估计真的要疯了,问:“你连自己也烧?”只怕以为他要跟长安同归于尽,慕容冲茫然摇一摇头,却也想起侯大既然到处放火,自然也少不了这秦国第一高楼望南楼了。楼上众人都慌了手脚,朱彤只连声令属官道:“快,快叫人来救火。”属官跑到四门栏边挥动令旗,韩凌等人也瞧了楼下火势,只纷纷乱问:“火大不大?能不能冲下去?”这边本来垂有一条写着‘天下第一大美人’的红绸巨幅,从楼顶直垂到地下,与木栏还隔了些距离,韩凌踩上栏去,一手与小段拉住,将整个身子挂出去,伸长另一手去够,一把抓住拉了跳回来,向小段道:“咱们两个带着公主和中山王先从这里滑下去。”小段探头朝下一瞧,这楼本有百丈之高,红绸比木头要烧得更快些,转眼已经烧到三、四楼来,只看一眼便面有难色,摇一摇头不敢答话。他都不敢答应,其他人更加不行,韩凌一次也救不了两个,便有踌躇。清河把慕容冲推给他,道:“韩将军,快带他走。”慕容冲不高兴道:“不好,咱们要一起走。”走到栏边探头眯了眼朝下看去,瞧见下面火光黑烟中四面八方有不少身影正赶来提水灭火,那巨幅红绸旁原本应该另有一条长绳,是用来在大风中绑紧红绸的,此时被火烧断开了,麻绳比红绸要烧得慢一些,应该就在不远处才对,用长绳大伙就都能下去,只是却不知为何红绸旁空荡荡的并没有看到,慕容冲问:“这里不是有根大麻绳的么?你们快找。”说着先跳起来俯身出去仔细瞧看,正趴到栏上,忽然从侧方飞来白花花一物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正打在头上,慕容冲还来不及反应,一下子失去重心,向下一栽便是整个人凌空出了楼向下坠去。楼上众人又是意外大惊,韩凌正在不远处,下意识一翻栏也腾空飞出,只将脚尖勾住木栏,使个倒挂金勾向下抓去,手指触到一物抓住,手上一轻,却只抓到只鞋子。下面慕容冲已直直坠去,韩凌把鞋扔了,一咬牙蹬开木栏离楼,手扯了红绸急速滑下追去。却见东面另有一人攀了长绳如飞荡来,于半空中将慕容冲一把捞住,长绳不停,又向另一面荡去,韩凌和楼上的人眼睁睁瞧了,长绳带着两人如飞鸟一般远去,落到西面密集的民居屋顶时已只剩一个小黑点,这长绳便是原本系在楼顶用来绑红绸的,刚才慕容冲找不到,却原来早被人拉去东边一处高楼顶,又趁乱击落慕容冲,如此将他带走,看来是早有计划。
却说慕容冲大头朝下坠落,这一下子其他反应全没,只在心里喊,娘亲,娘亲,你在哪里。却猛地被一人抱住,便如腾云驾雾一般向一旁摆去,慕容冲本自困极,被人这么一抱一摇,甚是舒服,倒好像摇篮一般,再不管不顾,头一歪便睡死过去。这一觉也不知睡了有多久,醒来时似乎是躺在床上,只刚睁眼尚未瞧得清楚,便听一人惊喜道:“你醒了。”慕容冲睡这么一觉便恢复了精气神,活泼起来,点点头跳起来正要说话,偏头一瞧忽然发现面前浓眉大眼,肤色稍黑,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的锦衣青年不是拓跋寔是谁?便忙闭紧嘴反惊奇睁大了眼睛。拓跋寔面有喜色,只忙道:“蓉儿姑娘别怕,是我,”又似乎有些尴尬,道:“你别怕,其,其实我我也是才过来,只是想瞧一瞧你醒了没有。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好些了没有?”慕容冲挠一挠头,怎么会跟他在一起?打量四周,纱帘似有微微抖动,瞧起来他们应该是在一辆行进的大车上,车上除拓跋寔外再无别人。便打手势问:“这是哪里?”拓跋寔瞧不大懂他的手势,但看得出他一脸的疑惑,道:“你记不记得当时在望南楼上,望南楼着火,是我救了你。那时你吓晕过去,昏迷了整整两天,好在终于醒过来了。”慕容冲想起,那么当时那个害自己摔下楼,在半空中玩荡秋千的人便是拓跋寔?只气忿地连比带划:“是你把我从望南楼打下来的?”这次比划得形象,拓跋寔看懂了,便是愧疚道:“实在对不起,当时楼下着火,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出此下策,把姑娘吓坏了。”