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气冷了,已生起火盆,只先放在外面去烟气,此时两人出去合力把火盆抬进来,慕容冲只表示不想睡,想她们陪了玩,拉她们围着棋盘坐了玩另一种他发明出来的棋子对对碰的游戏。小琪小瑶学会以后倒也觉得好玩,便一起游戏起来。一边玩一边小声说话,小瑶仍有羡慕道:“小姐,太子对你真好,我从来没见太子对别人这样子过。你心里喜不喜欢?”小琪道:“可是太子也好开心啊,我也从来没见太子这么笑过。”看来她们都是早已跟了拓跋寔的了。慕容冲点点头,也表示拓跋寔很好。正玩时,忽然车门处快速闪进一个身影,把桌上的灯也带得一暗之时,已一手一个从后掐住小琪和小瑶的脖颈。慕容冲只来得及张一张嘴已是看清,便是甚喜,指了小声道:“韩凌?”小琪和小瑶一声不响便晕了过去,韩凌嘘了一声,过来蹲下,要他上背。慕容冲想一想,若就这样走了,怕拓跋寔派人到处找更麻烦,小声道:“等一等,我先留个字。”韩凌便磨墨,慕容冲给拓跋寔留书道:拓跋大哥,我不跟你一块走,不过我答应你的也会算数的,我自己去云中,会去参加拓跋丰年聚会,会去找你玩的,你等我。写完压好,这才趴到韩凌背上,背了出来,清淡月光下,可以瞧见车旁另有一个大汉倒在地上,周围三、四辆车和一座大帐的影子,马都拴在桩上。韩凌轻巧潜行几步便悄无声息快速奔行,无人发觉。走得远了,慕容冲才问:“你怎么来了?”韩凌道:“我不是看到拓跋寔把你带走?咱们一路追到这我才找到机会。”慕容冲忙问:“那他们呢,还有姐姐呢,都怎么样了?”韩凌道:“咱们都没事。”只简单道:“望南楼的火被救下来了,清河公主和咱们大伙都没事。当时只有我看清是拓跋寔带走你,其他人都不知道,怕清河公主担心,只说你是被一个好朋友救了去,她一定要我来找你。朱大人已经派了人送她回燕,我不大放心,又让其他人跟随护送。”三言两语便说了个清楚,这时前面又能看到一辆马车和另外两匹马三个人正在等候,也向这边迎来,瞧见正是小段、小高和小白,看来只有他们四个追了来,其他人都随公主回燕去了。韩凌和小高各自上马,慕容冲上车道:“咱们去云中。”小白驾车,只道:“好咧。”小段跟他同车,奇问:“中山王还要去云中?”慕容冲道:“好玩么。”小高喜道:“幸亏我好说歹说要跟了来没有回燕,中山王说好玩的事,一定好玩,咱们非去不可,走。”几人上路,都是兴致高昂,也不知谁提议,互相打起赌来,看谁跑得最快,跑得最慢的那个要惩罚一天不许尿尿。”如此说定,两骑一车谁都不甘落后,互相追赶赛跑起来,他们这几骑本都是千里挑一的宝马良驹,如此打赌竞技,于寂夜中便是飞奔在这茫茫辽阔的大草源上。即使代国人发现追来,恐怕也是望尘莫及。
这么跑一夜,到得天亮时早不知跑出几百里,停下来让马休息,慕容冲也睡醒了,几人这才围了他问话,小段问:“那个拓跋寔把你劫去干什么?没把你怎么样吧?”小高也道:“我总觉得那个太子对咱们中山王心怀不轨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小白笑道:“能怎么样?做老婆?又不是女的;难道做娈童?身份更不对,娈童都是贱民奴隶,咱们中山王是什么身份?”慕容冲也笑,道:“拓跋寔很好的,咱们去云中找他和宋西牛玩,给他找个老婆,要他不要生我的气。然后再狠狠地骂宋西牛一顿,大大地生他的气。”
这时,马都散到一旁吃枯草去了,慕容冲一个人坐在车里趴在车窗边上向外,小段、小白早都下了车活动,跟小高、韩凌四个人或坐或站围在车窗旁和他说话。四周虽然仍是荒草遍地,但已经比昨晚的草原多出不少挂着枯黄叶子的不知什么树静静地立在荒草地上。天色是冬天里最常见的那种灰茫茫的青白色,四周有些安静,连西北风也变得懒洋洋地,一阵有一阵无显得有气无力。青白的天空上一只雄鹰盘旋了一阵,忽然俯直冲下来,疾向一棵树梢的一只幼鹞落下。韩凌、慕容冲等人因一时无话,便都看了这只鹰和鹞的斗争。鹞毫无疑问落入鹰的巨爪,徒劳地扑扇着翅膀,只抖落几枚黑羽,鹰带了鹞欲起,这时,一支长箭射到,鹰轻轻一挥翅膀便把箭打落,韩凌道:“准头不错,可惜力气小了点。”