慕容冲听他说得有理便不气了,只摇摇头表示自己胆大,不是害怕吓晕,只是太困了要睡觉。拓跋寔半知半解瞧了,一概笑容满面,并不反驳。这一下却又睡了两天,慕容冲问其他人怎么样。拓跋寔却也不知道,只安慰道:“当时城里太乱,已经封城,虽然我的身份特殊不受限制,但也怕夜长梦多,所以救了蓉儿之后就马不停蹄一路出城。不过你不要太过担心,望南楼四周不远都有大军,这么多人应该能把火救下来,我想不会有大碍。”睡了两天,听起来他们现在恐怕是往代国。其实慕容冲本来也是想往北进代国,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又向他手势道:“你帮我去打听好不好?我的人还有清河公主现在怎么样了。”拓跋寔连连点头道好,道:“是否慕容垂带去的清河公主?你放心,我马上派人去问。你不要着急,多休息一会儿,咱们马上就要进入代国了,到了云中再找太医给你好好瞧看。”果然是往代国。慕容冲笑嘻嘻摇头表示没事,又对他的关心表示感谢,仍是许多疑问,只手势问:“你不是去劫狱了么?怎么又会到望南楼?”拓跋寔道:“我并没有去,当时得到消息,只令下属将军阿泰带人和小高一同去劫狱,我却往京兆尹府上交涉,请朱大人放人。”慕容冲明白过来,这拓跋寔仗着代国太子的身份,可能跟朱彤也有些交情,因此兵分两路,一方面劫狱,一方面去进行游说,这样确是更好一些。只是恐怕有趣的是,却没想到这一日朱彤事忙,当拓跋寔到朱府见朱彤之时,朱彤恐怕也正到处寻人在找拓跋寔,两人竟是错过。果然听得拓跋寔道:“我到了朱府没有见到朱大人,便是心急如焚,正焦急等时,听朱府上有人议论幸亏望南楼去了个如仙人一般美貌的慕容小公子充当大美人,才能将骚乱安抚下来。我一听,这不就是扮了男装的蓉儿么?所以赶忙赶去南城,好在赶得及时,只是令蓉儿受了惊吓。”慕容冲只低头瞧瞧自己,哪一点像女儿嘛,这拓跋寔竟是认定他是女扮男装,又打量四周,听外面动静,他得逃啊,总不能老这么扮女人,会露馅的。再说以后被韩凌他们知道后免不了又要笑话了。拓跋寔只道他是哑的,也怕有什么疏忽闪失,因此只注意他的神情,此时看到,便问:“你要什么?”又道:“是不是觉得饿了?我光顾着和你说话,什么都忘了,这便叫人过来伺候。”正要出去,顿了一顿又回来床边坐了,慢慢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你到了望南楼却没见到我,还遇上大火,一定对我很失望。这事虽然出了意外,可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我叫人写了个比望南楼旁的天下第一大美人几个字更大的代国与秦国永不结亲挂起来,叫全长安的人都能瞧见。”慕容冲惊奇瞧了他,发现他此时流露出来的神色是一种极为动人的神色,突然觉得这次骗人没那么好玩了,可是现在不骗又不行,拓跋寔已经为他劫狱,退亲,甚至不惜与秦国决裂,一旦知道真相,他不是连小命也保不住了?慕容冲即感动又觉得高兴,手势道:“你对我真好,我也会对你很好的,咱们做好朋友,一起玩。”拓跋寔也不知有没有看懂,只向他笑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便走出去令停车,叫丫环来伺候他洗漱喝粥。
第三部分,纯白之恋
八十一、心动