说着,几人便都往来箭处瞧去,便见无边无际的荒草地上,一个小小青裳人儿骑着一匹藏青马自远处策马狂奔而来,奔跑中速度不减,又取箭搭弓,咻的一声,长箭飞到,这次正钉在已飞到半空的黑鹰翅上,鹰受到惊吓,松开鹞带箭飞去,鹞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伤,并不展翅,径直坠落。青裳人已经奔近,一蹬马背便离鞍而起,人在空中手已攀上树枝,轻轻一攀又是脚踩了蹬上,便只见一条翡青的身影在枯黄的枝叶间如游龙一般穿梭,如此不过两下已从树冠跃向空中,伸出一只手恰好把这鹞接住,再半空中一个翻身,轻巧落地。青裳人把鹞举到面前张开手,幼鹞扑腾几下,终于飞了起来,却是跌跌撞撞迎向青裳人,匆忙间从她耳边擦过,于是她也转过头来,明亮的目光追随着幼鹞,笑靥如花。
慕容冲趴在车窗上呆呆看着,定得连一声细微的呼吸颤动都没有,那少女也不过十一、二岁,穿着青衣小衫,腰束绿巾,身量已经有了少女的苗条和她特有的英姿,柳眉杏目,容貌明艳而不失英气,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清纯神情。慕容冲一动不动地看着,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打开,从此以后他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只知道顽皮淘气的男童了。
八十二、少年心事
小段等人也都瞧见,笑道:“哈,公子,是个小美人。”小白、小高早已笑嘻嘻向那少女走过去,小段怕慕容冲没有看到,又敲了敲车身示意他瞧,慕容冲惊醒过来,有些心慌意乱,忙往车门跑,急着跑下去跟那个少女相见,谁知太心急了,下车时一下子坐倒在地上,还好是在车的这边没有人看见,忙爬起来拍一拍灰土,快步绕过去。瞧见小白、小高已经走到少女面前,一左一右拦住她去路,小白笑嘻嘻:“小美人,武艺不错,师父是谁?也教教咱们怎么样?”小高笑嘻嘻道:“小美人,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啦,是不是迷路啦?”慕容冲顿时站住,吃惊瞧了小白小高,仿佛陌生,第一次认得,不明白他们干么要这么跟她说话?显得粗俗无礼,多不好。其实他早忘了他们一直便是这个样子,这只是无数天中的任何一天,无数个地方中的任何一个地方,遇见了无数个大小美人中的任何一个美女。少女微微抬着头看着小高,神情严肃而流露出天真,问:“你们干什么,为什么拦着我?”慕容冲也吃惊而有些难过地瞧了小白小高,只希望他们莫要开口说话,只希望他们能够快快消失才好。然而他的希望落空了,不但小白、小高没有消失,连小段、韩凌都已围过去,小段道:“小美人走丢了?别怕,我告诉你,咱们公子最喜欢帮助小美人了。”这么一个个嘻皮笑脸,让慕容冲觉得难为情,很丢脸,脱口阻止道:“小段。”只眼巴巴看着那少女,希望她不要介意,然而似乎看得到少女明亮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厌恶之色,纯真的脸上也浮起一层薄怒。慕容冲心里便异常难过起来,不是这样的,他只是希望她见到他能喜欢,就象他喜欢她那样。谁知小段等人哪里知道他会突然转了性?并不理会他,仍是只顾说话:“咱们公子正无聊,没什么好玩呢,捉这小美人过去陪公子玩玩。会武的啊,绑起来,不要伤了咱们公子。”少女偏了头,仍是严肃,问:“你们公子是谁?”慕容冲心虚拔腿就跑,绕到车后蹲下抱着头躲起来,丢死人了,他才不要这样子见她,才不要让她以为他和小段他们是一样的人呢。过得片刻,却又忍不住站起来,弯着腰慢慢移到车边,悄悄从车边探头去看,看到的都是她,因为心情很激动,又是偷看,所以仿佛看到的不是连贯的画面,只好像是一闪一闪断开的局部画像,她的头发长长的,真好看,她的鬓边歪歪扎了个小辫,真好看,她的小辫上系了蓝色蝴蝶结,飘啊飘,偶尔拂过粉嫩的脸旁,最好看。听到韩凌声音道:“咦,公子呢?