两个小丫环端了粥来,年纪也都才十一、二岁,跟慕容冲差不多大,而且一个圆脸活泼,一个瓜子脸清秀,都是难得美貌,也不知拓跋寔是怎么找出来的。又仍是有个大夫进来要给慕容冲把脉,慕容冲瞧了两个小美人便是新奇喜欢,又肚子饿了,闻到粥香,只把大夫赶出去,笑嘻嘻让小丫环喂他喝粥,喝完粥洗手洗脸,让小丫环替他穿鞋起来,虽然不能说话,也是尽量跟他们交流,只比划了问她们叫什么名字。圆脸道:“禀小姐,奴叫小琪。”瓜子脸道:“奴叫小瑶。”把鞋穿上,慕容冲记得这双鞋子曾被韩凌抓掉一只,应该只剩一只才对,便指了鞋向她们露出奇怪的表情,小瑶回道:“这是太子吩咐奴按照小姐原来那只鞋的样子新做的,只是时间太紧,临时赶出来手工便差一些。”慕容冲瞧了大赞,他自然是识货之人,本来只穿得惯娘亲和姐姐亲手做的鞋,眼下这双却连同鞋帮上彩凤都跟他以前所穿并无二致,连他也分辨不出来,又只用两天时间,可见这小瑶不但人美,女红也远胜常人一筹。穿了鞋到窗边开窗向外看,看到车边跟了几骑穿着毛皮坎肩,腰佩宝刀的大汉,然后过去便是一望无际,荒草遍地的大草原,因为正是冬季青草枯时,因此看上去显得辽阔而颇有些苍凉,再过去,天边夕阳已迟暮,像个红红的大圆饼子,一些红紫的云霞飘飘渺渺将饼子半遮半掩。正看时,听到一阵清脆的铃声,又有人进来,小琪小瑶行礼退到一边。却是拓跋寔又来了,手里拿了一个掐丝八宝银铃,看到慕容冲趴在窗边瞧,便是一怔,向车外令道:“阿泰,找个地方停下晚上休息。”车外有一人粗声道:“太子,咱们再赶半晚路就能入代了,进了代再找地方休息吧。”想来就是阿泰了。拓跋寔坐下来,只道:“也不着急,用不着这么赶。”说完只向慕容冲笑道:“蓉儿这么快就想家了?”这么一说,慕容冲出来这么久,还真有点想娘了,便点一点头叹气,也过来坐了。拓跋寔道:“因为如果是现在带你回云中的话,就正好赶上咱们的拓跋丰年聚会,只是当时你昏睡不醒,也不能问你意见,我就这么做主了。”慕容冲便是好奇,示意:“什么是拓跋丰年聚会?”拓跋寔道:“是咱们全拓跋族人每到年末时带上这一年最好吃的,最好喝的相聚到一起的一个大聚会,你没听说过吗?”慕容冲摇一摇头,听得似乎好玩也忘了想娘了,只好奇表示:“那你们都干些什么?”拓跋寔也看得出他有些爱玩,笑道:“到时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聚会时接连数天白天晚上族人聚集游乐不散,有最好喝的美酒,最甜的瓜果,最香的牛羊肉,还要进行赛马、圈羊、斗牛、摔跤各项比赛,在族人中选出真正的勇士,对了,这些你可能不会喜欢,还有好看的歌舞,叫人惊奇的杂耍,也会选出最美丽的姑娘。”慕容冲听得兴起,连连点头只道都喜欢。喜得表示:“那一定很好玩。”拓跋寔道:“是啊,每年最热闹就是这时候了。还有这也是……”话语一顿却不说下去了,慕容冲忙一脸期待好奇望了,拉一拉他,意思是:“还有什么?”还有每每这个时候也是拓跋族的青年男女定情之时,族里青年都是趁这个机会向心上人示爱的,这话拓跋寔却不说了,只反手一握,将慕容冲的手握紧,道:“你去了就知道了。”慕容冲更加好奇,十分向往,只想难怪宋西牛便是一去不回,原来云中这么好玩,这么好玩也不叫上我,真是没有义气。拓跋寔又道:“本来是该先送你回府,使你能和双亲辞行的,只是我不知道你住哪里,而且我太想今年能够带你一同参加丰年聚会了,你呢,想不想跟我去?”说着望了,慕容冲哪等他问?早已点头表示:“我也要去,你带上我么?”拓跋寔也觉欢喜,将银铃递过,道:“这个送给你带在身边,有什么事只需摇一摇铃咱们就知道了。”慕容冲拿了摇一摇,果然小琪小瑶便上前来问有何吩咐,连拓跋寔也笑着问,又向丫环道:“我在的时候你们就不用管了。”慕容冲只笑嘻嘻摆手没事,小瑶过来替他把银铃系在腰带上。这拓跋寔倒甚是体贴,又问要不要带信给家里,或者干脆把双亲也接来。慕容冲倒还真想娘亲母后三哥五哥姐姐大家都来一起玩耍,但是知道不现实,只摇一摇头拒绝。再和他下一盘棋玩耍,慕容冲在宫里常要哄太后、皇兄、太傅,王叔等人开心,倒把棋艺练得不错,并不输给拓跋寔,到天晚了拓跋寔才离开。慕容冲便又拉了两个小丫环继续玩,小琪小瑶早已跟他亲近起来,替他铺床宽衣,小琪笑笑地道:“咱们不会下棋,太子怕小姐休息不好,特意停下连路也不赶了,小姐还是早点睡吧,不要辜负了太子一片好心。”语音中虽有调笑之意,却也有好奇和向往在里面,她们也都是年纪差不多大的姑娘,在一旁瞧了这般情景,自然多少有些心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