哪去了。”慕容冲忙一缩身子又躲了起来,只怕他们找来,恨不得钻到地里去才好。这时,又听到奔马过来,小白声音道:“哈,又来一个小美人。”慕容冲忍不住又探头去瞧,瞧见果然又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骑马过来,勒了马道:“小姐,你骑得太快了,我跟不上。”听起来是这少女的丫环,又看到周围韩凌等人,问:“小姐,他们是什么人?”不等少女答话,看了小段等人直问:“喂,你们是哪一支的?”可能以为他们也是拓跋人。少女声音道:“我不认识他们,他们要我陪他们公子玩。”她的声音也这么好听,慕容冲希望能多听她说话。丫环年纪大一些,只作出老人的鄙夷神情,皱眉道:“一群登徒浪子,小姐,别理他们,咱们走。”少女的坐骑本来在少女离鞍而起时径直向前又跑出一箭地,此时早已慢慢踱回来。少女牵了便要上马,小段等人还要拦她,不让她走,慕容冲气得直跺脚,只蹲下藏好,抱了头大喊:“让她们走,不许你们拦。”小段等人这才有些惊愕,扭头过来瞧,连同两个女孩也询声望过来,这时慕容冲躲在车后,他们都看不到。小段等人稍有不解,但也不急不忙把路让开,道:“咱们公子不爱跟你玩,你走吧。”慕容冲快要气哭,又是气馁又是懊恼,他就是想给她留个好印象么?可是现在却弄得这个样子,简直糟糕透顶。过得一会,听马蹄声音双双去了。慢慢起身正要再看,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段已经来到身边,一脸奇怪地问:“中山王,你躲在这里干什么?”慕容冲心下有些不大痛快,摇一摇头不说话,况且要说他慕容冲也会在女孩面前感到难为情,恐怕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只低了头闷闷走开。小高瞧瞧周围,问:“这是到了哪里啊?”几人都说不大清楚,韩凌道:“只怕已经到了云中郊外,总之不会远了。”小白问:“中山王,咱们现在往哪?要进云中吗?我怕要是拓跋寔看到又要抓你了。”慕容冲也不用多想,道:“咱们去找我永叔叔。”他记得当初师父说过住在云中东城郊。却不想这么一句话,让韩凌几人都激动起来,一涌过来围了便乱纷纷发问。原来都听说过有这么一个武艺高强的永王叔,他们本都是习武少年,自然早已神仰。尤其韩凌,他本是燕国左将军韩延之子,又确实学了些本事,一直以来便听人称赞夸奖,府里的幕僚属官更是赞他青年将军,天下无敌。他是实诚人,听多了便信以为真,所以在长安时才会孤身杀进慕容垂府上,以为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救出清河公主,谁知打不了几下就被人牢牢抓住,这时才知道自己的武艺实在有限,此时更加渴望能够拜高人为师学习。他们七嘴八舌,慕容冲也不怎么插得上话,尤其小白、小高说着说着,更是为了一招武艺起了争执,互相比划演练,最后打了起来。他们这样的少年人在一起常常无缘无故打斗也是难免的事,反正打完架后又玩耍到一处,韩凌也不管,小段更是在一旁坐了看。冬天的太阳在白白厚厚的云层里探出了一点头,荒草地上便多了斑驳的淡淡影子,慕容冲把韩凌单独拉到一旁的一棵树下,这是棵过冬的老树,树皮干透龟裂开来,风吹得枝头零落的枯叶嚓嚓作响,斑驳的树影在荒草地上晃动。慕容冲低着头,用手指去抠树皮,在老树皮的映衬下,他的手指显得嫩白柔软而纤细,把树皮一块块抠下来,抠了半天,也不抬头道:“韩凌,你去打听打听,刚才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好不好?”韩凌不解,问:“打听她做什么?”慕容冲的头低得更低,更加认真地去抠树皮,皱眉道:“你不要问那么多么,让你去你就去么。”韩凌便不再多问,应声道:“那我打听清楚了去城东找你和永王叔。”说着去了。慕容冲满脸期待,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开。站在老树下的小小美少年已经有了自己的心事。
小白、小高打完架都已迫不及待要去见慕容永,几人坐了车马往云中东城郊,路人渐渐多起来,越来越多,渐渐连车马都有些拥堵。这里的建筑城防比起邺城、长安来自然是远远不及,但是不知是不是因为临近年末,又拓跋丰年聚会马上就要开始的关系,这里的人瞧起来都格外喜庆,好像精气神很足,给人一种年轻有朝气的感觉。小高等人也道:“这里好多人啊,一年一度的拓跋丰年大会要开始了吧,全拓跋族的人都赶来了,咱们来得正巧。”向路人打听一个叫无名的醉汉,竟有许多人都知道,更有热心老汉坐上车一路给他们指点,直来到一个篱笆围着的小菜园子前,向菜地里一个须发蓬乱,衣着有些破烂,正在浇粪水的大汉喊:“酒鬼,有几位贵公子找你来啦。”这才去了。大汉抬起满脸胡须的头来,正是慕容永。慕容冲早下车跑过去,小段几人瞧了却怔住,因为在他们想像中,一直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敢与先皇刀剑对恃,放弃尊荣王位出走的永王叔,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江湖大侠,形象应该是威风神气,浑身发光,让人不敢仰视才对,现在这么一副十足落魄菜农模样,便完全出乎他们意料,未免大大失望,只牵了马掩鼻不敢靠近。慕容冲走近也掩了鼻,估摸着地上种的是菜,便是觉得好玩,笑道:“这个菜的主人一定很坏,所以永叔叔把他的菜都泼得臭臭的,对不对?是什么人得罪我永叔叔了,咱们一起来玩他。”慕容永也想不到他会来,所以歪了头瞪他,慕容冲便也笑嘻嘻歪了头瞪他。慕容永终于道:“你这家伙一点本事没有,怎么就会到处乱跑?”慕容冲道:“我来找你学本事嘛,你是我师父啊,忘记啦。”小段等这才确认是他没错,也过来行礼,慕容永便翻了脸道:“你们是什么人,不要在这乱拜?当心大粪泼到身上。”说着果然舀粪,慕容冲忙道:“师父,他们都是跟我来向你学武艺的。”只叫小段几人先起来去打好酒来孝敬师父。慕容永便一笑作罢,继续泼粪,慕容冲蹲在茅屋底下土阶上瞧了,问:“永叔叔,你救了玉娘姑姑没有?她后来有没有跟你说上话?”慕容永泼完了粪,也过来在土阶上坐下,慕容冲闻到臭味便让开一些,皱眉掩鼻道:“你好臭。”慕容永只笑笑,并不介意,慕容冲瞧了他还是这般有些愁苦孤单的模样,便是同情,反挨过去坐了,道:“再臭也是我的永叔叔。你说嘛,是不是救了玉娘姑姑又告诉她这是我在骗她害她,然后她就感谢你跟你和好啦?”慕容永苦笑,点头道:“我是把她带走了,不过她现在恨不得杀了我。”慕容冲不解,问:“为什么?”慕容永道:“当时时间紧迫,我来不及多说,只突袭点了她昏穴将她带走,却并不知道她听信了你的话,以为行刺苻坚会给慕容垂带来灭门之祸,所以把小妹也带去了桑林茅屋,后来桑林又失了火。”慕容冲听到这里明白过来,原来桑林茅屋木柜中另外一个女人就是段小妹,段玉娘怕灭门之祸连累到妹妹,所以打算将小妹一起带走,却没想到还没行刺,自己倒先被慕容永带走了,只把小妹留在茅屋,段玉娘这么恨永叔叔,难道段小妹竟被烧死了?慕容冲也害怕着急,忙道:“屋后有个池塘,她没躲去池塘么?”慕容永点头道:“是啊,秦国皇帝也在,救了她,又看上了她。两人好上了,玉娘嫌她朝三暮四败坏辱没了段家门风,却只怪我多事,也是,要不是我把玉娘带走,让小妹一个人留下,也不会发生这事了,这次我把五……慕容垂也给害了。”却原来苻坚本是好色爱美人的,喜这段小妹美貌轻俘,也不管这是谁的夫人了,而段小妹也是天性风流,喜苻坚年轻又是皇上,两人在桑林一见竟是一拍即合,勾搭成女干,段小妹有了这个大靠山也根本不对慕容垂遮遮掩掩了,竟是大大方方出入皇宫,与苻坚每日成双作对,同车共骑。慕容垂这顶绿帽戴得天下皆知,不过慕容垂这人的隐忍功夫向来成绝,并不计较。慕容冲却不懂了,问:“好上了是什么意思?难道不好么?”慕容永只好奇看了他:“你这人到底是聪明还是笨啊,怎么什么都不懂?”慕容冲不管了,实在憋得受不了,也不管他是谁了,只推他:“你快去洗澡么,洗了澡再跟你玩,要不然不跟你玩了。”慕容永倒也听他的话,果然去洗澡换衣。